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君逸事》风伯洗尘

127、一介凡人（四）

　　黄泉很忙。

　　他们忙着给鱼寒生开辟特殊通道，以成三生三死的劫数。

　　修华道人、净河法师、渔老正商议着办法，黄泉忽然凝成一个人形。三人看去，见是海神。

　　白衣老者修华道人率先起身：“不知海神尊驾，可是有什么吩咐？”

　　易沧神情不是很好看，有些苍白，有些不大高兴，直问道：“还有一死？”

　　修华道人点头：“仙妖一战为一死、现为二死，还差一死。我等正愁如何完成最后的劫数。”

　　易沧问道：“可归位了？”

　　修华道人点头：“府君之魂现下正在黄泉。”

　　随着修华道人话落，黄泉一变，周遭魂灵熙熙攘攘。但他一眼看见她，那个在奈何桥头坐着的，神情迷茫的老太太。易沧缓步走近，蹲下身，逶迤长袍铺落到地上，叫她：“鱼寒生。”

　　水送皱着眉，看着面前忽然出现的仙人，穿着海蓝色的衣袍，俊逸尊贵。不知为何，她想起善缘村河里的那条鱼。虽然她早就忘记那条鱼的样子。

　　易沧反应过来，又叫她的名字：“水送。”

　　“你认识我？”

　　“嗯。你也认识我。”

　　“可我不记得你。”

　　易沧牵起唇角，虚点她的眉心：“但我们已经再见过了。”

　　水送莫名。

　　易沧温声问：“你可有什么愿望？”

　　愿望？

　　水送眼睛骤然亮起：“我想好好陪着爹娘，陪他们一辈子！”

　　易沧挽唇，也不知答应没答应，下一瞬，水送便化作一抹流光，被送去凡间。

　　净河法师的声音传来：“亏得木王之子救了府君一命，助她身应此劫。否则，即便是真神，也不便三番两次强行封印府君记忆将她送入轮回之道啊。”

　　渔老思忖着，又道：“府君上辈子的父母，岂不也要跟着一道去？”

　　修华道人掐算着，片刻，了然道：“看来海神早已做好安排，那夫妻俩而今已是再世为人了。”

　　*

　　十八年后，无界山下，无界村。

　　叶小艾背着竹篓跑回家，“爹娘！我采药回来啦！”

　　莲婶从起烟的灶前扭头看她一眼，笑说：“你爹到镇里给人看病去了！”

　　“好吧，”叶小艾略有失落，转而又兴奋，“娘！你看我采到了什么！”小艾献宝似的，把那藏在竹篓底部的黄白色的植物捧到母亲面前：“我挖到——野山参啦！”

　　“哎哟！”莲婶帮接过去：“咱们家小艾真厉害！”

　　小艾笑嘻嘻地，拿过锅铲，把锅里正煮的青菜翻了个面。

　　没一会，叶老爹回来了，直摇着脑袋：“不行了，不行了。我看老李是不行了！不中用了啊！”

　　“啊？”莲婶把菜端上，“怎么就不行了？昨天不是好端端的嘛！”

　　叶老爹摇头直叹：“他那个小儿子！说要去修仙！昨儿半夜，瞒着家里人背着包袱就去了！这不闹着玩呢嘛？老李好容易有这么一个，要去修仙？扔着家里人不管不顾的？修什么仙？做人都没做明白！老李这就是被气得呀！心病呀没有心药怎么医嘛！”

　　莲婶不由唏嘘：“常听人说，孩子去修仙就等于没这个孩子了！人家几百年的寿命，早把我们忘脑后了！哎！可怜天下父母！”

　　叶老爹食不知味，瞅了瞅低头吃饭的小艾，轻了轻嗓子，好生说道；“小艾呀！你可别学！爹娘一把年纪得了你，既不求你嫁人也不求你富贵，就跟在爹娘身边就好！”

　　莲婶也看向小艾，期待她的回应。

　　小艾扒拉着饭，根本一点没往那方面想去：“那肯定呀！我的愿望就是永远陪伴着爹娘！”

