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四章 ...
-
周璟赶到时那里已经降下大雨扑灭山火。白裙少女踩在被烧秃了一大片的焦地上，腰间环佩叮咚，无形的屏障环绕在她周身，自动隔绝了落下的雨水。她就是水神临泽，自弱水中诞生。外表看上去虽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实际上已经活了上万年，说起来周璟都得叫一声老祖宗。
看到周璟前来，临泽原本微皱的眉轻轻舒展：“神君。”
周璟冲她点了下头，半跪下来用手掌贴在焦黑的地面。春神能够和地脉相通 ，感知草木灵气，通过这种方法能快速知晓这片山林被烧毁的程度。
眼看周璟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临泽也紧张起来。良久后周璟收回手站起身，取出一方帕子擦了擦手，这才幽幽开口：“破案了，起山火的原因是熊孩子趁长辈不注意拿火折子点树叶玩，结果把整座山都点燃了。方才我给他父母托了个梦，告知他们就是这小子害得他家祖坟不保。不出意外的话他第二天就要屁股开花了。”
临泽没想到是这个展开，愣了愣之后失笑。
周璟解开随身的锦囊，倒出一把种子，随手抛向雨幕。种子上裹着周璟的灵力，落地便开始发芽，在雨水的滋养下迅速生长。
雨势渐弱，嫩绿的枝叶在细雨中舒展开枝桠，不出一刻钟，种子就长成了一人高的树苗。
雨在这时候停了，周璟重新系好锦囊，伸了个懒腰：“我要去最近的城里一趟，你要一起吗？”
临泽：“你好像很喜欢呆在人界。”
她妍丽的眉眼间浮现出困惑的神色：“人界很好吗？从前破军也常去人界。”
周璟：“好不好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临泽看着周璟，周璟也看着临泽。
临泽只迟疑片刻就轻轻摇了摇头，温和道：“我便不去了。就此别过，长溪神君。”
周璟：“其实我更想让你叫我长溪，什么神君神君的，叫得多生分呐。虽不知下次何时再见，不过我不太喜欢就此别过这个说法，听着不吉利。就说下次见吧，临泽。”
她眉眼弯弯，看不出一点上神的架子，很难不让人产生好感。
临泽也不由得笑了起来：“长溪，下次见。”
一阵大风吹过，临泽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林中。
周璟哼着歌转身离开，刚走出林子原本仙衣飘飘的上神已然幻化成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她用的是自己原本的脸，只是线条轮廓更为分明，五官也更稚气。唇红齿白的少年看起来格外讨喜。
她继续向前，道路越来越宽，远处已经可以看见城墙和高楼了。她走到大路上，正好有一个老翁驾驶牛车经过，周璟就询问能否带她一程。老翁见她虽穿着普通，眉眼之间却闲适自得，腰间更是挂着一块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玉牌，心中猜测大约是城里某个偷跑出来玩的少年郎，便很爽快地答应了。
牛车后面堆满了各种农作物，用竹筐装好一个个摞在板车上，只勉强有个下脚的空隙。周璟倒也不讲究，稍微收拾后就盘腿坐下，一路还不忘跟老翁交谈。老翁说话口音极重，夹杂着晦涩难懂的方言，但这并不妨碍两人相谈甚欢。老翁似乎非常喜欢她，没聊一会就把家里的底细和盘托出，言语间有意无意询问她年方几何是否婚配，并且说家里有一小女正值豆蔻还未许人。
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了，周璟没想到偶尔男装一次竟然平白得了一朵桃花，好笑过后就开始胡说八道：“实不相瞒，我志在沙场建功立业，不日就要去参军了。战场凶险，实在不敢耽误姑娘。”
老翁也是个豁达的，听出周璟言辞之间委婉的拒绝也没再追问，只是颇为遗憾道：“可惜了。男儿志在四方是好事，那老头子我就祝你早日取得功名衣锦还乡。”
周璟微笑：“承蒙吉言。”
进城后周璟跳下牛车，笑着和老翁告别。
这里叫做小春城，因一年四季都处于温和适宜的气候而得名。周璟第一次来时这里还只是个规模不大的村落，如今却是一派繁华的景象。周璟穿行在闹市中，往来行人车马络绎不绝。
她很快就找到浇糖人的摊子，照例要了两个小鸟形状的。摊主是位垂垂老者，看着颤颤巍巍的，手艺却一等一的好。绘制糖人的手一点都不会抖，浇出的小鸟栩栩如生，像是下一刻就会振翅高飞。
周璟摸出钱袋正要付钱，就见摊主用铁勺再次舀起一大勺糖稀开始在光滑的石板绘制新图案。很快一个怀抱桃枝裙角飞扬的女子就出现在石板上，虽没有具体五官，可看到的第一眼周璟就知道这个糖人是按自己的形象画的。
准确来说，是她上一次到小春城用的形象，而那都是六十年前的事了。
摊主将串着糖人的竹签递给她，浑浊的双眼中带着几分怀念的意味，淡淡笑道：“仙人，好久不见了。”
周璟没有接糖人，只是眨了眨眼睛。她没有在摊主身上感知到任何灵力波动，确实是凡人无疑。
“我确实没认出仙人的相貌。”大概是周璟脸上好奇的神色太过明显，摊主主动笑着解释，“可是我记得仙人身上的味道和那块玉牌。您可能已经忘了，我小的时候贪玩和伙伴跑去深山结果迷了路，是您听到了哭声现身牵着我的手带我出去的。”
这么说的话周璟倒是想起来了，那时她刚在山林布完福泽就听到小孩哭得快断气的声音。山林多精怪，放任不管的话这小孩肯定走不出去，再加上小孩哭得实在惨烈，于是周璟现出原身，刚开口说了句“喂”，已经吓破了胆的小孩就尖叫着蹿起，将紧紧抓在手里的藤条甩了过来。
