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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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滴从浴室水龙头不断滴落，淌在少年骨节分明的手上，流入掌心汇聚成小小一滩，随量的增长而溢出，最终顺着手掌边缘无声无息进到排水口里，没有发出半分声响。
少年捂着嘴，指尖抑制不住拼命颤抖，泪水爬满脸颊，抖个不停的双腿瘫软无力，竭尽全力维持僵硬的姿势不让自己跪坐下去，只因为坏掉的水龙头在不住滴水——一，二，三……一百零五，一百零六……再细小的声音也可能引来与自己仅一门之隔的杀人犯，少年极力抑制住哭声，神经质的数起了落在掌心的水滴，似乎在转移注意力，又好像只是无意义无自觉的精神异常反应。他努力不让身体抖得像狂风中摧残殆尽的矮树，蓄满泪水的眼在光线下仅存一丝余晖，不稳定的摇曳着，好像随时都会熄灭。
体感已经麻木，手掌凉得如同冰块，被毅力十足的水滴打穿掌心的错觉包裹着紧绷的神经，不时下意识停滞的呼吸让肺部收缩发痛，强烈的挤压感几乎令他不适到吐出来。
血的味道，爸爸大声喊着“快逃”的声音，妈妈的表情，弟弟喷出的鲜血，视野被这些东西来回占据，循环个不停，因反光而刺目的银刃破开被衣料遮挡的肚皮，上翻的皮肉和脂肪流了出来，带出内脏碎片的固体黏在红色刀尖。时间瞬间停滞，海东的腿本能的动了起来，跌跌撞撞，狼狈不堪却又带着最后一丝希望，除了拼命逃往浴室祈求活命以外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事，光影轮换间仿佛与世隔绝，身处另一个空间般，周围的一切泛起不详的白光。少年冷汗淋漓，瞳孔骤缩，失去听力和语言能力的他张合着惨白干裂的嘴唇，像发不出声音的猫一样窜进浴室。
凶手是突然闯进家里的陌生人，原因不明，甚至没有给父母和弟弟反应的时间，莫名其妙将他们一个接一个的杀死，只有海东躲进了浴室。
不知道舔了多久的鞋，时间与空间好像分离开来，流淌得格外缓慢。舌头几乎失去知觉，只有发臭的劣质人造皮气味刺激着鼻腔，熏得喉咙发紧，被迫重复起机械性干呕，直到漆黑一片的影子将冲洗干净的刀刃送到他面前示意他舔净上面的水，海东才在全身骨节经络交错的脆响中抬起头来。
杀了自己家人的银刃带着浓重的腥气和铁锈味，只是闻到就差点吐出来。海东拼命屏住呼吸，涕泪横流着像狗一样乖顺的舔上去，没什么味道的水顺着舌尖流入喉道，眼泪不可控的拼命往外涌。他浑身颤抖，几乎要因长时间绷紧神经徘徊在生死边缘产生的巨大压力而丧失呼吸能力。视线模糊得要命，就算不小心舔到锋利的部分被割断舌头也察觉不到，麻痹的神经昭示着自己仅剩的存在感，驱动右侧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
两千零二十，两千零二十一……
大脑不知何时出现了强迫反应，无法脱离恐惧的状态迫使海东从最开始接住水滴时起，就开始数数，到现在也没有停过。视线泛白，逐渐增加的数字仿佛生命行至末路时即将指明的终点，于脑海中不断鸣响，即使在缺氧窒息的前一刻痛苦得全身抽搐，背景音般的数字依旧自顾自往前行进，冷静得让人后背发凉。意义不明的短促音节与滴落的唾液争先恐后涌至唇边，濒死的少年像礁石上的鱼一般无法呼吸，最终在失去意识时吐出白色细沫，难看得仿佛被抽干血液的尸体。
两千九百二十七。
脑海中以自己声音毫无波动念出的数字终于在这里戛然而止。
海东眼底的光熄灭了。
门矢士家的沙发很柔软，豪华的垫子缠绕着繁复却不显得累赘的蕾丝花边。不过比起这个，海东更喜欢角落靠近墙面的木质餐桌椅，大概是靠近窗户便于拍摄外面风景的缘故而被摆放在这里，坐上去时只要微微躬身放松，脑袋就会比窗框矮上一截，墙壁和柜子形成一个天然的安全角落，缩进去时极度舒适——也许正因为被这些硬质的东西所包裹，连椅子坐久了都会硌得皮肉生疼，才会产生奇妙的安全感。毕竟无论何时，人类都不可能从弱小与怯懦中获得强大的力量，这也是房屋随着技术提升越来越坚固，物品越来越结实的原因之一。海东是这么认为的。
