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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舒情,快点。”
年三十的普陀山,香客云集。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堂姐舒雨正停下来等落在后面的舒情。
露天的南海观音像已整个显露在视线中,舒情总算穿过人,握住了堂姐的手。
这趟来普陀是舒情母亲发愿的。老一辈信得很,这些年家里又是风波不断,好不容易安顿了,便早早地张罗着来还愿。
尤其点名了舒情,为她之所以能在老家顺利找到工作,是菩萨保佑,要千恩万谢的。
舒情懒得同母亲争辩,答应了来一趟。
一同来的除了她们母女俩,还有三伯母和堂姐舒雨。三伯母吃斋念佛大半辈子,几乎每年都来,舒雨则是来求姻缘。
两位长辈精神倒好,很快登上了数百级台阶,此刻早已在菩萨像前。
“舒情,这儿。”舒母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陪着。
舒情便乖顺地接过了递来的三支香,恭敬地举着香,等舒母祝颂。
舒母低声念叨了许久,睁开眼,毕恭毕敬地向佛像鞠躬。舒情便也跟上鞠了一躬,跟着母亲把香插入香炉。
“不是想去走走?你先去吧,这儿差不多了,我等会儿你三伯母。”
三伯母动作慢,还跪在观音像前。
舒情便帮着妈妈从随身背的小书包里拿了些吃的,没什么心理负担地往空旷处去了。
普陀是一座小岛,露天的南海观音像是她读书那会才造的。听闻自从佛像建成,困扰沿海的台风便再也没有在此处登陆过。传得神乎,那年他们高三,把这些轶闻全当做消遣。
半信半疑,却也在高三时集体来过这儿,把对未来的期许,融入这漫天香火。
那也是她最近一次来这儿了。
掰着指头一数,距离那年竟然也已经过了六年。
舒情想着,年岁可真是不饶人。抬头望了眼佛像,它历经海风侵蚀、日晒雨淋,古铜色的外表看起来却没什么变化。
慈悲的眼,望着来往众生,接受香火供奉,倾听种种心愿。一如六年前,亦似年年。
或许易变的人生里,也总有一些是永恒的吧。
“舒情!”
日渐西沉,人群渐渐散去,拾级而上的舒情忽地听见身后有人喊她姓名,便停下来转身去找。
来往行人依旧神色匆匆,间或好奇地打量她一眼。她视线快速掠过人群,没有找见喊自己的人,却猛地撞进了一人眼中。
那人穿着一身看上去材质上乘的黑昵大衣,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里头是一件灰色的高领毛衣,因为仰头,露出了线条清晰的下颌。
他就站在五六级台阶下,仰头望着她。
鼻尖泛红,一双冷淡的眼。
舒情说不清楚最后一次见到陈礼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他变化不大,要说有,或许是他当年那拽上天的不羁沉淀为了凌厉。
像是入鞘的剑,纵然沉沉不语,亦知其背后锋利。
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陈礼是刚取下墨镜,眯着眼看近处的佛像,晃动的人头和背影中,舒情转过来的脸被夕阳镀上一层金,怯生生的眼眸,明晃晃的灵动。
他无意识地紧盯。
像是过了好几分钟,两人之间来去的人群阻挡住视线,舒情只是一眨眼,那双冷厉的眼便不见了。
湛蓝的天空中,香火鼎盛处,祥云聚散。露天广场正中的南海观音像,正慈悲地望着众生。
喊舒情的是舒雨。
两位长辈已经收拾好,准备去佛顶山了。今晚她们留宿在山上,要上明早的头香。
头香是指初一清早的第一炷香,在这一片的信仰中,头香是极重要的,是虔诚的供奉,祈求新的一年顺遂平安。
佛顶山有一排香客的房间,大通铺的格局,从窗边望出去就能看见前院的佛堂。
暮色四起,香客散去,前院里整日烟火缭绕的香炉被穿着工人服的大叔倾倒尽了香灰,四处寂静。
她们简单吃了点,趁着天色还亮,舒情和舒雨带着相机去外头散步。
山上的空气很好,人声淡去,山林里自然的声音便显得清晰。
她俩沿着柏油路往山下走,偶有车辆途径,一侧是山,另一侧是开阔的海景。
天正一寸寸黑下去,柏油路仍然弯弯曲曲看不到尽头。
舒雨道:“回去吧。”
舒情正点头应好,右手边山林转角处矗立的一幢楼吸引了她俩注意力。
