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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不眠之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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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晏回到大理寺时,付羽、马至远还有苏枳一行都在正堂。
他看见苏枳身边的人,想来是林洹提到的苏白,点头示意后,径直走到公堂前坐下。
“付羽。”
“在。”
楚晏指着地上摆齐的账簿:“这是王家所有账簿,劳烦你细查一遍,有任何可疑之处详细标注,重点是重熙十四年左右的账目。”
“是。”
苏枳见付羽离开,正想说话,楚晏却抬手下压了压,随后撑起额头,看向后面被押来的人,声音里是浓浓的疲惫。
“老人家,本官不和你多讲,你只回答,王越是不是齐王幕僚?”
“大人我真的不知道啊!”王满得被押跪在地,满脸不知所措,惶恐地望向高处。
可当楚晏垂眸下来时,他又低头避开,小声碎道:“草民,草民真的不知这些事情。”
“不知这些事?”
楚晏轻笑一声,继续问:“这些事是哪些事啊?”瞬即冷脸:“本官还没说是哪件事呢。”
桌子被猛地一拍,惊的下面坐的跪的都是一哆嗦。
“我只让你回答一个问题,你在这和我扯什么!”
王满得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将头埋的更低,身子也抖得更厉害。
苏枳听到这里,也明白了,他们并不是要审一个王家,而是要将齐王与此事梳理清楚。
楚晏冷笑:“你们王家从上到下都要护住王越,好,爱子之心,本官理解。但直到现在居然还在执迷不悟,护着想杀你们的人?”
“你说,本官再该如何再劝?”楚晏放慢语速,悠悠问着。
“哦,还有,你的小儿子恐怕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自己的大哥和父亲共同谋杀了自己的新娘吧。”
楚晏头疼的厉害,想端起手边的茶缓缓,但忘记胳膊有伤,一抬手,顿在了原处。
他只是轻飘飘地念了一句,可也知道这句话对王澧的份量,果然,王澧乍然抬起头,惊恐地盯向自己身前的人。
“父亲……”
眼里是不可置信的恐惧。
楚晏将王澧的反应看在眼里,也是惋惜。他抓来王澧后就叫人几番轮审,最后证明,王澧的确是清白的。
只是可怜,信任了几十年的父兄就这样将他诓骗。
楚晏命人站在王澧身边,自己慢慢步下台阶 ,站停。
“郑汐死于窒息,但仵作从郑汐的鼻孔处发现了蓝紫色粉末,是忘忧。”
楚晏把自己两指间的香粉丢在王满得面前,而后缓缓蹲下,逼迫王满得直视自己。
“王家在做药材生意前是做的是香料生意,本官没说错吧?况且老人家你自己也说,这一代中,只有王越会制香,那郑汐鼻孔处发现的粉末是出自谁手也就不难想到了吧。”
说罢,楚晏起身,不疾不徐地踱步在王满得与王澧周围,像耐心的狩猎者。
“我说的没错吧。”
“大人!”王满得膝行两步,磕下头,大声喊冤:“大人您不能仅凭香料就断定是我儿杀了郑汐啊!”
“这香料许是谁偷了,对……是被偷了。”
这下不止楚晏,苏枳也在笑,笑着王满得的口不择言。
“确实,我是不能口说无凭。“楚晏像是苦恼,转身找了半天的人,突然喊了一句:“周宣!看看王越装晕装够了没,要是不愿意,就用点手段带上来。”
“好。”周宣应声。没过多久,王越就被押进来。
王家这代在楚晏眼里算是废了,娇养出两个公子哥,一个被蒙在鼓里不分善恶,另一个有眼无珠自作聪明。
他等王越踉踉跄跄跪好,才终于开口。
声音不大,但刚好能落进堂内每个人的耳中。
“忘忧,此香在普通燃烧时并不会产生毒素,但唯独与月季花粉相冲,两者相遇轻则头晕目眩,重则昏迷死亡,我说的对不对?”
无人能答,但苏枳看见王越的衣袖动了动。
楚晏笑:“这一点确实很难查出,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们还是把自己想的太聪慧了。”
他看了眼周宣,随即又把目光对准地上的三人。
“至于为何本官能发现月季与香料的关系还要从你们对新妇的刻意关照说起。”
“郑汐是喜欢月季不错,可月季不是室内摆花,就连独宠女儿的郑府也不会在室内摆放月季,而你们呢?”
“你们在新婚之夜的房间里摆满了极盛的月季花。”
“这根本就是想让她死。”
他扫眼过去,王满得已然瘫跪在地,身后歪倒的王澧更是满目恨色。
只有王越,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就好像楚晏讲了一个与他毫无干系的故事。
楚晏走到王越身边,看起来是微微弓腰在与王越一人说,可实则,每颗字都被在场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至于那个点燃忘忧,看着郑汐慢慢死掉的人,就是替你坐牢,又死在刑部大牢的流莺吧。”
“对吗,王越。”
苏枳听楚晏提及流莺,转头把自己的印信交给官侍,小声吩咐了几句,不过一会,刑部官侍就捧着一件女子衣物走了进来。
苏枳示意官侍将衣物打开,一旁马至远见状也停住笔一同帮忙,等彻底抖开后,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渐渐充盈满室。
楚晏扫了一眼,微顿。他想到林洹在醉金楼与他独处时说过的话。
——原来能杀人的,不止刀剑。
楚晏将一声叹息掩在心里,也由此,再度感慨女子陷情的可悲。
可再看王越,依旧没有丝毫动容,仍旧一副无情无感的活死人样。
“五月你就从醉金楼赎回了流莺,许诺要娶她过门。醉金楼的教习嬷嬷说你们感情很好,流莺也是心甘情愿和你离开的。只是可惜,她至死都不知道你赎回她的真正目的。”
“从一开始,你就是就算计好她,要她替你坐牢。”
“你借情爱之名,行杀人之事。”
衣服上的血字有些模糊,像被水晕开过,但仍是能看出女子娟秀的笔迹。
苏枳也起身,站在血衣前,他提起王越脖子后的衣领,让王越不得不抬起头来看。
“流莺至死都说的是自己杀了郑汐。而你都做了什么?”
