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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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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何天狗嶙峋兮,所独神秀。色似狻猊,小如猿狖。
1
幽深的山洞里,只有一丛火发着光热。
“年兽有两个头,四只耳朵,八条腿!”
“我爷爷见过它,是一只大白狮子,铜铃一样的眼睛,粉色的爪子,血盆大口。”
“我听说,它平时都在水底睡觉,每个冬天才会上岸觅食……”
孩子们欢快的童稚的嗓音回荡在空旷的山洞里,妇人们只是缄默枯坐着。
夕蜷缩奶奶怀里,他的小白狗黑豆趴在脚边,津津有味地听着孩子们奇妙的猜想。石壁上映着青白的月光和火苗张牙舞爪的影子,夕出神地回忆起笼罩在这座村子上的古老传说。
每个冬天,全村妇孺都会上山居住一个月,躲避一种叫“年”的凶兽;男人们则会留在山下,守卫村子的财物。倘若年丰时捻,年兽吃完村子供奉的食物就会心满意足地离去;可若是凶年饥岁颗粒无收,贪婪的年兽则会大发雷霆乃至吃人!他的父亲在他未出生时就被年兽叼走,不见音讯。
奶奶还告诉他,他的母亲是个极其刚烈坚贞的女子,听闻父亲失踪的噩耗后对年兽恨之入骨,生下他的那年冬天便带着镰刀埋伏在村里预备刺杀年兽,大概是未能敌过……
突然,黑豆警惕地朝洞外望去,吐出一连串不安的短吠——奶奶原本松松环着夕的胳膊瞬间收紧,像是怕年兽夺走自己最后的亲人。
人们担忧、害怕的双眼投向洞口,一个黑黢黢的人影跌跌撞撞进入山洞,刺鼻的血腥味裹挟着白雪纷纷。
2
白天大人们会出去,孩子们则被勒令不许外出。
夕百无聊赖地守在那位深夜闯入的侠客身边,黑豆时不时舔舔他的手。
昨夜,那个人影撑着最后一口气跑进山洞,没能说一句话就昏死过去。
奶奶解开他的衣服,才发现他腹部被刺开一个洞,汩汩流血。大家手忙脚乱地包扎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擦净了他头上脸上的污泥和草屑。
日上三竿,侠客终于悠悠转醒,他看着自己焕然一新的身体,对着孩子们扯出一个疲惫又温柔的笑:“我叫子美,来自京城。”
起初孩子们还怯生生地不敢靠近,直到黑豆试探地“汪呜”了一声,而子美轻轻摸了摸小白狗毛茸茸的脑袋,大家才从山洞四处围了过来。
“天寒地冻的,你们在山上做什么?”
抱着热乎乎的黑豆,夕小声地回答道,“我们在躲年兽。”
“年兽?”
“就是那个每年冬天都来村里吃粮食、吃人的大怪兽!”
“它平时在海里睡觉,两个头,八条腿……”
“大哥哥,京城没有年兽吗?”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回答着,子美愣了一下,旋即笑着回答道:“到处都害年兽,属京城的最凶。”
大人们在日影西斜时带着一捆捆柴火、一把把野菜和煮净的水回来,子美作为整个山洞唯一的客人,受到了大家的热情款待。
从子美口中夕了解到:原来全国各郡都在闹凶兽,而子美是一位专门猎杀年兽的侠客,昨夜正是在与年兽搏斗的过程中受了重伤,慌不择路地逃上山。
3
“如果没有你们,我早就没命了。”那天用饭时,子美如是说道。为了报答大家的恩情,养伤的几天,他教大人们制作陷阱捕猎小动物,又教孩子们识字算术和画画。
学习倒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有肉吃了——平常一年到头也尝不到荤腥,家里养的猪啊鸡啊都要供给年兽,年兽吃不饱可是人命关天的事。
不光是孩子们,黑豆对子美的好感更是直线上升,早晚都围着他殷勤地摇尾巴。子美也很喜欢这只通灵性的小白狗,闲时就捏它粉嘟嘟的肉垫子,梳理它蓬松得像雪花的长毛。
偏偏又是难以为继的一年,望着日复一日不停的大雪,夕想到山下的村子,想起自己没见过一面的父亲和失踪的母亲,想着子美渊博的见识和英勇的事迹,坚定了也要当一名侠客的信念。
子美的伤尚未好全,却向大家辞行:“这段时间承蒙大家照顾,但山下年兽肆虐,在下不能坐视不理……”
夜凉如水,银月如钩。山洞里,夕辗转反侧,想到子美明天一早就要离开,虽然舍不得奶奶和大家,但他真的很想一同离开,去杀山下的年兽、去杀各地的凶兽!