“这儿什么时候建了座酒店啊?”舒雨说着,已经拉着舒情往那处去。
这座酒店这几年才建成,地理位置优越,主打五星级服务,每晚的价格也很优越。主要服务对象是那些不差钱又不想住寺院客房的香客或游客。
酒店的前院是一片小花园,这样冷的冬天也开着各色的花,不知是佛气养花还是有钱使然。
舒雨是个社牛,和门口的保安不知说了什么,已经顺利地溜进去赏花了。
舒情只在前院里转了转,就被舒雨叫过去拍照。
一整面的花墙开得真好,她凑近看,过于投入,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落地窗前,正站着几个人,好整以暇地打量她们。
后头传来脚步声时,舒情才转头看去。
他站在几级台阶之上,暗黄色的吊灯光线影影绰绰地映照着他,冷淡的脸藏在缭绕的烟后,目光却直直地落在她身上。
不知是否认出了她。
陈礼身边站着几个人,正笑着和他说话,姿态慵懒,是茶余饭后燃支烟的消遣。
舒情的目光再次与他对上,她眼睫轻颤,他却波澜不惊,任凭打量。
身边的朋友大约说到了什么有趣的,陈礼轻飘飘地笑,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眼,按灭指尖烟蒂,回应了几句,声线低沉,传到舒情耳朵里只剩“嗡嗡”。
夜色已深,前院的灯只有寥寥微光,不知是因为冷风还是烟,她猛地咳嗽了几声,立刻背过身去。
舒雨在旁边接了个电话,走过来说该回了。
经过门岗,保安小哥还客气地与她俩道别,嘱咐夜路小心。
车道的路灯明亮得多,不至于看不清,只是夜深人静,多少显得冷清。
她俩还没走多远,一辆接驳车缓缓停在她们身边。开车的正是那位热心的保安小哥:“我们老板让我送你们回去,上车吧!”
舒雨:“你们老板?”
“嗯嗯,天不早了,开车上去快许多。你们不放心的话打个电话问问佛顶山的老伯,他们知道,我们都是在编人员。”
舒雨与舒情对视一眼,便上了车:“那谢谢啦。”
保安小哥也是个社牛,话密得很,和舒雨你来我往地聊,没一会儿就把这酒店的来历透了个干净。
“我们老板就是刚才出来抽烟的那个,年轻得很,才大学毕业没几年。他爸就是港口贸易那位马爷,你们听过吧?这一片应该没人不知道他家。这家酒店就是专门给老板们开的,来的客人都不差钱。”
马爷确实出名,整个市没人不知道这位近乎垄断市场的商人。
舒雨新接手的班上,就有这位马爷的小儿子。她难免八卦起马家的种种。
保安小哥一说,一直在后面听的舒情想起来,他口中那位年轻的酒店老板,似乎就是当年高中与她同级的一位风云人物。记得也是姓马,家境好、人帅,非常出挑,身边总是围着一群女孩,最轰动的是和校花学姐谈过高调恋爱。
这些风云人物的故事里,也是有陈礼的一席之地的。
“所以,你们老板怜香惜玉,喊你来送送我们?”舒雨总结。
保安小哥点点头,夜色里黑黝黝的脸透着看不真切的红,“我听到老板朋友说要有待客之道,就自告奋勇来了。”
老板朋友是谁?舒情眼前浮现出陈礼背光的身影来,又皱着眉头打乱。
接驳车一开,路程很快缩短,舒情姐妹顺利抵达,下车后再次向小哥道谢,快步回了客房。
今晚的香客很多,都是来上头香的,凌晨就要起,天一黑便早早睡下了。
舒情却全无睡意,枕着硬硬的枕头,安静地看着窗外的屋檐。寺院的建筑不知历经了多少年风雨,雕梁画栋依然如旧,在静默的夜里,兀自矗立。
不知到了几时,才终于在纷乱的思绪中迷迷糊糊睡去。
再次醒来时,舒母她们正在准备要带下去的东西,喊她洗个脸收拾一下自己。
从窗口看去,楼下的前院里站了许多人,靠近大殿处已经没有空位。
等她们到了楼下,只有四边走廊还能站人。
僧人的诵经很快开始,没一会,钟声响起,院子里站着的人开始向出口涌去。
舒情她们本来在边上,不知不觉就被后面的人围住,在缓慢又拥挤的移动中慢慢向前。
舒母拉着她的手,一直在前面领路。但到了出口附近,由于木门太小,格外拥挤,一晃神就松开了手,只看见舒母在前面一点的位置。
走出木门后,还有一段向下的阶梯,之后就到了奉香的香炉。这些香客都是奔着奉头香的好彩头来的,故而挤起来很是卖力。
舒情不喜欢拥挤,总是避让挤过来的人,便在人群里越走越慢。
偏偏夜视能力差得很,走阶梯是磕磕绊绊的,到最后一阶时没注意还有下一阶,一脚下去就是一个趔趄,撞到了前面那人。
很重的一下,舒情眼里冒出生理性眼泪,嘴上很快道歉:“对不起!”
