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归》山以青

17、蛇蔓

　　远处山尖尖上开始透出一丝光亮，只是距离太远了，要传到黑域就很难。

　　天快亮了，这个时辰同光虚弱得连轮廓都快稳不住，他手指冰凉，嘴唇冷得泛着一点乌紫，他左手支在瓦片上，没有多少重量，旁边躺在昏睡没醒的姑娘，小姑娘的脸埋在手弯里，头发被晨起的风吹得有些凌乱。

　　当然，她和他都没有什么心思和动手能力去帮她挽一个漂亮发髻。

　　街上开始有出摊的人走动，同光闻见包子铺的香味，他吸了吸鼻子，将手边的姑娘推醒，“饿了吧？”

　　她睡眼惺忪坐起身，顺着他下巴所指方向看去，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我下不去。”

　　同光预先想到了她会这么说，伸出手指了指旁边，尔后留下一句话就消失了，“城西北有个荒废了的圣帝庙，你买了包子就赶紧过去，这两日不要出来，听见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第三日辰时直接出城门。”

　　“可陈秋时那边”

　　按理说，陈秋时已死，她想要的线索断了，该是回敦煌重新寻一条路子才是，可偏偏她就是不愿意这么快就走，总觉得还会有点什么消息似的。

　　同光已经闪身回到了荼蘼伞中修养，她望向他消失的地方，留着狭长的包裹，她拿过来背在背后。

　　是他，潜入了窈娘的房间拿回了断刀，她心头微动，背过手托着伞身，轻喃：“多谢。”

　　没有人回应她，她抿着唇嘴角微微上扬，从旁边梯子慢慢爬下去。街上人还不多，她扫了一圈才到包子铺买了包子，付了钱后，瞥见老板娘的头巾，又折回去，想讨买一块头巾，老板娘有些警惕，好好的姑娘怎么会找她这个卖包子的婆子买头巾。

　　她固执将铜板塞到老板娘手里，大有一种不卖给她，她就不走了的架势。

　　得了头巾后，她将其遮再脸上，低着头朝西北跑去。她方向感算不得好，绕了好一会儿才绕到圣帝庙。

　　及腰的草木把石碑都遮挡住，圣帝庙前台阶上灰尘覆了厚厚一层。

　　她站在道上往里看，光线不够明亮，隐约能看见那尊威风凛凛的泥塑雕像，多年没有香火，自然也没有人来打理，塑身颜色败落得斑驳。

　　圣帝庙虽说仍是在黑域城内，但这一片实则早就荒凉凋敝了，周围零散几间房屋，门窗都被风沙吹没了。

　　身后风声穿过那些空屋子，发出了鬼狐狼嚎般的声音，她攥紧了包裹的带子，只觉得背上沉甸甸的，可同光嘱咐过她，不要回头看，所以她忍着这股好奇，埋头冲进了圣帝庙。

　　脚步一跨进门槛，原先那些声音瞬间消失了，她有一瞬间恍惚，揉了揉耳朵之后才抬起头，她的记忆少得可怜，也不知圣帝对应的是哪一方神明，只是看着他怒目圆睁，手中持着方戟，心想大抵是司战一类的吧。

　　不知者无罪，但该有的敬畏却是少不得一分。

　　她跪在蒲团上，心无杂念，更无祈求，只是虔诚的磕了头。圣帝庙的门也算不得多么完整了，但好歹也能遮挡风雨，就在这时，外面的风卷入庙内，又极为迅速的折返回去，顺便将门关了起来。

　　“嘣”的一声，震起了灰尘，她轻咳两声，吁出一口气，转过身子紧靠着供桌边坐下，解下包裹抱在怀里。

　　她抬头看了一眼桌上摆着的三只碗碟，早就脏的不像样，她记得前些日子去念清主修的佛窟那边借宿时，曾看见过那些佛像身前供桌上摆着的瓜果香品，想来是供奉神明所用。

　　如今，借了圣帝的庙宇，还一连两日，总不能空手白得吧，她思忖了一瞬，将手里的包子就着油纸放在了桌上。

　　“咕噜”

　　她咽了咽口水，暗想：吃一个不为过，神明总不会见得我饿死。脑中的念头一出，手就伸出去了。

　　神明严肃威武的面容在此刻有些柔和，只是她没有看到。

　　与圣帝庙内的安宁祥和不同，此时的黑域仿佛人间地狱。

　　本就没有阳光照射进来的上空被沉沉黑云笼罩，狂风肆虐，街道上的小摊都吹得飞出几丈远，所有屋舍门窗紧闭，还来不及赶回家的人低着头紧贴着墙壁跑。

　　一时间，天地变换了颜色，就连人声鼎沸的酒楼和妓院都安静得针落可闻。

　　“阿娘”

　　转角处一男子从门边探出头，压低了声音呼唤在街上迷茫乱走的老妇，看那样子像是有些痴呆，老妇听见他的声音，笑着回身朝他快步走来，风沙迷了眼，她心急到儿子身边，来不及顾及自己眼角淌下的泪，和头顶吹来的气。

