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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   1,出事了!

      老段看着眼前这人。
      他满头大汗,瞪大了双眼,头发被挠得乱七八糟。
      他正大气也不敢喘的样子看着自己。
      他的眼珠是熟悉的琥珀色。
      他穿着军装,不是戏里的那种黄色的国军服装,是正儿八经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的野战迷彩,肩膀上挂着军衔,少校。
      他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他记得以前张国强还很得瑟的说过,这疤老酷了,还擅作主张的把自己的看法加在了拍摄的时候,当时导演听见他说:多酷啊。喷了,但是没叫卡。
      他这是,演高城?怎么化妆的?年轻了不少啊。
      “高城?”
      老段不由自主的出了声,不知怎么的,没叫国强,可能是因为他现在,太像高城了。
      “哎!你真醒了啊!我靠,我还真怕你看我半天然后冒出一句,你是谁?”高城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指着他的鼻子尖大骂。
      “死老A!老子要你显摆啊!要你来舍己救人啊!你你你以为我没看见那破车冲过来啊!你说你要是因为这事那啥了,我我我我……”高城我了半天没有我出个所以然来,最后憋出一句,“我这脸往哪儿搁啊!”
      “死老A?破车?”老段一下抓住了这话里的重点。什么死老A?什么破车?是爆炸好不好!
      “死老A!”高城觉得袁朗有点不对劲,他眉头皱起,看上去木呆呆的,高城又紧张了,一边往外面跑一边扯着嗓门喊,“医生!医生!他醒了!”
      医生进来,听了听他的心跳,然后告诉高城,一切正常,只是有些轻微的脑震荡,休息一下就好了。
      但是高城觉得不对,袁朗一直没有说话。除了叫了自己一声,还有重复了一下“死老A”这三个字。
      等医生都离开了,他搬了跟凳子坐下,小心翼翼的叫他,“袁朗?”
      “我是……袁朗?”老段觉得头痛,痛得都要裂开了,这是拍戏么?康导要拍士兵续集了?还是我们本来就在拍士兵续集,只是我失忆了?我以为我还在拍团长?张译,你小子又出馊主意整人!老段恍然大悟。
      “袁朗?”高城慌了手脚,一把按在他肩膀上,“你别别别着急啊,你你你头疼不?你是不是还是不舒服?我我我再叫医生来。”
      老段知道现在不是笑的时候,但是他还是笑了,“我不着急,你也别急,强子。”
      他最后两个字高城没听清楚,“啥?”
      老段没来得及重复自己的话,因为门外呼啦啦的冲进来两个男人。一个高高大大,一个斯文俊秀。
      两个熟人。
      两个穿着军装的熟人。
      同样不是团长里的服装,是军装,带军衔的军装。
      一个上尉,一个少校。
      高峰和李晨。
      老段又笑了。
      吴哲进门一看袁朗醒着,满脸的焦灼立刻就变回了嬉皮笑脸,“唉呦,队长大人您也有今天哪,苍天哪大地哪,话说这是那个仙女姐姐为我出的这口气啊。”他回头冲齐桓说,“菜刀,我明天一定到庙里去烧高香!”
      齐桓用力推开他,他看出了袁朗的不对劲,他的眼神不对。他看向高城,高城微微摇头,表示不知道怎么回事。
      老段确实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这是怎么了?小太爷发动大家全体演穿越?
      “喂,我说你们,够了啊。”
      几个人一起看他。
      “医生说了,是脑震荡,还是轻微的,不是脑有病!得了得了,快去把张译叫出来,别猫一边看戏了啊!”然后他转向高城,“强子,你没受伤吧?”
      吴哲目瞪口呆的看他,“队长……谁是张译啊?……谁是强子……啊……”
      事情接下对于老段来说就跟做梦一样,他看见张国强顶着高城的表情冲他喊,“死老A,你装什么装?”
      李晨一脸茫然,“队长,你耍我们哪?太老套了吧?”
      高峰什么也不说,转身就去找医生了,然后又是一堆的医生冲进来,用各种仪器在他身上这里敲敲,那里听听。
      老段看见自己赤裸着的胸膛的时候,傻了。
      一道长长的疤痕,从左胸一直到右腰,是很旧很旧的伤痕了,他没忍住用手去抠了抠,是真的痕迹,不是做上去的!
      老段有瞬间的惊慌和混乱,这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了?
      我是袁朗?
      不,我是段奕宏。
      袁朗,只是我扮演的一个角色。
      医生检查完了,其中一个摘下口罩,“没事,挺好的,袁队长的身体很好,可能是脑部受了撞击,有些记忆的混乱,休息几天就好了。”
      高城齐桓吴哲都不吭声,医生离开了。
      老段抬头,有些茫然视线很自然的落在高城脸上,“强子,我怎么了?”
      高城脑袋轰的一声,他出事儿了!袁朗出事了!他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了。
      齐桓和吴哲对视一眼,这不像是装的啊。
      老段有些急了,“说话啊你们!张国强!李晨!高峰!”

      2,怎么啦?

      冲进浴室,老段心惊肉跳的脱下自己的衣服,这是头一次脱自己的衣服手还发抖的。
      他又看见了胸口那道狰狞的伤疤,老段觉得嘴里发苦。
      这个身体,不是我的,不是我段奕宏的。
      脱下裤子,小腹上也有一个伤痕,圆圆的,不大,但是老段知道,那是枪伤。老段不由自主的摸上去,手上的感觉全然不对,反手一看,自己的手指间尽是厚实的兵茧,他见过这样的手,在拍士兵的时候,来给他们做示范和指导的特种兵手上,就是这样的老茧。
      目光向下移动,大腿小腿上,都有一些或深或浅的疤痕,有的很久,有的很新,最新的那些擦伤,还挂着红红的血丝。
      袁朗?老段苦笑,这还真应该是袁朗的身体。
      镜子里的男人模样比自己年轻,头发很短,毛愣愣的竖着,结实黝黑的皮肤,强壮有力的肌肉。
      这是科幻片?老段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袁朗!”外面有个大嗓门在喊,多熟悉的声音,可他不是国强。
      “队长,出来谈谈吧。”高峰,不是,是齐桓很冷静的说。
      “我没事!”老段高声回答,他发现自己的声音格外沙哑。
      三人在外面面面相觑。高城心里一阵发慌,这袁朗怎么了?他怎么了?真的撞坏脑子了?
      老段套上衣服,又看着镜子里的人,他双眼发红,充满了困惑和犹豫,不,袁朗不是这样的,段奕宏也不是。
      他用力闭上眼睛,狠狠的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嘴唇,再睁开的时候,镜里的人已经安静多了,眼神里也多了些坚毅。
      老段走出去,事情,总是要面对的。他告诉自己,你接受得越多,得到的越多。
      被三双充满怀疑和困惑的眼睛死盯着,而且还是三个出色的军人那犀利的眼神,任是谁都不好受,老段也不好受。
      “看我干什么?”老段无辜极了,却不知道他这无辜的样子看在齐桓和吴哲眼里,就是一阵恶寒。
      “我想我出了些问题。”老段回到床上半坐着,特真诚的看着眼前的三位,眼光在高城脸上的疤上多停留了几秒。
      “你们得帮帮我。”他接着说。“我是袁朗吗?特种兵中校?A大队的三中队长?”
      “队长,你别玩了,装失忆不是这样装的,你应该说,你们是谁?我是谁?我在哪里?”吴哲接话,把狗血剧里女主角的神态学的惟妙惟肖。
      “好吧,我是谁?你们是谁?我在哪里?”老段从善如流。
      “你是袁朗,就是你刚才说的,特种兵中校,A大队的三中队长。你,和我,高城,”高城点点自己的鼻子,“刚刚演习完,昨天晚上去喝酒,你说要送我回去,一辆卡车撞过来,你推开我,你受伤了,就是这样。”
      “他是吴哲,他是齐桓。你的兵。”高城又点点齐桓和吴哲的鼻子。然后很严肃的问,“袁朗,你怎么了?”
      看着高城脸上的疤痕,老段很想伸手去摸一下,看看那是不是真的,但是他知道不需要了,自己身上的伤痕,就已经很能说明些问题了。
      这算什么?梦游?穿越?科幻?平行宇宙?自己在这里,那么袁朗在哪里?他去自己那里了?过几天就要拍那场重头戏了,他会怎么应付呢?国强……他会发现么?剧组的兄弟们会发现么?袁朗不会要出任务吧?
      太多的问题,一瞬间都充斥在老段的脑子里,每一个都没有答案。他疲倦的闭上眼睛,出现在眼前的图像纷乱又复杂,有袁朗,有国强,有眼前的高城,有正在拍的迷龙,还有龙文章,参加的新闻发布会,媒体的采访,无数镁光灯的闪耀,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队长……”齐桓轻轻叫他。
      “你们走吧,让我想想。”老段倒在床上,小声跟他们说。
      三人交换了个眼色。
      “队长,你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再来。”齐桓开口告辞了,高城没吱声,只是用力瞪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就走。
      老段当然是睡不着的,他在想袁朗,这是个角色,是蓝小龙创造出来,自己演绎的,他记得很清楚,当时自己挺排斥这个角色的,拿到剧本的时候,老段最喜欢的角色是史今,他一时没忍住,思绪一下子拐了个弯,要是我当时演的是史今,那我现在是不是就应该是史今了?
      可是最紧要的问题不是这个,而是,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跟他们说,其实你们全是我们演出来的?我不是袁朗,我是段奕宏,其实,我是一个演员?老段被自己弄笑了。
      既然有高城,有齐桓,有吴哲,那么,就还有许三多,有成才,有铁路了。老段突然觉得,自己还是在拍戏,只是这戏吧,有些诡异。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来回忆士兵的剧本,拍那戏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他回忆剧本上的每一个角色,还好,记性还可以,亏的不像强子,需要银杏胶囊,不知道国强他有没有受伤,他……发现了吗?

