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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11章 诏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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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中之治,初露峥嵘。新帝李忱一改昔日“庸懦”表象,罢斥权宦,整顿吏治,勤俭听政,宛若一股清流涤荡着会昌年间的沉疴积弊。朝臣们欣喜于天子的明睿,却无人知晓,那高踞御座、威仪日重的帝王心中,有一处无法触碰的隐秘角落,日夜灼烧。
太极殿侧殿,烛火通明。李忱搁下朱笔,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殿角那盆精心养护的、据说是从百丈山一带移来的翠云草上。草叶无精打采,似是水土不服。他心头莫名一紧,又想起了暗卫回报中,提及百丈山外围曾出现过的、短暂的草木枯萎异象。
“她还是不肯见朕的人?”他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唯有指尖无意识敲击御案的节奏,泄露了内心的焦躁。
侍立一旁的內侍监躬身,小心翼翼回道:“大家,派去的使者连那位仙子的面都见不着,依旧是被迷雾送回。倒是有个……气质不凡的白衣公子传话出来。”內侍监顿了顿,硬着头皮道,“说……说灵境清修,不染尘俗,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勿再徒劳。”
“白衣公子?”李忱眸色骤然一寒,殿内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分。是那个上次在山涧出口,带着敌意与审视目光的男人!他竟能与百色如此亲近?还能代她传话?
一种混合着嫉妒、愤怒与被冒犯的帝王傲气,瞬间冲垮了连日来的克制。他李忱,堂堂大唐天子,富有四海,竟连见一个心仪的女子都如此艰难?甚至还要通过另一个男人来得到她的回绝?
“徒劳?”李忱缓缓起身,龙袍在烛光下流转着暗沉的光泽,他走到那盆萎靡的翠云草前,声音冷得像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世间,还没有朕想见而见不到的人!”
他回到御案前,取过一张特制的、绘有祥云瑞鹤的紫金诏纸,提笔蘸墨,手腕沉稳,落笔如刀。不再是私下传递的玉简,而是盖有皇帝玺印、代表大唐帝国最高意志的——诏书。
“制曰:朕闻洪州奉新百丈山有灵修百色,秉性贞静,慧质兰心,于朕微时有护持之功。今特遣使奉紫诏前往,恭请入宫。钦此。”
诏书内容简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与定位。他将她定义为“于朕微时有护持之功”的恩人,以“恭请”之名,行征召之实。这是帝王之术,也是他放下所有试探后,最直接、最高傲的渴求与宣告。
他甚至能想象到,当这卷紫诏送达百丈山时,会引起怎样的震动。他要逼她,逼那个始终躲藏在迷雾之后的她,做出一个明确的回应。
“传旨,着中书舍人润色用印,派……三百羽林卫,由内侍省副都知亲自带队,即刻启程,前往百丈山宣旨!”他沉声下令,每一个字都带着金铁之音。他要以最隆重的仪仗,最无可抗拒的姿态,去叩响那扇仙凡之门。
百丈山涧,百色立于飞瀑之下,试图借由这磅礴水汽洗涤心尘,压制那自苏醒后便愈发清晰的心脉业痕。那暗红的烙印,平日里隐而不显,但每当她想起李忱,想起他可能因自己而承受的诅咒反噬,那烙印便隐隐发热,如同业火的余烬,灼痛她的神魂。
百丈容皓的话如同警钟,日夜鸣响。回归神界,可得超脱。继续沉沦,则万劫不复。
道理她都懂。
可心,不受控制。
就在她心神摇曳之际,天际忽然传来一阵隐隐的、整齐划一的破空之声,伴随着一股属于人间王朝的、肃杀而堂皇的气息,由远及近!
她愕然抬头,只见云雾缭绕的山涧之外,竟出现了数百名身着明光铠、手持旌旗的羽林卫!他们簇拥着一名身着朱紫官袍的内侍,那内侍手中,高高擎着一卷在阳光下闪烁着紫金色光芒的……诏书!
为首的内侍运起内力,声音穿透瀑布的轰鸣,清晰地传遍山野:
“大唐皇帝制旨:百丈灵修百色接诏——!”
声音回荡,震得山涧中的灵禽惊飞,草木低伏。
百色浑身一颤,脸色瞬间雪白。他……他竟然动用了诏书!以帝王之尊,行如此霸道之事!他这是要将她彻底逼入绝境!
业力烙印骤然灼热起来,心口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她能感觉到,那卷紫诏所携带的人间帝王气运与因果之力,如同巨大的漩涡,正强行拉扯着她,要将她拖入那滚滚红尘,万劫不复的业力深渊!
避?如何避?
那是天子诏书,代表着此间天地的秩序与法则之一!拒绝,便是公然对抗皇权,会引来更大的因果反噬!
接?又如何接?
接了,便是承认了与他的牵连,便是踏入了那早已为她铺设好的、通往悲剧的宿命轨道!
她站在原地,碧色的衣裙在风中猎猎作响,身影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那无形的力量撕碎。前是帝王紫诏,携带着她无法完全割舍的尘心与巨大的业力漩涡;后是神界召唤,代表着超脱与寂寥的永恒。
进退维谷,皆是劫灰。
那内侍见无人回应,再次高呼,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百色接诏——!”
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百色耳边。她猛地捂住心口,那业力烙印灼热得几乎要燃烧起来,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李忱……你何苦……逼我至此……
一滴泪,混合着嘴角溢出的鲜红血丝,悄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