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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羡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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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声音不小,雅间里的人纷纷看了过来。
这些人中不乏有想巴结镇北王的朝中官员,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世家子弟,见卫世子当众发难,顿时看他身旁的女子哪哪不顺眼起来。
“这姑娘,白长了一张标致脸蛋,却原来是个不懂事的。”
“给咱们世子倒酒,可是旁人羡慕不来的福气,她摆出副冷脸给谁看?”
有人拍桌而起:“羡春楼里的姑娘,就是这样伺候客人的?老鸨何在!”
众人唾沫横飞,一人一句险些将她淹没,卫溪舟却跟个没事人似的靠在那里,低着头百无聊赖的把玩着一只酒杯。
神色淡淡,事不关己。
这京中的纨绔果然都是一路货色。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她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间,只见那女子低首掩面,一对明眸泫然欲泣,幽怨的看了卫溪舟一眼,哽咽道:“哪里是我不愿?只是遇到了薄幸郎,心中不忿罢了……”
“薄幸郎……说的莫非是?”
李洛水不言,只含嗔带怨地看了卫溪舟一眼。
众人立马懂了,互相交换了个眼神,纷纷竖起耳朵。
卫溪舟总算抬起头,眉毛拧成一团:“你胡说八道什么?”
“胡说?世子殿下,这才过了不足俩月,你就将我忘干净了?”
女子越说越伤心,细瓷般的脸颊上滚落两行清泪,“在北境时,你我花前月下,私定终身,还说此生非我不娶,转头却将我抛下。”
“我为了寻你,一路千难万险的来到京城,盘缠用尽,才沦落到这风尘之地,你,你怎可翻脸不认人?”
她声音里带着颤,一番声泪俱下的控诉,在场人看卫溪舟的眼神渐渐变了。
“看不出来啊,世子殿下还有这么一段风流韵事。”
“难怪这姑娘瞧着眼生,原来是从北地大老远追过来的。”
“殿下,不是我说你,都是要娶公主的人了,何必去招惹人家姑娘,耽误人家的青春呢!”
方才还义愤填膺的众人,转眼便将矛头指向了卫溪舟,而后者只不咸不淡瞟了一眼:“这种鬼话你们也信?”
“我一清白女子,又岂会拿自己的名节来说笑?”李洛水哭得梨花带雨,两眼通红,“好啊卫溪舟,你抛下我,原来是为了迎娶公主。”
她倒退两步,把伤心欲绝演得入木三分,“你不认我也罢,那我腹中……”
众人:“!!!”
话未说完,就被卫溪舟一个箭步冲上前捂住了嘴,俩人离得极近,近到能从对方眼中看见自己清晰的倒影。
一个恼怒,一个戏谑。
视线在空中交汇,更像是无声的较量。
卫溪舟俯身在她耳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几分威胁意味:“我劝你适可而止。”
李洛水不回答,只拿一双盈满水光的眸子一眨不眨的望着他,像是在说:我偏不。
这副模样落在众人眼中,自然又是另一番景象,风流薄情的世子威胁封口,千里追爱的姑娘苦苦挽留。
在心中脑补了一出大戏,众人回到座位继续入席,许是怕她再口出什么惊人之语,卫溪舟捏着酒杯,时不时的看她一眼。
李洛水这会倒安分起来,低眉顺眼的站在一旁给他倒酒,旁人见了,自然又免不得一声叹息。
“可惜啊,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上咱们卫世子。”
“谁不知这京中近来会有两件天大的喜事?一是太子与御史长女好事将近,这二嘛,便是卫世子与公主大婚在即。”
听到御史长女几个字,李洛水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紧握。
沈清蕖要嫁给太子,看来她摔下山崖时脑子里出现的一幕果然发生了。
“太子与公主同时觅得良人,实乃我大祁之幸矣。”
说话的这人一身酸儒气,看上去像是个文官,他摇摇晃晃举起酒杯,“来!我们大家敬世子一杯!提前恭祝他大婚之喜!”
众人纷纷举杯附和,恭贺之词不绝于耳,这些人在官场混迹多年,惯会见风使舵,名利权势面前,她随口胡编的那点小情小爱根本不值一提。
“诶,楚大人,你怎么不喝?”
先前那名文官拍拍另外一人肩膀,醉醺醺的问道。
那人穿着身极简的素色长衫,留着短须,看上去十分儒雅,他摆摆手道:“不成不成,今日宁国公府的大公子回京,我晚些时候还得上门吊唁,沾染了酒气,只怕会有失体统。”
说起宁国公府,众人瞬间沉默,半晌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叹息。
“可惜啊,贵为当朝国舅,圣眷正浓之时,一场大火,什么都烧没了。”
“嘘,刘大人,圣上可是下过旨的,不得妄议此事,你不要命啦?”