      3,头疼哪!

      第二天一大早高城就急匆匆的跑去医院,推开袁朗的病房前,他有点犹豫,他实在是不想看见袁朗用那种陌生又熟悉的眼神看着自己,但是他很担心,且抛开心底那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到底袁朗是为了救他而弄成这样的。
      推开门,传来一阵笑声。人不少。
      许三多杵着拐杖也来了,还有成才,吴哲,齐桓。
      一进门,许三多的笑脸首先映入眼帘,“连长!你来啦!”
      “连长!”成才敬礼,齐桓和吴哲也敬礼,“高副营长。”
      “你们……这么早啊。”高城还礼,然后放下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心有些汗湿。
      “哟!高副营长!这么早就来探望友军啦?”老段很熟捻的打招呼,他已经穿上了军装,正坐在床边。
      高城倒是愣住了,“你你你你没事啦?”
      老段手一摊,“我能有什么事?昨天那点伤啊?呵呵,放心,我皮厚,耐折腾,有劳高副营长挂记了。”
      这是死老A一贯的调调,但是,总有一种怪异的感觉,高城真这么觉得。
      “你昨天,怎么了?”高城坐下,直视老段。
      “没什么啊,嘿嘿,逗你们玩呢!”老段说得流畅,对于他这样出色的演员而言,要继续扮演一个自己亲手塑造出来的角色,不是什么难事。而被高城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睛紧紧盯着,心头一动的感觉,他选择忽略不计。
      高城没有炸毛,这有点出乎老段的意料,他还是紧紧盯着他,也不说话。
      “那个,连长那个,队长刚才都和我们说了,他没事!今天就要出院了,一会咱大队长来接他们。”许三多怕高城要生气,赶紧替他队长解释。
      老段有点绷不住了,他再次在心里强调,这不是强子,不是那个咋咋呼呼嗓门大心肠软的张国强,他是高城,现役军人高城,师侦营副营长高城,将门虎子高城。
      “我没事啊,你放心。”老段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拍了拍高城的膝盖。高城注意到了他的犹豫。
      “行!没事就好!要不老子还得替你个死老A操心!”高城搓搓脸,想要摆脱那怪异的感觉,他看上去真的挺好的。
      一个护士推门进来,“袁队长,你们大队长来了,说让你们赶紧下去了。”
      “啊,行,我们这就下去,麻烦你了。”老段习惯性的冲护士微笑,温柔谦和。
      齐桓和高城心里不约而同的又涌起那种怪异的感觉。他俩对视一眼,都没吱声。
      老段转身,“走啊,愣着干什么?”
      医院的大门口,老段和高城握手,“高副营长,谢谢你了,有时间咱哥俩再聚。”
      “客气了啊,你昨天都舍命了,说什么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啊,下次,我请你!大餐!”高城握着老段的手紧了紧。
      “行!就这么定了!那么我就,告辞了?”
      “再见!”高城敬礼。
      一边的成才在和许三多说话,“三呆子,你好好养伤啊,我回去了,有时间我再来看你。”
      吴哲插嘴,“怕是你没时间哦,你这马上就要进老A了,还有大把的事情呢!”他朝老段的方向努嘴,“烂人还不知道要怎么折腾你呢!”
      “没事!成才哥,等我回去,我们就又在一起了。”
      “嗯,三呆子,加油!”
      两人又碰拳,然后竖起大拇指。
      “走了!”齐桓招呼他们。然后回头对铁路说,“大队,我来开吧?”
      成才和吴哲走到车前,铁路正好下车坐到副驾的位子上,他一边开门一边问,“成才啊,你的档案都拿到了?”
      “是。”
      “行,走吧。先送我去军部,我这两天都不回去了,袁朗,你今天回去准备一下,后天,军区要开这次演习的总结大会,你们四个中队长都要出席,你的总结,明天下午发我邮箱里。对了,你真没事儿了?”
      “……行。”
      铁路下车以后,又探头进来,“袁朗,你小子真没事儿?”
      “真没事,就是有点头疼,”老段摸摸自己的脑袋,“这儿好大的包啊,要不,我那报告您就给免了?”他笑得很袁朗,有点无赖,又有点无奈。
      “看来你真没事。走吧!”铁路挥手。
      车行路中。
      老段坐在副驾,自从上了车他就一言不发,闭目养神。
      后面的吴哲和成才在絮絮叨叨。
      齐桓一声不吭。
      表面上看老段镇定得很,其实他心里七上八下,没个落脚的地方。
      这事吧,它太离谱了。突然之间,自己就离开了熟悉的片场,熟悉的生活,周围的人,个个脸熟,却又个个陌生。
      如果说生活就是一场戏,那这就是一出荒诞剧。
      国强变成了高城,高峰变成了齐桓,宝强是许三多,思成是成才,李晨是吴哲,……我,是袁朗。
      我不是袁朗,我是段奕宏。
      老段在心里默念:老段啊老段,你可不是袁朗啊,你是段奕宏,你千万别把自己给绕进去了,别的不说,就是那每天的训练可怎么办啊?
      他瞟了一眼齐桓,按照袁朗和他的关系,看来是瞒不住他的,只是,要如何解释呢?还有吴哲,这个高智商的硕士,他应该什么都要科学依据吧?我就说你们都是假的,不过是我们演出来的?
      头又疼起来。

      4,坦白吧!

