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全文 ...
-
《暖》系列之一:每个人都是匹诺曹
题记--那个小木偶,顽劣而任性,轻信又糊涂,他常常忘记了父亲的期盼,忘记了恩人的叮嘱,他无法抵挡那些灿烂耀眼的诱惑,他数次走上歧途。可是他依然是善良的纯真的,他会救护他的伙伴,他会为了寻找父亲奋不顾身。
我们每一个人,都曾经是那个顽皮的木偶。在经历过折磨和苦难之后,我们才能懂得责任,懂得坚强,懂得感激。
遗憾的是,不是每一个木偶,都能变成一个真正的男孩。就象我们,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梦想,在我们已经有梦想的时候,请不要忘记,帮助那些还是木偶的男孩。
也许作为那个木偶的雕琢者和教育者,我们也可以继续成长,继续前行。
袁朗在草地上把自己摊平,努力把手脚伸展开,摆成一个大大的人字。但是他这舒服的姿势并没有维持多久,旁边的那些活蹦乱跳的狼崽子,满嘴跑火车,一个二个的,嘴皮子利索得如同训练有素的菜市场大妈。
齐桓踢踢躺在地上笑得打滚的袁朗,“喂!你的小木偶来了!”
袁朗懒洋洋的顺着齐桓的手指方向瞟一眼,“哦,来了啊。”
操场的另一边,通讯员带着一个年轻的士官走过来。
要是许三多在这里,肯定会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那不是别人,就是他心心念念想要在一起的人,成才。
成才远远就看见了那群全无形象滚在一团的老A,自己将要加入的集体。这里最熟悉的那个人,许三多,现在还在医院里,不在这里。
周围的景色,是自己熟悉而又陌生的。成才当然是有些忐忑,习惯性的想要掩饰自己的不安,他嘴角翘起来,微微笑着。
袁朗的眼睛已经转过来了,他看见成才的微笑,嘴角一挑,也笑。成才却讪讪的收回了有些紧张的笑容。
“袁队长,”通讯员和成才敬礼,袁朗还是躺着不动,手一抬,随随便便的回礼。
对于三中队长袁朗的这种行为,通讯员小王早已见怪不怪了,只管说自己该说的话,“铁大队长让我把这位同志带过来,然后让您晚饭后到他办公室去一趟。”说完又敬礼,“袁队长,要是没有别的事,我走了。”
“知道了,谢谢啊。”袁朗半坐起来,手肘支在身后,冲成才偏偏头,“坐。”
成才的军装整整齐齐,站立的姿势笔挺端正,在这一帮子乱七八糟沾满泥水灰尘的迷彩服里,有些扎眼。袁朗的口气像是在邀请一个朋友喝下午茶,那语气简直让人怀疑他一屁股坐下去的地方,不是硬邦邦的草地而是柔软的沙发。
队员们已经停止了打闹,有的好奇,有的疑惑,有的了然的看着成才,这个他们都认识的“名人”。众人的视线和袁朗的邀请,彻底让本来就有点紧张的成才手足无措了,他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是该端端正正的敬礼好,还是继续挂着刚才那种客气的微笑。
吴哲一个箭步冲上来,亲热的搂着他的脖子,“成才!你终于来了!三多昨天晚上还专门打电话问来着!过两天咱们一起去看他,这小子肯定乐死!”
齐桓一把揪住吴哲的后领子,“我说锄头同学,在未来的好几天,你是根本没有机会踏出基地半步的!”然后他拍拍成才,“坐吧。”
成才肩膀一松,坐下了,吴哲也笑呵呵的在他身边蹲着。
袁朗却站起来了,顺便把齐桓也拖着站起来,所以成才又紧紧张张的蹦起来。吴哲在一边满脸黑线。
“大家,这我们的新战友,成才,都认识,我就不多介绍了啊。”袁朗走近成才,使劲搂了一下他的肩膀。说话的时候,他看都没看成才,成才却觉得自己的眼眶有点发热。
“散了散了!该干嘛的干嘛去,要打电话卿卿我我的赶紧!要上网玩游戏的快滚!穷讲究要洗澡的麻利点!肚子饿了的吃货直接冲食堂!想要加餐的留下!”袁朗扭着脸冲大家喊一嗓子,然后回头,“一会儿去收拾一下东西,你和吴哲一个房间,跟着他就行。”他眼神里尽是笑意。
这样的袁朗,成才没见过。
晚上九点,成才站在袁朗的宿舍门前,敲了敲门,“报告!”
“成才吧?进来进来。”袁朗的声音有点模糊。像是隔着好几道门。
推开门,成才在视线内并没有看见袁朗。
“自己找地方坐,我马上就出来。”袁朗的声音从洗漱台那边传过来。
袁朗的宿舍格局和士兵们是一样的,两张床,下面是书桌,其中一张桌子上放着些书和杂物,有一台电话,还有一台笔记本电脑,处于休眠状态。房间里的卫生间和洗漱台是分开的,洗漱台在外面,有两个水槽,旁边是卫生间。
有哗啦啦的水声,袁朗好像在冲洗什么东西。
还没有等成才找到地方坐下,袁朗已经出来了,手里端着一大碗草莓。
“队长。”成才敬礼。
“嗯,”袁朗把草莓放在桌子上,然后把另一张桌子下面的椅子拖出来往成才面前一推,“杵着干啥,坐,想站啊?以后有的是机会,别着急。”
成才坐下。
“吃点?这是上午政委出去的时候给带的,大棚作物,刚才我尝了一个,味道还行。”袁朗把草莓碗递到成才面前,成才也不好拒绝,只有拿起一个塞进嘴里。
草莓长相很好,又大又红,成才一口咬下去,眉头就皱起来了,酸!好酸!
袁朗看着成才皱眉瞪眼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一副恶作剧得逞的样子。
“队长……”
冲他挤挤眼,袁朗笑着说,“你运气不好而已。”
是齐桓通知成才来找袁朗的,今天第一天报道,袁朗要找他单独谈话,这完全在成才的预料之内。可是这样的开场白,却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的。看着袁朗的笑容,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连长,昨天,他也是这样微笑着喝下了自己递过去的啤酒。
勉强把那个酸的离谱的草莓咽下去,还没等成才开口,袁朗先说话了。
“看过木偶奇遇记吗?”
“啊?那个变成驴子的?还有大鲨鱼的肚子?”成才实在摸不着头脑,只有想到什么说什么了。
“看过啊。”袁朗笑眯眯的看他,眼神里有些调侃。
“没看过。三多看过,他讲给我听的。”成才老老实实的回答。
“……许三多?他还会讲故事?”袁朗有点哭笑不得,但又实在好奇,“他怎么讲的?”
“您说呢队长?”成才笑起来,回忆起童年的时光,年轻的士兵心里满是温暖。
“象是……给死人念悼词?”袁朗忍不住呵呵笑起来。
“也没那么糟糕,他拿着书给我讲的,从头到尾一字不落的朗读而已。”
“朗读?”袁朗想起了什么,笑得更厉害了,“我能问问,他是用你们的家乡话念的,还是普通话念的啊?”
“他说老师说了,讲故事的时候,要用普通话。”成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成才回忆着幼年许三多一脸认真的“讲”故事的样子,袁朗自行想象了一下,两个人顿时乐不可支,笑了半天。
“队长,您不会是要也给我讲这个故事吧。”成才微笑着看袁朗,他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了。
“不是,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了。”袁朗把脚往桌子上一架,顺手把装草莓的碗塞给成才,然后拈起一个扔进自己嘴里,美滋滋的咬下去。那陶醉满足的表情几乎让成才相信,自己刚才吃到的,肯定是这碗里唯一的一颗酸的。
“怎么样?有什么想法没有?有什么要求也尽管提。”
“没有。”成才稳稳当当的回答,直视袁朗,没有任何闪避和犹豫。
“没有?你第二次来这里,就没有点什么激动澎湃的心情要和你的队长我分享?”袁朗摸出烟盒,向成才扬了扬,成才摇头,“我戒了。”
“唔,现在戒了好,免得以后还要戒。”袁朗给自己点上烟,深深吸一口,再吐出来,青色的烟雾顿时弥漫开来。
“昨天,我见了我们连长,就是高副营长。”
“我知道,你就叫他连长吧,他不是说他喜欢么,其实我也挺喜欢你们叫他连长,钢七连,是他的骄傲,他也是钢七连的骄傲。”袁朗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
“嗯。”成才重重的点头。
“他跟你说啥了?”
“他说,您对我期望很高,不然不会第二次接纳我,他说他也一样。让我好好干,把死老……,把老A都毙得满地找牙。”
高城当时使劲拍着成才的肩膀,声音大得像是在喊,表情跟以前在整个七连面前嚷嚷他的私话一样,骄傲又谦虚。
“没啦?”
“他还说,钢七连是道伤疤,我们都能从它身上的到成长,我们的钢七连,永远在,”成才此时的表情很微妙,有些怀念,有些激动,有些内疚,“他叫我,4944,那是我在钢七连的数字。我说我对不起他,我又一次离开了他。”
“你没有,”袁朗缓缓的开口,“你离开了,没有什么对不起他,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以前他挺生气的,不是因为你离开,而是因为那时候你不懂,你不懂钢七连的不抛弃不放弃。”
“我们连长也是这么说的!”成才太惊奇了,高城说的话,几乎和袁朗一模一样。
袁朗一愣,有些气结,手一挥,“行了,你走吧!”
“啊?队长你不是还有话要和我说么?”
“我还说啥?没了!你们连长已经把我的台词都说完了!”袁朗一副遗憾的样子,“去吧去吧,早点休息,明天你就要跟队训练了。”他突的笑起来,“那可有你受的,小木偶。”
成才抱着那个装满草莓的碗,穿过走廊的时候他想起刚才临出门,袁朗说让他把草莓带去给大家分了,然后他又吃了好几颗,他一边吃一边说,成才,每个人都曾经是那个小木偶,我也一样,估计你们连长,也差不多。说话的时候,他还是一副津津有味草莓甜滋滋的样子。
真的很甜么?成才拧着眉看着碗里的草莓,实在忍不住抓起一颗塞进嘴里。
“………………!”
微风吹过,树叶哗啦哗啦的响,远远传来夜训的枪声。夜空深蓝苍茫,月明星稀,年轻的士兵愁眉苦脸的想:原来,他A我。
风吹过操场,拂过袁朗正在按电话键的手指,掠过山峰,逍逍遥遥的打着转,气流的转动间,轻轻的飘到了高城的房间里,轻轻掀起桌上的文件,微微的刺啦声,像是掩不住的浅笑。
高城正皱着眉头。
刚才正全神贯注的想事情,电话突然响起来,他不由自主的皱眉,然后松开,是谁打来的,他隐约知道,估计就和他刚才想的事情有关,他一把抄起桌上吵闹的电话,“喂?”
“高城,我袁朗。”
“我就知道。”高城小声的咕哝,袁朗没听清,“啥?”
“没啥,你和成才谈过了?”
“哟呵,料事如神啊高副营长!”
“你这不废话么!现在几点了都,一会就要熄灯了,你这个时候打电话来,这我都不知道?”高城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按住桌上几欲飞出的纸张。
“早知道你和他都谈过了,我还费什么口水啊我。”袁朗的笑意的轻松不加掩饰的从电话那头传过来。不等高城答话,他接着说,“看过木偶奇遇记么?”
“……啥?”高城以为自己听岔了。
“木偶奇遇记。一个童话。”袁朗耐心的解释。
“……”
“没看过?”
“看过。”高城不情不愿的回答,这人说话还真是天上一出地上一出,不过,他知道袁朗的意思,他在说成才。
成才,就象那个小木偶。
“成才,就象那个小木偶。”袁朗的声音几乎和高城的心思一起响起来。
“我说,你啥时候变得这么文艺了?”高城毫不客气的取笑。
“啊?我很文艺么?原来我还有这天赋啊,哈哈,行,明儿告诉那帮狼崽子,省的他们老说我是烂人。”
“原来你不是?我可是第一次知道!”
“损我很愉快?”袁朗有点悻然。
“对!”
挂上电话,高城有些激动,袁朗隐约透露了一个计划,说是演习的后继工作完成以后,可能会有一次师侦营和A大队的联合训练。
这可是个好事!高城想要问得详细一点,那人却又开始兜圈子了,高城倒也不恼怒,这种还没有正式通知的事情,大家心里知道就好。
熄灯号响过,高城躺上床,一时没睡着。他想起了袁朗说的木偶奇遇记,他回忆了一下故事的内容,想不太仔细,但是袁朗的意思,他明白。
自己,不也曾经是个懵懂少年?天天干些混帐事,高城忍不住想,袁朗那小子,小的时候恐怕也不是什么乖娃娃吧?
夜深了,四周寂静一片,年轻的军人沉沉睡去,明天,将依然充实而忙碌。
袁朗叼着烟,没点,他靠在窗边。已经熄灯了,四周很安静,演习刚刚结束,这两天A大队没有安排夜训,士兵们需要休息。
成才的归来,是意料之中的事,虽然袁朗曾经很担心他过不了最后一关,在他质问:我们不过是你用得上或者用不上的工具的时候,袁朗的确是有些失望的。只是,当他拿着枪咬着牙跟在他们身后的时候,当他说下水前已经检查过设备的时候,袁朗知道,这个南瓜,他算是收定了。
怎么跟成才谈话,这让袁朗着实费了点心,这个士兵,和许三多不一样,和吴哲也不一样,他想得太多,在经历了那样残酷的抽筋扒皮之后,袁朗不希望他失去了他本来该有的骄傲和野心。
他知道,自己一直把成才逼得太紧了。
袁朗伸个懒腰,点上烟,轻轻松松的往窗边一靠,高城肯定不知道,他和成才先前的谈话,帮了我一个大忙啊,袁朗微笑起来。
高城。舍命给你,还真是不冤。
袁朗心情很愉快,非常愉快,他有一种预感,高城,这个人,这个名字,将对他很重要。
《暖》系列之二:彼得潘,不过是一个没有办法回家的孩子。
题记--你想过去寻找梦中的永无乡么?我想过。很想。可是我怕我回来的时候,回家的窗户关上了。
你羡慕我飞来飞去么?羡慕我人生精彩么?羡慕我有那么多伙伴和小仙子么?可是大多数时候,我独自飞翔,同伴们都会回家,小仙女很快便会消失。我总是忘记了要去接温迪或者她的女儿或者她的孙女做春季大扫除,尽管我很想念她们,但是,我忙,我没时间。
我,彼得潘,不过是一个无法回家的孩子。当我回去的时候,窗户关上了。
A大队三中队和师侦营的联合野外驻训,已经过去十五天了。
训练时间过半的时候,天气突然降温了。
秋天的天气本来就难测,一会儿艳阳高照,一会儿阴雨绵绵,出太阳的时候热死人,下雨的时候又气温骤降,好多士兵都感冒了。一向健壮如牛的许三多,居然成了老A里病的最重的一个。
“这烧还没退!”成才甩甩手里的温度计,把水银线甩下去,然后放一边,一脸担忧的看着许三多。
“多少度?”许三多笑笑。
“38度半,三儿,下午要是再不退烧,咱还是去医院吧?打一针就好了!”成才把自己的被子拿过来,结结实实的给许三多捂上。
“行!”许三多干脆利落的答应了。
这两天病了,队友们走马观花似的来慰问,头一天一个个儿的还幸灾乐祸,说他是A大队的病原体,到了第二天,烧不但没退还涨了半度,齐桓和吴哲就开始张罗要送他去医院了。许三多不想去,说是想再等一天,说不定明天就好了。今天一大早,成才早早爬起来看他,许三多烧得昏头昏脑的,但不想让成才担心,勉强打起精神,乐呵呵的笑。
集合的哨音响起来了。
“三儿,你好好休息,我得去训练了,你别到处跑,想吃啥一会和我说,我去给你弄!”成才一边往外跑一边喊,到了门口想起了什么,又跑回来把什么毯子啊外套啊什么的,一股脑的堆到许三多身上。“注意点!我走啦!”
“成才别担心!”许三多半抬起身子喊回去。动作大了点,一阵眩晕。他心里暗自着急,真希望快点好起来!要不,连长又要说队长虐待我们了!
许三多心里想着的两个人,正在进行他意料中的对话。
“你到底怎么折腾我的兵了?感冒的那么多,怎么就许三多这么严重!”高城一看见走进来的袁朗就问。
“我没有啊。”袁朗无辜的摊手,“谁知道这孩子看着像条牛,其实……他真是条牛!”想着许三多不肯去医院,袁朗也是一副无奈的样子。
“今天还没有退烧?我去看看。”高城说着就要往外走。袁朗一把抓住,“集合啦!”
清晨,太阳还没有升起,林间的鸟儿被早起的士兵们惊起一片,呼啦啦的飞上天空。整齐的队列方方正正,树木葱郁挺拔,战士们精神抖擞,都在第一缕阳光照下来的时候,生机勃勃的生长着。
中午,成才瞅了个空子就往许三多帐篷里跑,领队的齐桓看见了装作没看见。
“三多三多,怎么样怎么样?退烧了没?”成才一头扎进帐篷。
有个人,已经先他一步了,高城正站在许三多身边,手掌刚刚从他额头上挪开。
“退了退了!”许三多哑着嗓子回答成才。
高城回头,“成才你吃饭没有就跑过来?”
“报告连长!吃了!”成才敬礼。
“吃了?你吃西北风了?得得得,你俩腻歪,我先出去了。”高城一边走一边说,“别耽误太久,赶紧吃饭去!”
“是!”成才凑近许三多,也把自己的手覆上他的额头。
高城笑着摇摇头,刚走出去就看见了袁朗大步走过来。
“退烧了?”袁朗一照面就问。
“料事如神啊,”高城扔过去一支烟,“成才刚进去。”
“看你一脸轻松的样子,谁都知道你那孬兵,啊,不,是我那孬兵退烧了。”袁朗点上烟,喷出一口。
两人站得离门很近,正好听见里面的对话。两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
“三多你想吃点啥?晚上我给你弄来。”
“不用了成才,这集训呢,跑来跑去的不好。再说你也要训练,别费那个神了。”
“想啥呢!我还能跑外面去给你弄啊,也就现有的东西,吴哲说队长那里私藏了好些吃的,你想吃啥吧?”
高城撇袁朗一眼,眼睛里满是调侃和笑意,哟,私藏啊!
袁朗笑回去,带点狡猾和神秘,那是,老A嘛!
“我还真有想吃的,这几天嘴里一点味道都没有,我我我……”
“想吃啥?快说呀你!”
“我想吃红烧鱼……”
“……”
“成才?”
“你想着吧!”
“呵呵,成才,我随便说说的,你别当真了。”
高城没有忍住,一转身又进去了,袁朗站在原地闷笑。
“许三多你怎么这么事儿多!还整的跟孕妇似的!想吃这个想吃那个!”高城又好气又好笑,看见他进来,许三多也不意外,他不吱声,只管咧着嘴笑。
“笑笑笑!笑什么你!”高城自己也笑了,他挥挥手,“红绕鱼没有!红绕牛肉面有一大箱子!任选!”
——————————————————
昨夜的一场雨后,今天的天气特别好,蓝天白云,夕阳照射在被雨水洗刷的干干净净的树叶上,分外闪亮。一朵暖灰色的云彩飘过来,结结实实的挡住了下落的太阳,自己四周却被镀上了一层金边。
高城从伙食团那边走过来,手里端着一个饭盒。
走进袁朗的帐篷,正在看地图的人头也不抬,帽檐挡住了他大半个脸,只看得见一个鼻尖。
“吃饭!”
“哟,给我送饭那高副营长!”袁朗抬头,手一伸就要接过饭盒。“我还真饿了!”
“谁给你送饭了!是齐桓!我碰见他了!”高城顺势把饭盒往袁朗手里一塞。
袁朗笑笑,看见饭盒了,他才发现自己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了,他不由自主的咽一口口水,打开饭盒大口大口的吃起来,不管是谁送的,反正现在他是饿得不行了,就是军长大人端个饭盒进来,他也要先吃了再说。
高城走到地图旁,端详着袁朗刚才标记上去的记号,“怎么样了?”
“唔,还成,一会我们再碰碰,最后这一段儿了,难点也就是这些了。哎,”袁朗指指高城手边的杯子,高城下意识的端起来递给他,递过去一半又收回去了,“空的!”他从桌子下边拽出水壶,给杯子续满水,然后递了过去。
“快快快,噎死我了!”袁朗含了一嘴的食物,口齿不清,接过水杯咕咚咕咚往下灌。
几分钟时间,袁朗已经把饭盒里的东西吃了个底朝天。他抹抹嘴,把饭盒往桌上一扔,然后很发愁的摸肚子,皱眉,“肉太少了!”
高城一边看图一边回答他,“嫌肉少啊,”他头也不抬,伸手就戳到了袁朗的胳膊,“这儿有,使劲儿咬呗!”
“高副营长,有没有兴趣去钓鱼啊?”袁朗把手拄在桌子上,眼里满是笑意,突然冒出一句毫不相干的话来。
“啥?”
————————————————
许三多后来很长时间都挺纳闷的,自己怎么就突然吃到了红烧鱼了呢?
但是他一直都记得,那天晚上,出现在他床边的红烧鱼,没什么好调料,也就是放了点四川豆瓣的炖鱼而已,但是那条装在饭盒里的,实在没有什么卖相的鱼,和成才笑眯眯的脸,跟当初生日的朝阳一样,那么鲜明深刻的,留在了他记忆里,那么温暖的记忆。
“你说三多看见那鱼的时候,不会忘记了鱼是有刺的吧?小连子!”吴哲甩出五张牌。
“嘿嘿,刚好大你一点!你以为他和你一样?看见吃的了就忘记了自己姓啥?”齐桓也甩出五张牌。
“不要。”高城摇头。
“你出你出!我就不信你就全部出完了!”吴哲一脸的鄙视。
他们现在在河边,一条小河,就在离他们营地几里远的地方。一堆篝火在身边燃烧。袁朗正在烤鱼。
来的时候是五个人,简陋的红烧鱼一做好,成才就端着飞奔而去了。齐桓看着他的背影叹气,“哎,这孩子没口福啊。”
秋天的夜空,明净通透,远远的透着深蓝,袅袅上升的烟雾,衬着夜空,细细缕缕的,分外明白。树枝劈里啪啦的燃烧,时不时的爆溅出火花。些微的寒意,被火焰的灼热驱散得一干二净。
鱼不是什么好鱼,草鱼而已。破开洗干净,先抹上盐和花椒面腌一会儿,然后放进一个铁丝网里夹着,火焰的外焰温度最高,要是直接放上去烤,一准儿是外面焦了里面还生着,虽然生鱼也不是不能吃,但是有A大队第一烧在,吃烤不熟的鱼,岂不是太掉链子了。
等着袁朗烤鱼的时候,吴哲很神奇的摸出来一副纸牌,最近他迷上了斗地主。走到哪里都要拖着人来几把。他的理由是,人的脑子的这种看似简单实则很深奥的游戏中,可以得到充分的休息和开发。说白了,就是俩字:好玩。
高城闲暇的时候,也算是个纸牌游戏高手了,不过吧,这人有时候也不那么实诚,作弊啊递眼色啊什么的,也不罕见。
加上齐桓,三个人就兴高采烈的把老A第一烧烤大师给撇在了一边当服务生,开开心心的斗地主去也。
鱼烤了一会儿,再刷上一层油,油滴落在火焰里,嗞啦嗞啦的响。不一会儿,香味就飘出来了。再洒上些辣椒面花椒面孜然粉,那香味儿,刺激得人的唾液分泌急速加快。
正好吴哲是地主,眼看就要输了,这小子把牌一甩,连滚带爬的冲着烤鱼就去了,嘴里还不客气,“便宜你们了,我要先吃鱼!”
