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回】苍蓝栖于梧桐》昭春和树

1、第一章

　　凛冬过后，万物渐渐苏醒，沉睡了整个冬季的森之圩在春的呼唤中睁开了双眼，巨大的梧桐树抖了抖身上的落雪，露出了光秃秃的枝干，一阵金光闪过，屹立在灵湖边的梧桐树俨然变成了一个浅金发色的少女，女孩儿头发被一根枯树枝盘在脑后，穿着白黄交织的振袖和服。
　　月光如银水般照耀在女孩脸上，白嫩纤细的手不适应的遮挡在眼睛上，随着手掌的慢慢移动露出了一双翠色的眸子。
　　这里是妖怪的居住地——森之圩，处于一座大山深处，人烟稀少。
　　月亮在森之圩经久不落，月光照耀之下的森之圩散发着银色的光辉，睦月刚刚化形不久，她就是月光之汐照耀百年诞生的妖怪，她的真身是一颗梧桐树。
　　据说百年之前有一个男人误闯了森之圩，奇怪的是这个男人不仅看得见妖怪而且可以和妖怪交流，于是妖怪们都和他成了朋友，在离开之际，男人种下了一颗梧桐种子。
　　男人种下的梧桐便是睦月。
　　睦月的名字是灵湖爷爷取的。
　　“诞生于月光之汐，又在正月里，便叫睦月吧”
　　睦月苏醒后的第一件事是去找她的好朋友斑，睦月不知道斑的原身是什么，只知道斑是无限接近神之领域的大妖怪。
　　他们的初见并不是很愉快，斑在和其他妖怪战斗的时候遭遇偷袭落了下风，被从空中扔下来恰好就落在睦月的身上，可怜的梧桐树被砸断了好几根树枝。睦月气冲冲的变成人形准备算账，可眼下只有一只伤痕累累，昏迷不醒的斑。出于妖怪与生俱来的善意，睦月用自己的净化之力治好了斑身上的伤，并和他交了朋友。斑是睦月最崇拜的的妖怪，因为他强悍的实力，没有妖怪可以匹敌。
　　睦月这次去找斑是想要斑带她去人类世界，以前斑带她去过几次，睦月被人类世界的繁华有趣迷了眼。因为斑总是在世界各地跑，所以找到斑对于睦月来说是一件难事。
　　睦月走在寻找斑的旅途之上，穿过森之圩的结界睦月看见的并不是人类世界的山路，而是一层若有若无的淡蓝色光晕。
　　“明明之前斑就是这么带我走的啊，为什么这次的路不一样了呢？”睦月带着疑惑慢慢触碰了眼前的淡蓝色光，突然一股吸力将睦月吸进了蓝色旋涡之中，睦月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昏睡过去。
　　再次有意识的时候，睦月只感觉眼皮沉重的抬不起来，她费力的将睫毛与眼皮撕扯开，古朴的房门外站着一个身着黑色和服的男人和一位穿着深紫色兜帽披风的老人，他们似乎在说什么。
　　“这就是古书里提到的妖怪？她真的可以净化悟体内的邪祟？”男人眉头紧蹙，深色的双眼中看不出情绪。
　　老人掀开兜帽露出一双蓝色的眼睛，狭长的眸子微眯:”家主，古书说’结缘之人互相吸引，来自森之圩的神秘月光会将她送往身边。’这森之圩是传说中妖怪居住的地方，据说那个地方没有白日，因为月亮不会落下，这只妖怪就是月光之汐照耀下拥有净化之力的梧桐树，有了它悟少爷就会醒来。”
　　听到老人的话，男人紧锁的眉头终于缓缓放松，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丝光亮。
　　“那个…你们是谁？可以看见我？”
　　睦月很疑惑，这两个人身上没有妖怪的气息，人类可以看见妖怪了！想到这里睦月不禁想起灵湖爷爷说过的捉妖师——对，捉妖师是坏人。
　　睦月翻身起来，拿下盘发的树枝，那枯树枝竟在手中变成了一把利剑，剑刃直指男人眉心。杀气扑面，男人双手举起“小姐别怕，我没有恶意，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帮我一个忙。”