      齐桓和吴哲都在袁朗的办公室里,是袁朗的,不是老段的。
      老段忍了又忍,才没有去打开左边的第二个抽屉,看看到底有没有一个没有卡没有电池的手机在那里。
      这里,他不陌生。真不陌生。
      老段已经不想去追究这里到底是不是当初拍戏的那个训练基地了,反正来的时候一路上那些荷枪实弹的哨兵,训练场上摸爬滚打的战士,让已经很接受现实的老段更加接受了现实:他现在是袁朗。
      “队长?”齐桓开口了。
      “吴哲,”老段想了想,先问吴哲,“你看电影吗?”
      “看啊,队长您现在要和我讨论一下?”
      “你看科幻片吗?”
      “我爱看动画片。”吴哲一本正经的回答,老段想,差不多,李晨也是。总还是有一些地方是一样的。
      “如果我告诉你们,我这里,不是你们队长,不是袁朗,你们会怎么想?”老段坐在袁朗的椅子上,敲敲了自己的头。
      他现在不演袁朗了,他是段奕宏。
      齐桓眯起眼睛,看着面前的队长,他的确不是袁朗,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是,他不是。
      他很温和,和袁朗的温和不一样,袁朗的温和里,总也有藏不住的锐利,就象插在刀鞘里的刀一样,虽然掩去了锋芒,但是他还是一把刀。这个人不是,他就是温和,不是吴哲那样外露的亲切,也不是许三多那样一眼见底的善良,那种温润的感觉,就像一块沁着水气的玉石,让人觉得舒服又有些距离。
      “那你是谁?”吴哲也严肃起来,他也明显的感觉到,这个明明就是队长的队长,不是队长。
      “我是谁不重要,”老段苦笑,我那里没有袁朗,你们这里也肯定没有段奕宏。“重要的是,我确实不是袁朗。”
      “平行宇宙?”吴哲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部很囧的电影,李连杰的:救世主。他知道现在是很严肃的时候,他实在不该脑子一下子就转到别的地方去了,但是就是一时没控制住,有时候脑子太快了也不好,他暗自叹气。然后在脑子里搜索关于平行宇宙的内容:所有的平行宇宙组成第一层多重宇宙……
      然后他被打断了,“锄头!”齐桓一看就知道这人走神了。
      吴哲回神。
      “吴哲,我知道你高学历,嗯,军事,外语双学士,光电硕士,对吧?但是我们现在是不是不研究这个科学问题?”老段依然温和的笑着。
      “你知道?”齐桓很难不吃惊。
      “我知道,我还知道成才,许三多,他们……成才被打回去一次,毒气考核,他放弃了,草原五班,许三多,毒贩,房子爆炸,二十万,演习的时候,他掉下来,高城,……他说喝二斤,我说舍命。”老段说得不快,声音也不大,说所到高城的时候顿了一下,说道舍命的时候,他没说是袁朗说,他说,我。
      “你说你不是队长。”齐桓皱眉。
      “我不是,但是我知道。”老段不准备解释,这也没法解释。
      “为什么?”吴哲问。
      老段摊手,“我哪儿知道为什么啊?我要是知道,我就……”就什么?就不去推开国强?老段没有说下去,也没有想下去。“有烟吗?”
      “你抽屉里有。”齐桓指指办公桌。
      老段拉开左边第一个抽屉,里面很整齐,东西也很少,除了几本薄薄的小册子,就是烟,放得很整齐,三盒,紫云。他拿出一盒,拆开,自己点上,深深的吸一口。
      他认真的看两人,“我不知道。”他顿了顿,“它就是这样了。”
      “我不能代替他,你们是特种兵,最基本的立正敬礼,”老段笑笑,很坦白,“我会,但是别的,我不会。就是铁大队长明天要的报告,我也写不出来。我需要你们帮助。”
      “会一直这样吗?”问话的是吴哲。
      “不会。”
      “你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但是我希望,不会。”老段说得淡然,一点也不像个身处不明状况的人。但他确实有这种感觉,他终究是会回去的。
      齐桓和吴哲对了一下眼神。
      “我们帮你,可我们帮不了多久,如果一周以后情况没有改变,那么……”齐桓没有说下去,这的确是他最大的限度了,在他们这种地方,老段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要不是顶着袁朗的躯壳,怕是早就给抓起来了。
      老段笑了,还是那样温润,他心里轻松了一下,“我明白。”
      吴哲一直盯着他在沉思,“你能够代替我们队长,我是说,有时候。就像刚才,医院里。”
      “是的,我能,有的时候。”
      “还有一个人,你瞒不住。”齐桓插嘴。
      “谁?”
      “高副营长。”
      “为什么?我们和他……应该不常见吧?我还以为你会说大队长。”
      “大队长?要是你单独和他一起不出半个小时,肯定瞒不住了。但是,”齐桓也拿出一支烟点上,他其实很少抽烟。“最近他很忙,你在这里的时候他不在,他在的时候,你不在。”
      “我为什么要不在基地啊?”老段有些茫然。
      “昨天上面说了,队长和高副营长将要一起参加一个培训,”齐桓突然笑了笑,“表现突出么!”他有点担心,“下周一开始,今天,礼拜四。”

      5,谁跟谁?

      吴哲和齐桓联手帮老段解决了报告的问题,也是吴哲用袁朗的邮箱发出去的,老段一点边也没沾。
      而对于三中队的其他队员来说,队长回来以后忙着写总结,然后就到军部去开会了,会开完就直接去参加培训了,要到周末才能回来。队长走的时候说了,齐桓将代替他带队,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太正常了。
      吴哲开车送老段去开会的时候问他,“我们该怎么称呼您呢?”
      “就叫我队长吧,不容易露馅。”老段笑笑,毕竟,我曾经是他。
      “你会跟高副营长说么?”吴哲又问。
      “我能瞒过他吗?”老段反问,吴哲有着很好的洞察力,老段真的想听听他的建议。
      “你们如果没有一起喝酒,那么可以,但是现在,我估计不能。高副营长很聪明,也很直率,那天晚上你们……非常投契。”吴哲本来想说,如胶似漆,但是想到面前这人并不是他的队长,所以选择了一个委婉点的词语。
      “嗯,知道了。”老段说起了别的,“我认识一个人,跟你很像。”
      “什么样的?”
      “你比他年轻,你才24岁吧?”虽然问句,但是老段的口气很肯定,吴哲有些诧异,却不露声色。
      “他,很活泼,很有意思,像个小孩子,啊,对了,他也爱看动画片。”老段想起了李晨那整天嘻嘻哈哈的脸,“但是有的时候,他也有点……怎么说呢,多愁善感。”
      “其实,我也是。”吴哲很坦然。这个人虽然不是队长,但是直觉告诉他,这个人是可以信任的。
      “我知道。”老段也笑笑,伸手去拍了拍他的头,就跟拍李晨一样。
      “队长不会这样。”吴哲淡淡的说,没有任何要刺痛老段的意思,只是口气里有些不易察觉的挂念。
      “他会扭你的脖子。”老段的笑意更加明显,他想起拍扭脖子那场戏的时候,李晨一个劲要他放心,他说自己不怕,他只管来就是了。
      真想他们,离开短短两天,却是这样的大不同。
      开会的时候老段看见高城了,坐在他前面两排,背挺得笔直,从背后看过去,他比国强好像要瘦一点,但是更结实。他是军人么,职业的。老段对自己说。
      好在这种全体基层官员都参加的大会,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无非是点名表扬一下,不点名批评一下,各大领导轮流演讲一下,军长大人总结一下,一整天也就过了。
      “袁朗,你就别回去了,今天你就先到招待所住吧,明天让高城梢上你你们一起去参加培训,你队里都安排了吧?”铁路和袁朗站在一个僻静的地方说话,会散了,军官们三三两两的走出来。
      “交给齐桓了,我放心得很。”老段不得不又披上袁朗的外衣。他笑嘻嘻的,没个正经样子,一边说话一边在兜里摸烟,以避开和铁路眼神相对。
      高城从远处走过来,对着铁路敬礼,“铁大队长!”
      铁路回礼,“好小子,不错!”
      “铁叔,您这不是寒碜我么!”高城笑的爽朗。
      “高副营长,你叫我们大队长铁叔,是不是也该叫我袁叔啊?”老段一脸的坏笑。
      “你个死老……”高城突然想起,铁路还站一边呢,这死老A,不是把老A最大的头头也骂进去了?
      “得了,我走了,你们哥俩慢慢聊。”铁路挥挥手,转身就走了。
      “走啊,今晚再去整点?”高城斜睨老段,眼神有些疑惑。
      “嗨,我那点酒量,你还不知道啊,再说我这刚出院,好歹也是个病人啊,高副营长高抬贵手啊。”老段抽一口烟,笑嘻嘻的看着高城。
      高城眉毛一耸,嘴角一撇,“行,不喝酒,那饭总是要吃的吧?我说了,请你大餐!”
      老段便推脱不下了,其实他也不怎么想推脱。这个时候他心里突然有种感觉,袁朗对于高城来说,不仅仅是战友那么简单。所以他想试试,高城什么时候才能看出,他不是袁朗呢?
      “行!高副营长请客,那我就不客气了!”老段手一伸,搭在高城的肩膀上。高城的背脊稍微僵了那么一下,随即放松了。
      “我还怕你吃垮我啊!”
      说是大餐,也就是在食堂里多点了几个小炒,高城还是要了两瓶啤酒,“一人一瓶,喝完拉倒!”
      老段的酒量其实不错,肯定比袁朗的二两是好多了,但是他不知道是不是到了这里,就连酒量这东西也会服从于袁朗的身体呢?现在不是可以喝醉的时候,他不想冒险。但是想想,一瓶啤酒,怎么也应该能应付过去吧,所以他只是笑笑,没说什么。
      高城也没用杯子,直接拿着瓶子对着老段晃晃,“碰一下?”
      老段也拿起酒瓶,跟高城轻轻的碰了一下,“当”一声轻响,泡沫从瓶口缓缓溢出,他仰头喝了一大口。
      “那啥,谢谢你啊。”高城有些不自在,开口道谢,特别是开口跟这个死老A道谢,无论怎样,他也不会自在。
      “谢啥,咱俩谁跟谁啊!”老段放下酒瓶,抄起筷子开始吃菜。
      是啊,咱俩,是谁跟谁啊?