那人已停了脚步,转过头来淡淡地看着她,惜字如金地回答:“嗯。”
听见声音,舒情触电般抬头,看见了陈礼。
2016年春,16级高三生高中最后一次春游定在了普陀。
在繁重的课业压力之外,也算是放松和调节心情。
那天参观完回去的路上,暮色四起,拥挤的人潮中,舒情也没有看清路,险些踏空,失衡的瞬间,裙子系在腰后的绑带被猛地拉紧,作用力下,后背撞进了一人怀中。
她清楚地听到,那人轻轻笑了一声,胸腔震动,自相抵的肌肤传来电流般的触动。
他甚至,趁着无人注意,恶劣地从背后环抱住了她。
那是他们最亲密无间的时刻,默契地不用任何确定的言语来定义关系,任由暧昧的情绪在暗地里疯长。
又无声地消亡。
陈礼说完后没有动,漆黑的眼瞳注视着她,像是疑惑,又像是审视。
舒情艰难地扯起嘴笑了笑,打破沉默:“陈礼。”
陈礼眉目一动,像是终于想起来她是谁,淡淡微笑:“好久不见。”
终于缓解她的进退两难。
马浩然找到陈礼时,他正和一个身量纤细的女子前后走着,一步距离,在拥挤的人群中像是时刻要被冲散,但又没有。
他喊了声陈礼,两人齐齐转过头来。
马浩然自然地将视线转向女生,眼前一亮,最直观的印象是白,白得发光,细看有种不假雕饰的美。他觉得熟悉,似乎在哪见过。
他快步走向他俩,此刻大部分人已经聚拢在香炉边上,只有他们几个还在后面。
等他走近了,陈礼抬起下巴指了指他,对舒情说:“马浩然,三班的。”
马浩然立刻听出了因果,和舒情打招呼:“嗨美女,老同学啊。”
舒情微笑:“你好,我是舒情,高中九班的。”
马浩然了然地看了眼陈礼,又转过头来和她寒暄:“我记得,难怪眼熟呢。你们也是师太教的嘛。”
舒情和他客套了几句,心里记挂着舒母她们,也不好意思打搅陈礼他们的事,便道:“今天就不打扰你俩了,咱们有机会再聚。”
马浩然热情地和她道别,她看向陈礼,惴惴地等他的回答,可他什么也没说,淡淡点头,直接转身走了。
舒情穿过围拢在一起的人群,凭借神奇的第六感找到了舒雨三人。
舒母拉着她执香奉送,又把香投入了熊熊燃烧的炉子里。
做完这一切,天才蒙蒙亮,深蓝色的天幕中,黑色的树影显出轮廓,近处又被地面的火光照亮。山林深处传来鸟啼声,不知是否为今夜的人声惊扰。
舒雨她们只当她是没跟紧掉了队,也并未问她去了哪儿,只在去佛堂的路上重又拉紧了她的手。
佛顶山的大雄宝殿建得宽敞明亮,点起一盏盏莲花灯后,在烛光温润点缀下,大殿正中的金身佛像显得更加庄严肃穆。
不知道舒母用了什么法子,使她们得以穿过还挤在外面的人群进了内殿参拜。
舒情正好奇地想问,舒母已经洞若观火地摁住了她的手,先一步去了右手边跟那里的几个和尚低声说话。
舒情抬头打量了一圈,看得出来,今日盛会,佛堂也是隆重装点过的。
进门拉了条红线挡着,里面整齐地摆放着许多铺了明黄色软垫的小凳子,那是用来跪拜的。
已经有许多香客跪着虔诚祈祷,合掌向佛祖叙说自己的种种心愿。
等舒母回来,一位小和尚到了她们跟前,点头示意她们跟上。
在他的带领下,她们去到了自己的位置。
舒情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这些或许都是额外加钱的位置。大概和音乐会一样,价格高者位置越好。
她们的位置算不上前排,但也不偏,大殿中心的佛慈悲垂眼,似乎无论在哪个角落,都能得其温柔的注视。
祝祷即将开始,前后又进来了不少香客,她们四周陆续都有人入座。
舒母她们趁着间隙已经开始虔诚祈祷,舒情却是个闲不住的,还在四处打量发呆。