　　“丰......”后面那个字还没来得及出口，老妇就被一庞然大口吞了。

　　男子见状，急忙将门关紧，心有余悸躲回内室，浑身抖如筛子，捂在嘴上的手用力过紧，指尖发白，不知是因为恐慌还是因为悲痛，那双布着红血丝的眼泪流不止。

　　原本四年才出现一次的蛇蔓，这次居然提前了一年！

　　蛇蔓吞下老妇，如灯笼般大小的眼缓慢阖动，接续往前爬去。而它身后跟着数百只小蛇蔓，通体黑亮，身躯细长，与寻常蛇长得没有什么区别，但它的头更为尖细，所过之处犹如被烈火炙烤过一般的滚烫，寸草不生；而它所呼出的气体能迅速使人致幻，陷入自己最渴望得到的梦境中，而后毫无知觉成为蛇蔓的腹中物。

　　早在百年前，这东西曾协助着昭林王在北漠一带猖獗盛行，那时的天下四分五裂，百姓苦不聊生，原本植被繁茂的昭林王朝也就是在那几十年里，在暴行下演变成了如今的黄沙漫天。

　　后来，昆仑大祭司逐月出山，收服了蛇蔓，念其悔改意愿强烈，逐月本着爱护所有生灵的使命，只是将其镇压在沙漠下，允许其四年出来一次，但不可再行屠杀之行，否则便是灭绝的下场。

　　可，本就不是什么正派的物种，歪邪心思经不起挑逗，堪堪过了七八十年就又开始躁动，只不过那次巧了，它们碰上的人是同光。

　　同光出手可不轻，凡是出现的蛇蔓都被他化成了灰烬，甚至他还收拢了这些灰压在他早些年无聊时再黑域外种的两颗树下，作肥料。

　　如今，那些不死心的东西，趁着同光“陨落”，再一次卷土重来了。

　　它们爬过黑域的主要街道，留下了一道道烧黑了的印子，稍稍靠近一些的房屋，经它们扭动几下便坍塌了，小蛇蔓一哄而上，从碎砖瓦中找寻食物，偶有寻得，还免不得一番抢夺。这边又倒了一间小店，十几条蛇蔓瞬间调转方向，从滚圆的柱子下发现还一息尚存的中年妇女。

　　还是活的，被砸破的手臂淌出鲜血，更是激起了它们兴奋。

　　呼吸间，中年妇女胖胖的身躯就只剩一架白骨，不远处还挂着一块头巾。已经爬出一段距离的蛇蔓似乎闻见什么味道，猛地转过身子，凑到那块头巾前嗅。

　　随即瞳孔巨变，嘶鸣一声，所有的蛇蔓快速朝它涌来，跟着它的方向亦步亦趋爬行而去，停在了一处高墙边。

　　蛇蔓直立起身子，将头搭在瓦片上，小蛇蔓守在下面，发出的吐信子声音听得院内的人心神俱颤。

　　窈娘在黑域十七年，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靠近这玩意儿，早些年听说它们是瞎子，但听觉和嗅觉出奇的灵敏，她还心道和寻常的蛇也没有什么区别，这下才知，区别可大了！

　　连遗存的味道，它们都能闻到。

　　她屏着呼吸，从缝里看那庞然大物的行动，从隔壁的院墙折返进了她的后院，准确无误钻进了柴房。

　　柴房中关着昨夜得罪了客人的姑娘，一声尖叫后，就没了声音。她房间处在最高处，看得最清楚，渐渐明白过来，它寻的怕是昨天被关在这里的那姑娘。

　　她暗骂了一句自己烂好心，怎么会就多手将那姑娘带回来，明知她不同寻常，这下好了，蛇蔓顺着往前面来了。

　　莺语阁起了几声尖叫，窈娘就闻到了一股味道，温润清香。

　　一盏茶后，蛇蔓破门而出，所有的蛇蔓肉眼可见的变大了一圈。

　　黑域城城主府，没有点任何一盏灯。主楼地势高，楼层也高，城主站在大开的窗边静默的看着城中发生的一切。

　　他把玩着拇指上扳指，眼眸微垂，神情晦暗不明。

　　蛇蔓在城中绕了一圈，似乎没有所得，就朝着城外爬去，还是和往常一样，它们没有放过城中任何一个地方，除了城主府和西北角的圣帝庙，前者因为契约，后者因为......他也说不太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反正从尊主来过之后，它们就不会再去那块地方了。

　　楼梯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他转过身，望向逐渐出现的人。女子着一身水蓝锦缎裙，腰带束住的腰身不及一握，她抬起头，噙着笑唤：“三哥。”

　　城主颔首，话音里透着一股责怪，但声音却很是轻柔：“今夜非同寻常，风又大，你跑出来做什么？”

　　女子提着裙摆，慢步朝他走近了几步，道：“正因如此，阿熙才担心你啊，你也知道那些肮脏玩意儿靠不近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