　　叶老爹这才笑开了，神秘兮兮地从自己药箱里拿出一纸包东西来：“瞧，这是什么？”

　　小艾一看就知道，惊呼：“周姑娘做的糕点！”

　　叶老爹嘿嘿一笑，“今早去镇上看见了，想着你不是爱吃嘛，就捎了点回来！”

　　“太棒啦！爹！”小艾展开纸包，忙拿起一块尝，“唔唔唔！真好吃！”边说着，嘴里干巴巴的糕点碎屑差点没喷出来。

　　“你这孩子！”莲婶哭笑不得，一边倒水一边拿帕子给她擦嘴。

　　*

　　次日，小艾又去无界山上采药，想着能像昨天那样再挖到山参就好，不觉就走得深了。

　　水木灵秀之处，忽起了薄雾，小艾顺着蜿蜒山路而上，忽看到三位老人正围着一块大石头做着什么。她走近了些，看到他们拿着纸笔描摹着什么。其中一位僧人貌的老人伸出右手，像对照着什么画出轮廓。小艾顺着看去，忽然遮眼的树木都消失，广袤的世界展露眼前，白云覆于天边。

　　大概是在画云吧，小艾想。她又走近了些，三位老人没有驱赶她。她看着天边的云，又看画上落的笔，总觉得每一滴墨都留在她意想不到的地方。

　　转眼，天上的云变了形状。小艾奇怪，这要怎么画呢？

　　看着看着，她忽然发现，天边的云也在随着画笔而改变！

　　小艾看得不觉入了神。

　　也不知过去几天几月几年，画画的白衣老人停了下来，笑道：“成了。”

　　小艾细眼一瞧，画的哪里是云，分明是一把剑！

　　她看向天边，天边的云也是一把剑！

　　那灰衣老人这才问他：“小姑娘，知道这座山是什么山吗？”

　　小艾看他们各个慈眉善目，知道他们都是好人，也不设防：“无界山呀。”

　　灰衣老人又问：“可听过此山的传说？”

　　“听过。”小艾点着头：“传说是一个仙人，用自己的剑变成了这座山。”

　　三人便笑起来。

　　老和尚又问她：“你还不回去么？”

　　小艾看着天色，感觉也不晚，但好像的确看了有一会了。想着随便采点草药应付，笑道：“不急不急。”

　　到底也没再逗留，去寻草药去了。

　　采好草药，回到无界村，心里升起股奇怪的感觉。

　　怎么无界村好像不一样了？村口的树怎么长得这样大了？那家的屋子怎么变了？这里的人怎么一个都不认识了？

　　她带着种种疑问，边走边看，到家门口，却发现家里长满了杂草，结满了蛛网。

　　她心里奇怪极了，大叫着：“爹！娘！”

　　“爹！”

　　“娘！”

　　“你们上哪去了呢？”

　　“爹！！！！”

　　“娘！！！！”

　　有人听见这边动静，纳闷地跑来一看，看清小艾模样后，大惊，几乎不敢认：“小艾！”

　　小艾看过去：“老婆婆？你见着我爹娘了吗？怎么这里都这样了？”

　　“小艾！真是你！我是你的好朋友小翠呀！”

　　“小翠？”小艾端详着她：“你是小翠？你怎么这样老了？”

　　“小艾！你是去修仙了吧？你爹娘说你修仙去啦！被山里的神仙带走啦！他们上山找了你好多年呀！每天都去呀！想着能把你的尸体找到也好啊！也就是找不着呀！大家都说你修仙去了！你爹娘一直找你，找了你三十多年，就陆续走啦！”

　　小艾不敢相信，可村子里的改变又叫她不得不信！“我走了多久？”

　　“你走了八十年啦小艾！看你还是这样年轻，是去修仙了吧？”

　　小艾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八十年！

　　她只是看他们画了一幅画！竟过去了八十年！明明只是一个下午的功夫，她回到家，什么都变了！什么都没了！

　　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