人群一阵响动,她跟着众人的视线望去,原来是住持来了,影影绰绰的烛光下,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人,不是和尚沙弥,似乎也是香客。
只是能被住持领着进来,想必非富即贵。
暗光下,舒情散光的眼睛更加看不清楚,却敏锐地在那几个模糊的背影中,看见了陈礼。
那几个人最后在第一排停了下来。住持也走到最前方开始今日最重要的祝颂。
在他浑厚的祝祷声中,木鱼声里偶尔夹着几声钟鼓,舒情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外婆在佛堂里诵经,她坐在蒲团上打瞌睡。
安心,沉静。
钟声响了几次,所有人都弯下腰跪拜,舒情也跟着矮下身子。
钟鼓声渐弱,舒情以为这代表即将结束,直起腰来,却过早了,前后左右都还伏着身子。她正准备再次弯腰,前面一道影子却盖住了她。
她下意识仰头望去,背光的黑影,烛火摇曳着修饰他。
她适应了一会儿,眼睛先一步捕捉到了那道视线。
是陈礼。他竟然站起来转过身望来。
在所有人都匍匐着祈求恩泽时,他逾矩的举动,像是在无声宣告,命运由自己主宰。
舒情确信自己与他对视了,巨大的金身佛像成了他的背景,而他神色高傲,视线冷厉,穿过明灭灯火,直直落在她身上。
舒情忘记了自己本打算弯腰继续跪拜,被他摄住了神般愣着,直到一声钟鼓后,其他人陆续直起身,挡住了他。
他求了什么愿望呢?
还是根本没求?
2016年那次春游,回程路上,整个班坐在一辆大巴车上,吵闹地讲着各自心愿。
有人说,想要考上浙大;有人说,想要去北京;有人说,想要快点结束整天做卷子的高三,从此天高海阔……
那时候的大家意气风发,默契地认为,那场大考后就一定会有光明灿烂的前程。
那时候的陈礼,嘴角带笑,阳光开朗,是天之骄子。
那是舒情对陈礼最深刻的印象,定格在青春的最后一刻。
回家路上,舒母她们在颠簸的汽车上阖眼休息,舒情却全无困意。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翻阅起朋友圈,发现舒雨早些时候发了几张昨晚在那家酒店前庭拍到的花墙。
她心里一动,也在相册里翻了翻,很快发了一条动态,配图是晨晓时分的山影,文案只有一个表情:眼睛。
车子行驶着开过许多隧道,光线忽明忽暗。
她不再看手机,也眯着眼睛睡觉。
大概是真累了,这一眯竟然睡了大半小时,醒来时已经即将到站。
舒雨也醒了,坐在她后排,凑上来说话:“怎么只发了一张?”
舒情知道她在说朋友圈的事:“在精不在多嘛。”
她打开微信,冒出许多红点,回了几条,再一刷新,发现一条新动态。
陈礼更新了朋友圈。
也是一张照片,拍的是日落时分的山海。
也是一个表情,眼睛。
汽车缓缓停下,乘客们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舒情便收起了手机。
下了车,舒情母女和舒雨、三伯母道了再见。
海风吹散了她的倦意,坐在舒母电瓶车后座,她看见初生的太阳和煦温暖,照在海面上波光粼粼,摄人心魄的美丽。
像是陈礼那张照片。
舒情无意识地微笑,这段日子以来心头郁结的东西,好像悄无声息地散去了一些。
我来啦朋友萌,久等啦~想你们!新年快乐,万事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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