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双重人格怎么办？》熹染

15、第15章 国师

　　入夜后的长宁城，总是涌动着无数暗流，有的势如波涛，汹涌如猛兽一般，好像能将这座城池咬下一口，有的则如涓涓细流，却被横冲直撞而来的乱流卷走，于是形成一道又一道的暗涡，吃人不吐骨头。

　　天亮之后，一切仿佛如故，就好像许多事不曾发生过。

　　因为那毕竟是暗中发生的事情，对于城中老百姓而言，只要日头正常升起，四季如常轮转，饭总要吃，总要活下去，那些暗处的斗争就像是夜里蚊子来过，咬了一个包，痛了痒了，忍一忍，总能过去的。

　　况且还有都城里的达官显贵们粉饰太平呢。

　　所以前一夜胡勒使团以及曾渗透进永宁城的细作连夜逃离，直到另一日快黄昏时才事发，待金吾卫带兵追击时，人都快跑回边境去了。

　　因此，刑部和大理寺为此大吵了一架，刑部责怪大理寺将胡勒二王子等释放的太过草率，而大理寺则认为询问等一系列过程完全符合本朝律令，大理寺并未失职。

　　既然对方咬死对火药之事并不知晓，若将使臣继续放置大理寺实在不妥，此时宫中情况未明，难道大理寺要冒着引发战事的风险强留人在府上吗？

　　没有理由的紧扣着人倒是让胡勒国出兵也师出有名了，大晟反而成了不义的一方。

　　最后，怪也只能怪谁也没能料到胡勒二王子竟敢连夜逃跑，还是在全城戒严的情况下，从眼皮子底下就溜了。

　　始终派人盯着胡勒二王子的赫凛雪自然带人尝试拦截，但最后追到的只是身后收尾的死士队伍，他见到的，便是那队死士正摩拳擦掌，准备“屠杀”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的场景。

　　若他任刺客得手，然后尾随这支队为，最后必然能摸到胡勒使团逃回边境的路线，到时候将二王子劫持，狠狠敲胡勒王廷一把，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一桩生意。

　　但他还是出手了，救下了一个曾经在念韶华的暗室里“调戏”过他的纨绔王爷。

　　轻烟袅袅环上床帐，灯火微暗中，赫凛雪扶着额，眉头微蹙，在他代替李灏存在的时刻，他可以肆意妄为，可以恶念四起，可以毫不顾忌地报复所有人，甚至整个天下，但永远无法伤害一个人，那便是承嘉郡王易欢。

　　至于一切肇始，大概都在那一个寒冬之后的初春，春寒倒返，他在冰冷彻骨的岁月中踽踽独行，突然有人走到他面前，牵起了他的手，让他知道童年，原来可以是暖的。

　　毕竟是易欢的出现拉住了自己，没有滑向那个深不见底的地方，成为彻头彻尾的恶魔。

　　当然这些事，李灏不会知道。

　　当年的东宫，还是仁宣帝李瑜的东宫，太子妃邢丽璇久不能孕，便放任着来自民间的美艳侧妃夜夜恩宠，直到侧妃怀胎十月，邢丽璇将诞下的皇长孙抱走，而侧妃“难产而亡”，太子妃顺利成为皇长孙的嫡母。

　　而后多年，东宫未再纳妃，仁宣帝也再未出新的子嗣，皇长孙便稳稳地成为了当今太子。

　　这是外人看到的，作为亲历者，李灏的幼年并不快乐，甚至可以说阴影笼罩。

　　想到此处，赫凛雪觉得身上的伤疤在隐隐作痛。

　　东宫偏殿，年幼的李灏每日跪在冰冷地面被教着“规矩”，藤鞭落在身上，血肉裂开，疼痛便跟着渗入骨髓。

　　更小的时候李灏并不知道，为何“母亲”每天要如此殴打自己，那时候自己还会嚎啕哭泣，还会觉得自己不够好，奢求着对方给自己一点慕艾，可后来他在邢丽璇的话语中明白了，原来这个女人并不是自己的生身母亲。

　　她用鞭打的方式提醒李灏，他的一切都是她给的，他必须听她的话。不仅如此，她也痛斥仁宣帝的无能和好大喜功，也痛恨自己为何选了这么一个人，以至于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有。

　　最后所有的愤怒和不甘愿都由李灏小小的身躯来承受。

　　他终于学会了不出声，连哭泣哽咽都是无声的，在黑暗的掩藏之下，他才敢偷偷念着从仁宣帝口中听来的陌生的女子名字，他知道那是自己的母亲。

　　如此五六年，直到某个夜晚，小小的李灏终于失去了力气，身体开始失温，意识开始模糊。

　　一个声音从脑海中浮现，声音还透着一丝稚气，却十分冷硬，这个声音对他说，“如果你觉得疼，我可以帮你承受，不过你需要答应我的条件。”

　　“什么条件？”

　　“活下去。”