衣上共三百一十七个血字,没有一句责怪怨恨,尽是相思与话别。
苏枳冷眼,把血衣抛在王越面前,狠声道:“她是自杀的,吞服了你给她的香丸,怎么样?如愿吗?”
堂中很安静,没有一人说话,直到茶温冷透,楚晏和苏枳回到座上后,一声玉碎乍然地响在了地上。
苏枳看过去,是一枚四分五裂的同心玉。
王越开始疯了般趴跪着捡地上的碎玉,而王澧也终于如梦初醒,从地上站起,把所有的怒火与恨意全部化作拳脚砸向王越。王满得拉不住,转身向在场官侍求助,可没有楚晏与苏枳的命令,自然无人理会。
闹剧持续到付羽进来。
付羽绕开扭打在一团的父子三人,把账本呈给楚晏。
“大人,查到重熙十四年有一笔采买药材项高达四百万两白银,但并未走入内账,而且……这里有明显的划痕,像是女子的指甲印。”
付羽指了指右下角。
楚晏不耐地挥了把手,两旁的侍卫动手将人拉开并勒令让其跪好。
楚晏:“现在还有何要说的吗?老人家?”
见无转圜余地,王满得开始一五一十地交代。是他为了培养王澧成才于是把账本交给了王澧,可没想到这账本偏偏被经商世家长大的郑汐发现,并看出了端倪。所以才不得不将人灭口,以绝后患。
楚晏翻看了几页,也发现问题所在,拧眉问:“等同于说,当年太子用来赈灾的银子从户部拨下来后就到了齐王手里,而后齐王为得到这笔银子,就暗自走了王家药材的账。”
“但其实,这笔银子最后被齐王一分不少的拿走了。”
“是是,正是如此。”王满得知道自己落到如此地步是咎由自取,不再狡辩,完全承认了这事实。
“那你们与太子可也有联系?”
“绝无!大人明鉴!”王满得被这话惊地连磕了几个响头,慌忙解释:“罪民只是帮齐王走了账,二位殿下间的事情,罪民不曾听闻。”
楚晏见王满得如此,心知也诈不出话了,他又转眼看向苏枳,欲言又止。
他现在还不能把王家交出去,毕竟流莺不可能会无端自杀,定是有人给流莺递了话,才让流莺起了死意。
如果是这样,刑部并不安全。
苏枳看楚晏一直盯着他不停拧眉,浑身都难受了,语气不耐地问:“你又想让我做什么?”
他可还记着楚晏假借他名让人伪造供词的事。
“这些人先放大理寺。”
楚晏知道自己没按流程走,照惯例,这些人都要押去刑部。
“你和我说?”苏枳好笑地指了指自己,调侃道:“这事我也配做主?”
打他名号造假的时候不和他商量,现在抓几个人倒来问他?
苏枳目光坦然,倒把楚晏看得几分心虚。
不过也就是几分罢了,他很快就替苏枳做了主。
“好,那就收押大理寺等判。”
说完,摆手让人都退下,自己一个人倚靠在椅子上,闭住眼睛。
他心里还记挂着林洹安危,想起周宣说有人冲出来杀了齐王死侍,也不知道那一方人是谁?总感觉虽是查清了王家与齐王,但也只是掀了真相一角,离整个事件的答案远之又远。
况且那洛云……
他脑中发晕,直到听见苏枳喊他,才恍惚睁眼。
“这是苏白。”苏枳向楚晏介绍自己身边的白衣男子。
“苏大夫。”
“嗯。”气质冷逸的人微微点头,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他提灯靠近,好让苏白看清。
“劳烦你了。”
楚晏看见那伤口就知道不好处理。布条已经混着血肉黏在了伤口上,周边还有些发白的腐肉,怕是要剃掉。
“是刀上有毒吧。”他问苏白。
干净的刀是不会让伤口在这么快的时间里就发脓腐烂。
苏白点头,把楚晏随意包扎的伤口一点点剪开,问:“能忍住吗?”
他垂眼,看着楚晏的眼睛,是观察楚晏的精神状态。
楚晏点头,微笑着:“无妨,你请便。”
他当然相信苏白,便不再看,借着困意趴在桌上,把头埋进另一只胳膊的臂弯里。
伤口在苏白手下猛烈作痛,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肉正被一条条剔除,银刀在他的皮肉间反复刮擦。直到最后,他闻到一股酒味,紧接着,一阵火烧火燎的疼炸开在皮上。
楚晏咬住牙,把落下的汗全部藏在袖间。
“好了。”
楚晏再次抬头,胳膊上已经被绑好了干净的药布,在他面前,就是被剃下的块块腐肉。哑声道过谢,楚晏蹙紧眉,问苏白:“这是何毒?”
“寒毒一类,不过你身体底子好。这毒于你无碍。”苏白放下搭脉的手,从药箱里取出白色药瓶,叮嘱道:“大人这几日万不可饮酒。
“好。”楚晏答应。
他是为林洹挡刀,所以这刀上的毒也不是冲着他去的,正当楚晏要细问这毒性时,一旁的苏枳却从他眼前直直冲出去,对院内剩下的人怒喊:
“去给我把那个刺客现在就提出来!本官今晚亲自来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