      6,想知道。

      吃完饭,老段感觉还好,没晕,也没啥不良反应,一瓶啤酒看来是放不倒袁朗的。
      高城和他一起去招待所去登记房间。
      “明天你干啥?”高城问。
      “明天,休息呗!”老段伸个懒腰,“累啊!我也难得有个安生的休息日,托了那培训的福了。”这话,一半是老段说袁朗,一半是说他自己。团长开拍以来,他就真没好好休息过,且不说拍摄的辛苦,那都是身体上的,最折腾人的,是龙文章。这个角色是老段演戏以来最大的挑战,他花了很长时间来揣摩,研究,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是龙文章,疯狂,又悲凉。
      可是,现在,他变成了袁朗,或者说,他回到了袁朗。
      高城看着他,眼神里面多了些疑惑。眼前这个人,明明就是袁朗,不管是说话还是眼神,明明就是那个死老A,为什么总觉得有些奇怪呢。
      特别是,现在。
      他伸懒腰,然后放松了手脚,笑岑岑的看着自己,掩盖在漫不经心下的那种柔和和韧性显露出来,不多,只有一点,但是高城感觉到了。
      “想什么哪?”老段装模作样的向自己身后看看,“有怪兽?还是漂亮的幼儿园阿姨?”
      “有。”高城想也不想就回答,“有怪兽,你。”
      老段一愣,有点接不上来话,他以为他会恼羞成怒的大吼,“胡说什么!你个死老A!”然后他恍然大悟,那该是国强的反应。
      被高城紧紧盯着,老段莫明的觉得有点心慌。
      “我哪里像怪兽了?”他勉强笑笑,视线不自觉的躲开了高城。
      “袁朗,你不对劲。”高城很严肃。
      “我哪里不对劲了啊?”老段无辜的摊手。
      “不知道。”高城很实诚的摇头,他真不知道,但是就是觉得不对。高城一向有很敏锐的直觉,他是很直率,但是那不代表他没脑子,相反,他相当聪明。
      “高城……”老段微微偏着头,眉头稍微皱起来,满眼的欲言又止,一副要A人的典型表情。
      可还是不对劲。
      对于盘旋在自己心头这种执着的念头,高城几乎要恼怒起来,什么闹鬼的毛病!
      “走走走!愣着干什么!”他用力推推老段,没成想老段没注意,高城也实在推的太用力,一下竟然给老段推了个趔趄!
      高城傻了,老段也傻了。
      高城真没想到自己能把袁朗推得退开几步,老段心里一紧,糟。
      “你……”高城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么用力,你想偷袭我阿?”老段定定心神,回手在高城肩膀上不轻不重的击了一拳。
      “你伤还没好?”高城有点紧张了,不是自己太鲁莽了吧?
      老段挥挥手,往前走去,“好了好了,走吧,”他回头,嘴角一歪,“愣着干什么?”
      压下满心的疑惑,高城跟着袁朗走进他的房里。
      军区招待所,房间整洁简单,袁朗住的是单间。
      “哎,接着!”高城扔过去一支烟,然后给自己也点了一□□天你说成才像你,我咋不觉得啊?他哪儿像啊?”
      “哪儿像啊?和我一样帅啊,啊不,比我还是差点。”老段歪歪倒倒的靠在被子上,似笑非笑的看着高城。
      “你能不能说点正经的了!”高城要踹他,抬腿却没有踹过去。
      “呵呵,”老段笑笑,赶紧在肚子里回忆自己把成才踢出去的时候那段台词,但是他想起的,却是另外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他……真的挺像我的,我年轻的时候,也挺……独。”他没看高城,视线落在别处,
      高城挑挑眉,“怎么说?”
      “那时候,就只顾着揣着自己的梦想使劲跑,什么都不顾了,真的,啥也不顾了。”老段嘴一撇,带出了嘴角一些皱纹,他看向高城,“那叫做目标明确吧?”
      深深的,很深,琥珀色的眼眸里有很深的情绪,他眉头皱起来,更显得脸上的疤痕明显,在昏黄的灯光下,有不协调的柔和。
      “就象个饿了很久的人,看见一桌子的饭菜,死活要吃进嘴里,不然死不瞑目?”高城接着老段的话说下去。
      “是啊。”老段脸上露出某种怀念和内疚的神情,“死不瞑目。”
      “你是谁?”高城问得平静。
      “我是袁朗。”老段答得也很安宁。
      “不,”高城走近老段,弯下腰,两人的距离近到一个非常亲近的程度,高城的眼里满是迷惑和不确定,但他的口气斩钉截铁,“你不是。”
      “我是袁朗,但是袁朗不是我。”老段诚实的说出了事实。
      “你……”高城更疑惑,他退开一点,上下打量老段,这是袁朗的脸,是袁朗的表情,可是他的眼神,在刚刚那句话以后,就慢慢起了变化。
      有一点点笑意,有一点点得意,有一点点失望,有一点点茫然,有一点点坚定,更多的,是柔和。
      袁朗有时候也是柔和的,比如在小船上接受成才的时候,比如在草坪上给许三多打麻药的时候,高城没有见过。但是那天喝酒的时候,当袁朗到了他二两的量的时候,他的眼神也柔和起来。
      可是,不一样。

