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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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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肆隔了好些天才回复了砚回的信件,她依然用欢快跳跃的字句说她只是受到学校沉闷的气氛影响,情绪有些低落,只是阶段性的,过一段时间就好了,没什么大事,只不过她要帮家里做事,而且她虽然没有升学压力,但最近也开始在学习上多花点心思,她想在中考多拿点分数叫她妈开心一下,所以时间也没有那么多了,通信也会慢些,正好砚回也可以抓紧时间冲刺中考,不要分心云云。
黎砚回在学校的小花园里看的信,正是午休时分,花园里静得很,黎砚回坐在一处树阴下看信,阳光穿过树梢的间隙洒在她的身上。
她松了一口气,阿肆没事就好。她抬起头,留恋地看了一会儿绿树暖阳,而后站起身往回走。校园像一只沉睡的兽,呼吸之间柔软的肚皮起起伏伏,呼吸吞吐的力道好似席卷而来的狂风,将所有的人都卷入它的腹中。黎砚回走得慢,但也同样是被吸引拉扯的那一个。
教室里拉着窗帘很暗,同学们大多在午睡,黎砚回放轻了手脚,回到了自己座位上。她的同桌是少有的还在继续刷题的人,瞥见黎砚回回来只不过是抬眼看了她一眼,疲劳地迷茫地,又低下头接着写题。黎砚回坐了一会儿,也开始写题。
这就是她的日常了,从早到晚,无数的卷子无数的题,无穷无尽,永远没有尽头。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背着一座山,这山由书本和习题组成,重如千钧,上头压着的无形的手,叫做未来,叫做期盼。
她的成绩不差,但到了上头,一分两分的提升都更困难,她要学更多写更多,才能超过前头的那些人,挤进全省尖子生的前列,才能走进她目标的学校,才能在父母那里换到一个满意的眼神。可那有什么用呢?黎砚回不知道,她只是本能地觉得,失去这一切,她大约会落入极其可怕的境地,可那又是什么呢?没有人能告诉她,甚至她也不可能提出这样的疑问,她只能埋头跟着往前走,不知要去向何方。
她打开课桌抽屉,看了一眼阿肆的信件。阿肆与她是不一样的,也与她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她是流光是烈日,是最亮眼的那一个。多好呀,她自己跑不起来,但阿肆可以。
她给自己鼓了鼓劲,砚回,勇敢一点,再走快一点吧。她关上桌板,吸了口气,接着投入书山题海。
就这么一口气撑到放学,晚自习结束已经是九点多了,学生撒欢地涌出学校,夜色也被渲染得鲜活起来。同桌柯杨向黎砚回请教一道难题,黎砚回讲得认真,讲完的时候其他人都快走完了。柯杨虽然坐在黎砚回隔壁,但黎砚回沉默寡言,又是学霸,她总觉得跟砚回有些距离感,当然她们关系还是不错的。
这道题困扰了她一天,总算是在黎砚回的帮助下搞明白了,她由衷地赞道:“砚回,你好厉害呀。”
砚回腼腆地冲她笑了笑。
柯杨早就习惯了跟黎砚回的相处,接着道:“你已经这么厉害了,还这么努力,我真是自愧不如。”
她们收拾了书包,关了灯,并肩往外走。
“你也很努力呀。”
柯杨摆摆手:“我没你那么聪明,不努力就要跟不上了。砚回,你是要去考江城二中吗?我有看到你在刷江二中的入学考试真题。”
“嗯,”黎砚回点头,“我爸妈想我考江二中。”
“好厉害。”柯杨真诚地感慨,“我考海州一中就已经很费力了。”
“你的成绩也很好啊,一定能考上的。”黎砚回走得慢一些,落后她半步,抬眼看见了她脸上的憧憬。那是一种黎砚回不太理解的情绪,她好像没有对未来的学校有什么期待。
“我以后想当外交官呢,我看过了,外交相关的好大学分都很高,考上一中哪里够呢?得进一中的快班,再保持在前五十名才有机会吧。”柯杨叹着气,面上却带着期待的光芒。
好亮眼呀。
黎砚回沉默了片刻,问道:“你这么早就决定了长大以后要做什么吗?”
“是呀,我喜欢呀。”女孩笑起来眉眼弯弯,很可爱,“砚回,你对未来有方向吗?你的成绩应该能上很好的大学。”
“我不知道。”
“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想。”
她们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
“我右转,你呢?”柯杨缓下脚步问她。
“我直行。”
“那,明天见?”