周璟反应及时躲开了，顺手抓起小孩的后衣领把他整个提溜起来。小孩的哭叫瞬间响彻山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妖怪啊啊啊啊啊——”
周璟无动于衷地拎着他，一直等小孩嗓子叫哑了再发不出声音才悠悠开口：“再叫就把你带回去炖了。”
小孩立刻安静如鸡，只时不时地抽噎两下。
周璟变出一方帕子不怎么温柔地擦去了小孩脸上的泪痕，小孩也在看清她的脸后彻底止住了哭声，结结巴巴道：“你是神……神仙。”
周璟笑了起来，曲起食指在小孩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什么都看脸只会害了你。走吧，我送你出去。”
她把一只手伸给小孩示意他牵住，小孩这会倒忸怩起来，双手使劲在自己的外衣上擦了又擦，这才拘谨地握住周璟的手。周璟牵着他穿行在山林中，这里刚下过一场春雨，小路湿泞，小孩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溅起的泥点子弄脏仙人身上那件看起来就质地不凡的青衣。
但仙人倒是不怎么关心这些，只是维持不紧不慢的脚步往前走。她一手牵着自己，另一手抱着几枝开得极好的桃花，腰间用碧色丝绦挂着一块玉牌。
“阿娘说做人要知恩图报，仙人救了我，可我不知道该回报什么。”小孩咬着手指一脸苦恼。“神仙应该什么都不缺吧？”
周璟想了想后说道：“我家里有个孩子很爱吃糖人，有机会的话我带他来玩，你送个糖人给他就好。”
小孩一下子高兴起来：“嗯！那就说好了哦！”
周璟把人送出山，看到不远处坐落的村庄和袅袅升起的炊烟就不再上前了，松开手在他背后轻轻推了一把，温声道：“去吧，下次别随便乱跑，不是每次都这么幸运刚好有人救你的。”
一阵风吹过，小孩回头再看时已经没有了周璟的身影。
“那天我挨了娘好一顿打。后来我跟娘说起这事，她也只当是我受到惊吓胡思乱想。”老人笑了笑，“可我一直坚信那天确实见到了神仙，也一直想再见您一面。从前未能及时向仙人道谢，就请您收下这个吧。”
说着再次将糖人递过来。
周璟没预想到当年顺手救下的孩子竟记了她这么多年，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迟疑片刻她接下这个糖人，朝老人点了点头。
老人笑得开怀：“其实后来我去过几次那山林的入口，想要亲自同您道谢，但那之后您再也没出现过。时隔多年终于等到您，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此去山高路远，仙人，您多保重。”
谢惊羽从梦中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院子里很安静，周璟似乎还没回来。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重新阖上眼睫打算再次睡去，却在这时听到一声嘀咕：“这火怎么忽大忽小的？是我捡的柴火太潮湿了？”
谢惊羽睫毛颤动几下，睁开眼撑着身体坐起来，简单整理衣襟后这才起身走出书室。
周璟搬了条小凳子坐在院子角落，面前生着火堆。她一手拿着根树枝拨弄着底下的柴火，试图让正在减弱的火苗烧得更旺一些。
不过显然她的方法用得不对，那点本就微弱的火苗看起来马上就要完全熄灭了。
谢惊羽走到她身旁，微弯下腰，那莹白的手指在火苗上一碰，就见火苗跳动两下，立刻燃烧得旺盛起来。
“我都差点忘记凤凰属火了。”原本还愁眉苦脸的周璟顿时大喜，“火再弄大点，等会把那两只鸡也一起烤了！”
正在不远处散步的仙鸡：“……”
谢惊羽早就习惯神君不着调的举动，起身在另一条凳子坐下。层层叠叠的白衣落在脚边，就像昆仑山顶万年不灭的烟云。
“在烤什么？”他问。
“红薯。”周璟拨弄着火堆，“要先把这些柴火烧成灰，最好是还剩点余烬的时候再往里面埋红薯，这样才不会烤焦。往后坐坐，衣服别被火燎着了。”
谢惊羽听话地带着凳子往后挪了一小步。
火堆烧得差不多时，周璟从脚边一个布袋里摸出几个红薯投进去，用树枝扒拉两下直到彻底埋进滚烫的灰堆中。
谢惊羽全程安静地盯着，他的坐姿很端正，双膝并在一处，手握成拳轻搭在膝头。
周璟看了一眼就乐了。这是什么乖小孩坐姿，又是什么乖小孩表情，看着怪让人心软。不过也是，按照凤凰的年纪来算他此时也就相当于人界十五六岁的少年而已，也确实还是个孩子。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木头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周璟想起从人界带回来的那几个糖人，就从乾坤袋中翻出来拿给他。
谢惊羽在接过糖人的一瞬注意力就完全被那个仙人吸引。他迟疑着用指尖轻戳了戳仙人没有五官的脸，顿了顿，看向一旁的周璟。
周璟就坐在他身侧，眉眼被火光照亮。他忽然就知道了这个仙人的长相，睫毛颤抖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归于平静。
“长溪。”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下次去人界，我同你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