      7,告诉他。

      老段知道,高城没有把握是不会说出来的,而且他说得那样坚定。
      他心里霎那涌起一种莫名其妙的不甘,袁朗和高城,从第一次见面到最后,自己没有参与的只是那顿酒,怎么就差了那么多了呢?就这样高城就能这么肯定了?不过是一顿酒,能改变这么多?
      “喝一次酒,能改变这么多?”老段坐直了,高城往后退开。
      “什么?”他真的很纳闷,心里有一千个问号,却没有一个有答案。但是他看得出来,眼前这个“袁朗”,是准备解答他的问题了,所以他不急。
      “你为什么说我不是袁朗?”老段站起来,走到沙发上坐下。他坐的姿势很随意,两腿一跷,一手放在沙发扶手上,一手放在自己的腰腹间。他抬头看高城,“我明明就是他呀!”
      现在就更不是了。高城在心底嘟囔。
      “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么?”高城在另外一个沙发上坐下来,俩人中间隔了一个茶几,老段突然想起某次自己和国强上的一个访谈节目,要是中间没有这茶几,前面再架个摄像机,就更像了,他自己都有一瞬间的模糊,国强?高城!
      “我……”老段下意识的要笑,但是笑了一半就收回去了,没必要,现在没必要顶着袁朗的表情。他收回了笑容,静静的看着高城,看着他脸上的疤,“我是袁朗,我也不是袁朗。”
      “你!”高城忍不住了,豁一下站起来,“你TM把话说清楚!见鬼了你还!”
      “这事吧,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别急啊,”老段伸脚,轻轻踢了下高城的膝盖,“你坐下,我想想怎么说。”
      高城憋着一口气,扑通把自己摔在沙发上,抓起杯子就要往嘴里灌水,却发现杯子是空的,重重的放回去,咚一声。
      老段饶有兴趣的看着他,这是他首次毫不掩饰自己对于高城的好奇,是的,好奇。
      国强他很熟,高城是国强演的,国强演的高城,他也很熟,可是现在面前这个高城,自从自己来了这里以后见到的这个高城,却是有些陌生。他不再是国强演的那个剧本上的角色,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总是会有一些自己意料外反应的高城。
      他站起来,拿着电水壶去灌了一壶水,插上插座,“等会,一会再喝。”
      高城也目不转睛的看他,“你想好没有?”
      “想好了。”老段抓抓头发,“袁朗他……是我演的一个角色。”
      “?”
      “我是一个……演员。”老段还是觉得自己这话怎么说怎么别扭,想想又补充了一句,“青年演员段奕宏。”
      高城彻底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他虽然不知道面前这人会给出一个什么样的答案,但是怎么都没想到是这样!演员??这啥跟啥啊!袁朗找了个演员来逗自己玩?高城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那天在医院里看到了他身上的伤痕,那明明就是袁朗本人啊!但是他……也不像在开玩笑啊!
      “我知道这很难相信,其实我也很抓狂,我也很纳闷啊,怎么就这样了?”老段说着说着就郁闷起来。
      高城点燃一支烟,使劲吸一口,示意老段继续。
      “我不是你们这里的,这里,不是袁朗。”他指指自己的头,又点点自己的胸膛,“可是这里,是。”
      他也点一支烟,“我不知道怎么说,我很熟悉袁朗,他是……”老段不想说是自己创造的,也不想说他是自己演出来的,这个事实,有些伤人。他不愿意伤害高城。
      “反正我很熟,我知道他的一切,在你们那天喝酒之前的一切。”
      “那他呢?”高城在一堆问题中随便捡了一个出来问。
      “我不知道,可能在我们那儿。”
      “你们那儿?哪儿?”
      “就是我们那儿,我说了,这没法解释!我还想找个人来问问呢!”老段有些急躁了,有些话不想说,可是不说就好像更复杂了。
      “你是个……演员?”高城有些诧异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
      “我是。”老段硬着头皮承认。
      “袁朗是你演的?”高城眼光突然一下透彻起来。
      “是。”老段喷出一口烟,转头不看他。
      “那我是谁演的?”
      “……国强,张国强。”
      “那么史今呢?伍六一呢,齐桓呢?伍哲呢?是不是还有许三多成才?他们都是演员?”高城越问越紧,口气却越加笃定。
      “在你们这里,不是。”老段只能这么说,他看着高城,眼神里尽是无奈和歉意。
      “这是……拍科幻片儿那?!”高城真的想笑,可是这事仔细想想,还真笑不出来。
      “我也这么想过。可惜,好像不是。”说出来了,心里轻松了许多,老段倒在沙发上靠着,手里拿着打火机把玩。
      “他什么样?就就就就你说的那张……张国强?”高城也靠在沙发上,其实他现在什么都不想知道,刚刚知道的真相,让他脑子里乱成一片,就是随口问问。
      “和你挺像,”老段拿手在脸上比划了一下,“不过没有这个。”
      “你这个,怎么弄的啊?”老段真有点好奇。
      “这个?”高城顺手摸摸,“石头子儿拉了一下。”
      “噗!”老段一下子没忍住,笑起来。“正儿八经的杀伤破片吧?远程引导靠太近了?要精确到米么,就得付出点儿代价?”

      8,还行吧?

      “你……”高城瞠目结舌,然后立刻就明白了,“这是你们演的?”
      这回该轮到老段无语了,他暗暗骂自己多什么嘴。
      象是明白他的顾虑,高城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没事!我没那么小气!”
      “谢谢,高城。”
      “那啥那啥,客气啥。我这不是也挺好奇么!”被这样一双漆黑的眼睛真诚的道谢,高城突然觉得脸上有点烧。他挠挠头,“那你怎么办啊?”
      老段叹气,“我也不知道啊,既来之,则安之吧。反正这学习的一个礼拜,不用训练不用出任务,到时候要是还这样,那就只有……坦白了。”
      “你们队里……我是说A大队里都谁知道?”
      “没事儿,高城,你就把我当袁朗也行,反正我估计我少不了还得演着。队里啊,就齐桓和吴哲知道。”
      “吱!”电水壶的水开了,发出尖锐的鸣叫。
      老段起身把插头拔了,高城默默的把两个杯子递过去,老段先倒出点水涮了涮,然后才把水满上。
      “你还挺讲究哈!”高城发现自己没话找话的时候真没水平。
      “我这是……”老段也有点无语,他知道高城没有恶意,但是现在这状况,说什么好像都不合适。
      两个善良的人,都在为对方的感受考虑,然后就一片静默了。
      “我……”老段开口。
      “你……”高城欲问。
      两人一起笑了,刚才的尴尬消失了不少。
      “你先说吧,”老段拍拍高城的肩,“你一定很好奇。”
      “我就是想问问,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刚才我我我我我没听清。”高城觉得实在抱歉,但是刚才那话实在太震惊了,真没注意他说的名字。
      老段毫不在意,他认认真真的说,“我叫段奕宏,段誉的段,神采奕奕的奕,宏伟的宏。你要是不想叫我袁朗,就叫我老段吧。”
      “你很红么?”高城又打量他,这个人身上有一种很安宁的感觉,波澜不惊,没有那种遇到突变的惊恐和失措,应该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
      “我啊?本来不红,但是自从演了袁朗以后,好像算是半红了。”老段笑起来,他完全可以想象高城的反应。
      “……………………”还有这种事!
      “哈哈哈哈哈哈……”老段大笑,“我不骗你,真的。”
      “你们演的戏,就是我们那个,叫什么啊?”高城想了想,又问。
      “士兵突击,挺受欢迎的,特别是你,高连长。”老段还在笑。
      “……………………”
      “那个,高城,你真不在意?”
      “我在意有用么?我在意要是有用,那我天天在意!”高城端起杯子,一口气把水喝光,满不在乎的擦擦嘴。
      “你倒是想得开啊。”老段也端起杯子,慢慢喝一口水。
      “倒是你,这几天的培训倒是没什么,你就只管坐着听就行,反正死老A也不招人待见,你要是看见你不认识的人来打招呼,打个哈哈就开溜就行。哎我说你都认识是谁啊?”
      “不少,但是我估计培训时候的一个也不认识。”
      “没事儿!我和你一起!明天我来接你,咱俩住一起,那啥你听见我咋招呼人你就咋招呼人呗!比你军衔高的你就敬礼,敬礼你会吧?”高城开始操心老段如何去见人。
      “会啊。专门训练了的。”
      “你敬一个我看看。”
      “嘿!还不相信我啊,我演过很多军人。”老段随口一说。
      “都演过什么啊?说说,说说!”高城真的很好奇,不过遇上这事儿,他就没有人会不好奇吧?一时他就忘记了敬礼这事了。
      老段看见高城的眼睛亮晶晶的,满眼都是兴奋和期待,刚才的严肃和陌生早不知扔哪里去了,倒现出几分孩子气。
      他不想扫了高城的兴,再说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
      “我演过团长,”他竖起两根手指晃晃,“两个团座,都是党国的。还有一个,嗯,高干子弟,解放初期那种。啊,还有一个,也是党国军人,是个年轻有为的精英分子。”
      高城噗一下笑起来,“你就没演过咱中国人民解放军?”
      “有啊,袁朗么!他也是精英。”老段很自然的接话。
      说起袁朗,两个人有点沉默,老段在想,不知道国强那边怎么样了,高城在想,不知道袁朗在面对什么。
      “演戏有意思么?”高城岔开话题。
      “有意思啊,我喜欢这个职业,”老段顺着高城的话题往下走,“我还演过杀手,警察,打工仔,唱戏的,盲流,大款,还有一个……算是心里扭曲的角色吧,戏中人生,挺有意思的。”
      高城摇摇头,“我无法想象,我完全不了解。”
      “是啊,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这句话老段脱口而出,有些莫名其妙的伤感。
      “那啥,我看你要应付这几天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反正我给你兜着!别担心!”高城用力拍他的肩膀。
      “我不担心。真的。”老段心里一暖。
      “那我先走了,”高城转身拿起帽子,“你早点休息,明天我再过来。”
      “行!谢谢,高城。”
      “你你这都谢两遍了!说那么多你不烦啊!大老爷们的,整这么客气干啥!走了!”
      老段笑,在高城快要出门的时候又叫他,“嘿!”
      高城转身。
      老段立正,敬礼,还加上配音,“首长再见!”
      高城一怔。
      然后他放下手,眼里满是笑意,“还行吧?”
      “还行还行!不错啊这个!真像那么回事!”高城大加赞赏,大笑着离开了。

