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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17章 蝴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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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灏听见后似乎顿了一下,脚步放缓,于是二人并肩前行,去寻云柘。
云柘正搁下笔,见二人前来,拿起药方使劲抖了抖,好让墨痕快些干了。云柘道:“且按此药方先服用三日,视陛下情况再行修正。”
太子点头,宝林去接药方,云柘却犹豫了。少年后退一步,问道:“太子殿下不怕这药不稳妥?不准备拿去给太医院院使他们验验方子么?”
云柘跟着游方郎中游历中原之时,也曾为了赚些生活用度而前往富贵人家给人治病,有时郎中撒手不管,完全让云柘一人担纲,但这时候,主人家总会觉得这小医生年纪小,又来历不明,无法完全信任。
不过最终云柘抓住机会,靠实力征服了对方,毕竟若不是病急乱投医,谁会去寻野路子神医呢?
却听李灏道:“我相信你。”
易欢“唔”了一声,拍拍云柘的肩膀,安慰道:“无妨,有什么事,我给你担。”
李灏愣了下,让他忆起些儿时零散的片段。
李灏在永安王府住下后,因身体太过瘦弱,永安王李轩想了许多办法让他将养身体,鱼肉药膳按时按顿地吃着,却始终不见效果,后来不知听哪个手下说起,练武能让瘦子胖起来。
永安王猛然醒悟,原来是缺乏锻炼啊。
便请了个武师父进门,教两个娃娃习武,李轩千叮咛万嘱咐,两个娃娃还小,不要练得太狠。
奈何李灏小时亏空确实太多,马步蹲不多久就头晕目眩要倒下去,打拳更是左摇右晃,连最小的弓箭都拉不开,武先生嘴上不说什么,却是捂着脸不忍直视。
就算是娃娃也有无限的好胜心与自尊心,李灏便把自己气得直哭,现在想来,那时他便已经开始痛恨自己的无能。
武师父莽夫一个,怎见得娃娃落金豆子,况且还是王府里金尊玉贵的小主子?一时间茫然无措也好,手忙脚乱也好,越发哄得李灏哭得更加厉害起来。
而易欢放下手中的石头磨成的小哑铃,收了一直板板正正蹲着的马步,小脚紧忙地倒腾到他面前,小大人一般地拍着他的肩膀,“无妨,我陪你一起练。”
想起那时小娃娃的严肃脸,李灏嘴角生出一个笑,与平日嘴角上情绪不明的弧度不同,是个不经意的笑,让整个人都明朗生动起来,却也只是一瞬的事。
李灏正经脸道:“无忧不要忘了答应孤的事。”
易欢陡然颓丧,还说什么有事替云柘扛着,自己还有一脑门官司没解决干净呢。
李灏见过小时候的易欢,本以为长大后他必是一玉树临风,从容有度的贵公子,像那时给人的感觉一样沉着安静,甚至会有些与年龄不相称的稳重。
不料想长成了这般不正经模样。
是中间发生过什么?还是永安王叔去世后,无人管教,便逐渐让他放纵以至于迷失?李灏想,其实也无伤大雅,只不过,这样的易欢让他感觉陌生罢了,可能需要重新认识一下。
宝林最后还是收了药方,并且按照太子的命令,亲自带人取药,熬药,而绝不经外人之手。
此间事了,易欢征求了太子的同意,要带着云柘去亲眼见一见那株绮丽的花朵和飞舞其上的梦幻般的蝶。
因着皇上出事,宫中已鲜少有人闲逛,人人自危,是而李灏委派人带着易欢和云柘前往御园,并行护送之事。
易欢见到来人,笑容一下灿烂起来,道:“有劳大统领亲自陪同。”
“大统领”几字咬得格外重,魏沐雨面不改色地行礼道:“能陪同郡王爷,末将之幸。”
于是羽林卫大统领亲自佩刀,陪着承嘉郡王来到那日皇后举行赏花会的所在。
只是易欢再次来到相同的地点,景色与布置已经完全两样,彼时有多繁华绮丽,现在就有多萧条安静,那时见到的奇花异草都已不在,只留下几丛单调的黄色秋菊还在秋风中顽强地开放,不愿凋萎。
易欢道:“怎么撤得这么早?”有美景谁不愿意多瞧瞧,多看看,让它多存在一会儿呢?此事有反常。
魏沐雨皱眉道:“早晨巡逻经过,那些花草还在的。”
云柘摆摆手道:“算了,易欢哥哥,以后会有机会遇到的。”
易欢想摸摸云柘的脑袋顶,想想孩子也不小了,于是歇了抬手的心思,安慰道:“会的。”
几人往宫门处走去,路上见到有一宫女在跑,而身后几名内侍在追,最后宫女力不支绌,颓倒在地,被追来的内侍架起来带走。
内侍一边拖着宫女一边说道:“贱婢,让你跑,这回看你还跑不跑。”
宫女哭着告饶:“公公饶命,爷爷饶命,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什么都没有做。”
“做了什么没做什么,自有皇后娘娘定夺,若你没做,自然还你公道。”
宫女不再说话了,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低下去的呜咽声。
易欢发觉,提到皇后娘娘,宫女似乎更害怕了,平日未曾听闻,难道这位皇后是个什么可怕的存在?
宫闱之事,虽被撞见,易欢却不愿深问,只跟着魏沐雨身后安静走着。
魏沐雨发现,承嘉郡王似乎很懂得这深宫的规则,一路走来,似乎发现了这宫中的异样,却是不闻不问的,并不像个不经世事的王爷。
他们就近走的西偏门,斜月应该在此处等着了,易欢正要与魏沐雨告辞,却见宫门处两名内侍持剑走来。
其中一人道:“宫门已闭,此门不通。”
另外一人则道:“奉皇后娘娘命,凡经过之人必须搜身,请吧。”
鼻子插根葱就能成象的话,中原的贵族也不必重金到域外求象。所以这两个内侍在此处装什么样?易欢抖抖袖子,侧头看向魏沐雨,翘了翘眉毛,眼神示意他,难道要本王先开尊口吗?
