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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第九十八章 ...

  •   一场混战将薛族的坟场弄得一片狼藉,这对故人是大不敬,赦月便亲自带着薛族老小将每个坟头都重新修葺好。接着,又开始忙着处理薛赛罕留下的祸患,此人虽已伏诛,但他这些年在漠北也算苦心经营,必然和不少人都有往来联络,须得趁机将这些腌臜肃清,还漠北一片净土。

      闲暇半刻,那句‘明早见’又会浮现心头,明明分别之时,还是那样的不舍,怎的天一亮,人就躲起来了呢?

      一连数日,赦月都等着盼着李贞来寻自己。

      他亦想着,或许是那李观在,李贞不好与自己表现得太过亲密,只得避嫌,但据说那李观只是与自己兄长叙了半个时辰的话,便连夜离开了骆驼泉,不知这兄弟二人说了些什么,莫非是做弟弟的,以自己性命相逼迫,教李贞断了与自己的关系。

      想到此,赦月忙差暗哨去伏在那唐营外,就怕李贞见如今漠北大事已了,要一走而之,可一连几日过去了,据暗哨回报,李贞人还在,却是当真没有出过那大营。

      与此同时,大唐境内又有消息传入漠北。那和亲公主已然出了漠北的领地,却也不敢返回长安,只得在边境逗留。

      关于此事,赦月已有打算,人是他放走的,这份歉意应当送至唐皇的面前,至于瀚海借道之事,他想,他还是当应允,他不想做失信之人,更不想李贞夹在中间为难。

      只有平息了这次风波,和亲公主才能得自由,毕竟也是个无辜的女子,且还与那李观关系匪浅,他须得善后。

      他亲自写好了书信,教人送往长安去,却是前脚将信送出去,后脚就得了暗哨来报,李贞趁夜出了唐营,望骆驼泉的泉边去了。

      赦月在骆驼泉边看见那朝思暮想的人时,按耐住心头的雀跃,先问:“李贞,怎么了?”

      他自然知晓,李贞是故意引他来此处的,他安插在唐营外面的那些暗哨,也没想骗住李贞,左右这些也都是他们以往常玩的小把戏了。

      李贞闻声,缓缓回身过来,望着那双深邃眼眸,此时里面还有残留的疲倦,便知这些日子,赦月诸事繁杂,休息得一点都不好。

      他知晓,此时的赦月多希望自己能伴其左右,可是,想起李观冒死都要折身回来说与他知晓的那件事……他心如刀绞,又悔不当初。

      他的达达尔,是有多傻,才会为了一个李贞,将死生不尽的仇怨丢在一旁,又将余生不尽的煎熬留给自己呢?

      '父亲不是死在肆叶护.赦月的刀下,那一刀只砍掉了桌角,父亲,是自戕而亡的……'

      每每想起李观极不情愿地说出口的这句话,他都恨不能将自己碾碎一万遍,好似这样,就能减缓一些,赦月有仇却不能报的痛楚。

      赦月望着李贞那张盛满哀伤的面庞,心头的雀跃顿时也消散得无影无踪了,他鼓起勇气轻声问道:“你还是,要走吗?”

      李贞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一惊,忙又点头,他还有什么脸面留在这里呢,这数日,迟疑着不走,也只是不知,该如何和眼前人道别而已。

      赦月被李贞弄糊涂了,但心知李贞是心里装了什么事,便问:“你约我来此处,是为了瀚海借道一事么?”

      李贞垂眸,无声苦笑。

      赦月在盯着他,他又何尝不是在盯着赦月,是以往长安去的信使一走,他就坐不住出来了,赦月自然能猜到是与此事有关。

      他确实担心那封写给李治的信,依他对赦月的了解,那封信里不但会为薛灵珠求情,还会为李观、高茂等说尽好话,但这些,李治都不会在意,唯有那瀚海借道之事,教他忧心。

      李治是靠阴谋诡计骗来的借道,虽两邦相争,使些计谋也没什么的,但这计谋里,还算计着赦月对自己的这一份真心,又平添了几分龌龊。

      不管是对赦月,还是对李治,李贞本来都是有着私心的。

      他想让自己的家国强大昌盛,也想让自己的爱人永世安康。

      可如今的他,必须得做出一个选择了,他道:“赦月,有一件关乎你漠北大局的事,你须得知晓……那许敬宗儿子的死,是场阴谋,所以,瀚海借道,你无需践行。”

      赦月听罢,也只是微微一怔,随即便问:“你将此事告知于我,在李治面前,又该如何应对?”

      李贞心道自己已是长安的弃子了,还管如何应对,只问:“你不速去教人,去将信使追回么?”