　　即使睦月感受到了对方话里的真挚，可依旧没有放下剑，那个老人有武器，斑说过人类很狡猾。
　　男人见睦月不为所动，眼神示意老人出去把门关上，“现在小姐可以放心了吗？只有我一个人。”
　　睦月这才缓缓放下剑，将树枝插回头上。放心下来的睦月四处张望着，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
　　“你是谁？这里是哪儿？”
　　见睦月神情松动，男人走到桌子前倒了两杯茶水。
　　“小姐请坐，我慢慢说与你听”经过男人的讲述，睦月终于知道了这里是京都五条家，男人自称五条觉，是咒术师。
　　“我的儿子，他叫五条悟，悟是我们五条家罕见的六眼与无下限术式共存的咒术师，他将来一定会成为强者，可就是因为这份强大，导致阴险的诅咒师将咒灵的邪祟之力引入他体内，悟他已经昏睡了半月有余了”身量高大的男人弯下腰，双手难以掩盖眼下的细纹与乌青。
　　睦月将手轻轻放在五条觉肩膀上，五条觉只感觉身上轻松，往日的疲惫在这一刻消失殆尽，他猛地抬起头，兼着痛苦与希冀与一个父亲最低限度的祈求，直直的望向睦月。
　　“你的意思是让我以净化之力驱赶你儿子身上的邪祟，对吗？”
　　睦月低下头思索许久，在五条觉身上睦月只感受到疲惫感与对他人的爱意。
　　久到五条觉以为没有希望了，半晌后睦月抬头直视着五条觉的眼睛。
　　“好，我可以帮助你”
　　五条觉心下大喜，激动地衣袖带翻了桌上的茶杯，茶水撒了一地，他并不在意。他借助衣袖执起睦月的双手放于额头“五条家会记住小姐的恩惠。”
　　睦月不自然的抽出手，双手相叠放在身前，“我叫月。”
　　五条觉站起身叫来了两个侍女，对其中一个说到：“带月小姐去悟的房间。”对另一个说：”去神社把夫人叫回来。”
　　忽而转头对睦月说：“月小姐，先让她带你去悟的房间，我先接过夫人再去找你们。”
　　睦月随着侍女走过一个有一个拐角，檐上的铃铛随风发出好听的水音，像是回到了灵湖边。睦月扭头，许久不见的冬日暖阳猝不及防的闪过翠色的眼眸，眼前的绿树被白雪覆盖，光滑的地板上没有一丝灰尘，耳边清脆的鸟鸣声响彻山间，寒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不知道为什么，睦月总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就像是曾经来过一样。
　　不知不觉之中，睦月来到了一处精致的小院。侍女带着睦月进了屋，“月小姐，这里就是少爷的房间，我只方便带到这里，先退下了。”
　　说罢走出房门并关上了门。
　　睦月好奇的张望四周，屋里没有别人，有一层结界保护着小院。
　　越往里走越能感受到一股恶心的气息，这种气息就是五条觉说的咒灵吗？
　　里屋的床上躺着一个白发的孩子，应该就是五条悟了。
　　五条悟静静地躺在床上，可他的神情却在诉说着平静中的喧嚣。他双眼紧紧闭，不安地白色睫毛无助的颤动着，脸色苍白似白纸。
　　睦月快步走向五条悟，步履茫然又急迫。她轻轻抚摸着五条悟的手，将净化之力统统汇聚于手掌，为他驱散邪恶的阴霾。
　　过程不似之前那般容易，许是咒灵的力量太过强大，净化只到一半就被迫停止，五条悟体内的邪祟之力好像是要把净化之力吸干一般，黑色的乌烟缠绕在二人手上，睦月紧扣着手腕，将自己与五条悟分开。力的相互作用将睦月狠狠地摔在地上。
