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之梦》水母环游

1、相遇

　　雨一直下了一整夜，清晨起来，地板都有些湿漉漉的。
　　阮新茶从床上撑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把床边吱吱呀呀响了一夜的黄色旧风扇关了。
　　他揉着迷蒙的眼睛，穿上塑料拖鞋下了床，慢悠悠地走出房门。厕所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他接起凉水冲了把脸，眨了眨眼睛，视线这才清明起来。
　　耳边听见几声鸟鸣，他抬头望去，和窗外一只停在枝头的灰色小麻雀对上了眼。“啾”小鸟歪歪脑袋，忙不迭飞走了。风轻轻地晃动绿叶，清晨的阳光在他眼底闪烁。
　　又是新的一天。
　　脱下白色的大背心，阮新茶套上了中规中矩的校服。拿起木桌上放的几张零钱，他背上书包走出了房门。临出门前习惯性回头看一眼，又冲进来拉下电扇的插头，这才轻声关门走下楼梯。
　　小跑到早餐店，照常要了两份包子和一杯豆浆。他挪到大吊扇下，风悠悠地卷起几缕发丝，消散了些暑气。
　　阮新茶看老大爷揭开大竹盖，腾腾的热气便扑上了他的整张脸。一大团一大团的，像夏天天空上的白云。
　　接过刚出笼的包子和凉好的豆浆，便快步走向了学校。
　　铃声响了几番，天上的云溜过一轮，一个上午很快便过去了。
　　男生们勾肩搭背地抱着篮球去了操场，女生嬉笑着谈天说地……阮新茶撑起下巴，望着窗外。聒噪的蝉鸣不住地往耳朵里灌，水泥操场上迅速聚起无处散发活力的学生们，夏日正午的阳光灼热而刺眼。
　　“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他嘴里呢喃道。待人都差不多走尽了，才起身慢悠悠走向食堂。天气热得让人丝毫没有胃口，他在窗口逛了一圈，才手里握着一袋鸡蛋饼走了出去。低头绕过篮球场，嘴里没滋没味地嚼着。
　　走在树荫下，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教学楼，又耷拉下脑袋，改变了固定的路线转身走去了另一条鲜有人走过的小道。身后远离了喧闹的人群，一道天然的绿色屏障笼住了他。
　　有风吹过，绕过树干和绿叶，携着夏日不易的一丝清凉到了他身边。阮新茶顿下脚步，抬头看向层层叠叠透亮得发着光的绿叶，晃动的树影在他身上留下绿的碎片。
　　继续向前走，穿过小树林，是一栋破旧的低矮楼房。他记得老师说过，这里是几间被废弃的音乐教室和舞蹈室。现已经被封住了门，不能再进入了。
　　既然如此。阮新茶便打消了进去看看的念头，沿着脱了皮的墙根走着，吃剩下的午餐。
　　这里是一溜的横排教室，快走到尽头时，阮新茶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他听见了音乐声。隐隐约约，并不真切，好像是午睡时恍惚的梦境。他踩着湿软的泥土，悄声前进着。再近些，他确信了，是吉他。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大概就是这般。
　　阮新茶靠在最后一间教室的墙上，仰头看着澄澈如水的天空，听一墙之隔的少年弹的不知名的曲，感觉连炎炎的午后都变得清爽了起来。他不敢探头向这个碎了一大块玻璃的窗子里看，想着这样就很好。
　　本该是待在教室里午休的时间，阮新茶却逃出了教室，靠在一间被遗忘的地方，听旧教室里未曾谋面的少年弹吉他。
　　夏和声今天照例回绝了约他一起去打球的男生。“喂，你这小子该不会是每天中午约会去了吧！”男生一手抱着篮球，一掌拍向夏和声的肩膀，打趣道。
　　“噗、怎么可能。我说过高中不会谈女朋友的。”少年轻笑一声。
　　听见有人催得急，男生手里的篮球转了一圈，转身跑了，只留下一句话：“您这一句话伤了多少小姑娘的心呦～”
　　夏和声拿起笔，继续做作业。草稿纸上留下工整的笔迹。教室空荡，白色的纱帘被风扬起，一切都是干净美好。
　　他关上书本，从书包里拿出一盒便当。迅速解决完午餐，便匆匆出了教室，绕上小路，穿过林荫。一排褪色破损的教室出现在眼前。他熟练地打开窗户，撑手跳进最后一件教室。夏和声深吸一口气，是旧时光的味道。
　　他的面前站着一架被厚重蒙尘的红帷布盖住的钢琴。之前试过一次，很失望的，这架钢琴实在是无法再发出准音了。
　　目光转到教室的角落，常年不见光的地方，堆放着各式各样的乐器。他从中捞出一把唯一光滑干净的吉他。深吸一口气抱起，他踏进阳光里——破旧教室里唯一有阳光眷顾的一处，是窗边。
　　夏和声低着头，手指触动琴弦，拨动了第一下。他专注地看着阳光在琴弦上跳动，光点在他的眼中闪耀。
　　这是他自编的一小段曲，目前刚刚完善。没有歌词，也没有曲名。他不知道这首歌对他有着什么意义。只感觉……从他第一次发现这里、找出这把吉他并弹出第一个音时，这个炎热的夏天也变得不那么引人心生燥热了。
　　一阵风从破碎的玻璃窗外吹来，夏和声的手指顿住了。……金盏花？学校里居然也种了金盏花吗？他把脸埋进带着清甜花香的风里，浅浅地呼吸。
　　估摸着午休时间快要结束，夏和声把吉他放回藏好，用布盖住。撑着被侵蚀了近一半的木头窗棂，他双脚踩进湿软的泥土。
　　低头准备寻找方才闻到的花香来源，却一眼看到了一双脚印。很深，一看就知道是站在这里许久。
　　有人……站在这里很久听我弹吉他？夏和声的心猛的一跳，耳朵瞬间爬上红晕。不知道是激动还是羞赧。
　　那个人身上有金盏花的味道。他脑中突然想到。
　　未曾谋面，两个少年就互赠了一首曲，一段香。
　　在普鲁斯特效应下，这个夏日午后会永远存放在他们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