袁朗递过去一条鱼给吴哲,“输了就输了,干嘛还耍赖?耍赖就耍赖,干嘛还耍得这么低级?喏喏喏,烫死了不管埋啊!”
他回头招呼高城和齐桓,“赶紧的赶紧的,一会这小子就能把这些全吃喽!”
袁朗的手艺确实不错,上次选拔的时候,那只烤全羊,全分给被淘汰的的兵了,高城是一点边也没沾着,那时候也没啥心情吃。今天就不一样了,机会难得的联合训练,本来就让高城非常兴奋,这烤鱼吃在嘴里,就更加美味了。
三下五除二的,几条烤鱼已经尸骨无存了。吴哲拉着齐桓扬长而去,“熄灯号都吹过了,咋是小兵,不能和领导比,先撤!”
篝火还在燃烧,只是袁朗没有再向里面添加柴火。
高城手肘往后,半躺着,长腿踢踢袁朗,“给根烟。”
点火,深深的吸一口,然后吐出来,烟雾混入夜空,消失不见。“那天马小帅给毒蛇咬了,我看你处理得挺快啊,老A这方面就是强哈!”
“凑合凑合,承蒙表扬,不甚感激。”袁朗特绅士忒谦虚的半弯腰,右手还煞有其事的放在胸口。
高城微微蹙眉,“我觉得咱这野外生存能力,真还是不够啊。”
袁朗在他身边坐下,一手拍拍他的膝盖,“别着急,慢慢来,会好起来的。我第一次野外训练,还差点把毒蘑菇拿来煮汤了呢!这事儿吧,光靠书本上讲不够,还是得像这样,“他伸手往营房的方向划了一个大圈,“实践出真知么!”
“我知道。”高城吸一口烟,“也就是和你,说说呗。”
袁朗笑笑,收回手,伸开四肢,往地上一躺,无比松弛愉快的样子。他喜欢和高城在一起,轻松,不用装。
两人都没再说话,微风拂面,他们都在享受这难得的休闲时光。
篝火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渐渐小了,高城听见袁朗绵长平稳的呼吸,侧头一看,那人已经睡得香甜,他笑笑,收回目光,继续闭目养神。
火焰的温度渐渐淡去,该回去了。
高城轻轻一动,睁开眼,翻身跳起来,“走走走!打道回府!”
袁朗醒了,也站起来,两人收拾一下东西,把火熄了,挖个坑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埋了。然后并肩往回走。
“你上次说成才像小木偶,我觉得你也特像一童话。”高城一边走一边扭头看袁朗。
“谁?狮子王?”袁朗喷出一口烟,侧头轻松的看他。
“彼得潘,那个不肯长大的小孩子。飞来飞去的,整天精力无限,活蹦乱跳,还特别骄傲自大,特别死要面子!”
袁朗大笑,“我怎么听着这话不像是表扬啊?”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把它当成表扬。”高城憋着不笑。袁朗不吱声了,笑意敛去。
“高城,你肯定没有仔细看过那个童话。”
“怎么说?”
“其实吧,那个童话的作者苦口婆心的写了那么多,就是要告诉小朋友们,不要随便跟着陌生人走呀,要不,就回不了家了。”袁朗一脸严肃的看着高城,“高城小朋友,看来你小时候运气不错,没让人给拐跑了。哎,我说,你小时候应该长得特精神吧?咋就没有招来人贩子呢!”
“……死老A!”
“其实吧,高城,我还真有点像那个倒霉孩子,”袁朗顿一顿,脸扭到一边,高城看不清他的表情,“也就是一个,回不了家的小屁孩儿,还觉得自己特了不起呢。”
袁朗说话的声音依然带着笑意,高城却一滞,袁朗已经走前了两步,他回头看高城,“走啊,发什么呆!”高城笑笑,大步上前,一手搭在袁朗的肩膀上,“啥回不了家!咱要不抛弃不放弃!再说叔叔阿姨还能不让你进门?瞎想啥!就算你傻了呆了失忆了,找不到大门了你不会爬窗户啊!”
“对对对对,我是老A么!”袁朗大笑,高城总是让他很意外,他歪头看看旁边这个高大的军人,自己最看重的朋友,一句话突然脱口而出。
“高城,我喜欢你!”
说话声,笑声,渐渐远去,树林回复了平静,月亮静静的升上来,照着两个远去的军人,温柔的陪伴着他们。
《暖》系列之三:回家
题记--父母,曾经用自己全部的生命和心血在哺育我们。往往孩子却不知道,他们渐渐老去了,孩子们长长要等到无法承欢膝下的时候,才猛然惊觉,原来他们,从来不曾放弃自己,或许不在身边,或许还曾经严厉苛责,但是那深沉如大海的爱,从未远离。等太郎长大了,他才知道,喂养自己长大的水晶球,是妈妈的眼珠。
寸草心,永报不得三春晖。
虽然已经是秋天了,但是这几天不知怎么的,天气闷热得像要塌下来了,太阳的光芒似有似无,倒不若阳光灿烂来的爽快,空气里一丝风也没有,路边的树的枝桠都纹丝不动,知了在声声的嚎叫,让人听得更加烦躁。路上的车来车往,带起来的烟尘混合着燥热,吸进肺里,呛得难受还咳不出来。
这个小区,有些年头了,楼房都不高,最多也就七层,灰色的水泥墙,家家的窗口,都透着浓浓的人间烟火气。
高城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衫,背心都让汗湿透了,他走路一向很快,现在也不例外,他长腿一迈,蹭蹭就走到最里面的一栋房子底下,他手里拎着一袋水果,塑料袋随着他的动作哗啦作响。
302,崭新的防盗门,和隔壁的门显出个鲜明的对比,高城敲门。
袁母笑眯眯的出现的门口,“小高来了啊,热坏了吧,快进来坐进来坐。”
屋里开着空调,凉爽的空气让高城浑身舒坦。
“袁阿姨,张叔叔。”他倍儿精神的打招呼,乐呵呵的看着两位亲切和蔼的老人,顺手擦擦满脸的汗。
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张医生一看见高城,扭头冲屋里喊,“袁朗啊,小高来了,你别弄了,赶紧出来吧!”
袁朗的声音隔着一道门从厕所传来,“高城!来的正好,快来帮忙!”他挤着眼睛,不是故意的,只是因为汗水快滴进眼睛了,脸上还黑一道灰一道的,他耸起肩膀把脸在上面蹭蹭。
高城把手里的水果交给袁母,一边向厕所走一边说,“咋的了?你掉厕所里了?你等会儿我拿个筷子来捞!”
一探头,高城乐了,“你这是干啥呢?”然后皱眉,“这啥味儿啊!”
厕所顶棚上的扣板,已经被袁朗拆下了一半,乱七八糟的放在地上,顶棚上的木头架子露出来了大部分,袁朗正半蹲在一架梯子居高临下的往下看,厕所里弥漫着一股怪味儿,就是那种动物窝里那种,骚臭骚臭的。
“嗨,这老房子!”张医生跟过来解释,“顶棚上不知道啥时候多了一家邻居!天天在上面撒欢!”
“有老鼠?咋进来的啊?”高城明白了,他伸手在肩膀上抹两把,把T恤的袖子撸上肩膀就要进去帮忙。
“哎哎,小高你就别去了,热!让他自己弄吧!过来吹空调!袁朗,来喝点水。”袁母端着一杯凉白开过来阻拦。
“妈,你让他来,我这儿正需要呢!”袁朗从梯子上跳下来,接过水一口气喝干,顺手把空杯子塞给高城,“妈你就别管了,你和张医生也别跟屋里呆着,出去溜达溜达,顺便买点菜,一会再回来,我保证给你弄得漂漂亮亮的!”
“呵呵,你就让他们年轻人弄吧,这老鼠也着实可恶了,再说还不卫生,”张医生拽过袁母,“走喽走喽,我俩也去压马路去~”
老两口拿着菜篮子出门的时候,高城还扯着嗓子喊,“您二老别去菜市场!去超市!那儿有空调!”
“知道了!”袁母答应着,门砰一声带上了。
袁朗又回到梯子上开始下扣板,“这死老鼠,还真在这儿安家落户了还!哎,接着。”他向高城递过来一块扣板。
“你这多长时间才回来一次啊,怎么不找人来弄?”高城把地上的扣板收拾好,放做一堆。
“找了啊,人家都嫌这面积小,不给弄,我妈他们又不舍的花钱,早上我回来的时候张医生还准备他上来拆呢!老爷子身体倒是好,可也是七十岁的人了!哎,把扳手递给我,这浴霸还装的挺结实。”
厕所是小,统共也就两个平方的样子,里面架了一个梯子,梯子上有个袁朗,高大的高城就已经有点转不开了。
虽然客厅开着空调,可到了厕所这儿,也没啥凉意了,本来就闷热,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汗水更是不停的往外冒,一会儿两个人的衣服都湿透了。
扣板全拆下来了,上面全是老鼠屎,高城啧啧的感叹,“这老鼠也忒猖狂了!”
袁朗咧嘴,“这不是特种兵侦察兵齐上阵了么!嘿!拿下!”
他去阳台上翻了一个大塑料盆子出来,兑上消毒水,两个人挤挤挨挨的蹲在厕所里把扣板一块一块的泡在水里擦洗。
“我说,他们心疼钱你总不心疼吧,咋不找人来弄,非得自己非这么大劲?”高城用胳膊拐拐袁朗,胳膊上全是汗,碰在一起滑腻腻的,搞得袁朗心里也觉得滑腻腻的。
“还你觉得这味儿其实挺好闻?”高城一脸的调侃,也就是调侃,袁朗的心思他明白,他就是想自己为父母做点事,少得可怜的一点事。
袁朗作势要把手里的扣板呼过来,高城一扬眉,一咧嘴,意思是,来啊,怕你啊!袁朗无奈,手里的扣板上全是消毒水,他总不能真往高城脸上呼,气不过便重重的踩他一脚。高城吃痛,身子一歪就靠在袁朗身上。袁朗蹲着也不得劲,一下子就坐在地上了,沾了一屁股水,
“哈哈哈哈哈,自作孽啊!”高城乐不可支,他的脑袋正好顶在袁朗胸口,爽朗的笑声撞击着袁朗的耳膜和胸膛,袁朗突然觉得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悄悄一动,更是热的口干舌燥。
他撩起T恤擦擦满脸的汗,低头看见高城也是满头大汗,便把衣服往高城脸上也胡乱抹了两把,高城呵呵的笑,袁朗手一紧,捂在高城嘴上,“傻笑个啥啊你!”
高城头顶一使劲,顶的袁朗身体一歪,撞在墙壁上。
两人大笑。
“你先洗着,我去把外面那个洞堵上。”袁朗站起来往外走。
“啥?”
袁朗指指屋顶,高城一看就明白了,通风器的软管穿过墙上的洞通向外面,但是当初那洞口太大了,周围的缝隙足够让老鼠在这里安居乐业,要是只把扣板装上不堵上那个洞,下次还会有老鼠大驾光临的。袁朗像个壁虎似的爬到窗台上,用钢丝球去把那个洞口紧紧塞住。
等堵好了洞,高城这边也洗完了,两人又把扣板原封不动的安上去。厕所里的怪味没有了,只是又多了一大股消毒水的味道。袁朗打开通风器,让它一直运转。
“这味儿也不好,老人家闻多了也不舒服。”高城皱着眉说。汗水把他的头发都打湿了,一缕一缕的粘在脑门上,他也撩起T恤在脸上胡乱抹。
“没事儿,一会就散了。”袁朗走出来,“去洗洗吧,你这满身臭汗臭老鼠屎的!一会厕所不臭了你都还臭!”
“洗了我穿啥啊?”高城也想洗澡,这满身大汗腻在身上,确实不是个滋味。
“你洗你的,我去给你找,”袁朗冲他挤挤眼,“放心,我不会让你光着的。”
袁朗还真翻找出一条大裤衩和一件半旧的T恤衫,他看了看手里的短裤,呆了一下,然后冲厕所里喊,“高城!你能不能不穿内裤?”
哗啦啦的水声让高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关掉水龙头,探头出来,“你说啥?”
袁朗挥一下手里的裤子,“我说,你能不能不穿内裤?就穿这个?”
“……不能!”高城瞪了他几秒,然后干脆利落的缩回去,打开水龙头继续冲。袁朗挠头,“那……那你多洗会儿吧。”
高城听见关门的声音,噗哧一下笑起来,他越笑越厉害,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脸有点发烫,心脏也跳的有点快。
“靠!”他莫名其妙的骂了一句。
终究高营长还是穿上了内裤,袁队长到小区的门口去给他现买的。
袁母和张医生回来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收拾得干净清爽的坐在沙发上抽烟了。
下午,袁母和张医生在厨房里忙活了半天,弄出一桌子的菜来,把高城和袁朗撑得不行。
八点多,高城正要告辞,一阵炒豆似的声音,毫无预兆的响起来。
“下雨了?”
“轰隆!”一个炸雷,伴着闪电,回答了高城这个问题。
下雨了,大雨。
倾盆大雨,说来就来,夹杂着电闪雷鸣,不待大家有所反应,狂风已经夹着雨点已经噼里啪啦的打进了屋里,袁朗和高城快手快脚的去关窗户。
“小高,这么大的雨,你就别走了,跟我们这儿将就一宿吧!”张医生提议。
“你开车了吗?”袁朗偏头问他。
“没。”高城摇头,他也不怎么担心,不就是淋雨么,有啥啊,大老爷们还怕这个?
“明天有事?”袁朗接着问。
“没。”
“得,那你就老实呆着吧!”袁朗拍板了。
高城几乎没怎么考虑,“行!”
—————————————
深夜,大雨丝毫不见减弱,除了雨点敲打在雨棚上的声音,外面的声音什么也听不见了。大大小小的雷声,此起彼伏,眩目的闪电,不时划破天际。
屋里没有开灯,高城和袁朗都没有躺下,两个人靠墙坐着,懒懒散散的,床中间放了个烟灰缸。
“……你吧,还是那话,欠!”听完袁朗刚才的讲述,高城不屑的鄙视他。
“……有那么欠么?”袁朗一脸无辜,“我那时候不时还小嘛!”
“有!”一个字,高城回答得斩钉截铁。一个炸雷,很是时候的响起。闪电照亮了袁朗的脸,他苦笑。
—————————————
袁朗的母亲是个退休教师,今年已经六十岁了。袁朗还有个姐姐,大他五岁,也是老师,都在他的老家。那个袁朗已经十年不曾回去的小城市里。
他一直认为自己回不去了。
袁朗的亲身父亲的他七岁的时候,就过世了,肺癌。单身女人带着两个孩子,个中艰辛,小时候的袁朗是不明白的。到他初中的时候,姐姐上了大学,家里的经济情况捉襟见肘,母亲省吃俭用才凑够了姐姐的学费,好在姐姐念的是师范大学,学费还不算很高,每个月学校还有补贴。
那时候母亲有个对象,对方是一个工人,人还算老实,也有一个孩子,对母亲其实不错。少年的袁朗却怎么也看不顺眼,总觉得他侵占了自己父亲的位置,每次人家来了家里他都没个好脸色,直接摔门而去这种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母亲一直没有说什么,袁朗就更加放肆。直到有一天,他做了件蠢事。
周叔叔,就是那位工人,他的手表,静静的放在桌子上,和妈妈的手表放在一起,袁朗看着难受,把那表藏了起来。周叔叔怎么也找不到,母亲终于生气了,她咬着牙把袁朗暴打一顿。袁朗梗着脖子说,表是我拿了,我就是不还!我不要这个男人到我家来!你叫他滚!
母亲哭了一晚上,后来,那位周叔叔果真再也没有到家里来过,母亲一直单身。
再后来袁朗上高中,考上了军校,他走的时候,母亲去送他,坐在车上,他看见母亲挥手后独自离去的背影,突然才发现,母亲是那么孤单。
进了军校,年轻的袁朗找到了自己的目标,无所畏惧的向前冲,怀里揣着梦想和希望,不顾一切的向前冲,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忘记了一切,眼里只有自己的目标,他摈弃了一切,以为这样自己能够走得更快。
后来进了老A,经历了许多之后,袁朗终于发现,自己对母亲有那么多的愧疚,少年时候做的蠢事,让他觉得无颜面对母亲,而现在这个危险的职业,也让他对母亲的温暖望而却步。前年,母亲找了个老伴,就是张医生,袁朗打电话回家的时候,姐姐告诉他的。
袁朗想,真好。
他和姐姐说,妈就拜托你了,你跟她说,就当没有生我这个儿子吧,我……对不去她。
姐姐说,袁朗!你这个混蛋!你说没有生就没有生了?你懂个屁!
在三个月之前,母亲和继父毫无预兆的来到这里,当时袁朗实在抽不出时间,还是高城去车站接的两位老人,帮忙安顿到招待所的。袁朗当天下午才匆匆赶来。那次两位来人只呆了三天就回去了,一个月之后,他们又来了,说要在这座城市买一套二手房,两居室的就行,他们说以后每年到这里住一段时间,就当换换环境。
那天高城看见袁朗红了眼圈。
后来房子是高城托人帮着找的,看房子那段时间,高城陪在老人身边的时间,比袁朗多得多。
——————————————
高城点头,“你姐还真说对了,你懂个屁。”
“当时的我,挺像以前成才的,为了自己的目标,砍掉了枝枝蔓蔓,还以为这样挺值得呢!”袁朗自嘲的笑笑,“有一次我回家,那时候我姐刚出嫁,我妈还不认识张医生,我一推门,看见我妈自己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摆弄她的二胡……”袁朗没说下去,高城默默的抽烟。
再开口的时候,袁朗的声音沙哑极了,“我以为自己照顾不到家了。”
“可是阿姨和叔叔,把家搬到了你身边来让你照顾。”高城接着袁朗的话说,几乎没有一丝停顿,平日的高城几乎不会说这种软和的接近温柔,还有点儿文艺的话,但是他现在说的很自然。
袁朗侧头看他一眼,高城总觉得他这一眼里包含了很多东西,“我总觉得对不起他们。”
高城在烟缸里杵掉手里的烟头,然后伸手,越过那个烟灰缸,轻轻拍拍袁朗放在身侧的手,袁朗反手握了一下,然后松开。
片刻的安静后,袁朗又开口了,“你明天还休假吧?”
“是啊。干嘛?”
“不干嘛,问问,你明天干嘛?”
“回家呗。”高城轻轻松松的回答。
雨点敲打着窗户,室外风雨飘摇,雷声大作,屋里却安静柔软。电风扇呼呼的转动,高城额上的头发轻轻晃动,路灯的光芒穿过窗帘,投射在他的侧脸,刚毅的轮廓被柔和了。
回家,很重要。
《暖》系列之四:不愿开花的秋海棠
题记--错过了花期的秋海棠,往往不会成为奇葩,虽然这是她们的梦想,但事实却是,她们只能成为遗憾。而这遗憾,一般都是自找的。
能够接受的越多,得到的,也越多。如果放弃了责任抛弃了追求,那么,也就只能剩下一个枯萎干瘪的花苞,风一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高城微微皱着眉头,看着对面的女人。
女人很漂亮,长得不算是美如天仙,但是秀丽淡雅,加上妆点得宜的打扮,整个人看上去成熟又妩媚。
咖啡端上来,女人拿起小匙轻轻搅两下,然后放在一边,轻轻叹了口气。
“高城。”她低低的开口。
“哎?啊?”高城有点走神。
“我们,现在已经不合适了吧?”
“啊?”除了啊高城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不是早就说过了么!说过很多遍了的话,翻来覆去的说,有意思么!高城眉头皱得更紧。
“我……”女人不看高城,盯着咖啡出神,似乎思绪已经飘了很远。“……还是忘不了他。”
“哦。”高城点头,心头些微的怒意莫名其妙的不见了,竟有一种想要大笑的冲动。主要是他实在觉得自己不适合演这种言情剧。这样的场景,他真是有点憋不住要乐。
女人叫孙兰,今年三十岁,比高城大一岁。是高城这次相亲的对象。也是高城在高中时候的小女朋友。
孙兰的父亲也是高级将领,以前两家人关系挺好,住在一个大院儿里,高城和孙兰一直在是同学,小学,初中,高中,在高二的时候,情窦初开的两个少年,正式确定了恋爱关系,当然,是地下的。
那是一段青涩却又单纯美好的初恋。高城性格大大咧咧,难得有浪漫或者是贴心的举动,说是在谈恋爱,有时间的时候却很少和孙兰单独在一起,总是和一群小子出去疯,但是孙兰活泼开朗,倒也不在乎这些。
单纯的初恋,两个人一直不错,到了高三,高城一心要考上最好的军校,放在书本上的时间多了很多,孙兰也跟随父亲的调职到了另外的城市,两个人就慢慢淡了。等高城上了军校,一头扎进自己热爱的生活里,天天蹦着高的向前跑,等几个月后接到孙兰一个电话,两个人算是正式告别了自己的初恋。
那也是高城到现在为止唯一的一场恋爱。
在高城这个年纪,相亲当然是躲不过的事情,不管是家人的安排,还是部队领导的盛情难却,高城倒也真的相过几次亲。
以前人家介绍的都是些二十三四的姑娘,刚刚大学毕业的或参加工作没几年的,倒是都漂亮有个性,但是每次都不过超过三次见面,一方面固然是高城没有多热衷,另一方面,那个岁数的姑娘也不见得愿意跟个没时间约会没有时间浪漫的小营长。所以每次都无疾而终。
孙兰的妈妈多年跟着丈夫在别的驻地,退休了。老两口才回到这里,多年不见的老姐妹,一见面儿了,先是感概时间飞逝,然后就开始讲各自的儿女经。说起两个当婚嫁年龄的孩子,俩人一拍即合,痛痛快快的安排了两人见面,当初他们那点事,也只有他们自己才以为瞒得挺好,其实两个当妈的,心里多少都有数,只是孩子们不过分,所以他们也没有横加干涉,从某个角度来说,如果不是当时他们年纪还小,其实双方家长是乐见其成的。所以两位母亲都乐观的以为,这事儿吧,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只是,时间过去了,人长大了,有些事情,也就慢慢变了,要不怎么有句话,叫做世事难料呢。
高城最近越来越没心思考虑这些问题,但是老妈和她那老姐妹,蹭蹭跑到了师侦营,自家老娘还好说,可他实在不能扫了阿姨和孙兰的面子,磨不过见了一面。
孙兰倒是大方,一照面就说白了,自己心里有别人,可以跟高城见面,免得两边家长都催得慌。高城开始还挺高兴,可见了两三次面以后,他越来越觉得别扭,别扭得不行。
不是孙兰爱上了他,只是高城觉得别扭了。他实在看不惯孙兰现在这状态。随着家庭坏境的改变和时间的变迁,孙兰,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了。
孙兰口口声声忘不了的男人,已经是别人的丈夫了,而且那是在八年前她大学时代的恋爱了,在那之后,孙兰就一直沉浸在回忆里不肯自拔,一晃数年,她就这样,错过了一个女人最美好的时光。
高城是真看不上,看不上得慌。
像他这样恨不得把一天掰开分作两天用的人,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把宝贵的时间拿来消耗在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上。孙兰甚至没有工作,她家境甚好,不用工作,也可以让她过上比大多数人更好的物质生活,高城对此尤为不解。就算不需要她挣钱养家,但是年纪轻轻的,啥也不做,就天天在家里悲春伤秋了,这有意思啊?
