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喂一只纸皮道侣》星月酿酒

19、玄火玉（三）

　　江照雪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窘迫的时候。
　　当然上辈子也是没有的。

　　他混在其中，努力将自己掩藏在周遭粉粉黄黄的裙带里，生怕引起别人注意，恨不得衣服一扒冲下舞台。

　　漫长的表演终于迎来结束的曙光，琴声渐渐停息，舞姬们谢幕退场。

　　然而退到一半却都停下了脚步。
　　江照雪心急如焚。
　　快走呀！
　　怎么都不走了？！

　　透过人群夹缝，江照雪看见一个仙侍上前笑道：“众仙子们舞姿绰约精妙绝伦，锦华仙君看了很喜欢，都有赏。”

　　周围顿时欢欣鼓舞，但都还矜持地端着架子，没做太出格的举动。
　　领头的舞姬上前盈盈一福身，朝主座上望去，娇声道：“多谢锦华仙君。”

　　仙侍又道：“仙君还说，其中有一位舞技出类拔萃，很是特别，想请他单独上前去说说话。”

　　领头的舞姬眼睛都发亮了，论舞技，谁还能比得过她？她可是二十四乐舞阁里的翘楚。然而笑意还没来得及咧到耳根，仙侍便与她擦肩而过。
　　舞姬：？？？

　　江照雪听两人的对话只听了个大概，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东西，又心虚又忐忑。回过神时，四周不知什么时候安静得过分，无数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而他面前，站着微笑着的仙侍。
　　“请这位仙子随我去见仙君。”仙侍道。
　　江照雪：……

　　江照雪恍惚地往后一退，站在了一个舞姬身后。
　　仙侍面不改色上前一步，又准确地站在了他面前。

　　“请仙子移步，随我去见仙君。”
　　江照雪：……

　　不不不不对吧！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怎么可能是他！锦华仙君有眼疾就得治啊不要讳疾忌医，他跳的那也能叫舞吗不要侮辱跳舞了好吗！

　　江照雪感觉自己像颗被扒光了皮的葡萄，在周围羡慕嫉妒好奇的灼热目光中，颤巍巍地快哭了。

　　主座上。
　　锦华仙君眯起眼摸了摸下颌，转头对秦无咎道：“你确定是要叫她过来？她方才跳得好吗，我没太注意，我倒是觉得领舞的那个看起来更好。”

　　秦无咎修长的手指搭在碧色的杯壁上，没说话。

　　待人走近了，锦华仙君才看清楚这人脸上的妆容，不能说化得鬼哭神泣，只能说是一种超脱审美的新型艺术。

　　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眼皮重重一跳，忍不住对秦无咎传音入密：“无咎君你什么时候……口味变这么重了？”

　　秦无咎压根没理他，静静地看了面前人一会儿，面无表情夸赞：“你跳得很好。”
　　江照雪：！！？
　　这姓秦的失智了？

　　江照雪现在很慌。如今这般状况，他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秦无咎。穿成这样已经很羞耻了，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跳了舞，要是被认出来，他只能当场去世了。

　　他连抬头对视都不敢，只能含糊地嗯了声，然后垂眸仔细瞅衣角的飘带，眼观鼻鼻观心。
　　唔，这飘带真好看。

　　秦无咎又开口：“本君还没看够，你可愿意为本君单独再跳一段？”
　　江照雪：……
　　江照雪快跪了。

　　一旁锦华仙君不明所以，但乐得看戏，忙撺掇道：“哟呵，多好的机会啊，难得难得哈哈哈！什么时候见过无咎君对这些起兴致了，以前就只知道找那个……咳咳，你抓紧这个机会啊，跳得好无咎君定会好好赏你。”

　　真是好大一坨泼天的富贵。
　　然而江照雪一点都不想接啊！

　　他鸦羽似的长睫抖了抖，装作很羞涩的样子，掐着嗓子道：“多谢仙君赏识，但今日刚跳完舞体力不支，可能不能再为仙君献舞一曲了。”

　　秦无咎竟是十分体贴，略一点头：“是本君考虑不周了，无妨，过来帮本君倒酒。”
　　江照雪只能硬着头皮站在秦无咎身侧，接过酒壶倒酒。

　　“无咎哥哥好兴致啊。”芙烟坐在秦无咎下侧，目光在江照雪身上转了两圈，最后落在他覆了薄纱的脸上，狠狠瞪了一眼。

　　江照雪拿着酒壶毫无所觉，只是觉得空中有股敌意，抬头望去时，目光停在了芙烟怀里。

　　那里窝着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一身皮毛顺滑的黑白斑点花纹，懒洋洋翻了个身，露出一副熟悉的嘴脸。

