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乌鸦》左岸飞沙

1、台风乌鸦

　　雅拖着沉重的身躯，迈着八字步，走在海边的沙滩上，耳边海浪声，一阵接着一阵，急迫又鼓噪。
　　雅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抬手看了一眼：本次超强台风乌鸦即将在明天凌晨登陆苍南XX，为确保人身安全，请市民马上撤离到安全区域，XX村居民已经开始大面积撤离……
　　雅并不为警示信息所动，依然在海滩上缓慢地漫步，不时地，她一只手托着肚子，吃力地蹲下身子，捡起一个贝壳奋力地掷向大海。
　　海水是浑浊的，卷着泥沙，海面并不干净，有漂浮物随着海浪沉浮着，还有点狰狞。偶尔几阵狂风夹带着豆大的暴雨，敲打在她的脸颊和身上，湿漉漉的头发粘在她的脸庞上，还会挡着她的眼睛，她依然不为所动。
　　两天前，雅从上海坐着高铁来到这个海边小渔村，付了民宿的500元住宿费后，账户里只剩下50元钱了。她是目睹同居三年多的男友和一名女人缠绕在床上后，一声不吭地摔门而出。她心如死灰了，男友没有追出来，更没有一个电话，亲友们谁都不知道她的去向。
　　但是，她感觉自己内心很自在。但也很孤单与迷茫，这是一种非常复杂的情感：我可以撤离到哪里呢？

　　“请海边的那个人赶紧撤离！海边的那个女人，叫你呢！”
　　负责撤离小渔村的工作人员看到了海边的孕妇，扩音器一遍遍地提醒着。
　　雅其实听得很清楚，即使风一声接着一声呼啸着，她也能听得清清楚楚，但她依然装作没听到，顾自滞留在海滩。她自言自语地说着：要撤哪儿呀？前面是大海，后面是要撤离的空村，还有一群陌生的、等待撤离的村人。

　　此时，有两个男人向她奔来，一个手里拿着扩音器的对着她生气地喊：
　　“叫你呢？赶紧回来，听不见吗？”
　　“不为自己，也要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呀！”
　　雅依然不为所动地走着，她早就忘了自己是个孕妇了，她很木然，已经感觉不到自己身体里的小生命了。
　　两个男人走到了她的身边，气喘吁吁的，还裹着一阵阵汗酸味。村头站着一排等着撤离的村人，他们焦急地望着雅所在的方向，海浪卷得更高了。
　　只见两个人对着雅比划着什么，足足十几分钟，两个男人终于半拖半扶地带着这个怀孕的女人缓慢地往渔村走来。而雅面带微笑，表情平静，看上去如此平静，好像那些站在那边七嘴八舌的人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一样。

　　雅的身孕有八个多月了。
　　“自己不想活了，也别拖住我们撤离呀？”
　　“你知道‘乌鸦’有多厉害呀？不知死活！”
　　“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你肚子里孩子想想呀！”
　　……
　　看着缓缓走近的雅，村民们七嘴八舌地数落着。看着这个外来的、陌生的女人，村民们有的用普通话对着她叫，有的依然用本地话对着她说什么。
　　雅好像都听不懂人话的样子，依然面带笑容，眼睛只顾自己看着脚下，缓慢地靠近人群。
　　40来岁的民宿女主人从人群中走出来，搀扶着雅，用手轻轻拂去粘在雅眼帘的几缕湿发，安慰着说：“没事、没事，我们先撤离，等台风过了继续住我家。”

　　她以为雅在她家是最后一晚了，不愿意浪费了这个住宿费才不肯撤离。
　　雅的肚子突然一阵疼痛，但她强忍着，还是面带笑容，但脸色开始苍白。
　　人群和搀着她的民宿女主人都没有察觉到雅的脸色变化，大家急吼吼地向着村口的三辆大巴走去。

　　台风要登陆了，夜幕越来越阴沉了，风开始狂啸，暴雨一阵更紧一阵。
　　女主人见雅愿意跟上来的样子，就向着自己儿子的方向奔去，拿起装了生活用品的行囊，牵着儿子的手向大巴停靠点跑去，不时回头照看几眼跟着人群行走的雅。
　　到大巴停靠点约莫一二十分钟的时间，可台风已经大得人都无法站稳了。雅看着慌张的人群，原本被疼得紧蹙眉头的脸上，泛起了微笑，正好女主人回头看了她一眼，以为是和她微笑，也报之一笑，便拉着儿子继续向前走去。
　　雅其实笑的是慌张的人群，她仿佛置身于战乱逃难的时代，觉得这样的慌乱场景真像她刚刚离开家乡去上海的心境，又觉得自己看见男友和一名女人在床上缠绕的场景，也是一种自嘲的笑。

　　人们纷纷登上了中巴车。
　　每辆车子都有两名镇政府安排的工作人员，他们各自负责各村撤离村民的人数。
　　中巴车紧急地发动了引擎，工作人员拿扩音器对着车里的村民喊：车子马上就要撤离了，大家赶紧看看，自己的亲人是否都已经上车了。
　　女房东看看自己所在的车厢，突然发现怎么没有雅的身影呢？她又站起来向后面两辆车子张望了一下，嘴里喊着：还没见那个女的呀，还没见那个女的……
　　喊声被车厢的喧闹声淹没了，边上的村民提醒她：别喊了，可能在那两辆车里了。
　　女主人回想了一下对着她“微笑”的雅，于是就放心地坐了下来。
　　三辆启动的中巴车快速地向着镇中心安全的校舍开去。

　　后面，躲在一个拐角处的雅慢慢挪出笨重的身躯，一只手托着肚子，一只手支撑着后腰。不顾一阵接一阵的疼痛，望着消失在狂风暴雨中的车子，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绽放……

　　次日，当地党报的新闻客户端发布了一则新闻：今日零点30分许，12级的乌鸦台风在我市苍南县城XX村登陆，全村村民因为撤离及时，无一人员伤亡，仅有两间民房冲塌，当地保险公司和有关部门已经启动善后处置……

　　台风过后的清晨，村民也回到了自己的村庄。民宿主人迟迟不见雅的身影，疑惑地问邻居：有看到住我们家的孕妇吗？怎么不见人呢？
　　邻居A:应该是回去了吧，不是最后一个晚上住你们家的吗？
　　邻居B肯定地说：我看到她上了你后面的那辆中巴车，肯定回去了。
　　邻居C：没看到关于我们村的新闻吗？别疑神疑鬼的了。

　　民宿主人依然满脸狐疑地上楼收拾雅住过的房间，看到身份证和行李都还在。一边拿着身份证，一边看了一眼窗外的大海，自言自语地说：
　　“身份证还在，她能去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