每次见面,孙兰都戚戚哀哀的诉说着自己的心碎,诉说着自己这十年的痴情。高城开始还没啥感觉,可是到了上次,一种厌恶和愤怒的情绪,已经越来越压制不住了。要不是想着和孙兰偶尔见见面,可以避免家里无休止的催促,他早就推脱了。
“像你这样的人,一定觉得我很傻吧?”孙兰依然没有看高城,视线不知落在了什么地方,这话,语气说是问句,不如说是自言自语。
“孙兰,你也别想太多了,这日子长着呢,每天都这样,多……”高城顿一顿,硬生生把已经到了嘴边的“无聊”两个字给憋回去,“……可惜啊。”
“其实,”孙兰笑笑,“我也不想这样,我只希望有一天,有个人能够让我忘记以前,能够好好的重新开始。”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啊,高城,我不是说你不好……”
高城挥手打断她,他实在是忍不住了,“你不能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你自己干啥?”他嗓门一下子没压住,在安静的咖啡厅里,显得有些突兀,四周的人都为之侧目。高城强自按捺,勉强笑笑,“那啥,我嗓门大,不好意思。”
孙兰摇头,“没事儿,我知道你也是关心我。”她茫然的抬头,“可是,我能做什么呢?我觉得我所有的热情和生命力,都已经消失了,没有了。”
“孙兰,”高城顿了顿,勉强压住心里的不满,他一个劲儿的提醒自己,这不是他的兵,是个女人,他尽量保持口气温和,“你要知道,除了爱情,每个人都还有很多责任,事业,家庭,不说事业,你的父母,你总要照顾他们,为他们负责的吧?”
“我的父母?他们都很好啊,一直是他们在照顾我,哪里轮得到我去照顾他们。”
高城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觉得自己是在是无话可说了,对面的人,比当年的许三多,更让他无语,更重要的是,她也不是他的兵,在这个幽静的咖啡馆,他也不可能指着她的鼻子大声说,“我瞧不上你你知道么!”
他端起桌上已经凉透的咖啡,一口气灌下去,他不准备在这里消耗时间了,他正想着找个借口离开。
电话很是时候的响起来,高城几乎是感激的按下通话键,“喂?”
“高城。”
“袁朗!”高城声音有点激动,在这个时候,听见袁朗的声音,实在是令他高兴。
————————————————
高城先送了孙兰回家,然后到了袁朗那里。
“笑笑笑!你吃了笑和尚了尿啊你!”一进门,高城看见袁朗脸上的笑容,就气不打一处来,然后他自己也乐了,“渴死了!”
“干嘛这么大火气啊!来来来,上好的绿茶,高公子您慢用!”袁朗给他递过去一杯水。刚才泡上的绿茶,放到这会儿,刚好下口。
高城接过来,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了个底朝天,然后把杯子往袁朗手里一杵,“再一杯!”
找高城,袁朗也没啥大事,上个月父母走了,临走给他电话,说是买了一大堆吃的塞在冰箱里,除了有他爱吃的东西,还有高城爱吃的,让他有时间就回家来好好吃一顿。正好今天休假了回来,一看冰箱的冷冻室,嗬,还真是满满当当的一点缝隙都没有。
想想自己也两个多月没看见高城了,往师侦营打电话,接电话的政委告诉他,高城也休假了,于是打手机,这不,人就到了跟前了。
“喏。”袁朗拉开冰箱,把里面的东西指给高城看。
“……叔叔阿姨这是给你准备的过冬粮?”高城也嗔目结舌,这也太夸张了。
袁朗拍拍冰箱,“我都想把这玩意儿整个抬基地去了。”
冰箱抬基地当然是不可能的,但是用那些好料做顿好吃的,是非常可能的,并且两人即刻就付之于行动了。
高城会做饭,只是手艺说不上好,袁朗其实也是,除了烧烤很在行,别的也就一般般,两个人都是部队上大锅饭吃惯了的,高城虽然是高干子弟,但是从小家里也没有娇惯着,做个家常菜什么的,高城倒也应付得来。
一顿饭,上好的材料,普通的水平,摆在桌子上倒也色香味俱全,折腾了半天,两个人都饿坏了。顾不上说话,先是一顿埋头大嚼。
吃晚饭,天色已近黄昏,两人收拾好了碗筷,一起出门。袁朗到师部去找铁路,搭他的车回基地。高城也回师侦营,袁朗正好坐高城的车。
一上车,袁朗就发现,车里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很淡,混合在汽车的汽油味里,几乎闻不出来,但是对于这种味道实在很少见的袁朗,他还是察觉了。副驾的靠椅上,还有几根长长的头发,弯弯曲曲的,袁朗突然觉得自己的心也弯曲起来。
他啥也没说,当成没看见,高城自然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一样,这样的细节,一般高城都不会在意。特别是和袁朗在一起的时候。
路不远,开着车就更快了,袁朗利落的跳下车,“走了!有时间再聚聚!”
高城点头,袁朗走了几步,高城突然叫住他,“哎哎!你等等!”
袁朗回头,高城在车子的储物箱里翻找了一会,扔过来一条烟,“这个,我爸给的,你拿着吧!”
袁朗接过来夹在胳肢窝下面,笑眯眯的凑过来,刻意压低了嗓门,“我就不客气了啊?”
高城作势要抢回来,“那要不你还是客气客气?”
袁朗一闪,“咱俩客气啥啊!回见!”他摇摇晃晃的走了。
高城看着他的背影乐,一转身回了师侦营。
——————————————
几天后。孙兰再次给高城打电话,高城考虑了一下,爽快的同意了,两人约了个地方见面。
一照面,高城先开口,“孙兰,我有些话想和你说说,你能听进去当然好,可是就算你听不进去,我也希望,你能好好想想。”
孙兰沉默了一下,她找高城,从来都不是要听高城说什么,只是想有人听她说话而已,之前高城一直是个很好的听众,今天突然主动说有话讲,他要讲什么,孙兰其实一点兴趣也没有。
高城不管那么多,径自说下去,“孙兰,我不知道是不是一份感情,真的就能把人生里所有其他的东西都代替了,但是对于我来说,我可以告诉你一个肯定的答案,不能。”高城重复一遍,“不能。”
“你的生活和我的,完全不一样,你也无法理解,就像你觉得我肯定不理解你一样,说实话,我真不理解,我也不明白,就为了爱情,其他的东西就可以完全不要了么?上次你说,你父母不需要你照顾,因为一直都是他们在照顾你,我想要是他们听见你这么说,肯定会很难过的。你今年多大了?你比我还大一岁,三十了。孙叔叔六十二了,你有没有想过,在你以后的日子里,他们还能照顾你多久?等他们老了,不能动弹了,你难道还要对着他们怀念你失去的爱情?责任,孙兰,他们是你的责任,人这一辈子,就为了这两个字活着,当你选择了你的生活,你就必须要负责,对自己,负责或者不负责。”
高城点一支烟,深深的吸一口,他直视孙兰的眼睛,“活着过去里,有意思么?时间宝贵啊孙兰,你看看,这一晃眼,就是好几年了,这几年,你做了什么?你得到了什么?我一直在部队里,我看着我的兵们,来了又去,他们个个都为了自己的理想,为了自己的责任,一直在努力,”说到这里,孙兰的眼神更加茫然。高城一挥手,“不说那些,咱们还是说你,我觉得你还是该找个工作,脚踏实地的,好好过日子,总是活在回忆里,你不觉得你的时间都浪费了啊?”
孙兰点头,“是啊,所以我一直在等着一个可以让我对生活重新有希望的人出现……”
高城不客气的打断。“我上次就说了,你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如果你自己都不能帮你自己,那么没有人可以帮助你!”
“你……也不帮我么?”
“我帮,我这不是在帮你么?孙兰,你好好想想,你不能再这样了。”
“我……”孙兰低头,不知道该说什么,高城说的话,她明白,但是她觉得依靠自己,是不可能的事情。
“好好活着,做有意义的事情。”高城鬼使神差的冒出这句话,然后再心里暗自咒骂一句,靠,真他妈真理。
那天,高城和孙兰说了很多,但是没有效果,孙兰依然活着她那个虚无缥缈的世界里,一年后,她去了美国。
后来,高城从母亲口中得知,孙兰死了,死于吸毒过量。
再后来高城跟袁朗说起这事儿,当时袁朗躺在病床上,脸色不好,但是精神很好,他轻轻摇头,“不愿开花的秋海棠。”
《暖》系列之五:小人鱼的痴恋
题记--有时候,人总会对一些人或者事有一种痴恋,就算什么也得不到。
当兵的人对于部队,常常就是这样一种痴恋。那些又苦又累的枯燥训练,那些从未留名的牺牲奉献,那紧紧握在手中的钢枪,那总是沾染着尘埃和鲜血的军绿色,总是成为他们胸口永远的温暖和痛楚。
像一种叫做爱情的毒药一样,迷人又苦涩。兵们总是毫不犹豫的一饮而尽。
对于袁朗和高城来说,他们就快饮下另一杯毒药了。
黄昏。
士兵们结束了一天的训练,撒着欢儿的往食堂跑,一群狼崽子鬼喊鬼叫的,嬉笑怒骂的声音不绝于耳。年轻的战士们,总是这样活力无限,青春肆意的张扬着,让人羡慕。
袁朗和齐桓走在众人后面,两人正小声的说话。
“队长,刚才医院那边来电话了,明天方浩的体检报告就可以出来了。”
“嗯。”袁朗淡淡的答应一声。
齐桓看着前面一个身影,方浩正和吴哲C3勾肩搭背的闹成一团。
他眉头微微皱起,“应该……没事儿吧?”
“齐桓,你也是老人了,”袁朗停下脚步,“这来来往往,生生死死的,也见得多了。有的事情,它由不得我们。”
“我知道。”齐桓脸上出现一种只有在袁朗面前才会有的表情,有点郁闷又有点儿稚气,“我他妈知道,你少跟我说这个,你自己还不是一样一样的!”
“我踢死你!”袁朗眉毛一挑,伸腿就踹,齐桓利落的一闪,“站住!”齐桓不搭理他,一溜烟跑上去,一手拍在方浩的肩膀上,嘻嘻哈哈的走远了。
通讯员小王跑过来,“袁队长!”
“报告!袁队,门口有位少校找您,4944师侦营营长高城。”
“啊?!”袁朗瞠目结舌,高城?他往门口狂奔而去。
————————————————————————
高城风尘仆仆,满脸都是灰尘,脸颊上还有一些细小的伤口,像是被树枝刮到的。身上的迷彩服也像是在泥地里滚了好几遍一样,几乎都快成土黄色了。他身边的越野车也没好哪儿去,几乎都看不出本来的迷彩颜色了。
“怎么跑这里来了?”袁朗见面就问。他上下打量高城一眼,有些猜到了。
“路过。怎么地?你们老A的基地门口,还不准人路过了啊?”高城心情非常好,笑嘻嘻的跟袁朗开玩笑。
“行,怎么不行,我们这儿的哨兵可是天天盼望着有人路过啊,可惜了,”袁朗摇头,“啧啧啧,怎么不是一群美女路过啊,看来看去还是大头兵,”他扭头冲门口的哨兵挤挤眼,“没意思吧?”
“你俗气你!”高城一肘子拐过去,袁朗利落的闪开。
“怎么样,最近?还好?”袁朗掏出烟盒,扔了一支给高城,顺便按下火机要给他点上,夜晚有风,火苗晃了一下就熄灭了,他凑近了点儿,高城伸手拢住火苗,叼着烟也往袁朗这边靠了靠,两个人的头几乎挨在一起,极近的距离。高城闻到了袁朗身上和自己同样的泥土硝烟的味道,他突然走神了,鬼使神差的想,这比那什么香水味好闻多了。
袁朗的手肘轻轻撞他一下,示意烟已经点燃了,高城回神,手指在袁朗手背上挨了一下,袁朗收手刚要退开,高城的胳膊呼啦一下搭在他肩膀上,于是他便没动,只把头往后仰了点儿,微笑看着高城,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的长长的投射在地上,几乎分不出彼此。
“你也挺好?”高城斜眼看他,从头到脚扫一遍,自己回答,“还行,家伙事儿还齐活!”
“嘿嘿。”袁朗咧嘴一笑。
“看路线我就知道要路过你这儿。”高城得意洋洋的一仰头。
“你们驻扎在哪儿?”其实袁朗知道高城他们师这次出去拉练,驻扎之前,那边儿的主官跟这边通知过,说是要在附近驻扎一晚上。只是他真没想到高城会特意跑来一趟。这让袁朗很意外,也让他心里很舒服,温暖惬意。
高城报了个方位。说远不远,开车也就半个小时,说不远也远,那地方,也在二十公里以外了。
“进去坐会儿?”袁朗用胳膊拐拐高城。
高城摇头,“不去。我现在进去,违规。我就是来瞅你一眼你,这不是好长时间没看见了么,啊,还有那天你忘了东西在我车上。”高城从车窗伸手到车里拿了包东西出来。是上次从袁朗家里出来袁朗带的一包书和几张歌碟,装在一个袋子里,走的时候袁朗忘记拿了。
袁朗没有伸手,他有点发呆的样子,愣愣的看着高城。
“嘿!发啥呆呢?”高城觉得有点好笑,袁朗这样子木头木脑的,这人,有时候也挺幼稚嘛!他用书戳戳袁朗的肋骨。
眼神一闪,袁朗立刻就笑起来,他伸手接过,“多大点事儿啊,也值得你这么跑一趟!”袁朗没有发现自己的口气里带上了些温柔和亲昵。
高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路过么,谁还特意给你拿来呀!美得你!”他抬手看看时间,“得了,走了,等我回来找你聚聚。”
“行!”
天边的太阳,已经落下了最后一丝光芒,再过一会儿,暮色就要笼罩大地。
高城拉开车门上车,袁朗眼光一直追随着他,车里某个角落有个什么东西一闪,袁朗凝神看去,微微一怔。然后他极短促的苦笑了一下,正伸手关门的高城没看见。
“走了!”高城伸头出来。他笑着,满脸的开朗和愉快,每次见到袁朗,吵吵嘴,置置气,到最后他总是很愉快。
袁朗嘴角一挑,微笑,他伸手拍拍高城的车顶,示意小心,然后退开两步。高城发动车,很快消失在袁朗的视线里,他慢慢转身往回走,还没等袁朗走到操场,天就黑下来了。
“哟呵!老三,听说你那二斤来啦?怎么不招呼进来坐坐啊!”一队长从后面跑过来,重重的一巴掌呼在袁朗背上,袁朗扭头,一本正经的回答,“这不违规么?”
“啊呸!你小子少装,你干的违规的事儿还少了!”一队长鄙视他。
“我这儿还没吃饭呢,要不老大你陪我去食堂坐会儿?咱接着上次的聊?”
“滚!”一队长怒喝,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跟他聊个屁!一队长一边走一遍恨恨的咬牙,上次一起吃饭,也不知怎么了,莫名其妙的把自己一个突击手给聊走了!一想起这茬儿一队长就想摁着袁朗揍一顿。
袁朗大笑着走开,他的确还没有吃饭,但是他现在也没什么胃口,他向办公室走去。
刚才他看到的那个闪光的东西,是一粒小小的珍珠耳环。在高城的车上一个角落里。
那天袁朗的报告进度有如神助,一晚上就搞定了拖拉了两个礼拜的训练计划,吴哲说队长打鸡血了,居然熬了个通宵赶报告!齐桓说,那是因为再不交上去,铁大就要发飙了。
第二天一早,袁朗让齐桓先带队训练,自己去找铁路最后商量一下训练计划。
“袁朗,你来的正好。”铁路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偏偏头,示意袁朗关门。
袁朗心里一沉。
——————————————————————————
那天袁朗一直没有出现在训练场上,他打了很多电话,查了很多资料。
烦躁,抓心挠肝的烦躁,袁朗不知道该做什么,明明有那么多事情要处理,桌子上,电脑里,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不然就到操场去和队员们一起训练,刺挠他们几句,或者和吴哲吵吵架,都可以。
可他什么也不想做,他像自虐一样,就想保持这样的烦躁,让自己像一头困兽,在自己编造的笼子里暴跳如雷。
也许,只有自己编造的笼子,才够结实。
袁朗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压制不住的烦躁渐渐变成一股莫名的怒火,可是我该发脾气么?我要怎么发脾气,把桌子掀了?把电脑砸了?还是冲着墙壁练习格斗?滚他妈蛋!他烦躁的拉开自己的领口,用力太大,崩开了一粒扣子,他看都不看那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的扣子,抽出一支烟点上,抽两口就杵了,杵下去的时候几乎要把桌子也戳个窟窿般用力。
喝水,一口气喝下冰冷的凉水,浇不息心头那种恶毒的火焰。
袁朗知道,自己焦虑了,这是一种非常不好的情绪。
“报告!”门外,响起齐桓的声音。
袁朗没答应,他闭上眼睛,深深的吸气。
“队长?”齐桓再叫。
“进来进来!叫什么叫!”袁朗睁开眼,咆哮。
齐桓进来,站得笔直,敬礼,不说话。
袁朗也不说话,继续在屋子里瞎转悠,一会儿抓起桌上的文件看两眼然后丢开,一会儿又点上烟然后杵掉。齐桓不错眼的看他,就是不支声。
“说话!你来参观的啊!”
“队长……”齐桓开口,马上就被袁朗打断,“算了算了,你还是别说话了,站这儿!”
齐桓闭嘴,继续站着。
袁朗去了洗手间,哗啦啦一阵水声过后,他顶着一头乱蓬蓬湿漉漉的头发出来了,整个人到显得冷静多了。于是齐桓再度开口,“要不,我去和他说?”
“我还没那么虚弱。”袁朗挥手,“去吧,把他叫来,我和他说。”
齐桓不动。
袁朗锐利的眼神像刀子一样狠狠的刮过他,饶是齐桓和袁朗情同兄弟,也没忍住僵硬了一下。
“去叫他来。”袁朗淡淡的重复,口气温和。
“是!”齐桓敬礼,退出办公室。关上门的时候,他微微松了口气,却又紧紧皱眉,队长又是这样,总是自己来砍这最狠的一刀,不管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
两天后的清晨,三中队所有的队员,都站在自己的窗口,看着基地大门。今天,有个战友要离开他们了,难过,舍不得,但是又庆幸,还好,只是生离,不是死别。
袁朗一手提着方浩的包,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从办公楼走出来,两个人走进宿舍楼,方浩抬头,目光滑过自己无比熟悉无比眷恋的地方,他紧紧咬着腮帮子,然后突然笑了,他冲着楼上大喊,“我说兄弟们!我就要回到美好的花花世界去了!兄弟们慢慢熬着啊!等啥时候我把美女的照片寄给你们看!左拥右抱的!”楼上楼下顿时嘘声一片,齐桓扯着嗓子喊,“滚吧你!小心肾亏!”
“有好的给哥哥留着!别自己都独享了!”马建也在旁边嚎叫,不知是不是喊叫得太用力了,大家的声音都有些破哑。
方浩慢悠悠的抬手,给大家敬礼,“走了!”然后他头也不回的向大门走去。
许三多紧紧闭着嘴,小口小口的呼吸,成才安抚的在他背上拍两下,自己悄悄的擦掉眼泪。
“队长,你能陪我再去趟375么?”方浩还是笑嘻嘻的看袁朗。
“臭小子!”袁朗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听我口令!立正!目标375峰顶!跑步走!”两人一前一后的跑出去,渐渐消失在众人的目光里。
太阳快出来了。
方浩绕着375顶峰那棵最大的树走了两圈,然后用力在树干上拍了两下,回头冲袁朗笑,“队长,我刚进来那会儿,你就是在这儿给我们讲长相守的。那时候,小虎也还在。”
袁朗摸出烟盒,抖出一支扔过去,方浩接过,掏出自己的打火机,先给袁朗点烟,然后自己也点上。
“回去了,好好干,咱老A出去的人,”袁朗深深吸一口烟,“耗子,别丢了咱的傲骨。”
“放心,队长,走到哪儿我也不会比别人差!”方浩回答得豪气干云。
袁朗没说话,过了几秒钟,他摇头,“不,耗子,不是要你比别人好,只要你自己好就行。出了部队的门,”袁朗抬手划了一个大圈儿,“到处都是广阔的天地,你们多能耐啊,哪条路走不出个明白来!”这话要是搁在平时,也就是袁朗的一句玩笑,可现在,他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认真,他就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比别人好,没有用。”他微微一笑,“许三多不是常常说么,要做有意义的事儿,好好活就是有意义,”方浩大笑着接嘴。“有意义就是好好活!”