“明天见。”
黎砚回在路口站了一会儿,看着柯杨渐行渐远。已经很晚了,放学的路上也已经没有多少人了。黎砚回看了一下表,抬脚接着往前走。她家其实不算远,走一段路就到了。推开家门,房里是暖的,她妈张颂华女士在厨房忙碌。
“回来了?妈给你做了甜汤在桌上,你喝。”张女士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
“嗯。”黎砚回应了一声,把书包放在一边,坐上了餐桌。张颂华今天准备的是雪梨银耳汤,很暖很甜。黎砚回埋头喝汤。
张颂华忙完厨房里的事,摘了围裙,坐到餐桌另一边。她在三高教数学,今年带高二,算不上紧张,因此有时间来关心黎砚回的生活和学习。
“好喝吗?”她问。
“嗯。”黎砚回喝着汤,应了一声。热汤下肚,从喉咙一路暖到丹田。
张颂华慈爱地看了她一会儿,问道:“江二中那套真题刷了吗?觉得难吗?有把握吗?我给你看看?”
“嗯。”黎砚回放下勺子,从书包里取了卷子递给张颂华。张颂华从桌边抽屉里拿了支笔,顺手就批了起来。
“江二那边重数学,超纲的最多,要补的也多。好在数学是你最好的科目,基本功也扎实,应该问题不大。”张颂华是高中数学老师,一眼扫过去就知道她的弱项,不过是几句提点,黎砚回就听懂了,乖巧地抱着汤碗点头。这样的学生本就是张颂华最喜欢的类型,更何况这是她亲生的女儿,她的声音都柔和了些,“挺好的,妈就知道你可以。物理和化学呢?我明天让你刘阿姨郑阿姨看一下。”
黎砚回又抽出了两份卷子,她已经喝完了汤,安静地坐着看向张颂华。
“行,碗放着吧,去学习吧。”张颂华收好卷子,柔声道,“加把劲,考上二中就轻松了。”
黎砚回点头,拎起书包进房。房门阖上,黎砚回没急着动,她疲倦地倚在房门背后,听见外头她妈开水洗碗的声音。她本该没有什么不知足——她妈其实很忙,一心扑在教学上,但为了她的中考,忙了一天赶回家还要给她做夜宵,这难道不是爱吗?说出去同学们都是要羡慕的。可为什么她感觉不到?被爱着不应该是暖的吗?为什么她只觉得手脚冰凉,一身疲惫?
她只是被问了太多遍——能行吗?能考吗?能学会吗?有把握吗?还能再加把劲吗?
都是问句,但其实没有哪一句是真的可以用否定来回答的。黎砚回吃了太多次亏,撞了一头包,总算学会了解读那些问句背后的含义,没有人在咨询她的意见,他们只想听到肯定的回答。而她发出的问句也从来没有人听——你们去哪里?能陪陪我吗?我能做点别的吗?我能不学这个吗?江二中到底有什么呢?我以后到底会去做什么呢?走到尽头又有什么呢?
可能是她的声音太小了,也可能是父母太忙了,他们总是急匆匆地出门,急匆匆地说话,总有无数的事情比黎砚回重要。又或许,在她们看来,黎砚回不会有那么多问题才更好。
幼年的砚回无数次对着阖上的家门和空荡荡的家垂下眼眸,掩下失望,咽下未说完的话,慢慢地学会了不必开口。
真正关心她的人,不用等到她开口就能感知到她的情绪,而对另外一些人,说再多也没有用的。
背后的房门被敲响,黎砚回回过神,听见张颂华的声音:“砚回,妈妈感觉你这两天都不怎么说话,是在学校里遇到什么事了?”
黎砚回隔着门应声:“没有,都挺好的。”
“有事要跟爸爸妈妈讲哦,憋着做什么呢?”
“嗯,知道了,我没事。”
“好,那你学习吧,妈妈不打扰你了,加油。”
张颂华的脚步又渐渐远了,黎砚回松了一口气,走到书桌前坐下,按亮了台灯。
柔和的光晕笼罩了她,驱散了黑暗与阴霾。
她摊开习题写了几个字,只觉得寡淡无趣,于是她起身锁了门,推开习题册,从书包夹层里取出了赵肆的信件。
她又看了一遍,读信的时候阿肆好像就在身边,只要她在说话,砚回就能一直听,永远开开心心地听。而只要砚回想开口,阿肆不管在说什么都会停下来,用闪亮的眼眸看她,等待她的话语。
她摩挲着信纸边缘,想象着赵肆的模样,一遍又一遍。心口暖了起来,身体也跟着暖了起来。
未来啊,不如也想一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