      9,继续吧。

      这天晚上,老段睡得很踏实,来了这里以后,第一次踏踏实实的睡觉。
      知道第二天早上,高城来敲门,才把他从梦中唤醒。
      “这么早。”老段一边抓头发一边反身往屋里走,刚起来,他嗓子有些沙哑。
      “还早?快十点了都!我还以为你早起来了呢!”
      “难得睡得好,要不是你来敲门,我肯定得睡下去。”老段从电水壶里倒出一杯水,还是昨天晚上烧的,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下去。
      “今天周末,那啥,你收拾收拾,中午一块吃饭!下午咱们该到培训基地去报道了。”高城不客气,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瞥见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
      “行,你先等等,我收拾一下。”老段看着乱七八糟的床,有点歉意的对着高城笑笑。
      “你弄你的!别管我!”高城大手一挥。
      中午俩人在饭馆吃饭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人,机步团七连连长张成。
      “唉呦!这不是袁队长么!”
      老段微微皱眉,一听这语气,他就觉得头皮有些发紧。高城手肘微微在他腰上碰了碰,老段觉得半个身子都麻了,高城压低嗓门说了一句,“机步团七连。”随即先迎上去打招呼,“张连长!”
      张成敬礼,“高副营长,袁中校!”
      老段懒懒散散的回礼,笑眯眯的,“张连长,正好,来来来,一起将就一下?”
      张成也不推辞,一屁股坐下,抬手招呼服务员,“服务员!再来一件啤酒!袁队长,我说,你和高副营长交情好,可也不能不顾着咱们这些兄弟不是?再怎么说咱也向你们老A贡献了垫背的!”
      老段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依着袁朗的性格和之前的情节,他可以想象。他看向高城,高城微微点头。
      “哎,老张,这大中午的,喝那么多酒干什么?”高城站起来阻拦。
      “高副营长,你别拦着,知道你和袁中校是二斤舍命的交情,咱比不了,咱也就是意思意思啊,意思意思。”他满脸真诚的看着老段。
      意思意思,那用的着一件啤酒么!老段腹诽。脸上却挂满了笑容,“我那点酒量,嗨,别提了,我怕是不够给你二位塞个牙缝的,得,张连长,舍命今儿我是舍不了的,下午还得报道呢,咱就,”他指指桌上的两瓶酒,“这样呗?哎!服务员,再拿一瓶啤酒!”
      张成是个实诚人,也不勉强,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啤酒,往老段的瓶子上碰了一下,“袁中校,我就想知道,怎么我们那些放在心尖子上宝贝着的兵王,到了您那儿,就一钱不值了呢?”
      老段沉吟了一下,喝了一大口酒,“老张,进了老A,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有的人,适合这个团体,而不适合的,并不代表他不够优秀,你就说……他吧,”老段的下巴朝高城那儿努努,“你说他能进老A么?”
      高城瞪老段,你扯上我干什么??老段给他一个抱歉的眼神。
      “高副营长啊……好像不太合适。”
      “是啊,可你能说他不优秀么?”老段也特真诚的看着张成,“每个人的路不一样,可每条路上,都有一个目标,我喜欢目标明确的人,但是我不能因为这个,就选择不适合的人,而不适合,不代表不优秀。”
      他乌溜溜的眼睛虽然没有看着高城,但是高城心里却莫明的颤了一下,这人,是袁朗,但是又不全是,袁朗不会这么温和。
      “张连长,你跟他说,当兵,老A不是目标,怎么在一条自己已经选好的路上走得更远,那才是。”
      吃完饭出来,老段觉得高城总用一种奇怪的眼光打量自己,他回头,“看什么?”
      “你和他,真挺不一样的。”高城由衷的感叹。
      “我们本来就不一样啊!哎,这话也就是你说,要是别人说出来,可就糟糕了!”
      “也就我知道!别人能看得出来么!”高城随口回答,口气里一点怀疑都没有。
      老段心里突的也颤了一下。
      下午,高城带着老段去报道,大大方方的要求把他俩分一个宿舍。
      老师说,行啊,你们自己去呗。
      到宿舍把东西放好,老段随手翻了翻刚发的培训资料,一串密密麻麻的军事术语,他头疼的咧嘴,“这个,不考试吧?”
      高城乐,“要考咋整啊?”
      “这个……死记硬背行不?要是死记硬背的话,我还成。”老段实在没有把握。
      “没那严格,就是一老师讲,你在下面使劲记笔记就算完。没事!”高城倒是很轻松。
      “我还是先看看吧,”老段很认真的样子,高城又乐,“哎,我发现你这人挺较真的哈!”
      “不认真不行啊,就算是演戏吧,我也得背台词啊!”
      老段还真认认真真的看起来,不时抬头问问高城这个那个,高城倒也耐心,细细解答。
      高城觉得挺好的,不错!这人,真实在!

      10,一起跑!