      赦月却摇了摇头,“不必了,他有心使手段,有这一次,便有第二次,再说了……”他狡黠一笑,颇有几分骄傲地说道:“我敢借,他就真的敢走吗?”

      李贞听罢这话,竟也忍不住笑了。

      赦月望着那笑颜,趁机问道:“李贞,你此次突然离开长安,便是与此事有关吧?”

      李贞忙敛起笑意,心道竟被此人猜准了。

      “所以,你和你那位好兄弟,闹翻了啊?”

      李贞闻言,如临大敌般,想出言否认,又怕适得其反,可迟疑的沉默更是已教对面的人认定了。

      看着赦月步步紧逼而来,李贞只得折身,想快步离开原地,却没走上两步,就被身后人追上了。

      两人默契地肩并肩,谁也不开口,一直沿着骆驼泉边,往那泉眼所在处走去,就如同,数年前的很多个傍晚那样。

      只是,李贞的内心,并没有他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平静,他在煎熬着,要不要在赦月面前拆穿父亲之死的真相呢?

      这是个非常重要的决定,只因此事一旦在他们面前摊开,也就是说,一直横亘在他二人之间的那道鸿沟,就将消失了,那他们,岂非就可以……

      但是,漠北的王,怎么真的可以,和一个男子厮守呢?

      他低首想得入神,没察觉到,赦月一双眼都快黏在他脸上了,那样好奇,又那样焦躁。

      “李贞,我知你心里还藏着事,告诉我,好不好?”赦月轻轻撞了撞李贞的肩膀,话语里竟还带着笑,像是哄骗小孩那般。
      李贞咬着嘴角,都快要哭出来了,只得将脸迈向另一边,不教人看见。

      可赦月又绕到了另一边,还是那样嘴角噙着玩味的笑,等着李贞的答案。

      李贞想夺路而逃,可哪里逃得出眼前人的围追堵截,很快便撞进了人的怀里,并被狠狠一把抱住了。

      赦月心满意足地轻抚着怀中人的肩背,这月色如旧,泉水如旧,人也如旧,闭上双眼,好似立时就能回到从前,但他已不需要刻意去想回到从前了,因为,此时,更好!

      李贞本以为,这人抱着自己,见自己又不反抗,接下来,想必还有过分动作,但赦月真的只是抱住他,好似,这样就已很满足。

      “李贞,你想不想再去那里看看?”

      头顶传来这一句,教李贞一怔,他抬眸,正对上赦月那同样忐忑的眼神,随即会意,‘那里’是哪里,不由得当即脸红,垂眸不语。

      赦月却等这一日等了许久,迫不及待地以哨声唤来不远处的坐骑,带着李贞翻身上马。

      很快,马匹离开骆驼泉边,穿过草场,再越过浅滩,往赦月母亲孤眠的坟场驰去了。

      李贞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近乡情怯,这是他在梦里都不敢回来的地方,可脊背紧紧靠住的那个胸膛,给了他一丝勇气,他不是一个人,去收拾那些美好又破碎的过往。

      这里已是骆驼泉较为偏僻的所在了,所以,反而在多年前的那场战火里,完好无缺地保存了下来,月光下,那座小屋还是那样静静矗立着,这数年的风雨不曾侵蚀它么?

      李贞怔怔出神,耳畔传来人带着柔和笑意的轻言,“这些年,我时常会着人来将它修修补补,当然,我只许他们在外面劳作,才不许他们进去。”

      那你呢?李贞想问,你又进去过么?

      他翻身下马,走到了小屋面前,拿过一旁的火把,点燃,推门而入……

      屋内陈设如昨,火坑里还是那夜燃尽的灰尘,锅中已布满铁锈,再不能用了,而那窄窄的,根本容不下两个七尺男儿的木床上,兽毛做成的被褥早就粘成了又脏又黑的一团,上面一定早就没了他那青涩可爱的点点痕迹。

      这样也好,可李贞的眼泪,还是像断了线般……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映着火光的高大身影缓缓地压迫而来,带着不安和歉意的话语轻轻在耳后想起,“李贞,你是不是怪我,没有打理好这里?”

      李贞吸了吸鼻子,擦擦面颊上的泪水,摇了摇头,心道,这样才好,没了往日的痕迹,那晚的事,就别怪他翻脸不认了。

      赦月还在继续说道:“多少次,我就站在这道门外,却不敢推开,我怕我一看到这屋里的一切,就会不管不顾地去寻你,这些年 ,即便我再愚笨,也猜出了,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我还是想听你亲口说出,想看看你,回忆起时,是什么样的神情,你说,我只是将你当作了一个女子,才不是,你不是这世间任何一个男子,或女子,你是李贞,我无法描述出你有多特别,但我就是知道。”

      话语平静,却又有着不容颠覆的千钧之力。

      一声叹息后,赦月绕到了李贞的身前,再次开了口,“李观,去蜀地祭奠过你们的父亲了,对吗?他是不是,对你说了些什么?”