魏沐雨瞪着眼看向他,勉强接领会了易欢的意思,清了清嗓子,“不长眼睛的狗东西,我乃羽林大将军,搜身?信不信砍了你们!”
内侍瞄向那人的腰牌,对视了两眼,顿时抖如筛糠,急忙趴跪在地上告饶。
谁能想到羽林卫大统领能出现在此地啊,西偏门出入的都是等级低下的宫女太监们,当然也有级别不高的侍卫从这里走,可谁能想到会碰到这尊大佛啊?
易欢心里嗤道,原来是两个狐假虎威的家伙。
内侍主要归杂事堂主理,杂事堂成分复杂,里面的各级主管各事其主,但总的说来属于后宫,在这里,皇后娘娘的一句话堪比圣旨。
易欢和魏沐雨从这两个吓破胆了的家伙口中得知,不仅西偏门,各个宫门处几乎都被杂事堂的内侍们占领,逢人便要搜身,理由便是——皇后娘娘下令彻查后宫,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有嫌疑的人。
而在这些内侍们身后,还有一支队伍跟着,那就是千牛卫,所以内侍们才能毫无顾忌的挥剑。有真正持刀的人跟着,他们是不是真的会使用刀剑又如何呢?杀不死的人,自有人在后面补刀。
从前永宁城只有两大禁卫军,分别是负责长宁城安防的金吾卫以及负责皇宫安全的千牛卫,自从永宁之乱过后,永安王将叛军平定,为了加强防范,不再复现当日乱景,决定组建一只对皇室绝对忠诚的精兵良将。
便有了从千牛卫和羽林卫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几千羽林卫,后经过几次筛选和补充,成为现在的规模。禁卫军最终形成了以羽林卫为首,而以千牛、金吾为辅的格局。
见到羽林卫的千牛卫,也只能乖乖让路。
将易欢与云柘送出西偏门后,魏沐羽便煞神一般前往皇宫正门,对着正在气势汹汹地盘查宫人的千牛卫中郎将,上去就是一脚。
千牛卫中郎将曾是魏沐雨的手下,受了这么一下后,只是捂着膝盖窝,一声也不敢吭。
魏沐雨斥道:“出息!”
说完魏沐雨转身就走,不再看这乌烟瘴气的场景,他愈发觉得,跟随太子是他所做最正确的选择。至少,他不用屈服于皇后的淫威,做这等裹乱之事。
他看着皇宫的天,觉得阴霾霾的,他渐渐有些理解兄长的离开了,可太子还在,他便不能轻言放弃,不然和叛逃的兄长有什么区别?
而出了门的易欢刚要和云柘登上马车,忽然间想起什么似的,从马车上跳下,让斜月在此等候着,便叫上云柘往里走去。拐了个弯,钻进一个不宽,恰好能容一辆板车进出的窄巷。
往里走了二百步左右,易欢停在一堆杂乱物什面前,道:“果然。”
云柘问:“这是什么?”
易欢抬下巴指了指斜后方杂乱堆放的花草道:“宫内不要的杂物往往会在此堆放,夜里才运走,或许那花和蝴蝶就在此处躺着。”
云柘不知,易欢为何对这花与蝴蝶也产生了兴趣,开始与易欢一起寻找。
过了小半刻,易欢道:“是了,在这里。”
不顾脏乱,易欢拿开一块破碎的瓷片,问:“你取样的东西是否带着了?”
云柘点点头,从随身的布袋子里取出遮面的纱布以及手套,递给易欢。
他也武装完毕,掏出银针和干净的麻布,准备取样。
“云柘,这尸体还能用吗?”
云柘用银针拨了拨那一动不动的蝴蝶,点点头,“刚死没多久,还能用。”
易欢道:“这蝶还真是烈性,见花活不成了,自己也不要活了。”
云柘问:“易欢哥哥,你怎么对这花和蝴蝶如此感兴趣?”
易欢不说话,摘了手套,拈起那似乎还温热的蝴蝶尸体,放在眼前看着。
他曾三次与这蝴蝶错过。
第一次是在府中读书时,隔窗见一只绝美的蝴蝶落在父王肩上,父王不愧是天下第一美男子,一人一蝶静默不语,那场景简直秒极。
第二次是在中秋黄昏的御园中,他心神不宁,自然没有注意到,故蝶就在附近。而第三次,便是邢枫把画给他的时候,他只是把画揣在怀中,并未细看。
直到今日,他才捉到了它。
“云柘,看它的口器,如果有心人用它给别人下毒,是不是神不知鬼不觉?”
云柘瞪大双眼,嘴巴张成圆形,他急忙伸手打掉易欢拿在手中的蝶,用布包上,然后用烈酒给易欢净手。
易欢任由云柘动作,眼底逐渐笼罩起风暴,银钩似的双眼此刻锋芒尽显,十年了,他终于证明了一件事——他父王并不是简单的感染时疫故去的,果然另有隐情。
云柘摊开白布,看着静静躺在其上的蝴蝶——蓝色湖光般的缎翅上,金色细纹渐渐黯淡,那是蝴蝶渐冷的血液。
绮丽终究归于黯淡,鲜活的总要化为灰烬。它仍茫然地睁着眼,想不清楚,为何人类无情地摧毁了它赖以生存的花朵。
却忘了自己本就是由人豢养,用后抛弃罢了。
易欢想,十年前的蝴蝶和今日的蝴蝶或许不是同一只,但当年害死父王的幕后之人可能真的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