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番外三--一剑如梦（By柚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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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路早晨起来，洗漱完，静静地走到街上。
昨天夜里的月光很美，纯白色的月光水一样的洒在卧室窗前，铁路就知道今天会是好天气。
以前他从来不会去猜想气候，他从来都拥有着强大的预言能力。现在没了，铁路也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活了太久，千百年了，久得记忆都开始变得缓慢，沉淀了太多自己都无法再翻动的东西，突然有一天，不再需要战斗，生命里开始变得充满意外，也是一种特别新奇的感觉。就好像他现在不知道自己出门的时候是会向左走还是向右走，不再有吉凶这样的约束迫使他去做最恰当的选择。
左还是右，哪边好呢？铁路抬头对着湛蓝的天空微笑起来。
他想，也许我还应该养条小狗，或者小猫也可以。看着一个脆弱的生命在它们有限的时间里努力的生机勃勃，有的时候，感动确实不能用时间来衡量。曾经老伙计家里也有过一只猫，真正的普通人家的猫，不是妖兽不是怪物，会撒娇会偷食会在阳光底下追着自己的尾巴尖玩儿又在玩过之后慵懒地侧卧到窗台上，有鸟飞过的时候隔着玻璃窗不安份地伸出爪子轻挠两下，发出点半是威吓半是炫耀般的叫声。
铁路有时也会想，当自己带着袁朗四处浴血战斗的时候，老王和他的猫在干什么。
也许正安静地生活在世界的一角，在藤椅上磨着爪子，叫主人脸上露出好笑又无奈的表情。
短暂的生命啊，甚至不要说百年，不过就是几十个春秋而已。
这个世界上，最公平的就是时间，最凉薄的也是时间。
铁路把手放进口袋里，细细数着圆圆凉凉的硬币。
十个，不多不少，正是他还剩余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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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不大，街道悠长。这里是他那个老伙计曾经居住的地方。
晴朗的晨光里，风带来了温暖的秋日气息，似乎还有桂花的香气。铁路记得曾经听王庆瑞说过，街对面有个小公园，公园门口的小店里，酒酿圆子味道不错，小包子四只一两，可以跟老板说要两个素的两个肉的，吃的时候记得放点醋，鲜肉的小馄饨现点现包现下，最后趁热再撒点辣子和葱花。
铁路在不大的店堂里坐下，像跟熟客一样跟老板打着招呼。
老板麻利地擦着木头桌子，说来啦，老样子？
铁路点点头，说老样子。
下馄饨的锅里翻滚着热气，周围的人影都显得模糊起来。这是铁路不习惯的。
可是真的很温暖。
铁路像旁人一样从筷筒里拿出筷子，上面还滴沥着水也不擦，只是不讲究地甩了甩。面前的辣子瓶已经空了，旁桌的人看到，笑着把自己用过的递过来，也不需要说话。铁路接过来，放到记忆中惯常的位置，分毫不差。
他曾经听他说起过他生活中的许多点点滴滴。他们是宿命的朋友，生死相托，所以铁路记得很清楚，每一次花开，每一次花落，事无巨细地全都印刻在脑中。毕竟，他是承影，是上古神兵，从他剑魄成形那天开始的记忆，只要他愿意都能清清楚楚地找得到，记得起。可是这几天，他突然只愿意去想这些琐碎的跟他数千年过往岁月几乎没有多少交集的事情。
如果思念一个人，是不是只要想他就好了？
他曾经真的是这么想的。
他不能跟他在一起，永远的，一时一刻也不能。
因为他为他守护着他的匣，用他的话来说，那就是他的身他的血他的命。
所以铁路从来没有来过这里，虽然他能说出公园墙外每一朵蔷薇开放和凋谢的时间。
突然的就想起，几乎没有真的面对面见过成年后的他。
他总是定期地给他写信，每次都会寄来照片，告诉他自己的情况。
铁路有时也会在闲暇时惊讶地想，最初那个清瘦的孩子怎么会慢慢变得如此富态？
他想他永远都记得他出生时的样子，那时他站在医院的走廊里，心里有种比那个父亲更期待的情绪。虽然是早产儿，但他心里没有过紧张。他是他宿命的血脉里的传承，隔着保暖箱的玻璃，他看到那个婴儿瘦瘦小小的手，皱成一团的脸在睡着时依然不舒服地皱着眉。他伸出手在他的眉心上方轻轻地画了个符，看着那个代表护佑的图腾慢慢融入婴儿额头的皮肤里，然后眉头展开了，一个孩子在不知不觉之中含着手指露出种也许是微笑的表情。
不是一个特别聪明的人啊。所有传世的符咒里从来只能记得两句。
用来打开和关闭一个存在了数千年的结界。
为他而生，为他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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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铁路把带回来的东西放进厨房，都是街上买的小吃，用来当作午饭和晚饭。
很简单的地方，朴素的窗帘，木制书架，宽大的藤椅，不软也不硬的床。
他知道他喜欢吃什么，他时常会无奈地抱怨医生不许他吃这个那个。
为什么不呢？如果你知道你的生命在某个时候总会终结。
为什么还要拘束呢？
为什么从来不曾尝试过，真的走来呢？
铁路总是隐隐的感觉到一种奇怪的情绪，带着最深切的感情，却又踟蹰不前。
几千年了，他从来没有后悔过。
他是为了战斗而存在的，不惧染血的战斗，百死不悔。
他在他的世界里谋定而后动，后悔对他来说应该只存在于异次元。
可是现在，当他静静地走在他曾走过的街道上，看着他说过的蔷薇花，吃着他吃过的早点，生命便如口袋里的硬币能够数得清数量，摸得到尽头，他突然觉得胸口泛起了一种淡淡的酸涩的感觉。像是一种感叹，带着点悠然如天际白云般不着痕迹的悔意，总觉得应该早些，再早些，哪怕多陪他看几次花开花落，也总是看过。