　　睦月握着手大口的喘息着，不知过了多久，心绪才渐渐平复下来。她支撑着站起来，这时五条夫妇正好相伴而来。
　　原本执手的二人看见虚弱的睦月后，神色紧张的快步走到睦月身边，“月小姐，还好吗？悟身上的咒力很强，还请小心一点。”
　　许是太久没有得到回复，五条觉俯身望着睦月的脸，这才让睦月回过神来。
　　“没事，只是第一次遇见棘手的情况，请给我点时间。”
　　睦月起身再次走到五条悟身边，仔细观察着五条悟的脸，似乎比先前好一些了，神情不再像之前那样痛苦，现在的他就像是睡着的天使一样，宁静而安详。
　　五条觉察觉到了孩子的变化，紧紧搂着妻子的肩膀，二人额头相抵，为孩子得来不易的生机而庆幸着。
　　“月小姐，多亏了你的帮助悟才可以脱离危险，我和夫人铭记于心。”说着竟还要向睦月鞠躬以表达感谢，睦月连忙扶起二人，继而问到，“五条先生，你是否知道我该怎样回到森之圩？若是以后悟体内的邪祟尽数拔除之后，我也不好一直待在你家啊。”
　　谈起这个，五条觉眼中闪过一次慌张，几经犹豫过后还是决定将事实告诉睦月，“抱歉，月小姐，我也不知道你该如何回到你的家乡，五条家的古书中只说明了你会来到悟的身边，并没有说明回去的方法，甚至你来的时间也不确定，我们只是每天祈祷着等待你的到来。”五条觉一边说着一边愧疚的看向睦月。
　　睦月听完五条觉的话，顿时迷茫起来，翠色的眸子渐渐泛起泪花，但睦月强忍着没让眼泪夺眶而出。
　　许是觉得很对不起眼前的少女，五条夫人温柔的抚摸着睦月的头顶，轻柔的将睦月拢在怀中，“月小姐不要伤心，我们会一直照顾你直到你回家的那一天，而且等悟好起来，你们会相处的很好地。”身前的女人温暖的气息包裹着睦月，她身上好闻的花香充斥着睦月的鼻子，让从来没有依恋过怀抱的睦月呆呆地依靠在五条夫人的怀中，此刻的温馨致使睦月忘记了无法回到森之圩的难过。
　　她缓缓伸出双手回抱着五条夫人的脖颈，将头埋进她的颈窝蹭了蹭。
　　五条觉看着眼前紧紧相拥的二人，不自觉的勾起了嘴角。
　　基于上次的教训，睦月不敢一次给予五条悟太多的净化之力，她决定每隔几天净化一次。
　　就因为这样，五条觉觉得睦月每天两头跑过于麻烦，直接将睦月的房间搬到了五条悟的院子里。
　　日复一日一个多月过去了，断断续续四五次净化过后，五条悟的精神肉眼可见的好起来了，苍白的面色逐渐红润，乌紫的嘴唇慢慢恢复原样。
　　睦月闲来无事便缠着五条夫人去集市上玩儿，人类世界琳琅满目的新鲜玩意儿让睦月眼花缭乱。睦月喜欢出门玩儿，即使在普通人类眼中根本没有睦月的身影，但人间的烟火气太吸引她了。
　　虽然森之圩的妖怪们也会交谈，可是大家大多数时候都各自修炼，睦月能说上话的只有灵湖爷爷和一只还未化形的小兔子。
　　百年的孤寂淬炼了睦月温柔安静的性格，她只想多一天，再多一天可以留在令她爱恋的人间。
　　在第六次净化过后，睦月看着五条悟白皙的脸庞，不知觉得闭上了双眼，在梦中，她仿佛看到了一只白色的小猫顺着她粗壮的树干爬上了树枝，那是一直拥有苍蓝色瞳孔的小猫，猫抓轻轻的搭拉着树枝，一条白色的尾巴轻刷着树枝上的落叶……
　　舒服的梦境让睦月不想醒来，还互相紧握的双手随着一只手的颤动松开，五条悟轻轻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浅金头发的女孩儿，五条悟瞳孔紧缩，连忙甩开睦月的手，力气之大竟将睦月甩到了地上，蓝色的咒力倾泻而出。
　　似曾相识的痛感将睦月从梦境拉了出来，面对直冲面门的攻击，睦月马上汇聚灵力抵挡，两股力量相撞，溢出的能量将门窗都掀翻了。