“……酒后胡言,酒后胡言,各位大人莫要往心里去。”那人自知失言,连忙起身自罚了三杯。
众人心照不宣的转移话题,不知怎的,话头又被引到了卫溪舟这边。
“要我说,最让人羡慕的,还得是卫世子,金枝玉叶的公主等着娶不说,身边还有这么一位清丽脱俗的痴情佳人,当真艳福不浅。”
“就是就是。”
“等等,世子身旁这位红粉知己,我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李洛水心里一惊,看向说话的人,从前在京城,她向来深居简出,就算偶尔出行,也都戴着维帽,印象中并不认识此人。
那酸儒越说越纳闷,走到李洛水跟前,刚要看个究竟,便被卫溪舟挡住了视线。
锦衣华服的世子站起身,不偏不倚横在李洛水身前,看向那人,嗓音淡淡:“刘大人,你醉了。”
刘大人自知冒犯,干笑两声,坐回原位。这时雅间的门突然被打开,一位姿容艳丽的红衣女子走了进来。
流莺手持一把雕花团扇,轻轻摇晃着,朱红裙摆曳地,好似一朵娇艳盛开的红牡丹,顾盼抬首之间,看得在座的男人们不禁都出了神。
“这不是流莺姑娘么?羡春楼里千金难求的美人儿,竟然主动来了我们这里……”
在座几人都是这里的常客,又岂会不知流莺的大名,纷纷站起身,眼中的欣喜与惊艳不加掩饰。
流莺先是轻飘飘朝望了眼李洛水的方向,随即提起裙摆,款款走到众人桌前。
“诸位大人都是羡春楼的贵客,方才我这位新来的妹妹不懂规矩,怠慢了各位,流莺在此敬各位大人一杯,代她赔罪。”
说话时发间的步钗轻轻摇晃,朱唇皓齿,娇艳妩媚,一颦一笑间,便将在座男人的魂都勾去了大半。
“流莺姑娘言重了,这本就是一场误会。”
“是啊是啊,既是流莺姑娘的朋友,又是卫世子的……旧人,该是是刘某唐突才对。”
“既如此,那流莺就不打扰各位雅兴了。”
敬完酒,她施施然告退,李洛水正要跟上,手腕却被人一把拽住。
卫溪舟道:“上哪去?”
“如世子所愿,我这就从您眼前消失。”拂开对方的手,李洛水盈盈一拜,“从此遥祝殿下与公主白头偕老,永结——良缘。”
“你……”
女子半是凉薄半是嘲讽的目光投过来,好似在他脸上响亮的扇了一记。
在红叶县他不就话说重了两句,这女人居然记恨他到现在!
当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转头见众人都一脸意味深长看着他,卫溪舟当即恼道:“看什么看?吃饭!”
雅间内的哄笑声逐渐远去,流莺带着李洛水回了自己的房间,一关上门,先前还笑语盎然的花魁瞬间冷下脸。
李洛水自知理亏,伸手小心翼翼的拉了拉对方袖子:“好阿莺,我错了。”
“你会知道错?”流莺冷笑一声,尤不解气,又在那细白的腕子上狠狠掐了一记,“沈清禾,长能耐了你,不仅敢当街杀人,还敢假死逃生,欺君罔上?”
捂着被掐红的手腕,方才对着卫溪舟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李洛水撇下嘴,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阿莺还是从前的阿莺,一点没变。
“我没有杀人,那宁琮,他不是我杀的……”
流莺叹了口气,拉回她的手,“我当然知道你没杀人,连只鸡都不敢杀,怎么可能敢杀人?”
“呜呜,阿莺,我……”
三年颠沛流离的苦难,众叛亲离的委屈,早已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紧紧抱着昔日好友,这回的眼泪不再作假,话未出口已然哭得泣不成声。
还好这世上还有人信她。
还好,她还有一个最好的阿莺。
“好了好了,别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
流莺替哭得双眼红红的她擦去眼泪,心疼道:“我带你去吃福百楼的酱肘子好不好?从前你最爱吃的。”
李洛水摇摇头,从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只知口腹之欲的小姑娘了。
可无论过去多少年,总有人待她一如往昔,在流莺眼中,她永远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娇憨少女。
“那去吃荷花鸡?”
“不吃。”
“糖醋排骨?”
“不要。”
“红烧鱼?”
“……”
“要不你吃我吧,咬我一口也行,别哭啦。”
“扑哧”一声,李洛水破涕为笑,看向莺娘,轻声道:“阿莺。”
“嗯?”
“我想为自己,讨个公道。”
*
是夜,宁家老宅。
送走了最后一位前来吊唁的客人,宁绍站在挂满白灯笼的庭院中,夜风将他一身缟素吹得上下翻飞。
前厅停放了两副紫檀木棺,里面躺着他的父亲宁国公,和母亲宋夫人,二人连带着宁府上下家丁仆从几十口,皆被烧为了一堆焦炭。
连具完整尸身都没有。
他看向漆黑的天色,轻声问:“什么时辰了?”
“回大公子,戌时三刻。”
小丫鬟端来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宁绍看了一眼,转过头,“太苦了。”
“今日的药里加了蜜饯,不苦的,您尝尝。”丫鬟哄道。
“你每次都这么说。”宁绍笑起来,月色下眉眼显得愈发苍白,“可药就是药,即便加了蜜饯,也还是苦的。”
说罢伸出手:“把灯给我。”
小丫鬟无奈,只能将手里提着的油灯递过去,“大公子这是要去哪?”
“唔,去找点乐子。”宁绍顿了一顿,“她住在哪间院子?”
丫鬟当然知道自家公子说的“她”是何人,低下头,声如蚊呐:“她,她走了……”
提灯的手一顿,宁绍转过身,方才还带有笑意的脸上瞬间阴云密布。
“是奴婢的错!”小丫鬟慌忙跪下,“是奴婢没看管好那位姑娘……”
“走了挺好。”宁绍喃喃道:“她既不在,那就换点乐子。”
跪在地上的小丫鬟瑟瑟发抖,闻言猛地睁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