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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话又说回我身上。

      李响在玄关处停住,略愣了片刻便悻悻离去。

      丢下我不管才是人之常情,况且我和他才刚认识,但这样的做法放在李响身上似乎成为了不可能。

      夜半时分,我被一阵石子击窗的响声吵醒,朝窗外看去,黑夜中连续不断地有石子从楼下抛上来,一下下敲击着卧室的窗。投掷的人一定很有准头,石子每次敲击的位置几乎一致,高度力度皆无差别。

      我起身拉开窗子,楼下一胖一瘦两个人影,李响正准备投掷下一块,见我开了窗,忙放下石子冲我手忙脚乱地比划着什么,李青学着李响的动作跟着一齐比划,路灯下他们的影子就像两个滑稽的鬼怪。

      我还是没能理解他们是何意图。李响放弃了手语,环顾四周,看见我的窗户底下有一个放花坛的平台,竟手脚并用、三下五除二地攀着墙上的水管爬了上来,李青则半蹲在水管下随时准备接住不慎掉下来的他。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还没回过神来李响就爬上了那个平台,扶着窗框喘着粗气问道:

      “小妹妹,你是哪里来的,告诉我,我们送你回家。”

      夜色浓烈,我看不清他的眼睛,只听得他的嗓音空灵而沉实,像在激流冲击下愈陷愈深的鹅卵石,而我好似被困在那股流水中,只等着人来拉我一把。

      我伸头往下看了看高度,只见李青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蹲在那儿,于是心一横,我便学着李响攀在水管上的样子攀在他的脖子上,双腿牢牢夹住他的腰。他向上怂了怂身子,稳稳地将我固定在自己身上,而后沿着水管原路返回。

      李青见这场“救援行动”自己并没有派上什么用场,好像有些不太高兴,撅着嘴跑在最前面。我打着光脚不方便逃跑,便任由李响一路背着我跑出了村子,耳边是他呼哧呼哧的气息,他的双手稳稳地拖住我的腿,时不时还会回头看看有没有什么人追出来,倒像是他们做贼把我给偷走了似的。他似乎跑得很小心,紧绷着身子,尽量不让上半身产生剧烈晃动,但我的下巴还是在他左肩那块突出的骨头处磕了好几次。

      路过一个公用电话亭,我拍了拍李响的肩,他一个急刹车,将我在电话亭门口放下,和李青一左一右守在外面等着我。

      等待爸爸回电的那几分钟漫长而枯燥,时间仿佛凝滞了一般。我神经紧绷地盯着那座红色的、已有些掉了漆的公用电话,空气里除了一阵潮湿发霉的塑料的味道,又是那股未知将我包围。不同的是,那一刻李响和李青就陪在我身旁,身上的粗布麻衣在夏夜的晚风中凌乱地飘扬着,像水面上两块随波游荡的浮木,我一伸手就能抓住他们。

      在他们片刻不离的目光中,我接到了爸爸的回电,五分钟过后,一切便都结束了。

      我感觉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叫李响的少年背着我奔跑在夜幕下,两旁都是绿油油的菜花,脚下的水泥路坑坑洼洼,帆布鞋趿趿磨着地面,他也顾不得他的新鞋是否会磨出一个洞,只知道闷头往前跑,跑,跑……我们的更远处是绵延不绝的山脉,将我们的四周都包围了,我们被它牢牢套在一个袋子里。

      我要怎么逃出去?怎么能逃得出去呢?

      可他却说要带我逃离这里,说要送我回家。

      我打开电话亭的门,李响背对着我蹲下,我摇了摇头,向着来时的那条路一步一步往回走。

      “小妹妹,错了,错了,这是回村的路,客运站在那边。”

      我抬头看他,月光照在他的脸上,连他脸上的小绒毛都是那么清楚,可我依然觉得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尤其是爸爸方才那句:

      “小念,乖,你回有田叔叔那里去。”

      我一路沉默地走着,路上的小石子不知什么时候扎破了我的脚心,我却觉得没那么疼,只是一脚一步地往前走。地上的血印子愈来愈深,李响看不下去了,两步上前,又一次背对我蹲下来,这次我没拒绝他,只是在他背着我起身的一瞬间,我的眼泪掉了下来。

      “小妹妹,你要是实在没法回家,我们天天都来看你,绝不让你受李宏伟欺负,没事,没事。你别哭,你的眼睛哭不得。”

      “对,我和响哥天天来,还给你送糖水。”