就像袁朗曾经伴着高城看过极光那样。
至少那时，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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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正义呢？铁路不出声地想。
老王的书架上有很多书，各式各样，人生百态的故事千年来时刻都在重复。
铁路抽出本书来，泡壶茶坐在午后的阳光里慢慢地看，看完再放回到原来的地方。
阳光里有尘埃在飞舞，像是推开了一扇通向古老记忆的门。
书上说，神兵出世的时候总有鲜血，铸剑师全家都跳进了剑炉，那是他们的理想和责任。
铁路想，其实神兵需要的并不是鲜血，而是强烈到可以觉醒的希望和感情。
无论多少年过去，他都清楚地记得觉醒后那一刻看到的少年的脸庞。
带着那么强烈的希望，为了生，为了抗击□□，需要一柄刺客之剑的少年。
铁路从来不觉得自己就一定是代表正义的。
承影其实是一柄最适合刺客的剑。
因为它无形无影，只有在见血的时候才会发出艳丽的光芒。
他记得那个月光如水的夜晚，少年把头发用布带扎紧在脑后，挽起粗布衣服的袖子，从干净的甜水井里打来凉水，就着青石磨剑的样子。少年轻轻地抚摸着承影的剑刃，微一用力，被剑刃破开的拇指上流出血来。他把血慢慢地均匀地涂抹在承影的剑刃上，带血的剑发出耀目到妖冶的光芒。所以铁路想，他和他的守护者是以血盟誓相守的，他和他彼此拥有同样的血脉，都是因为那样的纯洁和热情而生存。
数千年了，铁路经历过那么多战斗，却永远也守护不了他的守护者。
他跟他们有种心灵相连的关系，他能旁观到感觉到沾染到他们所有的情绪。
他总是看着他们一直向前冲去，洒落鲜血，宝剑蒙尘，被远处的风沙渐渐掩埋。
甚至即使没有这些冲动和创伤，早晚岁月也会销蚀尽他们的生命力。
明明是脆弱得一如弹指间的生命，却总会义无反顾地担负起守护的责任。
而他的强悍如果没有这些脆弱的守护者，也许早已消散如风，只剩下一地锈迹斑斑。
现在，他突然只是想，也许就这样结束也没有什么不好。
虽然他真的很想有那个人在此刻能够陪伴。
可惜这是一个永恒的悖论。
那只猫去了哪里？
为什么要到看到一张猫皮的时候才想起，这是一个充满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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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袁朗推开门走了进来。
他一进门就俯下来化身为狼，然后懒洋洋地跳到沙发上趴下。
最近袁朗的情况越来越差，他能保持人形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可是只要可能，他愿意做人。
铁路知道，那是因为他拥有强烈的愿望。也许只有天真的家伙才能保持这种强烈吧。
在这一点上，铁路甚至有些羡慕袁朗，好吧，其实他总是有点羡慕袁朗的。
这个时不时会兽性大发的家伙，总是有种天生的纯真，想了就去做。
就像他那时会跑来满不在乎地说，捏碎骨头重塑吧，我要变强。
变强是为了守护，铁路明白，可铁路从来没有自己动过还要变强的念头。
铁路懂得征服，这是战士的本性。
他是剑，最好的剑，创造就是用于杀戮的剑。
但铁路不懂得占有，他对这个世界没有凡人的欲望。
还有生老病死，曾经以为都是他永远都无法体会的东西，可在剑匣破碎的那一瞬，铁路真的觉得自己突然就懂了。那种感觉很奇妙，也许就像是顿悟，总会出现在必须失去什么的时候。从来他都能了解世人的感情，那些爱，那些憎，那些痛苦的快乐的抗拒的期盼的，但他不懂，因为他只是知道，却无从切身去感觉。
就像他看花开花落，不过是一年，而对花来说，却已经是一生。
会老会死，其实，也是件不错的事。
铁路放下书，目光飘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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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来了。秋天的夜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突然转凉。
袁朗有些畏寒般的蜷紧身体，数百年来狼王从来没有过这么虚弱的样子。
铁路半靠在床头，冲他拍拍身边的位置。
袁朗抬起黝黑的眼睛看了看，终于还是没有动，只是把脑袋慢慢搁到了爪子上。
袁朗觉得自己想睡，沉重的困意从四面八方压来，像是个巨大的无底洞。
就这样睡去，不知道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还能不能醒来。
他在黑暗中轻轻微笑起来，声音微弱地说，师傅，我骗他了，我说会去找他。
铁路看着窗外的月光，思绪飘去了那时的井边，同样的月光一直照耀到千年以后。
那时候的承影剑是不会问主人在想什么的。
可是现在的铁路会在电话里问王庆瑞，老伙计，你近来还好吗。
难怪他们都说我太像人了。
一柄剑有了人的牵挂，就要为牵挂的人再做些别的。
铁路站起来，走过去轻抚着狼王昏睡去的脑袋，颈后的硬毛刺得手心微痒。
当一点纯白色的光芒骤然没入狼王眉心的时候，袁朗在死亡般的沉睡中好像听到谁在说话。
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说，记住你自己。
其实他想说，记住，要在一起。
满室暗影浮动。寂静中，一柄古朴的剑静静落在地上。
（完）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番外三--一剑如梦（By柚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