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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织坊案(十) ...

  •   新年未到,冬至先来。

      荆州的冬是暖冬,即使是细雪天也有可能阳光和暖,伯庸的雪和京城比起来几乎算得上是秀气,就算白雪将土地盖满也称不上地冻天寒。

      宋知县大清早裹着一身雪碴,手里抱着一支新折的红梅,哼着曲悠哉悠哉推开后厨门——就被杵在屋中间对峙的俩大活人给吓了一跳。

      “打扰了。”觉察氛围诡异,宋灵均退了一步就要关门往回走。

      “站住!”岑玉回过神来,叫住他,,“你来跟她说,冬至应该吃什么。”
      他指着钱天然,一副讲不通道理的样子。

      钱天然也生气,有火逮着宋灵均就撒:“对!你来说,饺子还是汤圆!”

      “我们一般……”宋灵均咽了口唾沫,掂量着开口,“……喝羊汤。”

      钱天然和岑玉对视一眼,同时开口。
      “异端!”
      “叉出去!”

      继在甜粥还是咸粥上产生巨大分歧之后,伯庸县衙在冬至吃什么的问题上,再次出现了难以统一的矛盾。

      这一行人里,宋灵均和小咬都是实打实的北方人,钱天然则自幼没怎么离开过南边,岑玉祖籍江浙,但他出生前岑汝默就已经举家迁到京都,一整个南嘴北调。加上他从小走南闯北在大名每个地界都多少晃悠过两年,是个名副其实的溜子。

      也难为他溜了这么多年对冬至吃饺子这个事仍旧一如既往地坚持。

      照岑玉的观点,冬至节活动就该是包饺砸这种团伙作业,大家一起分工明确热热闹闹才算团团圆圆。

      钱天然理解不了,冬至了当然要吃冬至团,“家家捣米做汤圆,知是明朝冬至天”,至于岑玉说得什么“冬至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管他的,南方又冻不掉耳朵。

      几个人吵来吵去也没吵出个结果,只有宋知县冬至数九喝羊汤的风俗得到了出奇一致的抗议。

      最后全靠宋知县拿出专业级和稀泥的本事,提议两种都做一点,各方意见暂时统一。

      冬至日县衙给大部分衙役都放了假,只留了几个值班的人和范无成,左右今天平和无事,便都给叫到了厨房包饺子。
      和汤圆。

      因为做汤圆的糯米面粉要现捣,所以几个衙役小伙子出去捣米,屋里先从饺子开始。

      宋大人十指不沾阳春水一门心思等着吃,倒是钱大小姐好奇非得要试试。

      在她第四次往盆里倒面粉之后宋灵均终于看不下去了,放下扇子把面盆接过来:“行行行放着我来吧,我是告诉你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但是您加的时候能不能看着点盆多大啊。”

      宋灵均挽起袖子开始和面,不一会就将被钱天然搅合得惨不忍睹的面粉揉成一个圆圆的面团。岑玉那边则已经调好了馅料,他夹了一筷子肉馅用手接着递到宋灵均嘴边,语气自然而然:“尝尝咸淡。”

      宋灵均两手沾满了面糊,便只将头凑过去接,伸出舌尖舔了一口。
      微微的咸香喂沾上舌尖,宋灵均无端想起他娘每次包饺子也这么让他爹试咸淡,稍微愣了一下。

      见他不说话,岑玉蹙起眉头:“咸了?”
      宋灵均回过神,咂摸一下味道:“咸了。”

      “咸多少?”
      “一点儿。”

      “行吧。”
      岑玉继续去剁馅往里加,宋灵均一回头看见钱天然笑得一脸暧.昧,莫名其妙:“你那什么表情?”

      和面、剁馅等工序都准备好后,所有人便各归其位,宋灵均擀面皮,岑玉负责包,站在桌子旁只能露半个脑袋的小咬把岑玉丢过来的饺子摆放整齐。

      几个人配合无间把钱天然看得目瞪口呆,宋灵均捡个面团一搓一压,一手用擀面杖擀一手飞速转面皮的边缘,成型后的面皮不仅又圆又正,边缘还微微上翻,特别好看。

      宋灵均飞快就能擀完一个,看也不看往岑玉那边甩。岑玉也不含糊,捏起一张饺子皮放在手心里,用筷子挖一团馅料稳稳放进去,只捏合中间一点面皮,剩下的两手一挤一个饺子就成型了。

      钱天然再一次跃跃欲试,擀面皮看着技术难度太高,就从包饺子开始尝试。

      她将面皮平摊在掌心,夹了一筷子馅料往上放,结果才一放上去就散落地到处都是,油汁将覆在面皮上的干面粉打湿,面皮变得又稀有黏,丝丝拉拉怎么都包不上去,最后勉强捏成型,却“漏洞百出”,一看就是个下锅变片汤的好胚子。

      岑玉倒是有耐心:“你要把手心蜷起来,呈个碗状,这样馅料就能保持一团放进去,挤的时候用虎口。”

      宋灵均在一旁看笑话:“呦,钱状师这手可不如嘴皮子利索啊,你吃年三十的饺子得从前一年初一开始包吧?你这饺子留着敬关二爷吧,我可不吃。”

      钱天然瞪他一眼:“谁要给你吃了!”