“真理啊!”袁朗挠头,“这孩子总是说点忒经典的话出来。”
方浩笑声渐停,低了头。好一会儿他才抬头,“队长你今天真温柔。”
袁朗大笑,手臂一挥,搭在方浩的肩膀上,用力拍拍。
“队长,这是真要走了……我怎么觉得就跟做梦一样呢?我怎么就要走了呢?”方浩的眼神越来越失落,表情也越来越茫然。
“队长,我不想走。”方浩低低的说。“我一定要走吗?”
袁朗拿下嘴角的烟,在手指间翻转,烟头擦过手心的老茧,微微灼痛。
“我舍不得,我不想走,我舍不得这儿,舍不得兄弟们,舍不得你。”刚才还坚强得像钢铁一样的战士,此刻像个失去一切的孩子,他扔下手里的烟,用力捂住自己的脸,泪水从指缝间汹涌而出。
伸手拍拍方浩的脖子,袁朗用力拖开他的手,方浩扭头看他,整张脸痛苦得扭曲了。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看不清自己的队长,看不清周围的一切,强撑着的架子一旦倒塌,就会稀里哗啦的破碎一地。方浩浑身都在发抖,他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硬生生的割去一块。从得到通知到现在,一直勉强按捺的情绪,再也压制不住,如同决堤的潮水般,挡也挡不住。
袁朗一把抱住这个年轻的士兵,用力抱住,他深深的吸气,压下自己心头的心疼和烦闷。
方浩嚎啕大哭。他用力埋在袁朗的怀抱里,哭得撕心裂肺。
方浩是队里的老人了,只比齐桓晚了一年进来,现在的军衔是中尉,他在上次任务中受了伤,虽然不影响自由活动,但是,他已经不能再当一名特种战士了。
朝阳已经冒出了淡淡的光芒,天边的薄雾被驱散。
过了很久,方浩终于安静下来了。袁朗胡乱抹抹方浩满脸的眼泪,“好了?”
“好了,对不起,队长。我这么没出息。”发泄过后,方浩的情绪明显好了很多。他有点儿不好意思,讪讪的笑。
“屁话,我袁朗的菜园子里,不产没出息的南瓜。”袁朗在方浩脑门上拍了一下。然后又塞了支烟到他嘴里,给他点上。
“耗子,觉得不公平吧?需要你的时候,你得玩命的训练,你得出生入死,你得抛家弃业,等部队不需要你了,你就得走人,很残酷,但是,就是这样,”袁朗的声音和以前差不多,冷静又温和,“以前成才问我,他们是不是我用得上或者用不上的工具,是,真的是,不但你们是,我也是,在战场上,我们也就是工具,国家机器么!”他偏头,冲方浩一笑,可方浩觉得他的队长很难过。
“你们是我的兄弟,是我的手足,是我血肉相连的一部分。我们训练出来的默契,我们交流来的感情,我们所有的一切,就是为了当个工具,当个好工具,就为了对得起这身衣服。”
袁朗的话说的平淡,一点儿也不像他平时那样富有煽动性和感染力。但是方浩却莫名其妙的想起,好像每次有战友退伍,都是队长来送的。他……会更难过的。
“耗子,我记得由此你说过,你读高中的时候暗恋你们班长来着对吧?”
方浩不好意思的挠头,“是啊。”
“我们和军队,就像一场暗恋,有时候,你什么也得不到,但是还甘之如饴,不为别的,就是应为你喜欢,你乐意。”袁朗突地笑起来,有些苦涩。
“方浩同志,恭喜你,你的暗恋结束了,去找个漂亮的姑娘正大光明的追求吧!或者,”袁朗捏一下方浩的脸,“左拥右抱!”
方浩笑起来,“队长,要不咱还是继续暗恋吧,你把我调生产队去喂猪得了!”
“真要把你弄去养猪,我还舍不得呢!”袁朗拎起方浩的包扔给他,“滚吧!”
太阳出来了,从山头一跃而出,瞬间染红了整个世界,温暖的阳光投射下来,今天天气很好,蓝色的天空渐渐明朗起来。
《暖》系列之六——贪心的渔夫
题记——渔夫总是很贪心,要了这个要哪个,小的时候老师说,做人要适可而止,不要妄图得到你不该拥有的东西,不要有过分的贪念,不然的话,你本来拥有的那些,也会毫不留情的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是那个著名的童话想要告诉我们的道理。
可是,如何不贪心?怎么样才算知足?谁来告诉我们这个度?
高城在帐篷里烦躁的走来走去,他点上一支烟,没抽两口就狠狠的扔掉,他觉得嗓子干得难受,他抓起杯子要喝水,却发现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他把杯子往桌上重重的一顿,使劲耙耙头发,大步走了出去。
在门口他被堵住了,是政委洪兴国。
“哎,老高!要出去啊,来来来,别着急,有点儿事儿和你说。”
高城以为营里有啥事,二话没说就转身坐下,“啥事儿?”
洪兴国笑呵呵的看着他,“刚才你那脾气大的!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师长吵架呢。”
一听这话,高城有些尴尬,他挠挠头发,“那啥,我我我就是嗓门大,我知道这事儿是我不对,这家里的事儿吧,我……”
“谁跟你说这个!”洪兴国打断他,“老高,我们是天天叫你老高老高,其实你这才二十八,不过你这年纪吧,有些事情是可以考虑一下了。”
高城猛的抬头,不悦的眯起眼睛,“你要说啥?”
“你看你,话还没说就着急上火的,”洪兴国慢条斯理的拿出烟盒,向高城让了让,高城心烦意乱的摆摆手,“就是你想的那事儿!”洪兴国自己点上一支烟,接着刚才的话说。
“你少管我这些破事儿!”高城嗓门又大起来,眉头紧紧皱起,一脸不耐烦。
不算明亮的灯光落在他脸上,他鬓角还有没擦干净的油彩,明显黝黑了许多的肤色此时更是黑的厉害。
换做是别人,可能被他这嗓门和这表情给吓退了,可是洪兴国不会,他们搭档了这么多年,他知道高城是典型的嘴硬心软,他毫不客气的拍了高城一巴掌,“你喊啥?”
“不是,你别跟着他们瞎掺和,这跟我工作有关系么?和拉练和关系么?没关系你就给我闭嘴!老子要睡觉了!”
洪兴国知道,今晚是没法谈了,高城那脾气一上来,你要是跟他针锋相对,还就不得了了,他笑笑,“行行,你睡,咱们改天再说!”
“改天?改天也不说!”高城犟头犟脑的补上一句,洪兴国失笑,这人!有时候真孩子气!
洪兴国是走了,可是高城心里更烦躁了,今天这事儿,不是什么大事,但是着实搅和的他心里不舒服。
上次和孙兰谈话过后,她好像一点儿也没有改变,顾及她的面子,高城一直没把真相告诉家里,只含糊的说过不合适。自家老娘似乎也察觉了两边都没那意思,于是暗地里张罗着给他找个别的对象。
不知道为什么,高城现在对相亲这两个字不待见的厉害,谁说就和谁呛。
好在高城最近忙得很,现在还在外边拉练,高夫人倒也一时没辙,偏巧刚才师长来巡视,公事完了几个人闲聊了几句,师长神神秘秘的和高城说,给他张罗了一个条件特别好的姑娘,军长夫人都见过了,满意的很,等高城回去了就赶紧抽时间去见见。
高城一股子火冲上来,也不管什么师长不师长了,硬邦邦的甩一句话:报告首长!此事与军务无关!请您以后不要再提!
其实这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相亲么!有啥啊,这当兵的,有几个能是自己认识了结婚的?还不大都是相亲相来的,高城自己也知道,就算自己不情愿去相亲什么的,这莫名其妙的恼火和烦闷也是在是过头了。
这是莫名其妙么?高城怔了一下,被自己问住了。
+++++++++++++++++++++++++++
“喂?”
电话接通的时候,高城突然不想说了。
憋了一肚子闷火,他想也没想就拨通了袁朗的电话,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跟袁朗说啥,就是突然想给他打个电话,抱怨一下也好,斗嘴几句也好。
电话通了,但是他突然啥也不想说了,他张了张嘴,用手在脸上抹一把,“袁朗。”
“嗯?”袁朗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本来他是在一边打字一边把电话塞肩膀上夹着,但是高城一开口,他就停下了打字,把电脑切换到休眠状态。高城情绪不高,他察觉到了。
高城没有说话,袁朗也没有催,他只是静静的等着,手指用力摩擦着桌边并不存在的污渍。
“没事儿。”高城终于开口了,语气里莫名有些沉重。
“嗯,没事儿。”袁朗重复了一遍高城的话,轻轻的,没什么喜怒的样子,只是手指用了些力摁在桌角上,“你还在外边吧?”
“嗨,”高城自己都觉得好笑,“这什么事儿,袁朗,没事儿,本来心里有点烦,现在没啥了,电话里说不清,等我回去再说吧!算了算了,我挂了!”高城越说越不耐烦,不是对袁朗,而是对自己,他一向不喜欢犹豫或者是类似的情绪,出现在自己身上,特别是在袁朗面前。
听着电话突然断线的声音,袁朗一笑,然后继续手头上的工作。
凌晨,袁朗敲完了这期南瓜评估的最后一个字,身子往靠椅上一倒,用力伸了个懒腰,他拿起烟盒,抽出最后一支烟叼在嘴上,然后看了看烟盒,那还是上次高城给他的那条烟,他一直没拆开,前几天高城来了一趟之后,他才拆开抽了,这是最后一支。
袁朗把烟盒捏扁,随手往墙角一扔。
他没急着点烟,先关上了电脑,然后关灯,出门。就这样叼着那支没点的烟一直走回宿舍。
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天空,袁朗在出神。那支烟在他手指尖翻转,来来回回,纠纠缠缠。可能出神太专心了,一下子烟没拿住,掉到窗台上去了。袁朗的视线从夜空里收回来,看着那支烟,有风吹过,烟轻轻的滚了几下,眼看就要掉到窗台外面去了,袁朗手指一动,终究还是没有去捡,烟掉下窗台去,无声无息。
————————————————
三个月后,袁朗跟着铁路参加军区的一个会议,他见到了高城。
会议前一个小时,高城才风尘仆仆的从外地回来,刚放下包,还没来得及休整一下,就赶上这会,本来政委说让他回家休息一下再来,但是高城还是自己来了。
开会的时候,高城有点心不在焉。眼睛扫来扫去,每每都忍不住想要转身看看后面。但是每当头一有向后转的趋势的时候,他又立刻端端正正的看着讲台上发言的首长,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
袁朗心里忍不住想笑,脸上可是一点也没有露出来,铁路就坐在他旁边,一只手轻轻敲着桌子,不急不徐。
“同志们,这次会议的主要内容,大家回去以后要积极展开讨论,战士们的思想工作要抓,训练也紧张,如何丰富战士们的业余生活,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中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大家都好好想想啊,咱们是新时代的军人么!可不是古板老套的军阀!好了,散会!计划下周交上来。”
整齐的掌声过后,军官们开始三三两两的退场,铁路没动,袁朗也没动。
“铁大,你带我来开这会,有意思么?”袁朗微微偏头,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的样子。“咱们那儿,还需要活跃啊,这要是再活跃,还不都上天了!”他斜眼看铁路,“不是这个计划也要我来写吧?”
“咱们那叫做活跃?再说你明天不是休假?搭了我的顺风车,总要给点车钱吧。”铁路的余光看见高城走过来,“你那二斤来了。”
其实,袁朗不用回头都知道,高城已经过来了。他没回头,继续刚才的话题,“铁大,我什么时候搭你顺风车了,你非得叫我来开会,这是公干啊!”
铁路不搭理他,只管拿起桌上的帽子,端端正正的戴上,然后慢条斯理的站起来。迎向高城。
“铁大队长!”高城敬礼。
“唔。”铁路点点头,“你俩聊,我先走了,袁朗,下午你去给政委买点东西,喏,这是单子,销假的时候拿给我。”铁路往袁朗手里塞了一张纸条,然后转身就走。
“哎哎哎!铁大!这不是……,行行行,我买我买。”袁朗有点儿悻然,铁路并未搭理他,头也不回,挥挥手离开了会议室。
“啥呀这是?”高城凑过来。
“哎高营长你厚此薄彼啊,你咋不给我敬礼呢!”袁朗嬉皮笑脸的说,顺便把单子往口袋里一塞。
“我就是不敬!咋地!”高城脖子一扭,瞪他。
“没有上下级观念的军人,就像那秋后的蚱蚂……”袁朗还没说完,高城已经一拳挥过来,“哎哎别动手啊蚱蚂!”
袁朗上下打量一下高城,三个月不见高城瘦了点,眼睛里红血丝很多,眼袋有点重,一看就是睡眠不足的样子,但他精神很好,也没有什么阴郁或者郁结的样子,上次他打电话的时候要说的事,解决了?
“你这是刚回来吧?怎么跑来开这会?有意思啊?拉练回来就去学习,学习完了就来开会,看来高营长精神很好嘛!”袁朗随口取笑他。“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话一出口,袁朗就在心里一沉,还是没忍住要试探。
“什么喜事?瞎扯什么!”高城推着袁朗的肩膀,“走走走!”
“干嘛?这着急上火的?”
“狗屁!老子饿了!请我吃饭!”
“……”
刚走出会议室,师侦营的政委洪兴国匆匆跑过来,“老高,开完会了?得得得,你赶紧的,回去休息两天,师侦营离了你垮不了!这假条,我都给你拿去签好字了!”
高城有点着急了,“不是老洪!我这刚回来,先看看营里再说!休假随时都可以,你着啥急啊你!”
洪兴国跳过他的抗议直接找上了袁朗,“袁队长你也在啊,你下午没事儿吧?”
袁朗笑着摇头。
“太好了!”洪兴国一拍大腿,“麻烦你,看着这小子,今天下午就别到处瞎蹦跶了!要是帮我把他送回家去最好!”
“我说老洪你……”高城还要继续抗议,袁朗笑吟吟的看着他,说话说得拿腔拿调,“得了,高营长,你瞅瞅你这黑眼圈儿,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小同志,罗马不是一天盖成地!”然后他转头对洪兴国笑笑,“成了,交给我得了!”他拽着高城的胳膊,“走走走,吃饭去吃饭去,我请你吃大餐!”
高城嘟嘟囔囔的被他拽走了。
洪兴国感叹,这老虎脾气还真就这中校治得了!
袁朗找了家干净的馆子,点了几个清淡的菜,高城一看端上来的都是清粥小菜,不满意了,拿筷子点点袁朗,“不厚道啊你,请我吃大餐,就这个?!”高城不忿啊,想当初这死老A来师侦营的时候,自己可是请他吃了一顿结结实实的大餐的啊!
“你现在这状态!整个儿就是疲劳过度了的兴奋时期,吃那么油腻不好。”袁朗极诚恳极温和的看着高城,于是高城便讪讪的夹菜,吃饭。
吃完饭的两个人,沿着街边的小路,慢慢溜达,高城走路总是慢不下来,在部队里的时候自然不说,可现在两个人也没啥事儿,纯就是酒饱饭足了溜达消食儿,可高城还是走两步就窜到前面去了,还嫌弃袁朗走路跟老太太似地。
袁朗笑嘻嘻的拉住他的胳膊,“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你急什么啊?你就不希望我多活两年?”高城嘴里还嘟囔,可脚下还真慢下来了。
但是这习惯吧,它的力量还是非常强大的,常常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就改变了你的一些行为,没走出一百米,袁朗又落在了高城后面,这次,袁朗干脆把手搭在了高城的肩膀上,高城虽然略高一点儿,但是倒也不别扭,这下,两个人的步调,总算一致了。
“我不回家!”高城没头没脑的蹦出一句话。
“至于么!”袁朗皱眉,放在他肩膀上的手稍微用力,推着他往停车的方向转。
“走走走,我送你回去。”
“回什么家,我是找你,有事儿!”高城挣开。
“那去我家吧。”袁朗还是带着高城往停车的地方走,“今天你住我家吧,明天多睡会儿。”
————————————————
到了袁朗家,晚上八点多,一进门高城就嚷嚷,“快给我弄杯茶来!渴死了。”
袁朗瞥他一眼,踢踢踏踏的走进厨房,端出来的,却是一杯果汁。
“啥事快说,说了睡觉!”
高城看见那果汁本来挺有意见的,说起他找袁朗的事儿,无端端气势就矮了半截,他挠挠后脑勺,乖乖接过了果汁。
“也,没啥事儿。”高城笑笑,难得的有些心虚和尴尬。
真没事儿,刚才就是随口一说,相亲的那事儿,他早抛脑后去了,两个月前他想起袁朗,本来想打电话抱怨一下,但是当时突然不想说了,现在,他也不想说。
不想回家时真的,这休假两天,回去了会被老娘烦死,他宁愿上袁朗这儿呆着,他喜欢和袁朗呆在一起。轻松,愉快。
高城不说,袁朗也没有追问,只是撵着他去洗了澡睡觉,高城在浴室的时候,他跑去找出上次修扣板的时候高城扔在这儿的衣服给他换上。
————————————————
在洗澡过后,高城的精神似乎更好了,还一指戳开了电视机。
袁朗也不催他赶紧休息,只陪着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胡扯,电视里在放一个科学实验,狼和美洲虎的对决,用机器和电脑做的模拟场面,高城嗤之以鼻,怎么会有一头狼单独对上一指老虎,狼都是群体动物,还狡猾,善于埋伏和偷袭,说这话的时候,他斜眼看袁朗,袁朗诚恳的点头,是是是,我们狡猾,我们善于偷袭和埋伏,可是,我们也能单打独斗。
没有等到节目的结果,高城就已经睡着了,几个月的奔波的操劳,让这个年轻的军人疲惫不堪,他斜斜的躺在沙发上,一只脚放在沙发上,一只脚搭拉着,发出细小的鼾声,眼珠在眼皮下面微微的颤动。
袁朗轻轻起身,关上了灯。电视机散发出来的光,在高城脸上晃过,明亮的时候,可以清晰的看见他脸上的伤疤,暗的时候,只看得见他侧脸的轮廓。袁朗盯着高城,眼睛一眨不眨的看,他脸上慢慢浮现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然后停滞了。
“高城?”他轻轻的叫。
“嗯?”高城模糊的应他。
“到床上去睡。”袁朗拍拍他的脸,手指划过高城脸上的伤疤,一滞,然后快速离开。
“嗯。”高城迷迷糊糊的睁眼,翻身就起,一下子没站稳,袁朗扶他一把,高城顺势把大本个身子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
袁朗看见高城居然又闭上了眼睛,他苦笑着,半拖半扶的把高城拉进卧室,安置在床上。高城一倒上温暖舒适的床铺,便很自觉的卷上被子,脸贴在枕头上蹭蹭,很快陷入了深度睡眠。
袁朗没有离开。他蹲下来,静静的看着高城。漆黑的双眼黯沉的没有一丝光亮。
高城。
他凑近点儿,高城毫无反应。袁朗凑得更近,像是要吻下去。
不是,他不是。
在鼻子就要碰到高城的鼻子的时候,他停住了。
高城的呼吸扑上袁朗的脸,他深深的吸一口气,像一个烟鬼戒烟三天以后抽到的第一口烟一样用力,他像是要把高城的气息全部吸进自己肺里。
袁朗很想找一些词汇来形容此刻的感受,但是找不出来,想了半天,他莫明的想起了黑山老妖,大话西游里那个绕着唐僧转想要吸阳气的矬妖。他轻轻的笑起来,呼出的气扑上高城的鼻子,高城手动了动,似乎想要挠挠,但终究没有抬起来。他太累了。
直起腰,袁朗站起来走出去,轻轻带上门。
他的视线转向了电视,刚才那个节目正好放到尾声,那头独狼,果然输了。
我不能太贪心。不然什么都得不到。
《暖》系列之七:红鬼的眼泪
题记——当红鬼发现,自己得到了村民的喜爱,却失去了可爱的青鬼的时候,他扑在门上,抽抽搭搭的哭起来。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以为这个很重要,得到之后才发现,自己失去了的,同样重要。如何选择?人都有自以为是的时候,总会为了那个重要的人,做出一些独断的行为。
可是你知道么,我从来没有把自己看成是红鬼,所以你也没必要做那青鬼。在我不明白你的用意的时候,我会误会,而这个误会,会成为横亘在你我之间的深壑,再要逾越,难。
迎面走过来的两个军官冲袁朗敬礼,对方眼里的好奇和不屑,还有一点点挑衅,他不是没看见,袁朗微微一笑,端端正正的回礼,三个人停下来寒暄几句,然后又朝着各自的方向走开了。
“哎,这位袁队长可是牛人啊,三十岁的中校,嘿!咱们PLA的精英。”
“当然牛,人特种兵嘛!走到哪儿脑门上都写了个拽字儿!A大队一个大队长四个中队长,哪一个不是拽得二五八万的!”
转弯处的高城停下了脚步,静静的站着。一旁的马小帅有些奇怪,伸长了脖子去看袁朗的背影,再看看高城,没说话。只心里纳闷,连长对这种闲话,一向从不留意的。
“听说师侦营的高城和他关系特铁,人二斤舍命了都!”
“高城人不错,真的,这不刚升了营长了吧?这小子虽然也拽,但是你得服!人硬生生就能把个不抛弃不放弃喊得全军响,哪次比赛不是他师侦营拔得头筹!”
“将门虎子啊,这还真是不能不服气。”
“将门虎子就得服气啦?那可不一定,你看白军长家大公子……”
马小帅得意的一笑,转脸看高城,却看见自家连长面无表情。
“哎哎哎,打住打住,这话不好乱说啊。”少校轻轻踢了上尉一脚,打断了他的话。
“嗨,我也就是一说,不过话说回来,高城我服,我还真不服那A大队,他们凭什么呀?挑去的都是兵王,神枪手,装备都是最好的,啥高科技出来了都得先武装他们,要给我一□□样的队伍,我也不比他们次!”
“得了吧你,就你那熊样儿,上次去选拔还没一个小时就给淘汰了,还跟我这儿吹什么吹!”
“行行行,我熊,我熊,那袁朗就能耐了?还不是上赶着巴结人家高公子,要说也是,年纪轻轻的中校,要是再得了军长的赏识,加上铁路的撑腰,那还不是以后的军中风云人物啊!”
“你就酸,少在这儿扯这些没用的!有你这瞎扯淡的功夫,还不如好好研究研究你的计划!”
两个军官去得远了,马小帅偷偷看高城,后者的脸色明显黑沉沉的,马小帅偷偷咽了一口口水,“连长……”
“走吧。”高城霍然转身,步伐间硬生生夹杂着一些火气。
————————————————
甘小宁觉得马小帅从师部回来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问了好几次,马小帅总也说没事,最后甘小宁怒了,使出杀手锏:你要不和我说,我就和连长说你有心事!