　　是那只兔子。
　　是那只罪魁祸首的兔子，原来是芙烟养的，不是因为它，他又怎么会穿着这身衣服在这里倒酒！

　　江照雪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双眼目光化为两道凶恶的刀，直直朝兔子飞去。

　　兔子敏锐地睁开眼竖起耳朵，头转了半天确认没什么危险后，朝盯着他看的江照雪露出一副高傲的神色，伸爪扒拉扒拉桌上的水果，一边啃一边炫耀似的展示给江照雪看。

　　江照雪：……
　　江照雪忽然觉得，跟一只兔子斗气，好像显得他有点不太聪明。

　　锦华仙君拍了拍手，丝竹琴瑟声起，另一队舞姬鱼贯而入开始献舞。
　　他看了江照雪一眼，又看向秦无咎，意味深长道：“说起来，我这次新得了一块玄火玉，也是机缘巧合，你猜我得到玄火玉时见到了什么？”

　　锦华仙君素来喜爱收集各类玉石，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外出游历，寻找新的玉石来把玩。
　　秦无咎懒洋洋地瞥他一眼，目光里的意思很明显：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锦华仙君从袖中摸出一块巴掌大的雕花水银镜，放在桌上推到秦无咎面前：“这是溯时镜，能重现我当时所见，你自己看吧。”

　　说完手指碰了碰镜面，灵光注入，镜面如水波纹般荡漾开。

　　镜中呈现出一片僻静幽深的山林，白雾弥漫，山道拐角处隐约可见一人身穿素白衣袍，转身便隐没在了层层叠叠的阴影中。

　　喜穿白袍的人并不罕见，但特别的是，那人脸上戴着一张金色的面具，哪怕只是一闪而过，在黑暗中也如某种不可错认的标志，足以令见到的人神色一变。

　　呯。
　　秦无咎手中的酒杯被捏碎了，酒液淌了一手。

　　江照雪吓了一跳，抬头见对方神色并无太大变化，只是黑漆漆的眸子深得有些可怕，一瞬不瞬盯着溯时镜，直到画面消失。

　　旁边有仙侍及时送上擦手的帕子，秦无咎慢慢擦手，薄薄的眼皮半垂着，看不清什么神情。

　　锦华仙君似是对他的反应也不意外，收起溯时镜：“我也就只瞥见这两眼，之后再追上去也没找见人，不过倒是找到一块不错的玄火玉嘿嘿……”

　　秦无咎指尖突然按在了溯时镜上：“地址。”
　　锦华仙君眨了眨眼睛：“不是吧，你现在就要去啊？”

　　秦无咎冷冷地看着他：“这次想要什么？”
　　锦华仙君道：“咳咳咳无咎君你误会了，我哪儿是那种人啊，具体地址我肯定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好歹等过完这生辰宴吧。无咎君给个面子给个面子……”

　　锦华仙君好说歹说终于安抚住秦无咎，同意留下来等生辰宴结束，到时候再拿了地址走人。

　　江照雪在一旁当花瓶有些心不在焉。
　　他方才瞥了几眼镜中的画面，但画面很远且太快，他不确定。

　　那张一闪而过的金色面具总给人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宴会进行到中途，锦华仙君拍了拍手，让人上重头戏。

　　几个仙侍簇拥着一个锦盒上到宴会中央，四周安静下来，所有人目光都落在那只锦盒上。

　　锦华仙君笑道：“这便是今日我想与大家一同观赏的不可多得之物，是我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见到的这么纯粹，品相如此透亮的玄火玉！”

　　下面有人顺势奉承道：“不愧是锦华仙君啊，又得一块稀世美玉！”
　　“就是！多亏了锦华仙君，我等才能有此眼福，能开开眼界啊。”
　　“是啊是啊，不然哪里能见到这么多的好东西啊！”

　　恭维声此起彼伏，锦华仙君喜气爬了满脸，乐呵呵地上前，亲手打开锦盒。

　　咔哒，锦盒应声而开，万众瞩目中露出空荡荡的盒底。
　　空气死一般寂静。

　　锦华仙君：……
　　锦华仙君颤巍巍的手啪嗒一声合上了盖子，闭了闭眼，嘴里念念有词：一定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一定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

　　咔哒一声再次打开，依旧是空荡荡的盒底。
　　锦华仙君：……

　　四周的仙侍脸色惨白，噗通噗通跪了一圈。
　　锦华仙君抱着盒子，难以置信颤声道：“玄火玉呢！？”

　　领头的仙侍小心翼翼道：“不、不知道？”
　　锦华仙君恨铁不成钢：“快找啊！”