      李贞闻言,倏尔抬首,赦月是如何猜到的?

      赦月却从那样的眼神里证实了自己的答案。

      自己实在是太笨了,江夏王府里出身的贵公子,岂会失了礼节,既已出了长安城,岂有不去祭奠亡父的道理,亏他此时才想到此节。

      江夏王埋骨之处实在过于偏僻,李观只有求助那个王姓驿长,怕才找得到,而那一夜,那个武侯驿的王驿长,便侍奉在江夏王的身旁,江夏王究竟是如何死的,他最清楚不过了。

      可是,于公于私,那位王驿长都不该告诉李观实情的,若他有意告知,长安城中的李贞岂非早就知情?

      这一点,李贞给出了解释,“王驿长受父亲所托,本是不该对我们兄弟二人说出真相的,但他又怕李观冲动,去寻你的仇,这才不得已,告诉了李观,李观本也是不打算告诉我的,但……”

      这剩下的,未说出口的半句话,赦月明白,甚至很欢喜地想着,自己对李贞的这一番情,终究是得到了认可。

      李贞见面前人翘着嘴角,咽了咽口水,说出了缠绵心头数日,凝尽前半生悲哀的一句话,“赦月,你不必那样做的。”

      赦月望着李贞谨小慎微和心痛自责的模样,自己倒也心疼起来,他的李贞是那样正直无私的好男儿,怎会为这样的一己之私而窃喜呢?

      可自己当时为什么不杀呢?

      自己当时是很想杀的,但举起刀时,想到面前这张脸,那一刀就砍偏了,他笑叹道:“可我已经那样做了,既做了,你说,我还有何脸面,留在漠北,做他们的王?”

      “你……”

      “李贞……”赦月敛起笑意,双手搭上李贞的肩,神情肃穆,又道:“来寻你之前,我便在勃格的大帐中,其余人等也都在,在阿祖面前说过的话,并不是权宜之计,我从未打算收回,勃格他慷慨、仁义、有胸怀,我像他这般大时,远远不如他,我信他,能守护好漠北,我于大义,已然尽责,余生,让我做自己吧,我不曾对你说过么?我于权势本就无所图,采花捉蚌,天高云阔,才是我毕生所愿。”

      李贞听罢,久久不能言,赦月所愿,他从没忘,他以为,人终归是会变得……但他此时,竟自私地庆幸着,眼前人,未曾变。

      “赦月,若是…我永远都不知晓实情呢?”

      赦月闻言,但笑不语,他本就做着这样的打算的,甚至可以说,他很惧怕李贞知晓,他已将自己置身于这样自责自愧的囹圄之中了,又何必,再让李贞也带上一重枷锁呢?

      心里是这样想的,话却不能这样说,如今的他,也算摸出一点‘对付’李贞的法子了,烈女怕缠郎,李公子这个烈烈男儿,也会怕的吧,便道:“李贞,你不知便罢,可如今你知晓了,该如何是好呢?”

      “……”

      赦月坏笑一声,紧紧拉住了要逃走的人,“你怕什么?以身相许这种事,我又不会强迫你去做,只是想着,李公子眼下无官无职,一身轻快,若想云游大好河山,是不是有个我,跟着端茶递水,聊胜于无呢?”

      “……”

      -

      很快,长安的消息也传来了。

      李观此次因守卫大唐有功,被君王当众称赞其忠勇,又有大理寺卿为其请命,已被破格擢升为左千牛备身,虽只是七品小官,但这可是守卫皇宫,掌管御前安危的要职。而众所周知,江夏王李道宗,早年间亦是起家左千牛备身,子承父业,任谁不揣度一句,圣上对江夏王一脉,总是青眼相加的。

      李观的家书接着便至,左右将信呈到李贞面前时,赦月亦在,便要回避,却被李贞毫不避嫌地拉住同看,打开信封,并无只字片语,只有一物滑落掌心。

      李贞捏着那碧翠的平安扣,怔怔出神,想象着千里之外的长安城,三月的雨,想必早已停歇了,那宫墙巍巍,街巷如旧,新花绽放,故人安好,无一不教他心安。

      而漠北的春日,正是草长莺飞之际,柔情蜜意之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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