马小帅吭哧了半天,最后憋出来一句话,“你别去和连长说,他自己还烦着呢!”
甘小宁一瞪眼睛,正要继续盘问,马小帅打断了他,“小宁,你觉得袁队长这人咋样啊?”
“死老A?什么怎么样啊?”甘小宁一头雾水。
“哎你别管你就说说,你觉得袁队长这人怎么样吧!”
“挺好的啊!”甘小宁挠头,“上次野外驻训,你被毒蛇咬了一口,嘿,他那处理的一个麻利啊!真挺有两把刷子的。”
“嗨,你扯哪儿去了!”马小帅也急了,“我是问你,你觉得他这个人,人品,咋样!”
“不知道啊,我跟他又不熟。”甘小宁嘟囔,“我又不是连长,连长和他才铁呢!”
马小帅翻个白眼,这才絮絮叨叨的把刚才和高城一起听见的话复述了一遍,最后他很严肃的问甘小宁,“你觉得,袁队长,是那样的人么?”
“狗屁!什嘛玩意儿!我是没有进老A,可三多成才他们,在里面训练的那个苦啊,他们倒是不说,但你看看三多手上那茧子,还有上次,三多回来那次出了啥事儿,他们没说你还猜不到?还有成才他们,联合训练的时候你不是没看见他们加餐!他们老A容易啊!?我呸!风凉话谁不会说,真要给他个老A,他带的下来才他妈怪了!”甘小宁一口气嚎了半天,还有火气越来越大的趋势,马小帅赶紧拦住他。
“你咋呼什么呀你!”马小帅指指营长办公室的窗户,“你还想让连长听见啊!”
甘小宁矮了半截脾气,突的认认真真的问马小帅,“小帅,你觉得呢?”
“我觉得?我觉得吧,能让三多和成才成长成今天这样的人,能够让连长看重的人,绝对不会是想要靠着军长借光走小路的人。”马小帅笑笑,声音不大,但是坚定有力。
甘小宁笑了,“哟呵,小屁孩儿长大了哈!”
“你才小屁孩儿!”马小帅给他一拳,“说真的,袁队长真挺好的,他待我们连长也好啊,你看这单兵培训资料,战术资料什么的,他还不是常常往连长兜里揣。”
“是啊,他这个人吧,就是看着招人烦,其实吧,也就是许三多说的,恶的善良人。”
“嘿嘿,小宁,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酸!”
“酸什么酸!啊,对了小帅,连长听见了啥反应啊?”甘小宁想起另外一个重要的问题。
“连长?你说呢?”
甘小宁吐吐舌头,“炸了?”
“没,但是……”马小帅把手在自己脸上一抹,做出个黑口黑面的样子。
“……”
“其实吧,连长和袁队长的交情铁是他们自己的事,别人说什么有屁关系!”马小帅恨恨的说。
“如果咱们连长不是咱们连长的话,我觉得袁队长可能会避之不及呢,别说什么套交情了!”
——————————————————
这种事要是放在以前,还真没什么关系,高城也不会放在心上,就是现在,其实他也没有往心里去,听见这样的话,你要说高城他能一点儿不介意,一点儿不生气,那是假话。不管换了是谁,听见别人这么说自己和自己如此看重的人,都难免上火。但是高城心里明白,像他这样的“将门虎子”,走到哪儿也是别人的谈资,做的好吧,那是应该的,你不是将门虎子么!做的不好吧,那也是应该的,那就是盛名之下,虚有其表啊。
这些闲话,高城不在乎,就算曾经在乎过,现在也看得淡了,事情是自己在做,好不好坏不坏,都是自己在承担后果,别人说什么算啥啊?
而袁朗,这样一个风头上的人物,就算他再低调,职业蓝军,打法缺德的恶名是老A一直就有的,袁朗本人又极出色,作风强硬,一点也不低调,给别人在别后说点小话,那也是常事。
事实上高城心里有数得很,今天听到的,已经不算最难听的话了。
关于师侦营高城和A大队袁朗的交情,自从上次演习的二斤舍命之后,在军区里是传的沸沸扬扬,好一阵子都有人笑眯眯的问高城,如何啊,你那舍命的兄弟呢?有的纯是取笑,有的就有点酸溜溜了。高城是耿直爽快,可他不是缺心眼的傻瓜,他还听到过别人说他已经开始网罗自己的势力了。对于这些,他统统一笑了事。
只是他还真没有想到,亲耳听到人家说袁朗这样那样的时候,还真他妈不是滋味!
因为我是高军长的儿子才跟我结交?怎么可能!高城嗤笑。
想起袁朗,高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也很是滋味。
这个人,太对自己的胃口了,过了刚刚认识的时候对他那假兮兮的笑容的厌恶期之后,他发现袁朗其实是个人物,果敢坚定,聪明稳当,看事情特别犀利,常常一语中的,就是有时候老是欠兮兮的,也不知道是他那老A的皮穿太久了还是怎么地,反正挺得罪人的。
自己和他的交情是好,而且高城一点也不介意更好,他喜欢袁朗,喜欢和他在一起,喜欢两个人勾肩搭背的开玩笑,喜欢给他塞条烟或者打电话瞎吹几句。
高城突然眉头一皱,这是不是有点儿过了?他笑着摇摇头,魔障了魔障了,过什么过!不管那些!该干啥干啥,我和袁朗,还就是交情好了,爱咋咋地吧!
没再继续想下去,高城现在是营长,手里的事情一大堆,他一头扎进工作里,忙得不可开交。
只是高城没有想到,在不久以后,他会渐渐疏远了袁朗。
————————————————
周末,高城回了趟家。母亲又给他安排了一次相亲,这次高城老老实实的去了,然后咧着嘴笑呵呵的回来。姑娘一见面就很直白的告诉她,她也是家人逼着来的,来了一看,觉得俩人不合适。本来挺没面子的事儿,高城倒不觉得,还挺高兴。
回到家,高军长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爸。”高城规规矩矩的叫人。
“回来了?姑娘怎么样?”高军长笑着看他。
“爸,你和妈说说,不要老瞎操心我这事儿行不,我这大好青年,还怕找不到媳妇啊?”高城凑近高军长,笑的无奈。
“也不能怪你妈啊,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大哥都会打酱油了!”高军长笑眯眯的回答他。
“爸,我们忙你也不是不知道,一天到晚整这事儿,我憋屈得慌,营里那些大小事情我还忙不过来呢,哪有心思想这个,再说了,就跟今天见面儿这小姑娘一样,人家二十岁刚出头,玩儿还没玩够呢,哪有什么心思和我们这样不着家还没时间的人处对象啊!”
“高城,”高军长拍拍他的肩膀,“行了,你的心思我知道,你现在要实在不想考虑这个问题,缓一缓也行,你妈哪儿我去说。”
“哎那可太好了老爷子。”高城作势擦擦汗。
高军长若有所思的笑了一下,“高城,在家都会采取战术了啊?要是换了以前,你还不直接冲厨房去和你妈嚷嚷去了,现在倒知道先来找我了?看来——袁朗没少教你东西啊。”
“袁朗?”高城有点莫名其妙,然后反应过来了。他眉头一皱,“爸……”
高军长这话,还真不是心血来潮,前一段时间司令部开会,几个军长副军长闲聊的时候,提起A大队,白军长提起A大队的袁朗和高城关系不错,还开玩笑的说,这下子高城得了这样的兄弟,还不是如虎添翼啊。当时高军长也没说什么,说说笑笑的也就过去了。
但是高军长心里有数,白军长,怕是有些忌讳了。
自家小儿子的出色,和白军长那小子的不争气,在军里是大家都不言明的对比,高军长一方面为自己儿子的出色骄傲,一方面却也担心他风头太过了,袁朗也是个风头强劲的人物,铁路私下和他说过,他是把袁朗当做接班人来培养的,这两个人都是军里的明日之星,不管是于公于私,高军长都不想让他们有什么闪失。
他示意高城稍安勿躁。
“高城,你和A大队的袁朗,私交不错吧?”
“是啊,怎么?”高城不解。
“铁路带出来的人,到是一个比一个厉害。”高军长的口气里都是赞扬,高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爸,谁跟您说了什么吧?”
高军长没吱声,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烟,放在桌上顿了顿,高城自觉的捡起火机,啪嚓一下摁燃,给他爹点上。
“你听到过什么?”高军长吐出一口烟,淡淡的反问。
“还不就是那些,”高城把火机往茶几上一扔,一脸的不屑,“袁朗来沾高公子的光呗,高公子开始网罗羽翼了呗!爸,袁朗他不是那种人,要不是高城是我,我估计他对我这样的将门虎子,是避之不及!”
“要不是高城是你?”高军长笑起来,高城脸一红,这话在自己父亲跟前儿说,实在是骄傲过头了,他别扭的梗着脖子,一脸倔强。
“儿子,我明白。铁路带出来的人,”高军长摇摇头,“傲气着呢!袁朗我见过几次,那小子着实不错。”高军长慢条斯理的吸一口烟,“你也别着急上火的,人也没说他不好。”
“没说不好?爸,您跟我说这个就虚了啊!”
“高城,有一种朋友,他能是你的兄弟,老师,战友,是你可以全心全意信任的人,不同于你的那些兵,他能和你站在一样的高度看问题,甚至他能比你看得更远。作为父亲,你有这样的朋友我很高兴。”高军长说的很慢,高城听进去了,也慢慢明白了。
“作为军长,师侦营营长高城和A大队三中队长袁朗,都是出色的中层指挥官,他们都能走的更远。我也会尽力去维护你们该得到的公平的环境。”
高军长的心里很沉重,作为一个父亲,他不愿意和自己的儿子进行这样的谈话,可是他不得不,因为高城的路还长,他会遇到的,远远不止现在这点闲言碎语。
“我说的话……”
“我明白!”高城几乎有些暴躁的打断了父亲,他当然知道父亲在说什么,要维持一些平衡,就要做出一些妥协。
“儿子,”高军长拍拍高城的肩膀,“加油。”
谈话到这里结束了,高城的妈妈和保姆小张从厨房里出来招呼他们吃饭。高城兴致不高,吃了饭便匆匆回房间了。
夜深,高城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床边的烟灰缸已经堆满了烟蒂。
父亲的暗示,他明白。军里几个军长之间的争斗,从来都不是什么稀奇事,袁朗和自己交好,给他带来的,可能不止是背后几句不好听的话而已。
那天,高城几乎整夜未眠。他想着那个神采飞扬的中校,想着他年迈的父母,想到上次听见的那些闲言碎语,想着袁朗的辛苦和艰难,想着他有时候流露出的苦涩,想着他在家里时的开朗笑容,想了很久很久。
高城心里突然一抖,他猛然发现,袁朗在心里重要得不能让他有一点闪失。
过头了,不管在公在私,他们的关系都过头了。
————————————————
高城给袁朗的电话渐渐少了,有时候袁朗得空了来找他,他倒也不找借口推脱,只是在出门吃饭喝酒的时候,总会捎上一个或者几个平日和他和袁朗关系都还不错的兄弟。
这种变化缓慢得几乎让人察觉不出来,如果袁朗是别人的话,可惜他不是,他是袁朗。
袁朗有很多朋友,也有很多兄弟,只要他想,他可以很快就成为别人推心置腹的好哥们儿,他似乎有这种天赋,能够在各种角色之间转换自如,他可以嬉皮笑脸,可以严肃深沉,可以痞子无赖,可以温暖如春,也可以锋利如刀。
但是他对高城,不一样。高城知道,袁朗自己,更知道。
高城这种细微的转变,换做是以前,袁朗根本不会放在心上,纵然是他自己有千万心思,他也不会强加到高城身上,所以高城的一切行为和言语,袁朗都只当高城把自己看做了兄弟。但是现在,袁朗知道,不一样了。
所以他完全能够分辨出来,高城是在疏远他。他察觉了自己那点儿微妙的心思?这个可能性不大,袁朗对于自己的表演还是很有信心的,更何况,连他自己都没有搞清楚,那点儿微妙的心思到底是个啥心思,准确的说,他不想搞清楚。那么另一个可能是……袁朗知道自己现在想起那弯曲的长发和珍珠耳环实在是很离谱,但是他就是想起了。
在很久没有联系袁朗之后,高城发现,袁朗也很久没有找过他了,还是忙吧?他那些南瓜,也够他操心的了。高城自嘲,嘿,都是大忙人啊!
这个时候,袁朗也想起了高城,他很想知道,高城最近怎么样了,快结婚了吧?
有必要问吗?没有。袁朗笑着摇摇头。
他麻利的摘下肩章,臂章,拉开抽屉扔进去,然后把嘴角的烟拿下来,杵熄在烟缸里。他整整衣服,把头盔夹在胳肢窝底下,抓起桌上的手套出去了。
日子怎么过不是过,没必要让他更难。
高城这么想,巧了,袁朗也这么想。
《暖》系列之八:生命多美好
题记——威伯刚认识夏洛的时候,他觉得他很可怕,他狡猾,冷酷,奸诈,还嗜血,可是到了后来,他发现,能够认识夏洛,是他这辈子里最美好的事情。
在生命还绽放的时候,让它更加绚烂,就象夏洛的网,织出的,不止是一个一个的字母,满满的,都是对生命的珍惜和爱护,在尽了全力之后,离开,也是无憾。
如果你的生命早早陨落,那么你不会消失,你会变成最灿烂的那颗星子,在我心里,一直在。
我们肩并肩站立在一起,我们热爱生命,我们勇往直前。
一把扔掉电话,高城一边往外面冲一边扯着嗓子喊,“甘小宁!你班长来了!!”
甘小宁从门里探出半个身子,“三多?”许三多是不常来,可连长怎么就激动成这样了?
“史今!”高城已经冲下了楼。
甘小宁嗷一嗓子就跟着冲了出去,马小帅赶紧跟着。
史今看着眼前的大路,两边的树木照旧碧绿茂盛,离开了两年,似乎没什么变化,有似乎变了很多,这些来来往往的士兵军官,看上去那么陌生,可是又那么熟悉。一股热流从心底缓缓的漫开,有点酸,更多的是激动和热切的期盼。
他看见了自己的连长和甘小宁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少尉,三个人一前两后,从楼门里冲出来,他们穿着自己熟悉的一身军绿,连长依然虎虎生威,他脸上的惊喜和愉快,毫不掩饰的张扬着,还有甘小宁,满脸的不可思议和狂喜,他瞪着大大的眼睛,“班长!”,班长一点儿也没变,还是那样温和的笑容,还是那个并不高大却挺拔的站姿。
突然觉得眼圈发热,史今咬咬牙,“连长!小宁!”
一个大大的拥抱,带着高城特有的爽朗和热情,“三班长!史今!你你你咋来了?”
“班长!”甘小宁扑上来死死搂住史今,“你终于良心发现回来看看我们了!”
“班长的班长!”马小帅虽然没见过史今,但是他也毫不客气的扑上来,“哇塞!这就是史班长啊!我仰慕好久了哇!”
高城哈哈大笑,一巴掌拍在马小帅头上,“胡咧咧啥啊你!那啥,三班长,这是马小帅!”
“钢七连的第五千个士兵!”马小帅啪的立正,敬礼,“史班长好!”
史今看着马小帅年青稚气的面孔,心头一热,“马小帅!我听说过你,三多给我写信的时候说过,咱们钢七连的小骨头嘛!”
“班长跟您说起过我?”马小帅蹭一下窜过来,“真的?真的?”
战友相逢的喜悦和激动,像春末里的阳光,炽热又温暖。
“今儿你咋跑来也不先打个招呼!走走走!上我屋里去!”高城用力拍打着史今的肩膀,“马小帅!你去给许三多打个电话!问问他能不能请假!告诉他他班长来了!”高城扯着嗓门交代完,一回头看见许多士兵都好奇的看着他们,他得意的搂住史今的肩膀,“看啥?这是史今!我钢七连最好的班长!”
一走进宿舍,高城就张罗着给史今倒茶,史今拦住,“连长,你还跟我客气啊?”
甘小宁倒是快手快脚的去倒了杯水端过来,往史今手里一塞,“班长喝水!”
“谁跟你客气!我明天就让你跑一万米我!”高城乐呵呵的指着史今的鼻子骂,“你个属兔子的!走了三四年了才想起来看看我们?!”说到这里高城又想起了另一个人,“伍六一也是个混蛋玩意儿!你来了他咋不来?”
“他倒是想来呢!嘿!连长你没看见我跟他说我要来看你们他那嫉妒劲儿!”史今笑眯眯的回答。
“臭小子!等下次我见着他我非得好好修理修理他!”
“连长……”马小帅磨磨蹭蹭的走进来,一脸失望的样子。
“咋了?”
“卫兵接的电话……他说……我班长他……在外集训……”
“啥??那袁朗呢?”
“我问了,袁队长也不在。”
高城眉头一皱,不会是出任务吧?为什么是卫兵接的电话?袁朗呢?他也出去了?高城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和袁朗联系了。
————————————————
齐桓只用一手按着许三多的肩膀,因为他的另一手已经吊在了胸前,后者刚刚从昏迷中醒来,不顾腿上的疼痛,跳下病床就要找队长,“队长还在动手术。”
不止是手术,是在抢救。但齐桓不愿意说那是抢救,大家都不愿意。
许三多的右腿缠着厚厚的绷带,还有血迹渗出来,成才走过来扶着他,低着脑袋,看不清表情。
“成才,你没事儿吧?”许三多看见成才胸口有大片的血迹,他心里一慌,在直升飞机上他晕过去了,被吴哲打晕的。那时候,队长的胸口汩汩的冒着鲜血,成才和齐桓紧紧抱着他。
“三儿,我没事,”成才低声回答,“这不是我的血。”是队长的,下半句成才没说,但是一向迟钝的许三多明白了。
躺在急救室里,是袁朗。
铁路急匆匆的冲进来,和刚才许三多冲进来的势头差不多,成才从未见过这样的铁大队长。齐桓默默的敬礼,把刚才跟许三多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铁路一挥手,上下扫一眼许三多,“坐吧。”
蓝色的塑料椅子,坐上去冰冷,许三多往背后一靠,他想不出来那个活蹦乱跳精力无限的队长,现在躺在病床上气息奄奄会是什么样子。
“齐桓!”铁路低声叫,齐桓走过来,“通知他父母了吗?”
“没,”齐桓的声音更低,“他说……等他死了再通知。”
这是铁路意料中的答案,他微微点头,不再说话。
没人再说话。
吴哲静静的靠在墙边,手指无意识的敲打着墙面,发出极轻微的笃笃声。许三多把脸埋在胳膊里,整个人蜷在椅子上。成才呆呆的站在他身边。还有几个战士,或坐或站,个个身上都沾着多多少少的血迹,他们沉默着,不说话,也不动弹。
铁路手里拿着一盒烟,把烟拿出来又放回去,然后又拿出来,又放回去。这小狼崽子,多长时间没让自己这么揪心了?白少华……我操!这些将门虎子,怎么就不能个个都像高城那么有出息?!袁朗就是爱护着那些南瓜,可他自己要是出了什么事儿……
“叮!”清脆的声音打断了铁路略有些不着边际的思维,
手术室的灯熄了。许三多的背脊上一寒,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不自觉的绷紧了身子。其他人都和他一样,死死盯住手术室的大门。
医生走出来。
摘下口罩,她微微一笑。她知道,在这个时候,说话太慢,笑比较快。
“他的求生意志相当强,他会好起来的。”
在看到她笑容的时候,所有人那些紧绷得都快要断掉得脊椎,瞬间松弛下来,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开始疼痛。等医生话音一落,老A们便完全变了个样子,一边相互开玩笑,一边散开了。
铁路抬腕看看表,脸色好看了点儿,“齐桓吴哲,看着他们,我回去接着开会。”
“是!”
————————————————
高城本来要带几个孬兵上外面去好好搓一顿,史今非说怪想念驻地旁边那家小馆子的味道,要去重温一下。
“那行,就那儿也行!旁边就是军区招待所,咱先去安排了住宿再吃饭!”高城也不跟他见外,拎着史今的行李就往外走,“我知道你惦记着你那孬兵,一会儿我找人打听打听,看看这人到底是啥时候回来!”
史今咧着嘴笑,抢过行李,“连长,我自己来吧!”
一行人刚走进招待所的大门,高城一眼瞥见了一个人,一个绝对能告诉他,许三多他们何时能回来的人,铁路。
铁路刚刚开完会,中午从医院回来,他把车直接停在了招待所的停车场。会开完了他也没心思和大家聚餐,直接过来开车,准备再到医院去看看。
“铁大队长!”高城敬礼。
铁路有点儿心不在焉,匆匆还礼,正要走开,一眼瞥见高城欲言又止的样子,“怎么?有事儿?”
“那啥,”高城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想直接问吧,又觉得不妥,他一把抓过史今往前一推,没头没脑的蹦出一句话,“这是史今,许三多他班长!”
铁路笑了,“打过电话了?没找到人?正好碰见我了想问问?”
“嘿嘿,铁叔……”高城耍赖似地笑笑,“我那俩孬兵,啥时候回来啊?我这三班长来一趟也不容易,那啥……”
“唔,是不容易,”铁路沉吟了一下,他上下打量一下史今,“许三多的班长,久仰大名啊!”
史今大大方方的笑笑,“铁大队长,如果方便的话,我能不能见见许三多,还有成才?”
“铁叔,要是方便的话,见见就见见呗!”史今差点失笑,也只有连长才这样,明明是求人违规的话,偏偏说的理直气壮。
“行!”铁路干脆的同意了,“走吧!”
“啊?去哪儿?”
“去见见你那俩孬兵啊!不过人不能多了,就你俩吧,他们不能去。”铁路指指甘小宁和马小帅。
“他们回来了?”高城一脸惊喜,这么说,袁朗也回来了?
“嗯。”铁路不再多言,高城赶紧把一脸沮丧的小宁小帅打发回去,拽着史今跟在铁路后面上了车。
史今和高城都没有想到,铁路的车,一直开到了医院。
停下车,铁路开口,“高城,你先跟我上去吧,袁朗也在上面,史班长,”铁路温和的冲史今笑笑,“麻烦你等一下,一会儿高城来带你上去。”
“哎!行!麻烦您了!”史今忙不迭的致谢,虽然他实在有点摸不着头脑,但是看连长的脸色突然就变了,他也没敢多问。
高城没心思注意别的,谁受伤了?许三多?成才?还是……袁朗?