　　余波散尽，二人眼神相对，一时失言。
　　巨大的能量波动，打破了五条觉设下的结界，感知到的五条觉立马赶到五条悟的房间，看见眼前二人的情形，五条不禁对着儿子大叹一口气，“悟，太失礼了，月小姐是我们的贵客。”
　　五条悟这才反应过来，不久前因为诅咒师的偷袭差点命丧于那群杂碎的手里，五条悟不服气的撇了撇嘴看来这个女的就是父亲说的妖怪，以她刚刚的实力来看，勉强可以交个朋友。
　　“是你救了我？我只是不小心被那群杂碎偷袭了，别以为我很弱”，尽管嘴里说着高傲的话，但是红色还是慢慢顺着脖子爬上脸庞，“总之，还是谢了。”
　　五条悟别扭的模样让睦月不禁捂嘴偷笑，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五条悟的眼睛，他的脸更红了。
　　五条觉感觉到儿子的窘迫，原本准备放任不管的他还是出来给儿子打了圆场，“月小姐，悟的事情太感谢你了，今后还请你多关照悟。”
　　睦月正准备回话，便被五条悟高声的吵嚷声打断，“你这是什么意思，要关照也是我关照她，我才是最强的！”
　　五条觉听到儿子如此失礼的话语，正准备厉声呵斥。
　　“好啊，那，多谢小悟的关照了。”
　　五条悟不满的情绪在看到女孩儿仿佛淬了碧潭的眼眸的那一刻烟消云散，他手无足措的摸了摸头，一双苍天之瞳望向了睦月。
　　睦月这才发现，洁白的睫毛之下是一双胜过大海的蓝，翠色与苍蓝的碰撞，在五条悟和睦月的安静的心中激起了水花。
　　人们都以天空来形容五条悟的眼睛，而睦月更喜欢大海。睦月见过天空一览无余的蓝，也见过雾霭满天的灰，天空的蓝是不纯粹的，因为它时刻在变化。
　　而大海是不会变化的，它永远那么蓝，这是斑告诉睦月的，睦月没有见过大海，但是斑不会骗她。
　　她对大海的向往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具体，五条悟的眼睛就是完全纯粹的蓝色，这一刻她只想沉溺在蓝色的海洋里，只想沉溺在五条悟的双眼中。
　　看到二人愉快的相处，五条觉自觉地把空间留给了两个孩子。
　　阳光在面前慢慢变得淡薄，脱离，凝作一缕温暖的红光，一步步爬上少女的侧脸。
　　女孩儿突然慢慢靠近五条悟，她将手轻轻放在五条悟的耳边，属于少女的馨香随着发丝飘到五条悟的鼻子里，他甚至觉得自己身上也是同样的木质香，“小悟，睦月是我的名字哦”
　　少女温热的鼻息在寒冷的冬天尤为明显，五条悟僵直着身子不敢动。
　　睦月看着眼前呆愣着的少年，不禁揉了揉他的头。
　　睦月当然知道，身为妖怪名字是多么的重要，名字是最短的咒语，可她愿意将她的全部告诉五条悟，冥冥之中她就是相信五条悟不会让她失望，他不会告诉别人的，这是他们的秘密。
　　年少的五条悟总是看见母亲羞涩的躲在父亲的怀中，而父亲会亲昵的亲吻母亲的额头。
　　他不明白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感情，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和母亲每个月为什么都有一些时间闭门不见他。
　　但在这一刻，一种不明的情绪包裹着五条悟的心，他只知道他想要保护眼前的女孩儿，帮她实现她的所有愿望，让她温柔的笑容永驻。
　　黄昏散去，地上落满黑暗然后再渐渐浮起月光，少年少女的心事只有那天的落日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