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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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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暑假开始的时候,赵肆就第一时间跑去外婆的店里,扒在门边探着头问外婆砚回什么时候来,外婆有时候会笑着给她一个时间,有时候则会摇摇头说她也还不知道。
赵肆不好每天去打扰外婆,便每天骑着车从街上穿过,也不停留,只是在路过外婆家的时候匆匆朝里看一眼,看看外婆在干什么,也看看有没有黎砚回的身影。她有些小小的期待,希望砚回一回来就能看到她。这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因此她问她妈要了些送货的活,一摞笔记本或是打印纸捆在她的自行车后座上,她便有了借口从街上过,有时候不是一个方向,她就稍微绕一脚,仿佛这样就心安理得了。
她的心在这夏日里被吊得七上八下,直到看到黎砚回远远地对她笑,才踏实下来,重新在胸腔里恢复稳定的跳动。
她们是暑假限定的朋友,她们的关系不因时间和空间而改变,哪怕隔了一年,只要再次相见的时候相视一笑,就仿佛一切距离都不复存在,无缝衔接了上一个假期。她们是这样既远又近的朋友。
她们以为她们会一直这样做朋友,在每一个暑假相聚,又在漫长的一年里沉淀想念。她们会把分离时遇到的点滴聚集起来,再在合流时慢慢说给对方听。不急也不缓,是恰到好处的距离。
时间匆匆流逝,第四个暑假的某一天,赵肆照常骑着自行车哼着歌去找黎砚回,但这一天外婆的店没开门,她在楼下喊砚回也没有回应。接着几天都是。隔了好几天,才在黎砚回出门的时候堵到了她。砚回说外婆病了,在医院住着。赵肆有些惊讶,外婆是个身体特别硬朗的老人,她不久前才见过她,全然不见一点病气。
于是这个假期没有黎砚回,赵肆有些气馁,但没关系,她还有很多快乐,可以支撑她等到黎砚回回来。
她依然经常给家里送货,骑着自行车穿过大街小巷,也依旧会从老街绕一脚。外婆的店铺大多时候都是闭着门的,外婆还没回来。这一等就是一个月,她也没有再跟砚回碰到。
这一天,她妈给她派了一单送到老街北面的单子,她已经很习惯跑这样的送货单了,跑一次,她妈给她一块钱。她把成打的本子用弹力带捆在自行车后座上,骑上车,脚一蹬,就滑出了老远。
夏天的风都带着热度,赵肆喜欢把车蹬得飞快,这样迎面而来的风就会兜起她的T恤,带走燥热和黏糊的汗水。她就这么从老街过,路过外婆家的时候,她突然看见有个人坐在外婆家门口的台阶上。
赵肆忙刹住车,车轮磨过刹车器发出吱吱的声响。黎砚回抬起头,看见一头汗的赵肆停在她的面前。她的眼里亮起光,又一点点暗淡下去。
“砚回,你怎么了?”赵肆看出她心情不好,小心翼翼地问她。
黎砚回沉默了,半晌方道:“外婆不是很好。”
赵肆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她看了看后座的货物,又想了想目的地的距离,对黎砚回道:“你等我一会儿啊,我马上回来,等我哦。”
黎砚回点点头。
赵肆重新登上自行车,骑得卖力,很快便送完了货,又回头来找黎砚回。
自行车再一次在黎砚回面前急刹,她看见赵肆一脚支在地上,向她伸过来一只手:“黎砚回,来兜风吗?”
黎砚回愣了愣,抓住了她的手。
赵肆骑在车上,向前俯身,用力地蹬起了脚踏。黎砚回坐在后座如往常一般揪住了她的衣角。
在燥热黏腻的空气里,她们闯出了一道流光。夏日躁动的风鼓起了她们的衣摆,拂过她们尚且稚嫩的面庞。
赵肆感觉身后人一点点收紧了手臂,搂住了她的腰。
没过多久,腰后的衣服被打湿了,黏在身上,让人喘不上气,喉咙仿佛有什么东西哽住,有些痛。
外婆终于还是走了,在这个暑假的末尾。
出殡那天赵肆早早地在桥头等着。时间很早,天不过蒙蒙亮,世界都还混沌着,整条街都很安静,空气仿佛都凝固在了一起。
鞭炮声打破了清晨的沉寂,仿佛是个开关,吹吹打打的声音,孝子贤孙的哭嚎,一齐响了起来,由远及近。
赵肆看着长长的队伍慢慢走近,又慢慢走远,她看见黎砚回拎着花篮走在队伍前列,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跟着队伍走。
黎砚回也看到了她,她们的目光远远交汇,又极快地错开,但她们都听到了对方的心语。
那是怎样的无声对话呢?
一个说“求你别走”。
一个说“别怕我在”。
队伍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道路尽头。赵肆站在桥头,目送那个和蔼亲切的老人最后一程。
天不知什么时候亮了,太阳从层层叠叠的房屋后头跃出来,将温煦的阳光倾洒下来。长街开始苏醒。
赵肆在街边的冷饮店坐了大半天,才等到黎砚回回来。
黎砚回跟着父母从车上下来,一眼就看到了赵肆,她坐在冷饮店门外的座位上,那家店就在街口,十分显眼。黎砚回跟父母打了个招呼,她父亲皱了皱眉,还是点头同意了。
于是她也坐进了冷饮店。赵肆请她喝了一杯冷饮。
黎砚回低着头,指尖摩挲着沁着水珠的冰冷杯壁,不知该说些什么。赵肆静静地陪着她。
直到那杯水的冷气一点点消散,黎砚回终于开口:“我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了。”
“嗯。”赵肆猜到了,低低地应了一声。
“阿肆,你愿意跟我写信吗?”黎砚回抬眸看她,眼里闪烁着希冀却又易碎的微光。
赵肆从未觉得说话那么困难,有说不出的东西堵在喉咙口,让她发不出声音,她点头,从鼻腔里挤出来一声气声:“嗯。”
她向店主去借笔和纸,店主懵了一下,找了一会儿,给她找出来一打空白订货单。于是她们就在两张订货单上留下了彼此的联系地址。
这一年她们13岁。
她们无忧无虑的童年正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