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晴空（完结） ...
-
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在这样的情景下来到樱木家里。
虽然认识他已经有两年，但回想起来，我似乎并没有什么机会去深入了解他的私人生活，包括他的家庭、他过去的经历，知道的也只有洋平曾经说过他是一个人住，以及后来让我震惊的他妈妈也在美国的事。
既是不愿过分打扰和窥探，也是不敢和不忍。
直到现在……
樱木家在离江之岛并不远的住宅区里。一户建的房子看得出来有些年头，周围的环境却打理得很好，门口甚至还种了些绿植，生机勃勃的长得正旺。我看着他熟门熟路地打开门，心跳突然也变快了。
“我回来了。”樱木说着，率先走了进去。我心内一惊，却见他又回过头来看着我，脸上带着笑：“啊……我现在是一个人住，但是习惯这么说了。”
我点点头，下意识地说了句“打扰了”，脱掉鞋子跟着他迈进屋内。
令我微微吃惊的是，屋内收拾得很整齐，完全没有想象里高中男生一个人生活的凌乱感。樱木家是传统的和室，客厅面积很大，陈设却很简单：房间中央摆着一张没有放被子的暖桌，上面零星放了几盘录像带和一本篮球杂志，我瞬间忍不住开始想象冬天樱木在这里盖着被子看比赛的情景；靠墙的一面是电视机和收纳柜，再往右是一个深色的、半掩着门的柜子。
我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朝深色柜子走过去。
原来是一个佛龛。
佛坛上小小的香炉后面摆着一张男人的照片。男人头发漆黑，眉眼看起来与樱木并不太像，但脸上灿烂的笑容却有一种熟悉的味道。
有时候，樱木笑起来也会给人这种感觉。
我还在看着照片发愣，樱木就走了过来。
“是我爸爸。”他说。
我一惊，急忙转头看他，却发现他神色如常，并没有流露出太过悲伤或是黯然的表情。
“是我初三那年没的。”樱木说。
心里下意识地一紧，我的声音也忍不住带了些颤抖：“是那次……”
他像是明白我在想什么一般，摇头道：“不是，那回爸爸得救了。他身体一直都不太好，在那之前就经常住院，那次以后住了更久。后来有一次他又复发了，我把他送到医院，但是那次有点严重，就没有救回来……”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我心里忽然一阵发疼，忍不住握住他的手。
他转过脸看着我，另一只手在我手背上宽慰似的拍了拍。
“没事，”他说，嘴角扬起浅浅的笑，“都已经过去好久了。”
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能紧紧握着他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大概是我的神色太过凝重，他愣愣地看了我片刻，突然又笑起来。
“真的没事，不要用那种表情看我啊，”他的声音听上去明亮了不少，“老爸走的时候，虽然一开始是很难过啦……但我们一起生活的日子都很快乐，他以前也经常给我说，过得开心才最重要。”
他又笑了笑：“他还给我说，妈妈是因为不喜欢在日本的生活才离开的，让我不要生她的气，因为她在美国会更快乐。所以我和妈妈关系也很好。”
不由自主地，我又看向照片里樱木爸爸的笑脸。樱木的五官其实更锐利、更棱角分明一些，但樱木叔叔则要柔和得多。
“你和叔叔长得不太像，”我笑了笑，“但是你们笑起来的时候很像。”
“真的吗？我老爸也这么说过，说我长得更像妈妈，但是笑起来很像他，”樱木笑着眯起眼睛，“就像现在这样？”
我看着他弯弯的眉眼里透出的笑意，忍不住伸手在他眉心轻轻揉了揉。
他似乎吓了一跳，猛地睁圆了眼睛看着我。
“眉头再舒展一点就更像了。”我笑着看他。
“什么嘛，搞突然袭击……”他有些不好意思，移开视线重新看向樱木叔叔的照片，又在佛龛前坐了下来。我也跟着跪坐下来，双手合十向樱木叔叔拜了拜。
“老爸，我马上就要去美国了哦。”樱木说，“就是那个好远好远的美国，妈妈的老家！”
我听着他精力十足的声音，忍不住笑了。
“我要去那里打球了，还是乔丹的学校，是不是很厉害？以后我肯定会成为NBA的大明星，就是乔丹看到了就马上要和我签约、还会给我做球鞋的那种大明星！”他笑着说，“你儿子现在过得超——级幸福的！大家都很喜欢我，妈妈也说让我去找她，还有——”