抽烟的时候偶尔会看到过去发生的事，这是海东在精神异常之后产生的强迫反应之一。因为幻觉而出神的时候，他的表情会从轻浮随意变得阴冷可怖，和平时判若两人。在注视着门矢士时尤为明显。
海东仰头时露出大片脖颈，体型偏瘦的他锁骨和线条十分明显，但不会因为过瘦而产生刀刻般硬朗的痕迹，没有多余脂肪的脸上排列着漂亮的五官，面部线条颇有几分圆润的少年感。
呼在空气中的烟雾很快向上散去，烟草气息极其自然钻进了下楼的门矢士鼻腔里，呛得他忍不住咳嗽两声，随后用不满的目光瞪了海东一眼。拥有很多秘密的小偷总是不分场合的抽烟，虽然家里算不上公共场所，但好歹住着的不只一个人，怎么想都应该去卫生间或者外面抽吧？
就在门矢士心情烦躁起来的时候，海东用和平时不一样的低沉嗓音开了口。
“这次在角落，行吗？”
“……什么？”
士尚未反应过来，海东已经熄灭香烟扔到垃圾桶里，朝他飞快露出一个笑容。
“我绝对不可能承认天道说的话，但不可否认，你和我一样中意角落。”
门矢士说不出话来。
有些东西是绝不能挂在嘴边的。说出来就会输掉一切，从底端一点点崩塌，燃烧，最终被剖开内心翻搅成混着肮脏残渣的肉泥，只能狼狈不堪的逃离这个世界。
太难看了。他想。
门矢士坐到海东身边的时候，脑海中不断循环着各种各样的画面，大多是自己拍摄过的风景，人，或者物品，以至于在气氛不怎么暧昧的情况下被海东捏着下巴吻住时，半晌没能反应过来。
带着烟草气息的舌头钻进口腔，和谈不上热情的态度形成鲜明对比，不留余地掠夺着为数不多的空气，仿佛要与他一同溺死在这个吻里。连赖以生存的空气都要偷走的小偷唯独没有调情的闲心，也没什么言情小说中“偷走你的心”这种诡异发言。他似乎对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不存在任何依赖，也没什么兴趣，仅仅是突然出现，突然存在于这里，突然作为边缘人物融进门矢士的生活之中——
顺带与他温度不算高的身体结下点随时可以解开的缘分罢了。
被夺走空气也没关系，反正神经纤细的门矢士此刻不需要怜悯，也不存在什么求生欲。海东无法否认他和自己有着相同的部分——没有宝物就无法填补某种空虚，感受不到活着的实感和价值。同样，门矢士也依赖着取景框里的世界，拥有足够安全感的暗房，和通过相机去到各个世界的能力来填补类似的缺口。
两个人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与苦恼，在有限的救赎中苟延残喘。
压低呼吸的Decade露出漂亮却不算纤细的脖颈，半敞开的外套里干净的肌肤和形状优美的锁骨于领口处若隐若现，随动作变换角度，偶尔能看到藏在衣服阴影之下的身体因为此时的行为产生变化，彼此寻求短暂的释放与休憩。在风格上Diend和他不同，早已是经历过无数的人，自给自足按自己的习惯和爱好来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过最后两个人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那就够了。
结束后没什么特别想说的，只是需要时的互相帮助，连谢谢都不必说。简单处理了一下海东就在窗边抽起烟来。门矢士闻到味道烦躁的抓挠着头皮，拿了点喝的就回房间洗澡去了。
不需要交流。这样最好。
两个残缺、病态、破烂不堪的灵魂如果不把自己修补好的话，没资格对彼此说出更进一步的承诺。
加上海东原本的目的——他们从一开始就只能点到为止。
海东恍惚间又想起了当年的事。门矢士作为安慰剂的效果已经越来越差……不过确切的说，他是因为感觉到自己的变化而无意识焦虑起来，将过去的画面与现在重叠，并强迫症发作颤抖着开始数数。
还是个孩子模样的海东不知道舔了多久的鞋，时间与空间好像分离开来，流淌得格外缓慢。舌头几乎失去知觉，只有发臭的劣质人造皮气味刺激着鼻腔，熏得喉咙发紧，被迫重复机械性干呕，直到漆黑一片的影子将冲洗干净的刀刃伸到眼前示意自己舔净上面的水，才习惯了一阵阵剧烈胃疼，在全身骨节经络交错的脆响中抬起头来。
