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梦江南》提缇

8、第七章

　　日光摇晃着洛临的眼睛，她隐约看见远处的山，缠绕着云雾。她无力地躺在白茫茫的羽毛垫子上，感觉心似空白的世界，只有无垠的恐惧。她在离开她所熟悉的世界，她的眼泪默默地从两侧滑落。

　　妖精们从四处升起，浮在半空中，用妩媚的眼神勾引着她的魂魄。她们困守妖山已有千年的时间了，她们寂寞且无聊，肆意地挑逗着千百年里迷路的书生。贪婪的笑声令洛临不寒而栗。

　　于是她闭上眼，努力地回想着脑海里的面庞：爸爸，妈妈，菲雪……有一张脸却被按压在最底层，悸动难安。随着她渐渐薄弱的意识，流逝。

　　夏韵在她身侧，阴狠地冲着那群妖魅道：“不要碰她！”

　　女人们亦幻亦真的笑声弥漫半山，娇嗔地回应：“姐姐真是好自私呀！宝贝东西都自己藏着。”然后依旧肆无忌惮地洛临人类的□□上沉浮穿梭，偶尔偷偷地舔一下她的魂魄。

　　“我说过，只有她，不许碰！”

　　绯红的长袖扫过，将停留在洛临□□上的影子打散。林间溢满了可怕的气息，树叶跟随狂风瑟瑟发抖，发出悲哀的呻吟。妖精们被这异样强大的气给吓坏了，收起轻浮的笑声，瞬间蹿进黑色树林，躲了起来。

　　夏韵的气直冲向那个忽然闯入的不速之客，与对方的气在空中相撞，迸发出强大的逆风。

　　“你是什么人！”她厉声问去。

　　“红儿，你以为将他变作妖，你们便可长相厮守吗？”云雾被风吹散，彼岸处渐渐显出的人形。

　　“你——”

　　风勾勒出老师挺拔的轮廓，斑斓的水气在他脚边徘徊，烨然若神人。

　　“凡体终究受不了厚重的妖气，你只会害死他。更何况，当日的夏之柳已命绝于荷池。他恨你入骨，即使他想起一切前尘往事，也不过是再恨你一次，他爱的始终是慕容清韵。你何苦痴心于此，犯下如此罪孽。”

　　“你——闭嘴！”夏韵低低地吼开，抽手便是一波强大的红色气流。

　　然而，它们最终在老师面前破散成一片片零落的莲瓣。

　　“当初，你为了一个凡人，背弃我们，自甘由仙贬成妖，最终得到的不过是他的恨。只怪你性子偏执，又小儿心性，你害了他们亦害了自己。三世终了，我以为你有所领悟，可你却还执迷着。红儿，是我宠坏了你。你可知你寻他多久，我便寻你多久。今日，你必跟我回去，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

　　“不！之柳他爱过我的，我们……”夏韵的怒气渐渐化为无底气的哀唱，低声地呢喃着，像是在说服自己：“假如……没有她，不是她的话，之柳和我……会永远……”

　　*****

　　在悠远的梦里，氤氲水气的江南，埋葬过一段忤逆的爱情。

　　夏之柳同慕容家的千金慕容清韵从北方私奔至了人人称道的江南水乡，怀想着后半生的永不分离。然而，夏之柳却变了心，他爱上了在夕阳里跳舞的少女，与她醉生梦死。于是，慕容清韵成全了他们，自缢梁上。

　　*****

　　“红儿！”老师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说：“你居然给自己下蛊！”

　　弹指间，红蛊破灭，留下落魄的夏韵，双足跪倒。

　　“你化作慕容清韵的模样，有她的容貌，她的声音，可你终究不是她。夏之柳会爱上你，只是因为他中了你的情蛊。你明明知道，就连他嗜莲成痴也仅是因为莲池是他与慕容清韵的定情之处。那天，慕容清韵缢死，蛊就破了。他曾立誓，他日若再与你相处，便自愿灵魂破灭不入轮回，他是带着对你的恨自尽的！”