他突然看了我一眼，又轻轻握住我的手，声音坚定得竟像是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有喜欢的女生了，我们以后也会一直在一起，你就放心好了。”
看着樱木的侧脸，我的心猛地快跳起来，一种柔软的幸福像水一样迅速弥漫了整个心房。我想起以前听他说自己比赛时受伤的情景，虽然并不是同一件事，但现在的感受却莫名和那时很像。
我突然就很想抱一抱他。
可能是见我一直盯着他看，樱木也转过头来望着我，脸色微红：“怎么了？”
我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话临出口又猛地转了个弯：“我的礼物呢？”
他愣愣地看了我片刻，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
“在我房间里，”他说，语气听起来带着一丝尴尬，“在这边……”
我跟着他起身走过去，觉得心情还没有从刚才的冲击中缓过来。
但当我看到在他房间一角堆得满满当当的抱枕玩偶时，突然又觉得受到了另一重冲击。眼前这些抱枕大小样式各异，有的大得可以当坐垫，有的又小得只有巴掌大，更像是个挂件……但它们都有两个共同点：形状就像绽开的花瓣，颜色也是粉嫩的樱花色。
我终于理解了他说的“拿不过来”是什么意思。
“这些都是给我的吗？”我还有些吃惊。粗略数了数，眼前这各式各样的樱花抱枕——不，似乎叫玩偶会更合适一些，起码有三十个。
“啊，”樱木挠挠头，脸色又开始变红，“因为没想到瑛子会回国，就都放在家里了。”
我忍不住笑了：“一个就够了啊，怎么会买这么多？”
他的脸更红了：“本来是想找那次在福冈看到的樱花抱枕，但在这边怎么都找不到，所以每次看到和那个很像的都会去抓，不知不觉就攒了这么多……”
我愣了愣，突然想起去美国的前一天，刚比完赛的樱木送我到车站的情景。
他竟然一直记得那个我没能抓上来的樱花抱枕。
我突然觉得眼眶一阵发热。这个人，怎么会这么笨？
这么让人……无法抗拒。
“所以，你是打算以后把它们全都带去美国吗？”我看着樱木。
他红着脸移开视线：“一次带完可能有点困难，实在不行就放在这里，反正……瑛子想什么时候来拿都可以。”
我笑了，伸手拿起那个最小的樱花挂件，在他面前晃了晃。
“那我这次就先带走这个，其他的，下次再和你一起回来拿。”
樱木点点头，勾起嘴角笑着看我，那笑容让我心里忽然一阵悸动。
“我也有礼物要给你。”我又说。
“不是已经给过了吗？”他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
“还有一样，”我说，故作神秘地把手握成拳伸到他面前，“但是那个东西有点小，要靠近一点才能看清楚……”
“嗯？什么东西？”
樱木微微弯腰凑过来。趁他低头的瞬间，我没有再犹豫，踮起脚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生日快乐，花道，”我笑着说，“不只是大家都很喜欢你，我也……很喜欢你。”
他怔怔地抬起脸看我，嘴巴微张，一副惊呆了的表情。
不到一秒，我就看到他像被蒸熟了的螃蟹从脖子根一直红到额头，整张脸仿佛下一秒就要烧起来一般。
原本我也有些难为情，但看着他的反应，心底突然又生出一丝窃喜：似乎每次我厚着脸皮主动采取行动，他都会有很大反应，不得不说确实会让人有一些小小的成就感……
但还来不及把这种成就感变成嘴角的笑，他就按着我的肩膀低头凑了过来，脸在我眼前放大的瞬间，我突然紧张得胃都缩成了一团，情不自禁闭上眼睛——
预想中的感觉却并没有到来。
我睁开眼，见樱木的脸在我眼前极近的地方停住，热热的呼吸扑到了我脸上。
没等我明白过来，他突然放开手后退一步，嘴里还不住地小声念叨：“不可以……这样不行……”
“什么不行？”我忍不住问。
他抖了一下，又后退几步，红着脸看我：“我、我还没有问瑛子。”
“问什么啊？”我又问，上前一步逼近他。
樱木支支吾吾半天，直到我把他逼到窗边，他才又说：“那个，交、交往……没问的话就不、不能……”
“……”
我一时间无话可说，只想把这个人的脑袋撬开看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许久才又说了一句：“现在才想起来吗？”
他愣了一下，又一脸惊惶地看着我。夕阳的光透过窗户打在他脸上，配上他的表情，看上去竟有几分滑稽的效果，让我突然又忍不住想笑了。
下意识瞥了一眼窗外，云层后喷薄而出的金色夕阳让我心里一动。我想起曾经和他一起度过很多个放学后的傍晚，却还没有一起看过海边的落日。江之岛的落日，一定比想象中还要美吧。