“谁受伤了?”在电梯上,高城实在憋不住了,张嘴就问。
“袁朗。”铁路淡淡的回答,“你们交情不错,你也可以顺便去瞅瞅他,下午我来过,他已经脱离危险期了。”
张了张嘴,高城想再多问两句,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好像是意料之中,又好像是意料之外,好在,他已经脱离危险期了。可是高城就是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上下不沾边儿,好像心脏四周的那些个血管啊肌肉啊,都突然消失了,就没个靠谱的地方,可以让心安安稳稳的定下来。
从口袋里掏出烟盒,里面只有一只烟了,高城把它咬在嘴里,没点,然后把烟盒捏成一团,紧紧的攥在手心里。
电梯里的墙面像个巨大的镜子,不知道是光线的原因,还是别的什么,高城看见自己紧紧绷着的脸有些扭曲。
电梯上升的时间很短,短到高城不知道现在该想什么。
自从上次军区会议碰见以后,他已经有半年没有看见袁朗了,两个人都在嚷嚷着忙,许三多和成才倒是来过几次,每次都替袁朗给他带了写东西,什么作训笔记啊,绿茶啊,或者是些他推荐给高城的书啊什么的。高城也常常给他捎带点东西,什么歌碟啊,自己看的书啊,一些随手写计划啊想法啊,大大方方的当着众人的面扔进许三多他们怀里,有时候他们也通通电话,相互调侃取笑几句,更多的,还是在聊军队上的事情。
“叮!”电梯打开了,高城下意识的跟着铁路走出去,迎面走了一个护士,她不客气的指指高城嘴角的烟,“同志,医院禁止吸烟。”
高城慌手慌脚的把烟拿下来,发现手里还攥着烟盒,他把烟盒和烟都捏在手里。
上次见面他还约自己喝酒来着。高城突然想起,但是自己没去,说是忙。忙个屁!高城愤愤的想,还不是因为当时白参谋在场!
有点儿走神的高城跟着铁路走进一间病房,“连长!?你你咋儿来了?”坐在一边和吴哲聊天的成才呼一下跳起来,“连长?!”
吴哲也露出一丝诧异,“高营长?”
许三多惊喜的咧着嘴,接着才发现铁路还站在一边,“大队长!”
“唔,成才许三多,你连长有个惊喜要给你,”铁路侧头对高城笑笑,“你和他们聊,我先去看看袁朗。”
我和你一起去!这话就在高城嘴边,然后被生生憋住。他举手敬了个礼,铁路摆摆手,转身离开了,背影很放松。
“那个……”他发现自己的嗓子很哑,他用力哼一声,“我没事儿,许三多……”叫许三多干啥?高城一时恍惚,“哦,你班长来了,在楼下。”
“啊?班长?班长!”许三多一下子蹦起来,受伤的腿吃痛,他身子一歪,差点摔倒,成才一把扶住他,“三儿,你别急,我去接史班长上来。”
许三多不肯,兀自在那儿蹦跶,“我我我我去!”
成才摁住许三多,也不废话,直接把许三多拖到床上坐好,“你老老实实呆着!锄头,你替我送他去重新包扎。”说着成才就要转身。
“成才,你那满身的血啊……”吴哲拽着他,“我去吧。”他拍拍自己身上,自嘲似的笑笑,“被你们护得跟大熊猫似得,现在唯一的用处就是,还可以给咱老A充充门面。”
“可可吴哲你没有见过我班长啊!”许三多还是恨不得自己下去。
吴哲在许三多脸上轻拍了一下,“你说过几百遍了,我想我还是能把他的形象立体起来的。”他笑笑,“三儿,我办事,你放心啊!”
“吴哲,算了,”高城顿一下,“我走了,你们没事儿就好,我和史今明天再来。”
“连长!”许三多惴惴不安的叫。
“你看你们这一身,”高城回过头来,拍拍许三多,“知道你想见他,”他上下打量许三多和成才,“你们还得在这儿养几天,有时间的,我肯定带他来看你们。”
成才拽住许三多,“三儿,这样子是不太好……”成才没有把话说完,老A执行任务都是机密,高城出现在这里,已经是违规了。
许三多明白,虽然他恨不得立刻跳下楼去,但是他还是没有,“那,连长,你可一定要带他来看我们!”
“得了得了,你们赶紧的,该干啥干啥!”高城走了几步,又回头,冲吴哲说了个号码,“那啥,要是有啥事,给我打电话。”说完这句话,高城便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谁有啥事儿啊?能有啥事儿啊!!我靠!
史今靠在车边四处张望,他看见高城出现在视线里,他脸上虽然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慌乱和焦灼,但是两颊发红,眼神发飘,整个人看上去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失落。
“连长?”史今小心翼翼的问,“出啥事了?三多他……”
“他没事儿,受了点伤,”高城左手使劲抹一把脸,强打精神,一手往楼上比比,“你的那个宝贝疙瘩,还有成才,都在上面呢,我觉得今天不太方便,咱们明天再过来吧。”
“啥?”史今拧起眉毛,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是,没啥大事,现在他们不太方便,明天我再带你过来。”高城连忙解释。
“是老A出任务了?”高城点头,史今明白了,他不再追问,只是一个劲儿的往楼上看。
高城笑了,“瞅你那老母鸡的样儿,放心吧,你那小鸡崽子,现在可了不得啦!”
虽然他在笑,但是细心的史今还是发现了他的疲惫,“没事儿吧连长?”
“没事儿!”高城哈哈一笑,自己都觉得笑得难听,抬手发现自己右手里还捏着那烟盒和那支烟,于是把烟送到嘴里叼着,点上。
吸一大口烟,然后重重的吐出来。
“咱走吧,回去好好聊聊!今晚上喝酒去!”
史今低头,憨憨的笑。“连长,我酒量可不好啊!”
正好当天是周六,当晚,几个钢七连的兄弟们,一夜喜泪交加的重聚,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醉。
只是高城和史今,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史今惦记着许三多,高城惦记着袁朗,本来该大醉的夜晚,他们却硬是留住了几分清醒。
————————————————
人生常常不如意,这不如意,又常常在你最不想它出现的时候出现,比如这次。
史今终究没能见到许三多,第二天一早,他就被单位一个电话叫回去了,高城也没能去送他,更没能去看看袁朗,在史今接到电话的同时,政委匆匆跑来,告诉他营里的新兵出了点问题,一个新兵蛋子和老兵打起来了。
不是大事儿,却不得不立即处理,日子就是这样,天天都有问题,解决了一个,又会有另外一个,可是我们的生活不就是这样?生活生活,生下来,活下去。
批评,开会,处分,开解。
一个问题解决了,可是紧接着,师侦营接到命令,立刻选拔尖兵,参加军里的大比武,又是一串脚不沾地的忙碌,等高城能够脱身出来喘口气,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
“我跟你说啊许三多,你千万得注意喽,千万记着队长的话,”袁朗的声音不大,但是听上去很严肃,让正要推门的高城停住了脚步,他微微眯一下眼睛,屋子里传来板凳被挪动的声音,我有多久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听见这声音了?
“队长你要说啥?”许三多老老实实的接腔。
“那边冷的要死,鼻子耳朵都有可能被冻掉,那些都不算啥,到时候会有人教你怎么做,再说你也学了不少了不是?可是有一点,你千万记住,这个除了我没人会告诉你!”
这下不止屋里的许三多和成才好奇,连门外的高城也好奇起来。
好家伙,又要忽悠我的兵了!高城愉快的翘起嘴角。
“你记着啊,”袁朗压低了嗓门,可偏偏每个人都听见了他的话,“出去嘘嘘的时候,记得带根小棍。”
“啊?为啥啊?”许三多瞠目结舌。成才喷笑。
“笨蛋啊你,你要一边嘘嘘一边敲打,不然,嘿嘿,你就等着你那童子鸡变成冰柱子吧!”
高城悄悄一咧嘴,靠,多老的笑话了!还拿来忽悠人!
“真的??”许三多相当疑惑。听起来好像有可能哦,俄罗斯那边那么冷!不都说滴水成冰么?他抓抓头发,努力的想搞清楚队长是不是又在拿自己开涮了。
“许三多!你别听他瞎说!!”高城忍无可忍,一脚踹开门走进来,一手指着袁朗,“你个……”死老A三个字被截断在嘴边,高城怔怔的看着袁朗。
袁朗两天前才从加护病房转出来,他半躺在病床上,脸色蜡黄,双颊消瘦得都凹了下去,头发有点长了,很久没洗过的样子,乱七八糟的在脑袋上竖着,显得脸小了一圈,下巴上的胡子倒像是刚刚刮过,除了那双依然清亮如昔的眼睛,他看起来竟有几分陌生。
有多久没见过他了?高城脑子里反复出现这个问题,我为什么会这么久没见过他?
“你来啦。”袁朗冲高城笑笑。但是他的眼神可不像口气那么淡定,乌黑的眼珠流露出来的惊喜和意外,一点没有掩饰。刚从生死边缘上挣扎回来,能够看见这张脸,他觉得上天待自己不薄,总算没有一口气上不来就这么挂了。
“你……”这是受了多重的伤?怎么半个月了还是这幅摸样?高城心里一紧,那么上次在医院,他……是不是差点就在自己完全不知道的时候死了??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惧变成喉咙口的疼痛,噎得他难受。
“连长!”“连长!”许三多和成才跳起来敬礼,许三多腿上的伤好了大半,看见连长,笑得不见眼睛。
高城使劲从袁朗脸上收回目光,不自在的清清嗓子,上下打量一下许三多,“挺好的呗?”
“嗯!我快出院了,连长。”
成才搬了根椅子过来,“连长,您坐。”
“高营长,你这个孬兵可不比从前了,人家可是说了,”袁朗咳嗽一声,像模像样的模仿许三多,“我班长说了,天南地北,就是一抬腿的距离,这次没见着,我下次去看他!”
“队长……”
高城哈哈大笑,“成成成,你下次去看你班长!”本来是爽朗的笑,干脆的话,但是成才听起来却觉得他的连长声音沙哑,笑得勉强。
成才拽住许三多,“三儿,你该去换药了,”他扭头,“连长,您和队长聊聊,我先陪三多去换药。”
“去吧去吧,”袁朗挥挥手,“你们就别过来了,我和你们连长也好久没见面了,我们好好聊聊。”
两人离开之后,病房里突然安静下来,高城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怔怔的看着袁朗,袁朗坦然的很他对视,惦记,心疼,担心,他从高城眼里看到了。微风从窗外吹进来,高城柔软的头发轻轻拂动,他眼睛里的光芒,就像自己小时候看见的万花筒,吸引得袁朗挪不开视线,还是那样的光芒,真好。
“好久不见啦!”袁朗愉快的开口,接着压低嗓门,悄悄的笑着,“喂,有烟没有?给我一根儿。”
昨夜下了一场雨,今天的天气特别好,蓝天白云,此刻天色黄昏,夕阳照射在被雨水洗刷的干干净净的树叶上,分外闪亮。一朵暖灰色的云彩飘过来,结结实实的挡住了下落的太阳,自己四周却被镀上了一层金边,光线擦过云彩的边缘投射下来,落在袁朗脸上的笑纹上,给他不见血色的脸色增添了些温暖。
高城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他猛地想起,那次演习过后,袁朗咬着一支烟,笑得龇牙咧嘴,张扬跋扈,那时候,高城见到他那笑容就怒从心头起,他不曾想到,有一天,这个人脸上的笑容,会让他如此想念。
他也笑起来。
抬头迎着袁朗的目光,高城的声音明朗,“你没事儿了吧?”
“嗯。”袁朗微微点头,嘴角翘起来。
看着对方脸上的笑容,两人在心里不约而同的感叹,活着,真好。
《暖》系列之九:咯人的豌豆
题记——你和我,不管隔了多远,不管隔了多久,只要你在我心里,我一定会察觉到你的心思,你掩饰也没用,我克制也没用。
就像那个公主,就算是隔着十二床厚厚的被子,还是感到了那颗豌豆的存在,她是真正的公主。真的不能再真,就像你我的那些爱恋和隐忍一样真。
可是那颗豌豆,真的咯得慌,为什么我不能掀开那一层一层的棉被,把它拿出来?
“都是一样的兵,我凭啥要给他特殊待遇?”高军长冷冷的看着面前的人。
“老高,你也知道老白他……”张参谋把茶杯端过来,放在高军长桌子上。没有把话说完。
“袁朗怎么样?”高军长喝一口水。
“没事儿了,就是点儿小伤。”张参谋轻描淡写带过去。
高军长目光炯炯的看他,带着一丝嘲弄,“小伤?子弹对穿了还叫小伤?在急救室抢救了四个小时叫做小伤?死亡通知书都准备好了这叫小伤??”高军长冷笑,“张力军,你受过这样的小伤没有?”
“老高……”
高军长一挥手,“白少华参加A大队的行动,为什么不上报?你该是早就知道的吧?”
“就是年轻人想多学点东西嘛,白参谋主动提出要参加A大队的行动,白军长都没反对,我们也不好说什么,本来想着这次任务挺简单的,没想到……”张力军尴尬的解释,硬生生憋出一脸笑容,“还好人没事儿……”
“哼!”高军长冷哼一声,“人没事?袁朗不是人?人家A大队的士兵不是人?什么叫做任务简单?我们的特种兵什么时候去做过过场戏了?哪次任务不是出生入死?”高军长一股火气窜上来,他硬生生压下去,和张力军说这些没用,他挥手,“你出去吧。”
张力军嘴巴动了动,还是放弃了,他敬礼,然后出去。
荒唐!高军长闭上眼睛。
————————————————
“荒唐!”吴哲冲着齐桓大吼。
齐桓一把捂住吴哲的嘴,“你他妈小声点儿,这是医院!”
“我……”吴哲挣开,还要咆哮,齐桓一把把他拖走了。C3一脸纳闷的转向成才,“成才,吴哲这是怎么了?从来没有见他发这么大脾气。”
成才叹口气,“小猫,你也别问了。你去看看队长,我去看看他们。”他也不等C3回答,急匆匆的追着吴哲和齐桓去了。
这次任务,是把一些器材送到某个卫星发射基地去。快到地方的时候,一伙武装分子突袭了他们,袁朗负伤,重伤。C3没参加这次任务,他就知道这么多。
他站在病房门口踌躇了一下,还是推开门进去了。
袁朗坐在病床上,笑眯眯的看他。
“队长,你好点没有?”
“你看我像不好的样子么?”
C3仔细端详了一下袁朗,然后实诚的摇头,“不像。”
的确不像,袁朗脸色苍白,但是精神很好,比起半个月前他奄奄一息的需要抢救,已经好了太多了。
“吴哲他怎么了?”C3是在是好奇得很,虽然知道问了队长也不会说,但是还是忍不住要问。
袁朗笑着摇摇头,“臭小子,这会儿倒是不娘们唧唧的了,这一嗓子吼得我都一哆嗦。”他扑通倒下,碰着了伤处,龇牙咧嘴的嘶了一声,“臭南瓜还是欠削啊。”
医院的一个角落里,吴哲正在发飙。
“我们是老A!老A是那些王八蛋升官发财的垫脚石么?!队长的命是他白少华的军功吗??我操他妈的十八代……唔唔!!”
吴哲又被捂住了嘴,这次是匆匆赶来的成才,“锄头!”
齐桓又好气又好笑,脸上黑一阵白一阵,他也实在拿这人没辙了,这平日里斯斯文文的锄头一发飙,嗓门都快赶上那装甲老虎了!
“锄头你嚎啥你!”成才一脸寒霜,“你挺聪明一个人,还要在这个时候给队长添麻烦?”
“我他妈就是想不通!”吴哲恶狠狠的咬牙。
成才勉强压住自己想和吴哲一起怒骂的冲动,拍拍他的肩膀,对他说也对自己说,“平常心平常心。”
“狗屁!”
“锄头!”齐桓轻喝。
“锄你个头!”
“…………”
看着吴哲在脱离南瓜时代后就很少见的七窍生烟的样子,成才和齐桓忍不住了,“噗!哈哈哈哈哈!”毫不客气的大笑起来,吴哲脸上青红交替,最后也觉得自己实在是幼稚了点,撑不住也乐了。
大笑过后,齐桓拍拍吴哲的肩膀,“锄头,你今天怎么这么不淡定了?这军队里可从来不是净土。”
“我知道。”吴哲闷闷的回答,“我不在乎那些,我只是害怕,我害怕烂人就那么……”
齐桓沉默,成才也沉默了,谁不害怕?当看见袁朗重重的倒在地上的时候,谁不是一口血堵在嗓子眼里?那是袁朗,他们的领队,他们的兄长。
吴哲的这场暴怒,终结于铁路的到来,他带走了参加任务的成才齐桓吴哲等人,C3被留下来照顾袁朗。
关于白少华的事情,没人在袁朗跟前提起,袁朗也没多问。
在他住院这段时间,高城几乎是一得空就奔医院去了,看着袁朗苍白的脸色一天天红润起来,看着他从喘口气都费劲到上蹿下跳的到处溜达,高城心里说不出的舒坦。
他出院的时候,高城颠颠儿的跑去接他吃饭,他在医院里已经嚷嚷了好久,说是没有肉吃,高城带他到了一家饭馆,直接给他上了一大碗红烧肉,袁朗瞪着那肥嘟嘟油汪汪的肉呆了半天,好长时间才遗憾的说,突然发现自己也没那么想吃肉了,把高城乐坏了。
吃完了饭,他陪着袁朗站在医院门口等吴哲来接他,当时自己叼上一支烟,袁朗凑过来给点上,然后看着自己,那眼睛黑亮亮的,和平时不太一样。
高城自己不知道,在袁朗看来,他的眼神也是,和平日不太一样。
————————————————
正午的阳光正是炽热,周围的树木和道路已经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这里本来没有路,自从A大队在这里建立基地以后,从基地门口,到375峰顶,便有了一条被士兵们经年累月的脚步“修建”起来的一条还不算窄的路。
袁朗保持着标准的跑步姿势,天气很热,汗水已经湿透了他的衣服,但是这样的运动量,就算对大伤初愈的他来说,也实在不算什么。
一路跑步上来,他看到了375峰顶那棵最大的橡树。
铁路正坐下树荫下看书,他倒是开车上来的,从军部回来,他没有回基地,直接开车上了375峰顶,打了个电话叫通讯员通知袁朗,跑步上来见他。
“铁大。”袁朗停下就脚步。
“来了?吃了没有?”铁路头也不抬,继续研究着哪片叶子最好看。
“没呢,这不是您老人家一召见,小的还不上赶着奔上来啊。”袁朗和平日一样嬉皮笑脸没个正经,虽然他知道,铁路这样找他,显然是有事,是什么事,他心里也有数。
“嗯,还挺欢快?”
“过日子,欢快也是一天,发愁也是一天,不欢快,我哭给你看有用么?有用我就哭。”
“没用。”铁路声音不大,但是语气斩钉截铁。
袁朗苦笑,“我知道。”
“白少华那事儿,有情绪?”铁路直接切入正题。
“啊?”袁朗好像发了会呆,突然回神,“白少华?啊,白公子啊,没有,没情绪。”
“高军长为这事儿可是拍了桌子了,大发雷霆。”
“呵呵,为我啊?没必要。”袁朗淡淡的摇头。
“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袁朗,这是为你啊?”铁路也笑了。
“我知道,不过这事儿吧,它不归我管,是领导们操心的事儿,我袁朗再能耐,我还能管到白军长的家务事儿去?不管不管,我也没情绪。”袁朗像挥苍蝇一样挥挥手,满脸的不在乎。
“本来你应该得到奖章的。”铁路深深的看袁朗。
“那玩意儿,我已经够多了,我不稀罕,但是吴哲和齐桓成才……”
“他们也没有,这次行动的资料,全部销毁了,白少华调离了战斗序列。”
袁朗沉默了,过了一会才开口,“得,我们这还真是陪公子读书啊。”
铁路拍拍他的肩膀,“你是我的兵,我负责你,你的兵你自己去负责吧。”
袁朗牙疼似的笑笑,应了一声,“哎。”
这天晚上,炊事班丢了两只鸡和调料若干,齐桓吴哲成才半夜失踪,到快天亮才回寝室。吴哲还赖在袁朗寝室里不肯走。
“队长,你不觉得你这样太累了么?啥事儿都撑着,你觉得就你这状态,你能撑多久?”大硕士皮笑肉不笑的问袁朗。
“你们能撑多久,我就能撑多久。”袁朗倒在床上懒洋洋的回答。
“哟,那你可有的受的了。”吴哲想了想,还是不情不愿的冲袁朗敬了个礼,“队长,谢谢你,我的队长是你,我很高兴。”
“吴哲,如果你少罗嗦两句,帮我倒杯水过来,我也会很高兴的。”
“烂人!”吴哲转身就走。
袁朗笑,能够当你们的队长,我也很高兴。
日子啊,还是很美好的。袁朗用脸使劲在枕头上蹭蹭,微笑着睡着了,只是梦中有些不安稳,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第二天是周日,袁朗安安心心的睡得天塌不惊,许三多给他打了饭送过来的时候,他还趴在床上睡得流口水。下午一点多,铁路晃晃悠悠的进来了,他盯着袁朗看了半天,突的一脚踹过去,刚才还睡得香喷喷的袁朗利落的一翻身,躲过去了。
铁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哟,三少爷醒了啊。”
袁朗挠挠头,嘟囔,“被您那死光一照,谁还睡的着啊。”
“醒了就起来吧,请你吃饭!”铁路退后几步,在椅子上大马金刀的坐下来,还翘起了二郎腿。
袁朗一愣,“请我吃饭?这什么好日子啊领导?你结婚纪念日?不对啊你结婚纪念日该陪嫂子吃饭啊,A大队成立纪念日?这个也不该找我吧?还是……”袁朗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不是要请我吃炒鱿鱼吧铁大?”
铁路一直捺住性子听他瞎扯,终于忍不住了,一件外套兜头扔过去,“我请你吃竹笋炒肉!”
走到车前,袁朗还在那儿左顾右盼,“领导你真不是要把我给卖了?”
“卖了你?我倒是想。”铁路很严肃的点头,“真要是能卖了你,我还可以多活几年。”
“不是吧铁大,你也忒不厚道了,你这都万年……了,还要多活几年啊?”袁朗模模糊糊的说的那个字,铁路到底还是听见了。他气笑了,呼噜一把袁朗的头,“我说你也是A大队赫赫有名的三中队长了,怎么还跟当年那个小屁孩儿一样啊?开车!”
袁朗嘿嘿的笑,利落的跳上了车。
“去哪儿啊领导?”
“进城。”铁路扔出两个字就不搭理袁朗了,自顾自的闭目养神。
好嘞,进城进城,袁朗摸摸鼻子,认命的启动车。
“转左。”一进入市区,铁路就开始给袁朗指路了。袁朗老老实实的听从命令,脸上也不露声色。
直到军区大院出现在眼前,袁朗脸上才露出一丝惊讶,他扭头看铁路,“铁大……”
“就是这儿。”铁路淡定的扬扬下巴。
窜进袁朗大脑里的第一个念头是:不知道高城在家不?
