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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_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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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_1
清明时节家家雨。小雨淅淅沥沥,打湿了半边屋檐,雾霭将小院里的景致遮个大半,恍若一场旧梦。
何碧朦胧醒转,半眯着眼,瑟缩着身子坐起身,摸了摸后腰,一片冰凉。
揉了揉太阳穴,她顺势拿过床头的手机,待办app尽职尽责,早在一小时前提醒今日日程——
清明节,去爸爸的陵园扫墓。
何碧瞬间清醒,急匆匆套上衣服洗漱,撑了透明伞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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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碧嘴里叼着袋牛奶,推着自行车慢慢走,干净的车胎轧过雨痕,碾碎些许腥气。
她曾经最喜欢这种天气,约上好友溪边散步,听潺潺雨声,好不惬意。但偏偏造化弄人,父亲的噩耗也是在这样一天传来。那是滂沱大雨将歇,她提着给父母结婚纪念日的礼物,轻手轻脚敞开房门,几个穿警服的年轻人围在沙发边,撞入母亲的猩红眼底,何碧一愣。
那之后,她不再喜欢雨天。
三两个行人无言下山,手里提着黄纸、盘碟和水果,衣角挂着碎落的小块纸灰。
何碧从旁路过,默默收回视线,跨上自行车,车筐里的洋桔梗随风飘摇,花瓣颤动,抖掉几滴晨露。
睫毛湿漉漉,沾了雾气。一米开外如梦似幻,什么都看不真切。
好在路上车辆极少,大多亮着雾灯,开得缓慢小心。
自行车顺畅直行,有车辆从右侧拐进来,手机铃声忽然响起。何碧仗着自己是熟手,一手扶着车把,一手去兜里掏手机。
一个急刹车,她追尾了前方的黑色迈巴赫。
“砰——”
沉闷的一声,敲碎了晨间宁静。
司机及时刹车,握着方向盘慌乱地向后看。
凌晨三点开完跨国会议,傅清济几乎不可能再入眠,早上六点出门去公司,路上车程一小时,他只靠这点时间补觉。
闭眼不久又被吵醒,他头疼得厉害。
司机打开车门下去,凉风见缝插针似地灌进车里。傅清济将身上的外套放到一边,打开笔记本处理邮件。
不多时,司机敲开车窗,满面愁容。
傅清济问:“怎么了?”
“老板,我们好像……好像撞了人。”司机紧张说。
傅清济循着方向往后看,一道同样紧张的眼神荡漾在雾气里。
很多人对何碧的第一印象,通常是她那张标志的鹅蛋脸,以及精致到无可指摘的五官。
其次,她真是有一头漂亮的黑长发,如瀑一般,浓密、顺直、柔亮,发丝之间荡漾起莹润的光。
可傅清济对她的印象倒是反着来,先是头发,再是那张脸。
……
被司机扶起来时,何碧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大碍,除了头晕。
“姑娘,你没事吧?”司机紧蹙着眉头,五官也皱作一团,像快要哭出来。
何碧摇摇头,揩去衣角的潮湿泥土,“对不起,是我撞了你们的车,刚才着急接电话,没注意看路,我全责。”
司机眉头没松开,说了句“没事就好”,目光却落在车体的擦痕上。
何碧了然,轻抚开手心的灰尘:“您看看该怎么赔,报警还是私了?”
司机说去问问老板,不多时,带来了傅清济。
“这就是我们老板,姓傅。”司机作简单介绍,话里带着难察觉的底气。
来人西装革履,身上披着件同色系的灰色大衣,缓缓在面前站定,从容自若。
何碧望着他,发愣。
毋庸置疑,他拥有绝对优越的皮相。
傅清济问:“你还好吗,哪里受伤了?”
“需要报警吗?”
何碧垂下眼,不太自然地将右手藏到背后,回答他:“……没事,就手上有一点擦伤。”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撞您车的,您看看该怎么赔偿?”她抿唇。
“撞了哪里?”
司机努努嘴,指向车后尾灯下的一条划痕。
傅清济匆忙瞥了眼,说不要紧。
“你真的没事吗,需不需要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
“没事。”何碧咬紧牙关,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攥紧,她知道手心处的伤口正渗血,但不想被看穿,至少不是此刻被看穿。
傅清济看了她几眼,视线掠过一边的撞歪了把手的自行车。
“上车,我送你一程。”
何碧突然想笑,“不用麻烦您,我骑自行车很快的。”
傅清济没再多言,上车时为她留了车门。司机开了后备箱,一边架起自行车一边劝她:“姑娘,这大雾天路不好走,一个不下心就得磕着碰着的,您还是赶紧上来吧,这车开起来肯定比你两条腿儿蹬得快。”
何碧盛情难却,勉为其难上了车。
迈巴赫车内陈设低调大气,下了十足功夫的实用。后座宽敞有余,何碧系好安全带,身体后知后觉,一一叫嚣起“我好疼”。她拧了拧眉,做深呼吸,拂去白花瓣上的新鲜泥点。
“去哪儿啊,姑娘?”司机问。
何碧不由得握紧手里的桔梗花束,说:“西流路烈士陵园。”
“第一回去这个地方,我开个导航。”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眼傅清济,“一小时二十分钟,您不着急吧?”