又看了一眼樱木，发现他还是那副紧张得要命的表情。我忍不住在心底暗笑起来。
“天气这么好，我要去海边看日落了，你一个人慢慢想吧。”我故意板着脸，说完就转身走了出去。
没多久，樱木叫着我的名字跑了出来。我勾了勾嘴角，却并没有回头。
他很快跟上我的脚步，似乎犹豫了一瞬才又牵起我的手。我轻轻挣扎一下，并没有挣开，也就任由他拉着了。
“瑛子，你生气了吗？”他问我。
“没有啊。”我说，突然觉得十分佩服自己的演技。哪怕我说的确实是真话，但眼下的气氛，说没生气大概也没什么说服力吧。
樱木果然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拉着我往前走。
一直走到海岸边的台阶上，我才发现，眼前的这片沙滩就能清楚地看到不远处的灯塔，在斜前方像山丘一样隆起的江之岛上兀自挺拔。在它的后方，夕阳的余晖穿过云层，将整个天空染得金黄。
天空、灯塔、江之岛、远处的海岸线……整个世界都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中，海面上的波光粼粼闪着无数光点，就像无数颗星星正在水上闪烁跳跃。
“好美……”我情不自禁地喃喃道。
“我以前复建的时候经常来这里。”樱木突然又开口了。
我一愣，转过头看着他。
“这里离医院也很近，每天休息的时候都会来散步。不过医生管得好严，才半个小时就会来叫我回去。”他说，声音里透着笑意。
看着他的笑脸，我不由自主地问：“你的背……在那之后还疼过吗？”
樱木摇了摇头：“当然没有，我可是天才！医生也说恢复得很好，对以后打球完全没有影响，只是平时要注意用肌肉贴，免得再受伤。”
他的视线看向远处：“能继续打篮球，真的太好了。”
热意突然涌上眼眶。我想起第一次看他的正式比赛，想起他拿下一个又一个冠军，从神奈川的篮板王到亚洲最佳球员，被更多的人知道和喜欢，直到他将走向前方更大的舞台、更广阔的世界——
从我在学校走廊上遇见他，竟然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年。这漫长又短暂的两年，无论是在神奈川还是在洛杉矶，亦或将来在北卡罗来纳州，从遇见樱木花道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我的生活。过去的记忆、现在的体验、未来的目标……自从他闯进我的生活，我的一切就都与他有关。
他给予了我的人生最盛大的勇气，和我的青春最丰富的回忆。
遇见他之前和之后的人生，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能遇见打篮球的你，真的太好了。”我笑着牵住他的另一只手，仰起头看着他，“谢谢你出现在我的人生里。”
樱木低头看着我，嘴角的弧度越发变大，眼里也闪出点点晶莹的光。夕阳从他背后照过来，昭示着这个即将过去的白天也是一个晴空好日。
而明天又会有下一个晴空在他背后出现，像他那样美好又明亮，充满了生机和活力。
“瑛子今天许的第二个愿，和我给我老爸说的是一样的吧？”他突然说，“一直在一起……”
我一愣，没想到他也学会了突然袭击，只觉得一股热气慢慢爬上了脸。
“是啊，”我迎着他的目光，“所以呢，你的‘仪式感’还要等到什么时候？”顿了一下，我又有些揶揄地说，“还是就像告白和刚才那样，干脆都由我主动才——”
话没说完，我突然被他拥进了怀里。
“我喜欢你，”樱木说，“很喜欢，非常喜欢。”
我心里颤了一下，眼眶突然就湿润了。
他的声音也带上了细微的颤抖：“可不可以和我交往？”
我把脸埋在他胸前，试图用他的衣服堵住眼泪，但泪水还是从脸上滑了下来。
“好。”我说，“以后……要一直在一起。”
他的笑声从头顶传来。
“当然啦。”他说，又松开抱着我的手。我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他的笑脸，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炽热的吻已经轻轻落在了我的唇角。
“从今以后……一直在一起。”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第55章 晴空（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