“……”袁朗停好车,再次扭头看铁路,“铁大,我穿着作训服……”袁朗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脏兮兮皱巴巴的衣服,这衣服上还沾着昨晚在375烤鸡时留下的调料。他现在完全可以确定了,铁路是故意的。左右张望一下,袁朗嗖一下跳了出去。
铁路一笑,慢条斯理的下车,袁朗正使劲拍打自己的衣服,在他周围,顿时灰尘弥漫,铁路咳嗽两声,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
正如袁朗所猜到的,请他吃饭的,就是高军长。
袁朗上蹿下跳的,几乎要把自己当个筛子挂起来狠狠的摇晃几下了,好容易才把衣服上那些浮灰拍去,好在迷彩服本来就花里胡哨的,沾在上面的五颜六色,倒也不怎么显眼。袁朗苦着脸抬头,“铁大,这可实在有损咱A大队的形象啊。”
铁路弯腰,从车里把帽子拿出来带上,整齐笔挺的常服干干净净,肩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袁朗一呆,暗自咬牙。
“走吧。”铁路带头走开。袁朗灰头土脸的跟在后面,手就一直不停的在自己屁股上拍打。他突然想起,要是军长大人家里的沙发是雪白的……
一进门,袁朗快速扫了一眼,还好,军长大人家里的沙发是黑色真皮的。
“铁大队长,袁中队长。”开门的勤务员小张给两人敬礼,高军长爽朗的声音传过来,“都进来吧!”
“首长好!”铁路敬礼,军装笔挺,精神抖擞。
“首长好!”袁朗敬礼………………,勉强算得上一身征尘,神采奕奕。
“过来坐。”高军长明显的憋笑了一下,袁朗在心里翻个白眼。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袁朗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眼观鼻,鼻观心。对于高军长的问话,有问必答,规规矩矩,滴水不漏。
高军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铁路,你这小崽子有意思哈,明明是一狼,装成一只羊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哈!”
袁朗心里一动,高军长的笑声,和某个人,是在是很像,果然是父子啊。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憨憨的笑。
他正想着,楼上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大嗓门,“爸,啥事儿你笑的这么大声啊?”高城本来在屋里上网,听见自己老爸哈哈大笑,忍不住好奇,走出来朝楼下探头,正好对上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袁袁袁朗!你怎么来了!”
高城在家,袁朗真的有点意外,他心里雀跃了一下,又赶紧按捺住。“高营长,又见面了。”
高城三步并作两步从楼上跳下来,“袁朗?”一转头他这才看见铁路,“铁大队长。”他瞪大了眼睛,一脸的意外和喜悦。
“高城,是我请铁路和袁朗来家里吃饭。”
“啊?为什么啊?”高城下意识的问,自己的父亲很少在家里请客吃饭,铁路倒是来过几次,但是袁朗这样跑来,怎么了?他心里一沉,出什么事儿了?和他这次受伤有关系么?
高军长挥挥手,“高城,你陪袁朗聊聊,你们也是老熟人了,袁朗,我看你坐这儿也别扭,得,让高城招待你吧。”
高城一把拽着袁朗的手就往楼上拖,“你跟我来。”
袁朗微微一僵,高城没注意,铁路倒是看在眼里,他不着痕迹的皱了一下眉头。
“袁朗,出啥事儿了?”高城一进屋就问。
“没事儿啊,就是高军长请我们大队长吃饭,顺便捎上我呗。”袁朗轻描淡写的回答。
“和你这次受伤有关系?”高城不搭理他的作态,只管问主题。
“没有啊高城,我要是次次受伤都能来这儿吃一顿……”袁朗认真想了想那个可能性,然后一脸的惊恐,“我怕是要消化不良的。”
高城狐疑的眯起眼睛,袁朗特诚恳的看他。
“不说拉倒。”高城有些气闷。
“真没啥事儿,再说了,我到高军长家吃饭,要有事儿不也是好事儿么!”袁朗本来是开玩笑,却不知道这话正好戳到高城的痛处。高城脸一沉,扭头不说话。
袁朗看在眼里,也不再说什么,只东拉西扯的说些不着边际的话题,高城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腔,半天,两个人都觉得没意思,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在高军长的家里,两个人怎么都像是隔了一层,再不像以前那样亲密无间了。
一种无力感从袁朗心底迅速升起,自从自己受伤之后,在高城关怀备至的眼光里,在高城毫不掩饰的心疼里,这种无力感越来越强。他怀念起以前高城把自己推得远远的时候,那时候他什么也不用操行,只需要照顾着自己那点儿小小的心事就好,不需要猜测高城的心思,不需要费力去掩饰两人之间越来越无法忽视的张力和吸引,他不习惯这样。
高城兀自气闷,袁朗也不再说话,随手捡起一本书翻看,一时两人竟无话可说了。
过了一会儿,小张上来叫两人下去吃饭。
饭桌上都是军人,当然不会缺少话题,热热闹闹的一顿饭吃下来,袁朗喝了点酒,不多,刚好卡在他那二两的量上。
吃完了饭,高军长把袁朗招进了书房。
“坐吧,“高军长示意袁朗坐下。袁朗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
“你平时也这样?”高军长笑眯眯的问。
“报告首长……”袁朗正待回答,高军长打断他,“报什么告,放松点儿,你平时什么样儿我知道,别在我这儿绷着了,你不难受我还难受呢!”
袁朗一笑,放松了肩膀,却还是规规矩矩的坐着,“首长,今天我们大队长也没说是上上您家里来吃饭,早知道我就换一身衣服了。”
“挺好,军人本色嘛!”高军长打量一下他,不以为意。
“袁朗,你知道我为什么请你吃饭吧?”
“知道。”
这时候,高城在客厅里抓耳挠腮,这袁朗啊,到底是犯了错儿了还是立了功啊?怎么自己连一点儿风声都不知道呢。铁路看在眼里,心里暗自打了个结。
高城勉强坐下,铁路开口了,“高城啊,你和我们家小崽子关系不错啊。”
“还行,挺好。”高城心不在焉的回答。一双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书房的大门。
“你这是担心呢?放心放心,我跟你说,你父亲这次是专门请袁朗吃饭,我就是一陪客。”铁路宽慰高城。
“铁叔,袁朗这是有啥事儿啊?要升官?那也轮不到我爸和他谈话啊。”
“升官?没那事儿,就是你爸觉得袁朗不错,想见见他。”
“铁叔,我爸请人到家里吃饭,我还真没见过几次。”高城心里暗自不满,这老狐狸跟我打太极呢?
正说着,书房门打开了,高军长率先走出来,袁朗老老实实在后面跟着,高城急忙看他脸色,偏偏袁朗垂着头,看不出什么来。高城一把火蹭就窜上来了,偏偏还得压着。
“行了,我也不留你了,该回去就回去吧,铁路你明天还开会是吧?今天不回去了?过来陪我聊聊,高城,你替我送送袁朗。”
“哎。”高城答应一声,袁朗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他是在忍不住,偷偷拽了一下袁朗的袖子,袁朗抬头,高城给了个询问的眼神,袁朗继续一脸茫然。
————————————————
华灯初上,军用吉普在川流不息的车流中停停走走,开车的高城明显不想说话,一张脸绷得紧紧的,嘴角抿起,刻画出一个深刻的痕迹,几乎和他脸上的伤疤一样的明显,袁朗一恍惚,突然想起,他认识高城,已经有三年多了。这个人,和当初已经不一样了,但是又还是一样的。
红灯亮起,高城一踩刹车,车停下来。
这个红灯好像特别漫长,后面的车开始不耐烦的按喇叭。高城伸头出去看,前面好像出了事儿,他一推车门就走下去。
小事儿,一辆马六和一辆计程车擦上了,马六的主人不依不饶的在那儿吵吵,计程车的司机也不甘下风,两个人吵啊吵的还推搡起来,眼看就要动手了,高城默不作声的走过去,仔细打量了一下马六,不过是保险杠上擦了一下,那个擦挂的痕迹细小的几乎看不出来。
高城呼一下站到两人中间去,敬礼,然后一把抓着马六司机带的胳膊,利落的把人往车里一塞,然顺手替他点燃了火,“同志,请您开车。”
那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呆呆的踩下油门,等车开动了才回神,“哎我说……”
高城右手一摊,比了一个请的姿势,看着高城不喜不怒的表情,那人他要出口的叫骂不知怎么就憋了回去,悻悻然的开车离开了。
出租车司机也上车,开车走了。
车流缓慢的挪动起来,越来越快。高城逆着车流,从街道中间的绿化带边上走过来,路灯从高城身边洒落,映得他的半个身子似乎都在发光,看到这样的高城,袁朗的心脏不自觉的猛跳了两下,然后被一股强烈的感情击中,又痛又麻。
高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不闪不避的看回去。
视线交汇,这次,再无处可躲。
高大的影子落在袁朗身上,像一张密实的大网,结结实实的罩住了他。
拉开车门,高城坐下,继续开车,一路上还是不说话,袁朗也没有吱声。
那天晚上,高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踏实,总有个声音在反复问他,高城,你知道吗?
知道么?不知道?知道?
高城恼火的耙耙头发,啥玩意儿啊!想那么多干啥!挺尸!
梦里,那个声音还在问,高城,你知道吗?
他愤怒的喊回去,你当我傻子啊!
《暖》系列之十:那只青鸟
题记——我们追寻那些幸福,一直在追寻。我们保护那些幸福,一直在保护,可是,谁来保护我们的幸福?看在近在咫尺的你,我突然明白了,就是你,一直是你,就在我眼前,我一伸手就可以得到。
这些曲折幽暗的心事,只不过是你我生活中的一小部分,我们注定要承受更多。我们肩膀上的责任,很沉重。我们心里的理想,很美好。
我想伸出手,握住你的手,我们一起去找寻那只青鸟,好吗?
铁路有个十分具有文人气息的习惯,虽然他在这个习惯发作的时候做出来的事常常不那么文人,但是这个习惯光是说出来听听的话,确实很有情调。
跟手底下的人谈事儿的时候,特别是退伍啊开解啊或者是喝骂啊什么的,他都会把人叫上375的顶峰,他说那儿风景好,适合领导和下属“谈心”。
四队长跟他媳妇闹离婚的时候,铁路和他在这里呆了一下午,晚上自己回来了,问他四队长呢?他说他在山顶看星星。后来四队长是捂着肚子爬回来的。
再早点儿,几年前,上一任一队长牺牲的时候,铁路自己一个人在那儿呆了一晚上。
铁路把人叫上去的时候不多,那多半不是什么好事儿。
袁朗是真没想到自己会在很短的时间内连着两次被铁大叫到这里来,这次,他没有跑步上山,沿着山路慢慢的走着,他一边走一遍嘲笑自己,走得慢点儿能拖延多少时间?
一边嘲笑自己,袁朗一边依然慢吞吞的走。
虽然已是夏末,但这几日的温度一点不减,此刻正值午时,烈烈的阳光带上了浓重的火辣,照得人身上都像要着火了,细密的汗珠从袁朗的额头渗出来。
这一段路,实在不长。
袁朗的视线里,已经看见了铁路的影子。
他还是坐在那颗树下,左手拿着一本翻开的书,右手捏着一支烟,烟灰已经积累了很长一截,他身子没动,头也不抬,“袁朗,你是不是觉得你站在那儿,我就踹不到你了?”
“铁大……”
“过来。”
袁朗硬着头皮走过去,笔直的站在铁路身边,不看他,只管盯着地上那些斑驳的树影。
“坐。”铁路扬扬下巴,手里的烟随着他的动作掉下一大片烟灰。于是袁朗坐。
铁路却不再说话了,他扔掉烟头,又摸出一支来点上,自顾自的吸烟,看书,就是不说话,袁朗也只有不说话。
一支烟抽完,铁路开口,“袁朗,你偷过东西吗?”他轻轻敲着手里的书,目光没看袁朗。
“偷过,小时候偷家里的钱去买了一个小酒壶,”袁朗抹一把脸,“那时候看了英雄本色,特别想有一个小马哥那样的小酒壶,可贵了,买不起,偷了我妈几十块钱,去买了。”
“啥感觉?”
“高兴。”
铁路讽刺似的笑一下,“只有高兴?”他依然没看袁朗。
袁朗咬咬牙,“铁大……”
“回答我。”
“高兴,害怕,不安,内疚。”
“难受吗?”
“难受。”
“在偷钱之前,你想过你会这么难受吗?”铁路随手捡起地上一片叶子,正准备往书里夹,突然觉得那叶子不干净,总算是抬眼扫了一下袁朗,毫不客气的把叶子在袁朗的衣服上蹭了蹭,然后夹进书里,合上。
“没有,不知道会难受,就想着那小酒壶了。”
铁路从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两支烟,扔了一支给袁朗,“嗯,然后呢?”
袁朗叼着烟,“铁大给个火。”
铁路自己先点上烟,然后把火机扔给了袁朗。袁朗深深吸一口烟,然后吐出来,青色的烟雾在阳光的照射下分外飘渺。
“我揣了那小酒壶两天,然后跑去找老板,死活给退了,悄悄把钱放回去了。”
“那滋味儿不好受吧?”
袁朗点头,“不好受。”
“那你怎么还干这种事儿?”铁路的手指在烟身上一弹,烟灰飘落。
“我……想要。”袁朗低头看着地上的树叶和泥土,有蚂蚁在爬来爬去。
“那是你应该拥有的吗?”
“……不是。”
“那个小酒壶,在你退了以后,啥感觉?遗憾?”
袁朗没有回答,歪着头,好像是在认真回忆自己的少年时光,“是挺遗憾的,但是也挺骄傲,觉得自己长大了点儿,懂事儿了。”
“对,”铁路点头,“你做对了,该退回去的,就退回去吧。有什么能力该有什么样的东西。”
袁朗沉默了,他默默的吸烟,一口接一口,很快一支烟就到头了,他在柔软的泥地上把烟杵灭,“有的东西买不回来。”
“那本来就本不该是你的,留着,也不是你的。”
袁朗抬头,脸上流露出茫然,“可是,那我就再也不能拥有了。”
“袁朗,”铁路叫他,声音不大,“那不该是你的。”他一字一顿的说,“你就是不退,你也不可能拥有。”
半天,袁朗抬头,满不在乎的笑,一瞬间,通常只有在战斗的时候才会出现在他身上的彪悍和强硬一点都没有掩饰的散发出来,他用一种特别任性的口气说了一句特别认真的话,“我想要,我就是想要。”
正午炽热的阳光从头顶照射下来,透过密密麻麻的树叶,在地上留下斑斑驳驳的光点,知了在拼命嚎叫,一时间整个山林里只有它们在不知疲倦的知——了,知——了。
风吹过,地上细小的树叶随风旋转,光影晃动,目眩神迷。
————————————————
袁朗已经把油门踩到了底,越野车在空旷的草原上狂奔,颠簸得像是要飞起来一样。他很着急,没法儿不急,假是早就请好了,铁大知道他是要回去接父母,半点没犹豫就批了假条,可是临出门的时候偏偏出了点状况,一个新南瓜来找袁朗,袁朗知道那南瓜心里自从上次任务之后心里有个结,这种事情拖不得,等谈话结束,时间已经晚了。
初冬的夜风很冷,袁朗却没有关上窗户,任凭凉风灌进他的领口,吹的全身冰凉,他并不觉得冷,心里倒像是有团火在烧。
瞥一眼手表,已经快八点了,父母的飞机在八点半到,到飞机场至少还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现在看来,怎么都来不及了。袁朗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在头上使劲抓两把,然后极不情愿的拿起手机,开机,拨了个号。
“袁朗?”
“是我。”
高城听到呼呼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袁朗的声音断断续续,很失真。
“你把窗户关上!停车!”高城几乎可以想象,袁朗正开着车在飞驰。
“啊?”袁朗有点儿愣,脚下却不自觉的踩下了刹车。
“阿姨刚才给我打了个电话,那边天气不好,飞机晚点了,他们改签了明天的飞机,你明天休假吧?”高城的语气平常,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就像是在和家人说着一件很普通的事。
“啊?”袁朗还在发愣,怎么父母没和自己联系呢?
“啊什么啊?你那电话能打通啊?打到基地说是你已经走了,你那手机才打开吧?还有多久到?”高城一口气问了好几句,袁朗失笑,他干脆停下车,专心讲电话。
“不能,是的,到家的话再一个小时。”
“……”这次该高城无语了。
“晚上有时间么?”袁朗温和的开口,带着些想念的味道。
“干啥?去听你鬼扯?老子没时间!”
“啪!”高城撂下了电话。
袁朗又笑,他现在已经不着急了,慢慢的摸出一支烟点上,吐出的烟雾瞬间就被大风吹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把车停在小区的停车场,还差十分钟九点,袁朗觉得自己已经要饿死了,不知道是饿得太厉害了还是刚才的冷风太强烈了,他有点头痛,但是现在身体上最强烈的感觉不是这个,而是饿。
小区门口那家小面馆,已经在打烊了,看见袁朗走进来,伙计迎上去,“不好意思啊,我们已经打烊了,现在也没啥吃的了。”
袁朗挠挠头,无奈的笑笑,“得,我回家吃泡面吧!”
“哎哎哎,别走,”老板从厨房里冒出来,上下打量一下袁朗,袁朗出来得着急,衣服都没换,一身迷彩在这里格外显眼,“您这是刚回来吧?别吃泡面了,将就着吃点儿呗?面条还有点儿,我给您打两个鸡蛋进去吧?”
“哎!谢谢您喽!”袁朗坐下,昏黄的灯光照着这个不大的小店,在寒冷的冬夜里格外温暖。
面条很快就端上来了,闻到香喷喷的香油味道,袁朗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拿起桌上的辣椒油,放了一大勺,然后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他吃的很快,热乎乎辣滋滋的面条一下肚,整个人都舒畅多了,细密的汗珠从他额头渗出来,在灯光下一闪一闪的,他捧着大碗咕咚咕咚的喝下面汤,痛快的抹抹嘴。
“真好吃!”袁朗由衷的赞叹。
“呵呵,小伙子,你这是饿坏了啊!”老板笑眯眯的在一边抽烟。
走出面馆,袁朗一眼就看见街对面的人。他有些意外,又不怎么意外。
他穿着便装,高高大大的身子随便往树上一靠,嘴角叼着支没点燃的烟。他在外面就看见了袁朗,看他呼噜呼噜的吃得痛快,没走进去打扰他,就在外边等着。
“啪嚓!”他点燃香烟,然后向袁朗走过去。
“回来了?”
“回来了。”袁朗看着他,准确的说,是看着他嘴角的香烟,手不由自主的在身上摸,却只摸出个空空的烟盒。
高城拿出自己的烟,摇了摇,斜眼看一眼袁朗,笑,“我也没了。”
“……”
拿下嘴角的烟,高城用两根手指头捏着往袁朗面前一递,“喏。”
袁朗接过来的时候,手指在高城的手背上轻轻擦了一下,高城的手微微一抖。
美滋滋的吸了一大口烟,袁朗眯着眼睛笑,“爽!”
“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你说的,怎么样?要不要溜达溜达?”高城看看手表,“才九点多,来的时候我看见附近新开了一家家乐福,现在还开着呢,去买点吃的?明天叔叔阿姨就回来了。”
“嗯,就是准备去呢,好久没回来了,家里啥也没有。”袁朗点头。
两个人慢慢的向超市走去,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的长长的,再投射到冰冷的地面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影子,却散发着淡淡的暖意。
这次,高城走得不快,袁朗走的不慢,两个人的步伐落在了同一个节拍上,刚刚好。
两个军人逛超市的速度也不是平常人比得上的,两人极有目的性,家里可能没有了的东西,不到半个小时,已经挑选完毕。
结账的人已经很少了,只有两个柜台还在收银,袁朗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只有一个人在付钱,但是看了看他身边的两大筐购物篮,袁朗选择了另外一边,那边有三个人,前面一个已经在付钱了,后面的一男一女明显是一起的,购物筐里只有几样东西。
袁朗和高城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本来没注意前面的两人,但是那个姑娘本来就神色不宁,看见身后排了两个大男人,其中一个还穿着军装,更加不自在,别别扭扭的挪了一下身子,想挡住购物篮。她这一动,到还引起了袁朗的注意。
随便一瞟,他一怔,然后憋笑,死死的憋住,这时候说什么也不能笑出来。他脸上略显僵硬的表情又引来了高城的好奇,“你干啥?”
那姑娘慌慌张张的回头看他们一眼,脸红得跟番茄似的,她迅速的扭头,拽拽自己男友的衣服。
小伙子正把购物筐往柜台上放,被女友一拽,纳闷的回头,问了和高城同样的一句话,“你干啥?”
姑娘的脸更红,整个人恨不得埋到小伙子的怀里去。小伙子张望一下两人,袁朗迅速抓起旁边货架上的口香糖仔细看上面的字,小伙子的眼神一下子对上了高城,两个人都是一头雾水。
高城纳闷了,又不认识人家,也不好问,只好尴尬的东看西看。
收银员把篮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放到识别器前面刷价格,高城下意识的盯着,袁朗轻轻撞了他一下。高城还是没反应过来,直到前面的两人付完钱离开了,收银员开始给他们结账的时候,他才问了一句,“那小姑娘咋了?”
袁朗继续憋笑,就是不吱声。高城的好奇心越发旺盛,一叠声的追问,“喂喂,说话啊你!”
袁朗回头,竖起手指在嘴边做了个嘘的样子,然后挤挤眼,“一会儿跟你说。”
看着他满是笑意的眼睛,乌黑发亮,高城突然语塞。
他们已经是超市最后的顾客了,清洁工人开始拖地,收银员麻利的结账,“一共一百三十二块。”
袁朗摸出皮夹,打开一看却发现里面居然只有一些零钱,“啊?我刷卡好了。”
收银员抱歉的笑笑,“不好意思啊先生,我这边的刷卡机坏了,不然您上那边刷卡?”
高城几乎在同时也摸出了皮夹,“拉倒吧,我这儿有。”他抽出两张一百的钞票递过去,“先生有两块零钱吗?”高城摇头,袁朗突然笑了,在皮夹子里翻出两个一块的钢镚,“我有。”
“嘿!我给整钱,你给零头哈?”高城调侃袁朗。
“咱俩谁跟谁啊?”袁朗的手肘轻轻撞了一下高城,这动作有些亲密,两个人不知有过多少次这样,但是这次,袁朗和高城心里都突然涌起一阵异样的感觉。
收拾好了东西,两人一人拎着一个大大的塑料袋往外走,高城还没忘记刚才那小插曲,“喂,刚才咋回事儿啊?怎么那小姑娘突然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你调戏人家了?”