　　李灏想，只要不疼，他就可以活下去，他可以用假面示人，直到自己积攒足够的力量，将欠他的都讨回来。

　　所以，李灏把自己交给了“赫凛雪”，让他代替自己搏一搏，赫凛雪带着满肺腑的疼痛，从偏殿的窗子翻了出去，拼着一口气，钻到了当时还是皇帝的太上皇的寝宫中。

　　太上皇将人救下，问他何人伤他至此？

　　赫凛雪不语，但他得救了。那是他代替李灏的第一次出逃，替六岁的李灏留了一命。

　　从那时开始，赫凛雪始终帮李灏守着他的秘密，也帮他掩饰自己的存在，可到头来如何呢？
　　李灏还是那个软弱的人，被权利迷昏了眼，身居高塔，不干人事，让他失望！

　　想到此处，穿着一身夜行衣躺在李灏白玉床上的赫凛雪，抬脚踹了下床尾，然后枕着手臂，睡了过去。

　　·

　　因着那一碗馄饨，昨夜被醉意灼烧过的胃腹觉得熨帖许多，是而昨夜易欢整宿好眠。

　　早晨醒来得也早，睁眼后，易欢觉得周身清爽，穿了一身轻便的杏白色袍子，再簪上支檀木簪，真是好一个玉面郎君。

　　他十分勤勉地甫一用完早饭，就奔向云柘的药堂处。这处小院后面就是闹市，此刻早市的声音吵人，云柘正在做早课，一边蹲马步一边默念着药方。

　　云柘渐渐长大，该独住时，便挑了这么个吵闹的院子，又当药堂又当住所的，云柘觉得这硕大的王府太静了，临着后街的这个小院则正好。

　　他能确切地感受到人间烟火气。而这，是易欢拼的一身剐，也给不了的。

　　“云柘，今日便陪我入宫面圣罢。”易欢走来，翩然衣袖带来一阵药香和衣料熏香的气息，雅淡好闻。

　　云柘抬眸，“易欢哥哥稍等，早课还有一炷香才完成。”

　　易欢便入内等着，只见案上凌乱摆着几张画，正是他从宫里带出来的图样。

　　拾起一枚扣着的茶杯，倒一口茶饮着，易欢发现一张图上做了备注——“一花一蝶相映成趣，可这蝴蝶在中原却未曾见过。”

　　他半眯起双眼，见画中的花与蝶相互吸引，的确生动，而蝴蝶翅膀纹路绮丽怪异，也确实罕见。

　　别看云柘年纪小，在学医的关键那几年，为了他能继承云珂姑姑的遗志，他一狠心，把孩子托付给了一个游方郎中，让云柘跟着人走遍了中原。再见到时，圆乎乎的小孩就变成了个初见棱角的少年。

　　若云柘说没在中原见过，就是没见过，不过既然孩子对这东西感兴趣，带去看一眼也好。

　　想到此处，少年额头微汗着走进来，倒茶猛然喝下，畅快地叹了一口气，“易欢哥哥，我换身衣服再去。”

　　易欢道：“不急。”

　　云柘在屏风后问道：“不是有太医院在？为何让我去。不会被撵出来吧。”

　　易欢想了想这个可能性，觉得太子看起来还算是个靠谱的，若是真发生此等局面，他就去寻太子。

　　“太医院的人都胆子小，寻常病都不敢下狠药，何况是解毒了。”

　　云柘觉得有道理，他换上了平时诊治常穿的衣袍，头发被发带束的一丝不苟。

　　易欢打量了两眼，就像是打量孩子的家长一样，末了说一句：“愈发精神了，再过两年该说亲了。”

　　云柘道：“易欢哥哥，你打趣我作甚？”少年脸颊微微泛红，又羞又恼，很软糯的感觉。

　　易欢明明实心实意，却被说成是打趣，难道之前自己总是太轻浮了不成？

　　他急忙转移话题，“你不是要看那奇花和异蝶，今日有机会了。”

　　不过“孩子长大了，该琢磨人生大事了。”这个念头从此在他脑中扎根下去，挥之不去。

　　斜月将两人送至宫门，便在宫外静静候着。

　　易欢两人跟着前来接应的宝林公公往养心殿方向而去，毕竟早前易欢就已派人传了话，宝林自然不敢懈怠，双脚紧倒腾着往前走，带起一阵风。

　　易欢也算个高腿长的，跟起来不费劲，脚下生风而已，云柘身子还没窜起来，步子紧赶慢赶还是落下一截儿，易欢便伸手拉过云柘，就这般到了养心殿。

　　太子正站在阶前，似是在等谁，易欢走上前行了礼，“殿下好早。”

　　云柘也行过礼，“太子殿下安。”

　　易欢问：“殿下在等谁？”

　　太子不语，转身走在前头，似乎是问了一句：“你平时喜欢和人牵着走？”

　　“啊？”易欢没反应过来，已经走上了台阶，到了殿前。

　　太子道：“方才太医院院使来过，也束手无策，你说的这位小……神医可有把握？”

　　易欢道：“无妨，云柘很厉害。”

　　太子转身，将人往殿内领取，易欢眨了眨双眼，意识到原来太子立于殿外，原来是在云柘啊。嘴上信不过，这不是挺盼望他来的嘛，原来太子爷也有心口不一的地方。

　　穿过前厅，太子隔着帐帘行礼，“父皇，儿臣请的民间神医到了。”

　　走出来的却是太监宝成，宝成摇摇头，“陛下方才说累，又昏睡过去了。”

　　这时从帘内走出一人，是个银发垂腰，面目慈悲的年轻男子。易欢从未见过此等不落凡尘之人，就算是如白鹤一般的太子站在他身边，也多了几分烟火气息。

　　像个食露饮风，久居洞中的真神仙。

　　“太子殿下。”那人微微点头致意。

　　“国师。”太子亦点头。

　　易欢侧头看着，觉得这两人真是有意思，表面相互敬重，又好像谁都看不上谁。

　　太子:孤是专门在等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