　　“就算你爱他，他也早就被你逼死了。”老师目光逐渐柔和下来，苦心相劝道，“夏之柳早已不存在这个世界上了。”

　　“不是！”夏韵坚决地打断了他。她的目光飘到安静地躺着的洛临身上，嘴角浮起飘忽的的笑容，缓缓说：“她是之柳，连喜欢穿白衣的个性也没有变……”

　　“痴儿啊。”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水汽忧伤地升腾。“她已经奄奄一息了。”

　　夏韵将洛临紧紧握在怀中，口中反反复复地念叨着那人的名字。“之柳。之柳。”泪水滴落，落在女孩低垂的睫毛上，滑过柔软的嘴唇。夏韵感觉到了女孩正在消亡的灵魂，更加用力地抓紧她。莲瓣狂乱地飞舞。

　　“五年的时间，对她来说已是很勉强了。如今这山里，妖气极重，只怕要吸走她最后一点人气了。”

　　“救救他……救救他……”她不禁哀求起眼前的男子。她知道他总是有办法的。她不在乎洛临是否活着，只要夏之柳的魂魄不破灭，她依旧可以等。

　　他不禁起了怜悯。他最钟爱的女儿，却正是因为他所喜爱的聪明与固执的个性，耽误了自己。“红儿啊，他用三世实现自己的诺言。如今也只有一条路可救他，你放了他，否则他必魂飞魄散。”

　　“不——”她凄厉地叫起。“我宁愿与他同死，我……”

　　“何苦如此，你与他都活得太累。跟我回去，我就有办法救他，你也会忘了他的。你若真是爱他，就应该放他一条生路。”

　　夏韵努力地将怀中的人搂紧，狠狠地不愿放开，她始终不明白，为何她热烈地爱着，却从不曾拥有。她痴痴地说：“不，不要，不。我，你，天上，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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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红的光，弥漫天际。

　　洛临只觉得耳边有人喋喋不休地讲述一个冗长的故事。她疲惫地撑开了眼皮，骇人的红光就闯入了她的眼眶。

　　“之柳！之柳！”梦里的声音还在叫唤着她，她迷茫地循声望去，夏韵在火影中挣扎着向她伸出手来。她眼眸如一潭深水，企图吞没她的一切影像。那样浓烈的目光，洛临时第一次见到，她仿佛是透过她在看她身后的另一个人。洛临本能地后退，避开夏韵伸来的手。

　　“之柳，我爱你……”她的声音渐渐被火光湮灭，最终化作一缕青烟。

　　洛临看着大火消失的地方，面无表情地自语：“我不是夏之柳。”

　　她似乎知道了所有，又似乎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抬眼去看那眉眼间填满温润的老师。他缓缓地向她走来。

　　“她怎么了？”洛临问。

　　“她在这里。”说着，他展开手，莲蓬便直挺起来，其中安详地睡着五六颗莲子。

　　“有人会替我送你安全下山的。我找了他很久，我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他，这算是我代红儿向你们道歉吧。多保重了。”他看见洛临一副茫然的模样，微微一笑，然后隐没于变换的水色中，沉入泥土。

　　以后终于不会再做噩梦了吧？

　　天空豁然开朗。

　　*****

　　“文瑜兄，终于有空来看之柳的孩子了呢。”

　　“哎？莫非清韵有喜了？怎么不早些告诉我，我一定不论如何都要来过来的，那些俗事哪里比世侄重要。”

　　“呵呵，”女子笑吟吟地说到，“有喜得可不是我，有喜得是之柳。”然后望向一池的莲花，它们正开得芬芳。“之柳盼了很久了呢……”

　　看着对面男子仍旧一脸疑惑样，夏之柳憨笑地抿茶，道：“韵喜欢取笑我。不过说来，这莲倒真像是我和韵的孩子，不如我给她取个名字，叫夏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