袁朗瞪大眼睛,一脸的委屈,“我有点儿冤啊高营长!你可是一直在我身边呢,我啥时候调戏别人了?”
“嗤,就你那双眼睛,有时候就是带着钩子把人往里勾!”
“我勾你了啊?”袁朗一脸无赖的笑容,凑过去贴着高城的耳朵说话。
高城叉开五指呼上袁朗的脸,毫不客气的使劲推开,袁朗的脸颊有些凉,但是他温热的呼吸就在自己手心里,暖暖的,痒痒的,高城触电似的收回手,掩饰似的低喝,“快说!”
“你没看见那对小情侣买的什么吗?”
“没看见啊,啥啊?”
袁朗压低嗓门说了三个字,“避孕套。”
不知道是这三个字,还是袁朗凑得太近了,高城的耳根子突然就红了。袁朗在一边嘿嘿直乐。
回到家里,袁朗先去厨房烧开水,刚走进去他又探头出来,“今天不走了吧?”
“不走了,赖你这儿了!”高城大大咧咧的在沙发上摊手摊脚。袁朗把水座上,从厨房里走出来,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里到处翻找。
高城等了半天不见人出来,“喂!干啥呢你?抓耗子呢?”
袁朗出来了,没顾上和高城说话,又一头扎进了厨房,高城闻到一股白酒的味道,正要起身进去看看他在鼓捣什么,袁朗笑嘻嘻的出来了,手一扬,一个闪亮亮的东西直接冲高城的脸飞过来,高城眼明手快的接住,“这啥?”
“送给你。”
是一个不锈钢的小酒壶,扁扁的那种,小酒壶很新,在灯光下闪闪发亮,里面还沉甸甸的,高城拧开一闻,“呵!还有酒那!刚刚灌的?”
“小时候买了一个,那时候看了英雄本色,觉得小马哥特帅,那个小酒壶特带劲,偷了我妈的钱去买了一个。”袁朗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一抬腿把脚架在茶几上。
“就这个?”
“不是。”
“看来也不是,这玩意儿这么新!”
“这是上个月托吴哲在网上买的,也他妈挺贵的,好几百呢,不过,现在我买得起了。”袁朗说话的时候似乎别有含义,但是高城不懂。
“这酒壶,能装三四两酒吧?就你那二两的量……”高城嗤笑,把小酒壶翻来覆去的把玩。
“对,”袁朗点头,“买来就是送你的。”他伸个懒腰,“你酒量好,送给你兴许你还能有点用。”
“啥用啊?装酷啊?”说是这么说,高城已经拧开了盖子,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啧啧,也不灌点好酒!”真不是什么好酒,二锅头而已,喝下去,火辣辣的。
《暖》系列之十一:我们的童话世界
题记——我们可以一起帮助迷失的小木偶,可以一起追寻美丽的青鸟,我们看过不愿开花的秋海棠,客串过豌豆上的公主,找不到家的孩子终究会回家,龙子太郎到最后终于战胜了妖怪,小人鱼在故事的结尾得到了永生的灵魂,夏洛虽然死去,但是他永远在小猪威伯的心底,我不是红鬼,你也没有必要做青鬼,你不是是贪心的渔夫,你只是该得到你想要的幸福,
我们一起,一起划着小船在河上探险,一起接受长者的指点,一起走我们想走的路。我们比兄弟更要好,比战友更亲密,我不想去定义我们的关系,也许这样很好,也许这样不好,可那算啥啊?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
那些童话,有的悲伤,有的愉快,我们生活在现实的世界里,未来很长,责任很重,可我们有勇气去面对,握住你伸过来的手,加油。
一夜好眠。
天气很好,清晨的阳光从没有拉严实的窗帘缝里溜进来,划下一条细细长长的光带,轻轻的落在木质地板上,投下一个明亮的光斑,无数飞舞的灰尘在光带里上下蹿动跳跃,满是人间烟火味。
抬手揉揉眼睛,高城醒了,他觉得有点口渴,眼睛都还没睁开,伸手就去床边的凳子上摸找自己的大茶缸子,却摸了个空,他睁眼一看,想起来了,这不是自己的宿舍,是在袁朗家里。
抓抓头发,高城完全清醒了,他翻身起来,看看时间,居然已经快中午了!这一觉睡的!他穿上外套,然后跳下沙发,一把拉开窗帘,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目,高城微微眯眼,推开窗户深深的呼吸,然后开始穿裤子,一边扣皮带一边往外走。他想,袁朗是不是出去了,怎么外面一点动静也没有?昨晚两人聊天聊得挺晚的,袁朗在沙发上就睡着了,拖都拖不起来。
高城是接到袁朗母亲的电话之后,知道他会回来,专门请假的,他觉得理直气壮,我就是记挂他了,我就是想见他了,他忙,下次见面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一边走,高城脑子里已经转换了无数个念头。
推开门,他愣了一秒,沙发上出现的人打断了他的思绪,袁朗还在。他不但没有出去,而且还在沙发上躺着,身上紧紧裹着昨晚自己给他盖上去的被子,整个人蜷曲着,脸朝着里面,高城只看见他半个后脑勺。
皱皱眉,咋啦这是?高城走过去,轻轻推推袁朗的肩膀,“袁朗?”手指下面的温度有些异常。
袁朗扭头,睁开眼睛,有一瞬间的茫然,然后立刻回复了清明,眼神清醒得一点儿也不像刚从睡梦中醒过来的人,只是眼角有些发红。
“啊,你起来了。”他翻身坐起来,眉头微微一紧,头痛。
“你感冒了?”高城一听袁朗的声音就不对劲,瓮声瓮气的。
“嗯,有点儿。”袁朗不否认,扯开身上的被子,顺手抽了两张纸巾,“哧溜!”用力擤鼻涕。随着他的动作,高城才注意到,沙发边的地上,已经有一大堆白花花的“饺子”了。
“嗬,你干啥?”袁朗上身往后一仰,避开高城突如其来的动作。
高城一把他拽回来,“躲什么躲!”大手结结实实的按在袁朗的脑门上,得出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你在发烧!”
“嗯,有点儿。”袁朗还是那句话,浑不在意的样子,他起身,脱掉身上的T恤往沙发上一扔,开始解皮带,“我去洗个热水澡就好了。”
不等高城说话,袁朗已经关上了浴室的门,紧接着又打开,递出来一个杯子和毛巾,杯子里插着牙膏牙刷。“喏,上次你用过,你上厨房去洗漱吧。
“你家里有药没有?你得吃药你知道不!你那都烫得吓人了!”高城站在浴室外面冲里面喊。
“知道了!”伴随着水流的哗哗声,袁朗大声回答。温热的水冲刷下来,袁朗精神一振,后脑勺传来一阵阵的刺痛,他用力按按,浇一把热水在脸上,整个人舒服多了。昨天半夜他醒了,在客厅发了半宿的呆,这段时间他并不好过,三个月前在军长家里,高军长私下和他的谈话,他听明白了,说实话他很感激高军长,调走白少华,高军长是和白军长撕破了脸的,虽然说整个事情不是因为他一个人,但终究也是军长大人的公正和回护。高军长很隐晦的告诉他,希望他和高城的关系不要好得过了火,特别是在这个敏感的时候。
怎么会不明白高军长是为了他好,为了高城好,而且自己和高城那点小小的心思,已经全然落在了铁路眼里,铁路和他的谈话,又何尝不是警告?
袁朗向来彪悍,有时候还挺任性,他很少有这样犹豫又不果断的时候,这简直不是他袁朗身上会有的情绪!可是对于高城,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也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不管是放弃还是继续,都有人会受到伤害。家庭,事业,责任,这些字来来回回的在他心中盘旋,他没法果断,没法不犹豫,他对自己很不满意,这些负面的情绪已经在他心里积累了许多,虽然他曾经任性的跟铁路撂下话,说他就是想要,可是三个月来,他和高城的联系,还是少的可怜。
也许正如许三多所说,他是用脑过度了,也不知道怎么了,到了后半夜,就开始打喷嚏流鼻涕了,这感冒,可实在是难得光临一次袁朗的身体,所以他并不在意,也没吃药,到了早晨,迷迷糊糊觉得身上发冷,睡也睡不踏实,一会儿睡一会儿醒,就觉得身上酸软得没有力气,他看高城一直没出来,也就躺着不动,反正他这两天也是休假。高城刚才出来的时候,他倒真是睡过去了,直到高城推他一下,他才醒来。
这还是病啊,袁朗苦笑,真他妈有病啊。
等两个人都收拾整齐了,已经是中午时分。
高城下去买了点吃的上来,两个人凑合着填饱了肚子。期间高城接了个电话,隔着几米远,袁朗也听见了军长夫人在抱怨儿子休假了不回家。
“你明天回基地?”高城问袁朗。
袁朗摇头,“我今天明天都休假,”他忽然一咧嘴,“我专门挑休假的时候感冒的。”
“这病毒还真是你说了算啊?合着你们A大队的人连生病也能预约?”高城有点担心,“不用上医院去看看?你这起码都38度了!”
“不用不用,就为了个感冒上医院,我丢不起这人!再说了,高营长,你要是感冒了,你会上医院?”袁朗的确没把这点儿小病放在心上,不要说是在休假了,就算现在立刻要他带队出任务,他也照样能行。他推推高城,“你该干嘛干嘛去,回家去看看吧,别跟我这儿耗着了,我下午也就是睡觉。”
高城犹豫一下,感冒的确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要是他感冒了,他还真也不会去医院,“那我回家里去看看?”
袁朗连话都懒得说了,直接冲他挥手。高城临走还是觉得不放心,一定要袁朗去把药找出来吃了,袁朗哭笑不得,我多大的人了,至于嘛,吃药还得用人盯着呀?高城不管,袁朗无奈,只有去翻找了一盒感康出来,当着高城的面儿吃了两颗,还张大了嘴巴让高城检查,高城一脸不耐烦的把他摁在床上用被子裹了个结实,才匆匆出门走了。
————————————————
高城开着车,今天天气真好,冬日里阳光显得特别可贵,街道上的行人们,脸上似乎也都在散发着光彩,高城喜欢晴天。
“可不是么,你就喜欢像个猴子似的在太阳底下天天向上!”他自言自语,然后在心里想,回家去看一眼,一会儿还是去袁朗那里,虽然感冒没什么大问题,但是很久不见了,我得多看看他。再说了,晚上他还要去接他父母,万一他睡过头了怎么办?吃了感冒药不能开车,还是我送他去吧。
电话突然响起来。高城扫一眼电话号码,是袁朗。
“喂?”
“高城。”袁朗的声音还是带着浓重的鼻音,高城把车开到路边停好。
“怎么啦?睡不着要人哄?”
“唔,你来哄我吧,”袁朗闷声闷气的笑,“我妈刚打电话了,他们暂时不来了,我姐说过几天等她的宝贝儿子放了寒假一起过来,他们把机票给退了。”
“哦,”高城点点头,“那你好好睡觉呗。”
“喂,我说,要是我没给你打电话,你一会儿还会过来叫我起床吧?”袁朗轻轻的笑。
“是啊,怕你睡过头了!”
“没事儿,我能干那种缺心眼的事情么我!”
“是啊,你是袁朗么!袁朗,就这俩字,多威风啊,精英中的精英,老A中的老A,彪悍的队长,杰出的战士,你是想我说这个么?”高城大笑。
“……承蒙夸奖,不胜感激。”
“得了,不跟你瞎扯了,赶紧睡觉!”高城利落的挂了电话。
看着落在自己手上的阳光,他微微一笑。
白少华调离作战单位,私底下的小话他听了不少,加上袁朗上次受伤,自己老爹找人谈话,事情的始末就算袁朗不说,他多少也能够猜了个大概,高城不像袁朗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对于袁朗,在发现根本没必要用自己和他疏远的方式来维持一些假象之后,他已经彻底的看开了,我就是惦记,我就是想念,我就是喜欢他。没啥,就是这样。至于袁朗,他喜欢藏着掖着,我就让你藏着掖着,我和你飙上了,我让你爽!
————————————————
袁朗躺在床上笑了半天,然后突的不笑了,他翻身对着墙壁发了半天呆,直到药劲儿上来了,他才迷迷糊糊的睡过去。这一睡,便天昏地暗,人事不知了。
敲门声吵醒了袁朗。
睁开眼,四周已是昏暗一片,暮色不知不觉的降临了,天空中仅剩的那一点微光,模糊的勾勒出家具的线条。
他迷迷糊糊的起来,脑袋沉甸甸的,四肢无力,谁啊?他来开门。
高城站在门外。精神抖擞,眼睛明亮得像天上的星星。袁朗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他只是突然觉得走廊上那并不明亮得路灯有些刺眼。
高城看见袁朗那个迷迷瞪瞪的样子,觉得有有点儿好笑,这人顶着一头乱发,还裹着个被子就跑来开门了,脸色在黄色的灯光下并不好看,蜡黄蜡黄的,高城扫一眼屋子,可能是没有开灯的原因,总觉得屋子里越发清净冰冷,他莫明觉得有些心酸,还没进门,先伸手去摸袁朗的额头,“还烧不?”然后满意的点头,“还行,不烧了。”
袁朗转身往屋里走,没开灯,“你怎么来了?不是给你打电话了嘛?”
现在应该已经是七八点了,天空里仅有的一点点的光线,从窗户透进来,袁朗摇摇晃晃的走到沙发边上,一屁股坐下,歪歪扭扭的倒着。暴露在空气外的皮肤被窗口吹进来的冷风一激,骤然冒出了一粒一粒的鸡皮疙瘩。
高城进屋,关门,把手里提的塑料袋放在茶几上,“这不是让我家老爷子给撵出来了么!”他挠挠头发,“家里也没啥事儿,这不是你还生病么!还是过来看看你呗!”
事实上,他跑回来还有一个原因,自家老娘一见到高城,就嚷嚷说你小子可算回来了,正好,上次谁谁给你介绍了给谁谁谁,得,你既然有时间晚上就去见见呗!高城烦这个,烦得很,敷衍几句也就赶紧溜了。不过这个他没和袁朗说,他一点儿也不愿意在袁朗跟前提自己相亲的事情。
袁朗裹着被子在沙发上蹭了蹭,“有时间不去陪陪女朋友,老往我这儿跑干啥。”他噗嗤一声笑起来,“我说高营长,你可是我军精英,在找老婆这场战役上,你可不能掉以轻心啊!”说完他觉得喉咙痒痒的,便掩着嘴轻轻咳了两声。话一出口,袁朗才发现,原来自己是如此的小心眼,居然到现在还记得那曾经出现的女人的踪迹,那是他心里的一个结。
袁朗的声音比上午瓮得更厉害,现在还有些沙哑,低低沉沉,笑意模糊。听在高城耳里,要多别扭有多别扭,他无端端就冒出一股火气。这段时间一直就存在的种种烦躁,种种不安,变成一股怒火,呼啦一下子全冒上来了,压制不住,他愤怒的冲袁朗喊,夹着几分不自觉的委屈。
“屁!老子哪儿来的女朋友!天天儿都在说这个!个个儿都在说这个!别人不知道你个瘪犊子还不知道啊!我不找老婆我还活不了了我!我靠!得得得,好心当作驴肝肺,你自生自灭吧!老子懒得管你!”
高城转身就走,袁朗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力道很大,朦胧幽暗的光线里,他的眼睛异样的闪着光芒。
“高城……”袁朗喉咙里痒痒的,他捂着嘴轻轻咳了两声。
高城回头,袁朗无奈的笑一笑,舔舔自己发干的嘴唇,“别发火儿啊。”他声音瓮瓮的,有些含糊,口气里却包含了太多的东西,有好笑,有了然,有求和,有无奈,还有一些高城说不上来但是却明明白白的情愫。
居高临下的低头看着袁朗,高城渐渐了然,他轻轻叹一口气,挣开袁朗,顺手在他乱七八糟的头上呼噜一下,“胡思乱想啥一天到晚的。”
袁朗只嘿嘿的笑,却不再说话。
屋子里的灯打开了,明黄色的光芒从头顶上倾泻而下,屋里瞬间就显得温暖舒服多了。
高城打开自己带来的塑料袋,“粥,小区门口买的,过来喝点儿。” 袁朗笑的更开心了,高城无端端的有些脸红,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滋味,有些高兴又有些别扭,他张了张嘴,到底只全无气势的喊了一声,“笑笑笑,笑什么你!”
他一回身看袁朗,噗哧笑了,这人裹着被,歪歪扭扭的倒在沙发上,听见他招呼,掀了被就要过来,浑身上下就穿个裤衩,高城拎起沙发上的衣服裤子劈头盖脸砸过去,“穿上穿上!你卖肉呢你!刚不发烧了你就得瑟!”
袁朗懒洋洋的穿上衣服裤子。高城把粥放在微波炉里打热了端出来。
“你吃了没有?”袁朗问。
“我在营里吃了过来的。过来吃,一会儿又凉了。”
袁朗端起碗吸溜了两口,苦着脸看着小碟子里的咸菜,“没有肉!”
“靠!你个肉食动物!发烧了吃清淡点!”
“哦。”袁朗不支声了,委委屈屈的低头喝粥。
高城瞪他一会儿,呼啦一下站起来,到冰箱里去翻找了半天,找出一盒昨天买的午餐肉,放在锅里蒸热了端过来往桌子上一扔,力气用的有点大,肉都差点滑到盘子外面了。
“肉!”高城恶狠狠地说,不看袁朗。
袁朗笑嘻嘻的,还真狼吞虎咽的吃掉了那一大块午餐肉。下午发了一身汗,现在除了脑袋还有些沉重以外,他的胃口倒是相当的好。只是感冒的后期症状:咳嗽,也开始显现出来了。吃一顿饭,他断断续续的咳了好几次,听得高城直皱眉。
吃完饭,袁朗惬意的叼上烟,还没有点火,就咳的吭吭哧哧的。高城一把拽下他的烟,“不准抽!”
“就一支?”袁朗死皮赖脸的笑。
高城摇头。
“就一支。”
高城继续摇头。
“你感冒了的时候不抽烟?”
高城瞪眼,然后抬手把烟塞进袁朗嘴里,“就一支!”
袁朗咬着烟,笑得龇牙咧嘴,他斜眼看高城,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高城,你头发有点儿长了,该剪剪了。”
高城摸摸自己的发尾,“是有点儿长了,这几个月忙,顾不上啊!”
“我给你剪吧?”袁朗突发奇想。
“你——?”高城拖长了的尾音里尽是怀疑。
当他被摁在椅子上坐下,围着袁朗不知哪儿翻出来的一块旧床单的时候,他嘴里还在念叨,“喂喂喂,我可是营长!这形象要是被你破坏了我捏死你!”
“放心放心!我们老A万能!特别是我!万能中的万能!”袁朗凑在高城的耳朵边,瓮声瓮气的说话,略有些沉重的呼吸窜进高城的耳朵里,痒痒的,高城实在忍不住,抬手就是一下,“得瑟!”
袁朗一手捂着脑门一手把剪刀在手里咔嚓几下,嘿嘿的奸笑。
说是说,高城还是老老实实的坐着没动弹,袁朗也认认真真的开始给高城修剪头发。
咔嚓,咔嚓。剪刀声起起落落。
袁朗修剪得极认真,几乎是一点一点的在慢慢的雕琢,他有时退开几步左看看又看看,有时又凑得极近,几乎整个人都贴在高城的身后。只拿着剪刀一刀一刀的在高城的鬓角或者后脑勺上轻轻磨蹭,这种时候,他的呼吸就扑打在高城的脖子上或者耳朵边,因为感冒的原因,听起来有些沉闷。他整个身体都在散发着温热,牢牢的困住高城,高城的心被搅得乱七八糟,他的脸渐渐红了,袁朗就跟没看见一样。只嘴角微微翘起,显得心情很好。
“好了没有?”高城实在忍不住了。袁朗这会儿已经站在他身后看了好久了,捂着嘴咳嗽,就是不再动手剪头发。
“快了快了,别着急啊,这不是慢工出细活么!嘿!经我这么一巧夺天工,保证你高大营长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载!”
“什么乱起八糟的!你俗气你!”高城扭头瞪他。
“是是是,我俗气我俗气。”袁朗笑眯眯的点头,走过来把高城的脑袋扒拉回去,“这儿再剪剪。”
过了好一会儿,他把剪刀一扔,“大功告成!”
高城扯下床单就往浴室里冲,“还能见人吧?”袁朗笑嘻嘻的跟在后面。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点发呆。
袁朗得意的轻笑,“怎么样?帅吧?”
平心而论,袁朗的手艺远远没有他自己吹嘘得那么好,不过高城的头发倒也算是修剪得整整齐齐,这整齐二字,放在高城身上,就是再适合不过的搭配,头发一剪短,整个人显得更加年轻了,炯炯有神的青年军官,在镜子里微微偏头。高城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觉得有几分陌生。高城呼噜呼噜自己的头发,“还行,有两把刷子。”
袁朗看着镜子里的高城,笑眯眯的摸摸下巴,“成,高营长明儿也可以去冒充大学生了!”他伸手给高城拍拍脖子上散落的头发渣子,然后顺手搭上高城的肩膀,盯着镜子里的高城,一直盯着,高城也不动,让他看,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过了好几年,袁朗轻声开口。
“高城,你知道吧?”
高城不扭头,也看着镜子里的袁朗,眉毛一挑。
“我知道啥?”
“你不知道?”袁朗微微一偏头。
高城低头,不再看镜子,也不看身边的袁朗,过了几秒钟,他抬头,直视镜子里的袁朗。两双眼睛在清晰的镜子里对上。
“我知道。”
这次袁朗倒显得有些无措,他撇开头,声音极低沉,“你知道啥?”
高城眉毛再挑,不说话。
袁朗搂住高城的肩膀的手,稍微用了点力,高城扭头,两人的脸庞近在咫尺。亲密的距离。袁朗不由自主的往前一凑。
他的嘴碰上高城的嘴,轻轻的扫过,似乎沾都没有沾到就离开了。
高城愣住,似乎意料之外,然后他笑了笑,笑容又似乎在说,我早想到了。
袁朗有些狼狈,扭头不看他。放在高城肩膀上的手指一动,似要离开。高城反手握住他。
“袁朗,我知道。”
手指间的温度在交换,温暖的气息从对面的那人身上源源不断的散发出来,你想我知道的,我知道,你不想我知道的,我也知道。
手握在一起了,我们就能在一起。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