黑暗中,夕看见一个身影——是子美轻轻走向洞外。夕想都没想跟了上去,月光下,子美手持长剑,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似能斩断风雪。
“仰千门之崚嶒兮,觉行路之艰难。
惧精爽之衰落兮,惊岁月之忽殚。
顾同侪之甚少兮,混非类以摧残。”子美并不响亮的呢喃在凛冽寒风中掷地有声,金石不渝。
4
侠客子美潜伏在松林里,鹅毛大雪覆在他发上肩上,恍如重叠了几十年岁月。
良久,声势浩大的队伍缓缓而来,白雪密密匝匝压在马车和仪仗上,庞然的体型像一只只白色的巨兽。
车至村前,着绯色、青色公服的官吏鱼贯而出,胸前金丝绣的各式禽兽栩栩如生;村中凋零的男丁跪成一片,麻衣草鞋,两拨人马之间好似隔着天堑。
青衣的小吏开始清点上供的粮食,不够的就拿徭役代替,壮年的不足就抓老年的,老年的不足就抓女人,再不足的就抓小孩。
数九寒天,物资短缺,上好的东西自然是官大人用着,往往押送路上就死一批人;徭役繁重,条件恶劣,服役时间本就长久,上头若有不满意还要加工、重修,归途遥遥无期,这一去基本就没有能回来的人。
苛捐杂税,横征暴敛。从京城到各个郡,各个县,各个村,附加的粮食金银又何止一星半点!风调雨顺的一年,咬咬牙还能过去;若碰上天灾人祸,老百姓回天乏术……
今年显然又没有一个好收成,又开始了司空见惯的强征人力。
子美看着这群衣冠禽兽的强盗行径,咬紧了牙关握紧了拳头,他要等一个完美的时机刺杀那位为首的绯衣大人。
遽然,从密林中扑出一个硕大的兽影——飘逸如雪的长毛,头顶一根威风凛凛的独角,血盆大口,吼叫震天撼地。巨兽飞扑向人群,奇怪的是,它对跪在地上的麻衣视若无睹,只向锦衣狐裘者挥动锋利的爪牙。华服鲜艳的官吏作鸟兽散、哀嚎连连,在雪地里仓皇退遁。无论如何乞求涕零,都逃脱不了被巨兽的利爪撕碎、被尖牙咬断的命运。厮杀至最后,兽迹和脚印在雪地里开出一朵朵深浅错落的梅花,子美和村民瞠目结舌地注视着这一幅妖异的画……
5
理当最冷的一天,大雪却销声匿迹。
夕的任务就是招待串门拜年的乡亲,从清晨到黄昏,来人一波接着一波,送的瓜果蔬菜肉蛋奶堆了一堂屋。子美负责诸如修补屋顶和贴春联此类不适宜老人和儿童的事情,偶尔帮夕搬运过多过重的赠礼。黑豆不明白人们在做什么,它只会卖力地摇晃油光水滑的尾巴,跟着主人里里外外转。
转眼间,家家户户升起袅袅炊烟,好一个团团圆圆的新年夜。
子美擦了擦手上的尘土,拍了拍夕的肩膀:“你确定要跟我走吗?”
“我确定。”夕把庖屋里奶奶忙碌的背影看了又看。
子美不知道的是,上一个临行前夜,即使他拒绝了夕的请求,夕还是偷偷跟着他下了山。
山外总有雪虐风饕的地方,年兽兴许在别的村子兴风作浪,兴许明年就会卷土重来,但是夕和黑豆,和子美,会一直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