      第二天出门前,老段有些紧张。
      “怎么啦,你个大明星,啥世面没见过啊!走吧!别担心!有我呢!”高城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也有些紧张,“不过,糟了,今天这个老师,好像挺喜欢到处提问的,要是点到你……”高城一拍大腿,“他肯定会点你的!”
      “为什么啊?”
      “那个你不是,就是袁朗,那个演习的时候,那敌后破坏打得特别好!今天讲偷袭,你完了你完了,你一定会被点的!”
      “………………,高城,我怎么觉得你挺高兴的呢?”
      “我我我我我这叫幸灾乐祸!”高城大笑。
      说是这么说,高城还是给老段出了个主意,他让老段就此闭嘴,再也不说一句话,就说嗓子破了。
      老段认为这个办法挺馊挺没新意的,但是好像也只有这样了。
      事实证明,高城这个主意馊是馊了点,旧是旧了点,但是还是管用的。
      上课的时候,老师果然点了袁朗的名,果然也被老段指指嗓子,哼哼唧唧的就蒙混过去了,倒是高城也被叫起来叭啦叭啦了一大段,众人鼓掌。
      老段不懂军事,但是他还是有点出神了,他看着高城在讲话的时候,热情四射却不显得轻浮,沉着冷静却不故作老成,褐色的眼眸像琥珀一样,让他觉得很吸引,高城,很吸引他。
      “喂!”高城坐下来推推他,“干嘛?神游啊?我说我讲的就那么无趣?”
      “……”老段指指自己的嗓子,示意现在我嗓子哑了,眼神里满是笑意。黑黑亮亮的眼,如同浸在水里的黑宝石,温润,但是深沉。
      然后他缓缓的伸出自己的左手,冲高城竖起了大拇指,做了个口型:帅!
      高城挠挠头,笑得得意,但是老段还是发现了他那一丝丝赧然。
      好容易到了下午五点,今天的课上完了,老段长长的舒一口气,看着有些军官笑眯眯的冲他走过来,他暗叫不妙,冲高城使个眼色,两人匆匆忙忙落荒而逃。
      在教室背后,两人找个旮旯猫着,高城小声说,“等他们走了我们再走。”
      老段摸出烟盒,递给高城一支,然后给他点上,点烟的时候手指几乎就要碰上了他脸上的疤痕,忍了又忍,他才没摸上去。
      高城呼一口烟,斜眼看他,“怎么?想摸摸啊?这是勋章!”
      “高城,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啊?”老段却说起了个风马牛不相关的话题,“你真的拉着人漂亮女老师的手不放?”
      “你……”高城瞪他,“这个是你们编的!没那事!”
      等了一会儿,俩人估计大家都走差不多了,才慢慢腾腾的从角落里窜出来。老段一溜烟儿的窜回了宿舍,他现在能不露面就不露面,高城到食堂去吃饭,顺便给他带回来。
      宿舍里很安静,大部分来培训的军官都出去聚餐去了,年轻的男人们,在一起总少不了这样的烟酒会,要不是顾着自己,高城现在也应该去了吧?
      他……很强悍,但是也有和强悍一样多的善良,虎虎生威的军人,部队里的明日之星。不是剧本上那个平面的高城,他……很高城。
      “想什么呢!来来来,快吃饭!”高城拎着两个饭盒走进来,不忘把门反锁上。
      “这么快!你没吃啊?”老段接过饭盒,放在桌上。
      “这不是想着两个人吃饭还可以边吃边聊嘛!哎赶紧的,饿死了都要!”高城呼噜呼噜一顿猛吃,别说是聊天,连喝水都是老段硬把杯子塞他手里他成才知道往嘴里灌。
      老段失笑。
      饭后,老段主动去洗干净了饭盒,整齐的码放在桌子上。
      高城扬扬下巴,“出去走走?带你参观一下咱现代军人的培训基地?”
      “行,我就当体验生活了。”
      天已经黑了,宿舍楼外面就是个操场,有些三三两两的军官在散步。
      “高城,你说要是你突然跑我们哪儿去了,你能不能当演员啊?”老段突发奇想。
      “我?演员?”高城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啼笑皆非,“我是军人!”
      “是是是,军人,天天向上的猴子么!”
      “猴子怎么了?我现在算是想通了,猴子就猴子!我还就猴子了我,我还就天天向上了我!这人么,路都是自己选的,我选择了,那就,”高城顿了顿,“不抛弃,不放弃!”
      老段一愣,定定的看着高城,看着那清澈的眼光,他清清楚楚的听见,自己的心,砰然一动。
      “喂!发什么呆那!”高城推推他。
      “哦?哦哦,没什么。”
      老段啊老段,你还是不要太放纵了。
      高城沉吟了一会,不走了,老段也停下来,疑惑的看他,高城眼睛看着别处问,“那个,那个张国强,和我长得一摸一样?”
      “是啊。”老段有点心不在焉。
      “可我不是他。”高城还是扭着头,一副打死我也不看你的样子。
      “我知道。”老段淡淡的回答。
      “走吧走吧,回去了回去了!”高城突然有点烦躁。
      “这么早……不如,咱来跑几步?”老段提议。
      高城斜眼看他,“哟呵!你这是叫板啊?来来来,试试!”
      几圈下来,高城不见得多累,老段也没怎么喘粗气,高城大为满意,用力拍打老段的肩膀,“不错啊你!平时没少锻炼吧?”

      11,糟糕了。

      回到宿舍,高城先去冲澡,出来的时候看见老段正半靠在床上看资料。神情专注,眉头微微皱起。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这个。”老段点点书上的一段文字。
      高城凑过去扫一眼,“哦,远征军啊,怎么?你对这个挺感兴趣?”
      “嗯,我正拍这个,我是说,我来之前,正拍一个远征军的戏,爆炸的时候踩炸点上了,碰!一下子给我炸这儿来了。”老段无奈。
      “哦,就是你说的,党国的?”高城颇有兴趣,“团长?”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
      “团长,假团长。”
      老段在高城右边,一回头,正好看见那伤痕的尾巴,在高城的嘴角上方消失。鬼使神差般的,他伸出手去,抚上了高城的脸颊,高城下意识的微微一闪,然后稳住。他转头,看着老段。灯光从他眼里反射出来,竟显得光华璀璨。
      皮肤温热,暖暖的温度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心底,带来一种冲动和热情,老段凑过去,在高城嘴角轻轻挨了一下。
      然后他猜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高城……”
      “我不是张国强。”高城突的冒出一句。
      老段有些茫然,“我知道啊,”然后他突然醒悟过来,低低的补充一句,“高城,我没有把你当成他。”
      高城嘴巴动了动,正欲说话,外面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们。
      “高副营长!有电话找你!”
      狠狠在自己脸上抹一把,高城一边答应一边大步走出去了。
      值班室。
      一把抓起放在桌上的电话,高城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心跳的这么快。
      “喂?”
      “高副营长?我是齐桓。”
      齐桓有点不放心,专门打电话来问问情况,高城告诉他,一切还算顺利。
      挂上电话,高城没有立刻回去,他跟值班员要了支烟,走到走廊的尽头,那里有一扇窗户,他一直站在那里,直到香烟燃尽。
      回到房间,高城发现屋子里空无一人。
      他走了?回去了??
      高城迅速镇定下来了,不会吧,他就算走了,袁朗也该要回来吧?
      他嘲笑自己还不够成熟,刚才居然失了冷静。
      老段刚才出来的时候,他看见了高城的背影,靠在窗边,静静的看着外面,他看了他一眼,没有招呼他,径直走到院子里去了,找了个花台边坐下。
      这什么情况?
      不要说思考了,老段觉得自己就是要郁闷或者苦恼,都有点无法下手的感觉。
      我能想什么啊?怎么想啊?
      老段放弃了整理自己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任由那些混乱的,繁杂的思绪,在脑海里横冲直撞。
      父母。
      考学。
      高城焦灼的表情。
      闪光灯。
      导演。
      爆炸。
      高城在讲台上侃侃而谈。
      无数的话筒。
      采访。
      学校里的小剧场。
      高城皱眉,茫然的看着自己。
      ……
      糟糕。
      老段对自己说。
      他觉得自己就象回到了十几年前,在第一次到北京的火车上,兴奋,茫然,无助,激动,新鲜。但是又不一样,还有些温暖,有些无奈。
      使劲挠挠头发,老段苦笑。
      站起来拍拍屁股,一转头就看见了高城,他站在窗边,手里叼了只烟。距离太远,老段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也看不清他的视线,但是他知道高城在看着自己。
      他冲高城笑笑,然后往回走。
      走到楼下,老段抬头,高城还是在看他,灯光从他背后照过来,剪出一个挺拔的身影。
      慢悠悠的走过走廊,有些军官已经回来了,其他宿舍里热闹起来,有的在吆喝着玩扑克,有的在大声的聊天。
      碰见了几个打招呼的人,老段一一报以微笑,然后抱歉的指指自己的喉咙。
      房门半掩。
      还有三步。
      有人招呼,“袁队长……”
      高城呼的探头出来,一脸的不耐烦,“袁朗!你小子磨机什么!”然后瞪那个跟老段打招呼的军官,“别跟我抢啊!今儿我要和袁中校好好算算旧账!”
      他一把拽着老段的胳膊就往屋里拉。
      “呦!高副营长,你可别滥用私刑啊!”军官笑眯眯的。
      老段笑笑,高城把他拽进屋里,砰一声关上了门。
      军官耸耸肩,对于高城和袁朗的交情早有耳闻,一点也不奇怪高城的举动。
      屋内,高城讪讪的松手,“我我,我这是给你解围哈!”
      老段不吱声,自己走到床边,坐下。
      “刚才,你什么意思?”高城紧紧盯着老段,不容躲避。
      老段知道高城问得是轻吻那一下。
      “我没有把你当张国强。”老段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我也没把你当袁朗。”高城盯着天花板。
      “高城,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老段拿起扔一边的书,翻开,指指远征军那一段,“他们的故事。”
      康Y长得像菜刀。
      一群炮灰的故事。
      我演龙文章。
      一个假团长的故事。
      孟烦了,是当初演史今的人演的。
      一点也不灿烂的人生。
      迷龙,就是演你的那个人。
      绝望的希望。
      像枪杆一样笔直的虞啸卿。
      他在江那边呆了三十八天。
      老段说了很多话,到后来,声音有些沙哑。
      高城静静的听着,手里摆弄着打火机。
      外面的动静渐渐小了,直到没有。
      熄灯了,月亮爬上树梢,静静的洒落一地光华。