　　一声令下，仙侍们才终于像是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开始四处寻找。

　　众目睽睽之下玄火玉就这么失窃了，这可是大事。锦华仙君很尴尬，宾客们也很尴尬，纷纷表示自己从上岛开始就跟谁谁在一起，宴会开始后也没有到处走动，绝无可能盗取玄火玉。

　　原本气氛热烈的宴会议论声四起，混乱之中，江照雪悄悄看了看秦无咎，发现对方并没被事故打扰，手中拿着那只溯时镜，还在反复回看。

　　眼下宴会中断了，秦无咎也没在意他，正是他趁乱溜走的好时机。
　　江照雪正准备放下酒壶，身后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无咎哥哥。”
　　芙烟抱着兔子凑过来，江照雪的逃跑计划被迫停止。

　　他显然看见了秦无咎手中的镜子，但方才隔得远并未看见溯时镜的用途，此时瞧见，有些没话找话：“咦，这个镜子好精巧，无咎哥哥哪儿来的这么好看的镜子呀？”

　　说着想伸手去摸镜子，秦无咎翻手将镜子拿开，芙烟落在半空的手便显得有些尴尬。

　　但他很快调整好表情：“无咎哥哥，这里太吵了，不如我们去外面逛逛吧？”
　　秦无咎拒绝得很干脆：“不去。”

　　芙烟怀里的兔子也抬起头，在空中嗅来嗅去，嗅着嗅着便跟江照雪对视上了。

　　江照雪很确定，这只死兔子一定没有认出他，但这副神气的讨打样子依旧没变。无人知道的角落，一人一兔的目光如火电交加，无声地交战起来。

　　兔子像是被触怒了，这倒酒的竟然敢这样与它对视！
　　一旁芙烟分毫未觉，还在乖巧地跟秦无咎搭话：“无咎哥哥，这里实在有些闷，不如我们……诶诶诶乖宝你怎么——！！”

　　兔子已经挣脱芙烟的怀抱，一爪子扑向江照雪。
　　江照雪岂会怕它？拎着酒壶与兔子扭打成一团！

　　一时间酒液四溅，江照雪凭借压倒性的优势把兔子按在地上，抬手要打时，忽然有东西从袖子里滚落，清脆的声音在宴会中无比清晰分明，如某种机关一瞬间收拢了所有声音。

　　万籁寂静中，一块火红的玉石滚到了所有人眼皮底下。

　　四周渐渐安静地很诡异。
　　各种各样的目光缓缓移动到江照雪身上。

　　江照雪后知后觉不对劲，手下的兔子见势不对一蹬腿跑了，只留他一个人孤零零在场上。

　　江照雪傻了。
　　这火红色的玉石，不会就是那枚失窃的玄火玉吧？
　　可是怎么会从他身上掉下来？！

　　江照雪咽了咽唾沫，无力地解释：“我没拿，真不是我偷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从我身上掉下来……”

　　算了，不说了，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锦华仙君神情莫测地朝他走来，仙侍们逐渐将他围住，江照雪感觉自己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祸不单行，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缝。
　　之前的领舞忽然站出来，高声对锦华仙君道：“仙君我有要事要禀，此人并非我们乐舞阁的人，我根本没见过这人！”

　　其他人纷纷附和：“对！”“对，我也没见过他。”“是觉得眼生，我们乐舞阁不会出这种手脚不干净的人的。”“就是，我们乐舞阁不会有这种品相的人。”

　　周围望向他的目光越来越怪异了。
　　天要亡我。江照雪绝望想道。

　　正在这时，他忽然感到后脖颈被人一提，整个人被从地上拎了起来，抖了抖，像是抖了抖身上被浸到的酒水。

　　随后脸侧被对方微凉的指尖碰了碰，于是被兔子抓破皮的一道划痕就被灵力愈合了。

　　“无咎君？”锦华仙君顿住脚步，皱眉看着秦无咎明显像是回护的举动，不理解道，“此人与玄火玉失窃有重大关系，你之前也并未与他相识，你这是？”

　　江照雪也愣住了，不知所措地望向秦无咎。
　　秦无咎此时要护着他确实很奇怪，按理来说他也只是因为舞跳得好，被留下来侍奉一二，仅凭这样就要把他收于麾下给他作保，完全没必要。

　　但是，但是……
　　江照雪实在忍不住心生希望。

　　难道是因为在两人短暂的相处之中，秦无咎通过他的表相早已看出他是个正直纯良的人，绝不会做出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因此决定回护他？

　　在他期望的目光中，秦无咎面无表情看了他两眼，随后看向锦华仙君。

　　“当然，”他意味深长道，“既然本君不认识他，他便是可疑之人，自然得好好审一审，一个疑点都别放过。”

　　江照雪：……不是要回护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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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过年病了很久，几乎去了半条命orz新年希望大家都身体健康，百病全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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