何碧回完不着急,才发现是这话说是给傅清济听。
“时间有点长,要不您放我下去,我可以自己打个车过去……”
“不着急。”
一汪冷水浇灭了欲燃的火苗。
司机应了声好嘞,发动汽车。
何碧这才记起那通未接来电,回拨过去,对方已经无人接听。
滑开微信,姑姑消息弹出来。
[姑姑:奶奶情况不好,最近叨念着想你,多少回来见一见。]
何碧换了只手拿花束,颤着手打字回了“好”,指尖的血痕印在屏幕边缘。
“你的自行车把手坏了,记得改天找人修一修。”心情尚未平复,一侧的傅清济忽然开口。
何碧又换个心情回答他:“好。”
“我建议你还是去医院做一个全面检查,这样保险。”
何碧依然回答“好”。
西流路的烈士陵园坐落在这座城市的另一隅,碰上大雾天路段封闭,这一行不止绕路,还得堵车。
前方密密麻麻排出几百米的车流,司机实在无聊,闲扯起家常。
当然,这闲扯不是说给老板傅清济听。
傅清济这人,平时话少到不近人情,很少提及自己的生活,也对旁人的生活不感兴趣。
“姑娘,你还上大学吧?”
“我大学毕业了。”
“哦,你在这边儿上的大学啊。”
“不是,不过地方也不远,在Y市。”
“学的什么专业?”
“茶学。”
司机“啊”了声,“学沏茶的?”
何碧不知怎么对答,干脆囫囵敷衍:“也是也不是。”
“我活这么大,第一回听说这茶叶也能出个专业。”司机咂嘴。
“那你们平时都学什么?”
“很多,像茶的发展历史,茶叶的加工技术,茶树的栽培……”
“这一听这就是文科,好就业吗,以后能做什么工作?”
“继承家里的茶山。”
司机一惊,又顺着后视镜瞧了几眼何碧。
“那挺厉害。”
但凡司机问,何碧就干巴巴地回答。聊了十多分钟,她知道司机是从五六年前跟着傅清济从S市过来的,本来也人生地不熟,没想到现在娶了老婆生了娃,房子还差个十几万的贷就还完了。
感慨之余,暗搓搓拍了老板马屁,相当于明示加薪。
奈何傅清济一门打字心思处理邮件,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司机偃旗息鼓,又把话给到何碧,“对了,今儿不是清明,你不回家祭祖?”
何碧:“回。”
司机哼着歌,用手指敲打方向盘作伴奏:“那你还去烈士陵园?”
何碧稍顿。
“哎对了,我看现在教育厅都挺重视红色教育,是不是大学让你们去那儿社会实践活动?”
那停顿长到傅清济都抬眼看她,以为她突然出什么问题。
“不是,”何碧勾唇,淡笑,“我爸爸葬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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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真是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有意要戳人痛处的。”
“我知道,没关系。”
“冒昧问一下,您父亲是做什么职业的?消防员?”
何碧回答说:“警察。”
“他在一次抓捕行动中被歹徒袭击……”
连桶18刀,刀刀致命。
何碧说着,思绪渐渐飘远,直至自己的声音与电视上记者的声音重合。
“当地群众自发悼念何永真,一路跟随着灵车到达殡仪馆,送他最后一程。”
菊花自来香淡,可摆得多了,整条路的香气馥郁扑鼻。
时隔三年,何碧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但回想起那些以泪洗面的日子,她依然肝肠寸断,心痛到难以自己。
“唉,你爸爸是好人啊,他一定会在天上保佑你的。”司机叹口气。
“对不起了姑娘,没惹你哭吧?”
“没有。”何碧嗓音尚还保留着冷静,慌乱中低头,蓄在眼底的泪水像串晶莹的珍珠一一脱线坠落。
傅清济看着她,没由来地觉得头疼。
他从口袋中觅来一块手帕,递过来,“擦擦吧。”
何碧用手背擦了下眼睛,“谢谢”说得很小声。
路程结束,车子绝尘而去。
大雾不见消散,眼前的景致依旧模糊看不清。
何碧捧着快要蔫巴的洋桔梗走进陵园,膝盖和脚腕处的疼痛反复敲打痛觉神经,走一步便咬着牙。
到了刻着父亲姓名的石碑前,何碧慢慢跪下,眼角被风吹红。
一颗心淅淅沥沥滴着血,落入青石砖的纹路里。
“爸爸,我疼……”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CHAPTER_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