这个世界绝对是错误的。
这种会突然失去家人，躲在浴室里哭泣着躲避杀人犯，最后却不得不为了求生替仇人舔鞋的世界……
如果还有公正存在的话，绝不可能发生杀人犯因为精神鉴定结果而无法定罪，命案随时间流逝草草了结的情况。
孤身一人的自己仿佛一团黑泥，在污水中摸爬滚打，学了一身偷窃打架保命的本领，几乎同下水道里流淌的液体融合在一起，沾满他人看不到的血和泪，窝在角落从内里开始腐烂发臭，坠入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
已经不记得如何在这个世界长大，如何收集他人的把柄获取想要之物，又如何穿梭于各个世界收集卡片，孤身一人执拗的坚持到现在了。
闪耀于胸中支撑驱动这副破烂身躯的东西仅剩下鸣泷先生给予的梦想，倘若指针指向实现的那一刻，“海东大树”这个存在就不必再如此辛苦劳累，可以放下所有痛苦的记忆，随飘散的烟雾一同消失在风中，化得灰都不剩。
已经足够累，足够辛苦。但是还不能就此停住脚步，毕竟……通往正确世界的大门正向自己敞开，带着未知与救赎的色彩。
海东深深吸了一口气离开客厅，留下不知何时掉落在地上已经熄灭的烟头。他知道迟早游戏会结束，不会有重来的机会，也没有第二条命。
那天到来的时候，门矢士脸上震惊的表情令海东格外想笑。痛苦到极点的时候容易笑出声来，是精神问题中情感倒错的表现，海东的不良症状数不胜数，他已经不屑再掩饰什么。但慌忙逃窜的门矢士看在眼里却觉得格外心惊，随之涌上的……还有卷土重来的孤独和失望。
——放任这来历不明的家伙进入自己的生活，自己到底……
“嘘……士各种各样的表情都是我要收集的宝物之一。你经常来这个地方吧？我调查得一清二楚。很遗憾，追逐的时间结束了。无论逃到哪个世界，最终都会在事件解决时回到原点。那个无所不能，不需要伙伴也能独自适应各种身份，解决所有难题的Decade不过是梦而已——喂喂，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明明你比谁都清楚。”
Diendriver在指尖流畅转动几圈，扣住扳机从窗台上飞快跳下来的瞬间露出猎物到手时独有的笑容，枪口毫不犹豫向他对准。
“可别怨我啊，士。去死吧。”
扣下扳机不过是分秒间的事，但面对眼前在自己的世界里条件反射僵硬到无法动弹的家伙，和他被说中弱点时恐惧发红的眼，海东一瞬间回忆起天道说过的话，又狠狠在心里反驳了一遍。
谁和他像了，这种连活着的意义都搞不明白的家伙。
蹙眉注视着面前毫无防备的Decade，眼前突然浮现出他和夏海在咖啡厅抢糖包时的样子，无论怎么摇头都驱散不了那些带着光不断闪现的画面，交错的片段和声音环绕在身侧，任凭自己如何挣扎都逃不掉名为“希望”的牢笼。开什么玩笑……这家伙可不是什么救世主，自己应该跟随的是鸣泷先生……
鸣泷先生……
士……
……可是，如果士在的话，这个世界似乎……并没有错得那么离谱。
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包裹住全身，连长期冰凉的后背都升起了一丝热度。搭在扳机上的手指逐渐失去力气，不知何时已经缓缓垂下。海东站了很久，脑子里乱七八糟全都是这些日子与自己正常相处的门矢士和夏海。
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接触过普通人，连听他们聊日常都是种奢侈。但他知道自己真的很喜欢听士和夏海说话拌嘴，所以常常只是在旁边看着，不肯出声帮忙。身处两个世界的人却突然有了交集点——虽然以杀死士作为目的的起点听起来不怎么美好，但人类对美好的向往与追求仍然支配着一部分名为“海东大树”的存在……当然，这是在完成鸣泷先生交待的任务过程中才重新找回的情感。
踩着扔到地上尚未熄灭的烟蒂靠近猎物，沉默许久，海东突然坏心眼朝他恐吓般呼出一口烟雾，轻快的声音里有着时常用来掩盖真心的笑意。
“迟钝的家伙。被你救过的我已经无法再下手杀你了。所以高兴一点吧，士。眼睛红了喔。”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