      眼前的纱布被眼泪浸了个透,哭累了我就歪头枕在李响的肩上,于是他肩上的那块布料也被我染湿,变成深色的一片。

      莽村对于那时的我来说也是一场梦,我还没有到醒来的时刻。

      我不敢去说服自己这将是一场幸福的美梦,但我突然觉得,有他们陪着我,似乎也算不上是噩梦。

      经由我的一通电话,爸爸虽说并不打算将我马上接走,却也联系了李有田旁敲侧击地警告了他一番,李有田父子并不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心里有鬼,于是李宏伟便很少在大庭广众之下宣称我是他的媳妇,对我虽说也是时刻冷嘲热讽,却也没先前那么凶神恶煞了。

      响这人从不说客气话,他承诺会来看我,便真的日日都来,李青跟在他的身后,提着一大壶冰糖水。

      李宏伟只当他是因为打伤了我的眼睛才对我这么上心,所以尽管再不待见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每每李响他们来了他就识相地骑了摩托出去兜风,眼不见心不烦,这正合我意。

      我们三人坐在院子里喝着冰镇糖水,我热得想要回屋,李响却说多晒太阳有助于我的眼睛早日恢复,于是两人便一人拿了一把蒲扇一边一个帮我扇风。

      过了一周他们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副跳棋,问我会不会玩,我从来没见过这个东西,原来在学校和女孩子们玩的都是跳绳、翻花绳、跳皮筋之类的游戏。他们手把手地教我规则,带着我玩了一轮又一轮,玩到黄昏时分,李响的爸爸李山便光着膀子来叫他回去吃饭,有时也叫上我和李青一起去吃。

      山叔做饭并不好吃,有时从厨房端出来黑乎乎的一坨,我都认不得那是道荤菜还是素菜,反正在山叔那里都是一个颜色。可李响却每次都吃得狼吞虎咽,顺带把我吃不完的半碗饭也一并吃掉,从不浪费一粒米。故而我常是饥肠辘辘地来到李响家,又肚子咕咕叫着离开。

      但如果那天来找我们的是李青的爸爸顺叔,我那天的肚子便能好受多了。李青家的米饭粒粒分明、软硬适中,端出来的菜也荤是荤、素是素的,一桌菜虽算不上五色斑斓,却也从不会失掉食材本来的颜色。

      我和李响都很馋顺叔做的糖醋里脊,新鲜的里脊肉裹上淀粉炸得脆脆的,黄澄澄的酥皮淋上酸甜可口的酱汁,看起来就让人垂涎三尺,但李青家里穷,一个月才能吃一次这个。所以每次青把它从厨房端出来,我和响都要争着去尝第一口,有几次还险些乐极生悲,差点将餐盘打翻,青吸取了教训,往后糖醋里脊一出锅他便把我们叫到厨房,让我们先尝个够他再端上桌。

      尽管青家里条件不好,但我能看出来每次的糖醋里脊顺叔总会多做一些,最后吃不完就让我打包带回去吃。送我回去的时候,响的眼睛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我手里那袋糖醋里脊,发现我察觉到他的目光后,他便又若无其事地四下张望,颇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响哥,你是不是没吃饱?”我问他。

      “吃饱了。”

      “哦,那你就是馋了。”

      响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脸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我拉着他坐到路边的石坎上,把袋子打开递到他面前:

      “吃吧。”

      他明明一个劲儿地吞口水,却还假惺惺地推辞着:

      “顺叔给你的,你拿回去吃。”

      “你吃吧,不然我拿回去也得让李宏伟抢去吃了,我才不想给他吃,还是你吃了好。”

      李响嘿嘿傻笑两声,念叨着:“念啊,你对我真好。”便拿了袋子里的东西吃了起来,腮帮子塞得鼓囔囔的,像一只仓鼠。

      那场面,倒像是我比他大六岁在哄着他开心似的。

      不过李响说我对他好,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也不知给他吃了个糖醋里脊怎么就算对他好了,这里脊还是顺叔给我的。更何况如果要论谁对谁好,那也是他对我更好才是。

      但李响从不说场面话,看来他也是实打实地觉得我对他好。想到这儿,我的脸也跟着发起了烫。

      待到一个多月后我的眼睛拆了纱布,李宏伟见李响他们还是日日登门造访,别说他,就连李有田也有些不乐意了。

      李有田虽说不似先前那般怂恿着李宏伟四处宣扬我是他的童养媳,但我相信这把如意算盘他始终没有放下,他还是笃定等我将来长大了会嫁给他儿子,所以对于李响和李青这种“越界”的行为,他心里早就窝着一股无名火了。久而久之,那股火愈烧愈旺,实在忍不住了,便当着李响的面嘟囔出声:

      “唉,造孽啊,你说这忙活半天结果替别人家儿子养媳妇,真是造孽。”

      李青脑子有些转不过弯,以为说的是自己,还没等李响反应就唰地站起来走到李有田跟前瞪着他,一副要把他大卸八块的架势。

      李宏伟见状冲过来就要打他,结果被李有田一把拦住:

      “个缺货!他脑子有问题,你跟他犯什么冲!他一刀把你捅死了还不犯法,你有几条命跟他拼的?”