      12,再见。

      夜深了,高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刚才老段给他讲了一个故事,一个长长的故事。
      远征军的故事。
      老段说那是一部电视剧,就是当初演士兵突击那些演员一起演的,那就是说,有高城,有吴哲,有齐桓,有马小帅,有甘晓宁,有史今,有伍六一…………
      高城混乱了,不对不对,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
      他用力摇头,甩开自己那些荒唐的联想,但是老段的讲述又钻进他脑子里。
      禅达。
      滔滔怒江。
      炮火纷飞。
      挣扎在生死边缘的炮灰。
      似疯癫似悲哀的团长。
      出身名门的师长。
      倒下的精英。
      ………………
      他轻轻一吻。
      ………………
      老段侧头,窗外的路灯洒进来,照在高城的侧脸上,看得见他瞪着眼睛在发呆。
      “高城?”
      “嗯。”
      “在想什么?”黑夜里,老段的声音低沉又温和,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让人想要倾诉。
      “在想,你刚才说的故事。”
      “你觉得很假么?”
      “不。龙文章很难演吧?”
      “嗯。”
      “你演得怎么样?”
      “不知道,我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去演,很痛苦。”
      高城翻身坐起来,“那个,老段……”
      老段看他,黑亮的眼睛在灯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怎么?”
      “你能不能……”高城觉得有点难以启齿。
      老段笑,不出声的笑,他知道高城想要什么,他不介意。
      “可以啊。”他一翻身坐起来,“要开灯么?”
      “不用了吧。”倒是高城有点不好意思。
      “我要是没有来这里,现在应该在拍庭审那段了。”老段慢吞吞的说。他陷入一种回忆,“那段戏,很苦。”
      高城不说话,老段低头沉默。
      声音有些沙哑,不是很流畅,但是他开始了。
      “我去过的那些地方,”
      “和我们没了的地方,”
      老段说得艰难,似乎有什么情绪在影响他。他低着头,断断续续的说话。
      “北平的爆肚涮肉皇城根,”
      “南京的干丝烧卖,”
      “还有销金的秦淮风月,”
      “上海的润饼蚵仔煎,”
      “看得我直瞪眼的花花世界,”
      “天津麻花狗不理,”
      “广州艇仔粥和肠粉,”
      “旅顺口的咸鱼饼子和炮台东北地三鲜,酸菜猪肉炖粉条,”
      “火宫殿的鸭血汤和臭豆腐,”
      “还有被打成粉了的长沙城,”
      高城看见老段的身子轻微的抖了一下,但是此时,他不想打断他。老段抬头,视线不知落在了哪里。
      “没了,”
      “都没了,”
      “我没涵养,”
      “没涵养。不用亲眼看见半个中国都没了才开始,”
      “心痛和发急,”
      “没涵养,不用等到中国人都死光了才开始,”
      “发急,心痛。”
      心头一恸,高城几乎想要开口阻止老段再演下去,他看见老段眼睛里的挣扎,看见他嘴角泛起的笑容,却是悲怆。
      “好大的河山,有些地方我也没去过。”
      “但是去没去过铁骊扶余呼伦池海拉尔河贝尔池,长白山大兴安小兴安营口安东老哈河,”
      “承德郭家屯万全滦河白河桑乾河,”
      “北平天津济苑绥归镇头包历城道口阳曲开封郾城,”
      “对吧?”
      “三两字就是一方水土一方人,”
      “一场大败和天文数字的人命,”
      “南阳襄阳赊旗店长台关正阳关颖水汝水巢湖洪泽湖,”
      “镇江南京怀宁上海苏州杭州黄埔江,”
      “太湖南通屯溪六安九江武昌汉口修水宜昌,”
      “怒江以西保山腾越铜钹,还有我们,”
      “身处的禅达。”
      “老段!”高城叫他。老段恍若未闻,眼神里的痛苦之色却越来越浓烈,看得高城心惊。
      高城的样子在他眼前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张国强?或者,是迷龙?
      头痛欲裂,那双琥珀色的眼在他眼前晃动,紧张,慌乱,无辜,茫然,愤怒,绝望,种种情绪交错混杂。
      “我……想让事情……是他……本该有的样子……”老段说得越发艰难,似乎有种无形的力量在他胸口撕扯。
      他似乎听见迷龙的唱歌,嚎叫一样的唱歌,龙文章手里拿着枪,就要一颗子弹射进他的胸膛。是龙文章?还是自己?还是袁朗??
      “段奕宏!”
      “啊?”老段满头大汗,有种灵魂被硬生生扯回来的感觉。高城紧紧抓着他的肩膀,力道大得手指都要陷进肉里去了。
      高城看他满脸痛苦,更是着急,在心里后悔了一千遍,自己想的什么破事啊!
      “老段!老段!”他叫他,压低的声音里满是焦急和担心。
      “高城……”老段深深吸一口气,勉强笑笑,却比哭还难看,“我没事。”
      然后,他很突然的抱住了高城。
      那么用力。
      要走了。
      灼热的肌肤紧紧贴在一起,老段略有些急促的呼吸就在高城耳边。高城手抬了抬,又放下,然后又抬起来,毫不犹豫的回抱他。
      良久。
      老段的眼睛莫明的就烧灼起来,刺痛。
      我永远见不到你了,高城。
      老段,你要走了么?
      这句话,哽在高城喉头,吐不出,咽不下。
      “高城……”
      “嗯?”
      “……再见。”

      终章

      日子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上,老段没有去问国强那几天的情况,国强也从未提起过。在大家说起他那几天入戏如入魔的时候,老段一概微笑不语。
      国强也笑。有些寂寞的样子。
      拍戏,宣传,出席各种活动,接受采访,忙忙碌碌。
      有时候上节目的时候,会放一些士兵突击的片段,每次看到高城,老段从不把他当成是张国强。
      累到极至的时候,老段常常偷空看看天空,有时候是蓝天白云,有时候是风雨满天,有时候是黄昏斜阳,有时候是星光闪烁。
      同样的天空下,我们在不同的世界。
      你会永远年轻么?高城。
      这些吹来飘去的风,或许是一样的?
      一天一天,一年一年,风慢慢吹旧了老段的容颜。
      大幅的海报上,高城回头一笑,有些苦涩。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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