      岑玉扔给宋灵均一个面皮:“你包一个。”

      宋灵均夹一坨馅料一掐一挤捏成型,动作比岑玉还利索,岑玉借着宋灵均的手型给钱天然讲:“看到没,用这里往里面挤,两个大拇指不要叠。”

      他的手指抚在宋灵均的苦口上,指腹下细腻的触感不知是面粉还是宋灵均原本的肌肤,岑玉突然指尖一颤,将手缩了回去:“……实在不行你从左往右,捏上就行。”

      轻微的痒意激得宋灵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让他也有点心猿意马,没有注意到岑玉那点异常。

      只有钱天然,看着面前的一幕,思绪早已经歪到了九霄云外。

      饺子差不多包好下第一锅,糯米粉也刚好捣完,范无成带领着几个“南派”衙役开始包汤圆。

      钱天然再次充满好奇地凑过去添乱,试过几次之后被范无成求爷爷告奶奶哄走了。

      至此宋灵均终于发现,钱天然不是不会包饺子,她是什么都不会。

      包好的汤圆和第二锅饺子同时下锅,胖胖的饺子和圆圆的汤圆在各自的锅里欢快地翻腾,鲜香和甜糯在蒸腾的水汽里碰撞,居然握手言和成一种分外诱人的味道。

      不多时饺子和汤圆全都煮好出锅,热气喧腾。

      大冷天宋知县也没了在外面支桌子的闲情雅致,大家伙找了间大点的屋子,烧旺炭火,热热闹闹围坐了一大桌。

      满室香气萦绕,烧红的炭火哔啵作响。

      对半夹开的饺子和流出芝麻馅的汤圆齐齐散发出更浓郁的香气,习惯之后,居然两种都显得必不可少起来,冥冥中似乎是对于团圆,又生出的另一种隐喻。

      范无成起了一坛陈年的酒酿,给每个人倒上一杯,有伤不能饮酒的岑玉在一旁提醒:“小孩不能喝啊。”

      范无成闻言自然而然地错过了小咬,转到钱天然这里,却有点拿捏不定。

      钱天然把酒杯推过去:“开什么玩笑,我昭兴二年生人,过了年二十了。”

      宋灵均闻言挑了下眉毛,瞪大眼睛:“昭兴二年?你几月?”
      “四月啊。”

      他又看岑玉:“你呢?”
      “景和六年二月。怎么了?”

      宋灵均:“……我昭兴二年七月。”

      钱天然的表情立刻微妙起来,她凑上去爱怜地摸摸宋灵均头上的毛:“啊,闹了半天是你最小啊老幺。”

      宋灵均郁闷地推开她的手:“就大三个月嘚瑟什么!”
      “大一个月也是姐!”

      所有人推杯换盏其乐融融,钱天然硬是不管南北摁着每人都吃下了一个汤圆,说寓意着“吃了汤圆大一岁”,宋灵均也不懂不过年不过寿的大哪门子一岁,推拒中差点没被她给噎死,没法不怀疑是挟私报复。

      宴酣之时,每个人都已经喝了不少酒,聊天也越发没遮没拦起来。

      不知不觉又聊起白度,聊起沈希望,聊起那段酣畅淋漓的剿匪岁月。

      一个一脸孩子气的小吏突然张开双手笑着对着宋灵均道:“去年冬至,大人看我衣单拿了好些件衣服给我,当时穿着大些,大人看,今年已经合身了……”

      范无成圆圆的脸上挂着两团绯红笑眯眯:“你记错了,多福,那是白度大人。”

      一个长脸的小吏突然举起酒杯:“宋大人此番释放沈希望真是好大手笔,只是若白大人知道,不知会作何想。”

      范无成喊他:“多财!”

      屋中突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转头看向宋灵均。

      宋灵均只是安静坐着,一杯复一杯往下灌酒。

      后面喝到迷迷糊糊,他突然端着酒杯站起来:“宋某庸才,现在外头民怨四起,辛苦各位往后都得夹着尾巴做人。沈希望之事……”

      “敬先!”岑玉突然站起来,在他将要把酒杯推出去时攥住了他的手腕,压低声音,“你醉了。”

      宋灵均转头,看着岑玉漆黑深沉的眼睛,陡然酒醒,默然片刻,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意上头,人们很快就忘记了这小小的插曲,畅谈继续。宋灵均靠在椅背上,感受体内寒意被酒驱尽,看着面前所有人热热闹闹一团和气,窗外的鸟鸣婉转悠长。

      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

      这个平静的冬天,有的人离京远走,有的人挂上了城口。

      有人丧了命,也得有人继续驻守。
      有人苟且着活,有人干净地走。

      那就是我吧。

      反正生旦净末,总得有人来扮丑。
      世道多艰,总得有一个罪魁祸首。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织坊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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