      李宏伟不甘心地扫视了我们三个一眼,李响他打不过,李青他又不敢打,于是矛头又顺理成章地指向了我。

      接连一周我吃的饭都是馊的,水杯里不是蜘蛛就是蟑螂。我告诉李有田这件事,他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是谁干的他心知肚明,但还是装得跟真的一样:

      “这天儿热得像蒸笼,饭馊得真快,造孽哟,老祖宗都教我们不要糟蹋粮食,结果老天爷给我们糟蹋了,哎哟,造孽。”

      我问他水杯里蜘蛛蟑螂的事,他就诬陷李响和李青,顺带劝我少和他们接触,说李响的妈妈是得肺病死的,这病会传染,李响身上指定不干净;又说李青有精神病,更是危险人物。

      我不愿听李有田说这些,往后便再没因为这些找过他了。

      李宏伟还是变着法儿地整我,白天我有李响和李青陪着,尽量不着家,一天实际能见着李宏伟的时间并不长,所以我是能忍则忍。但这种退让却让他得寸进尺,他甚至开始有意无意地对我动手动脚。

      有一次他把我骗到一棵树下,看四下无人,他就把手伸进我的上衣里摸索,我挣不开他的一股蛮力,便一口一个宏伟哥地喊着求饶,急得直掉眼泪。他才不会管我的眼泪和哀求,自顾自地摸着我的身体。

      挣扎中,头顶的树上突然掉下来一个人,直冲冲砸向李宏伟,把李宏伟压得直吐苦水。

      “呀,对不起,对不起,赶巧儿了,我在树上摘枣儿呢,一个没抓紧就掉下来了,砸着你没啊宏伟?”李响四仰八叉地躺在李宏伟身上接连道歉,脸上却看不到丝毫愧疚,简直要乐出一朵花儿来。

      李宏伟被李响压在身下直翻白眼,连话也说不清楚了:

      “不是,响哥,你……你先起……起来,太重了,我要吐……吐……呕……”

      李响蹭地一下跳了起来,又伸手去扶李宏伟。李宏伟知道他是故意的,但一看他比自己高了整整一个头,人高马大地立在他面前,却也不敢挑明了冲他发火,只能窝窝囊囊地忍着,让李响下次爬树一定抓紧了,别再砸着其他人,而后便灰溜溜、一瘸一拐地走了。

      李宏伟一走,我便寻了块草地蹲着哭了起来。我从不吝啬让李响看见我的泪水,因为我知道他总会过来给我擦眼泪的。

      他果然过来蹲在了我面前,替我将散开的衣服扣子一粒一粒扣好,又用袖子替我拭泪。

      李青不知从什么地方蹿出来,也蹲在了我面前。

      “念啊,吃枣子,吃了甜的就不想哭了。”李响把上衣摊开,里面摊着一大堆青色的圆滚滚的枣子,他低头挑了一阵,拿了个最大的递给我。

      我接过枣子,犹豫着要不要吃下去,李青先我一步拿了俩枣子塞进嘴里,一边一个地嚼着,然后笃定地冲我竖起了大拇指,表示枣子的味道很好,绝对不酸。于是我才放心地咬了一大口枣肉,才嚼了一下就被酸掉了牙,刚收住的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

      李响爽朗的笑声在田野四处回荡,随着青云飘向了远处。李青吐掉嘴里的酸枣,也笑了起来。同样是恶作剧,我却并不会对他们生气,只觉他们是为了逗我开心哄着玩的,于是擦了眼角的泪跟着他们一起放声大笑。

      那是暑假的最后一天,我坐在草地上对着他们又哭又笑,身后几户人家烧柴做饭的炊烟袅袅升起,带着我初来莽村时的躁动不安和悲伤心事往天空深处荡漾过去,最后烟消云散。

      李响从兜里掏出一颗大白兔奶糖剥了糖纸塞进我嘴里,伸手摸着我的头:

      “这个保准是甜的。”

      那甜滋滋的奶味直往我牙缝里钻,他的笑容也直往我心里钻。

      所以安欣,你该知道的,喜欢上李响于我而言几乎是一件不可避免的事。

      似乎是命运的安排,就像他掷石子的准度向来万无一失,却偏偏在那天砸中我的左眼。一切都是那么凑巧,不多不少,来得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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