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佳人 ...
-
“楼哥，你是不是在生林队的气？”
卫风源一路上都在暗中观察，怎么看怎么觉得氛围不对劲。
楼云天虽然还是有问有答一副笑盈盈的模样，但话里有话绵里藏针，几次三番暗骂顶头上司，就连卫风源这个钝感力超绝的榆木脑袋都发现了异样，他不信林松照听不出来。
可怪就怪在这儿，成天板着脸，看谁都像欠了他八百万的林队居然丝毫不生气，不但不气，也并非将楼云天的话当耳旁风，时不时还应和两句，看得卫风源是一顿神经错乱，脑中警铃大作。
“小同学，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生他的气了？”楼云天扭头直视卫风源，露出灿烂的笑。
两只眼睛都看出来了，但卫风源没敢这么说，他动用全部脑细胞努力想出了一个自以为不会把自己坑进去的回答：“我从小第六感强，就跟……跟王姐——就王晓慧，她那个直觉一样，一眼就看出来了。”
回答失败。
楼云天一把搂上卫风源的脖子，半威胁半玩笑地说：“没看出来您还有这天赋，高低是个人形探测仪啊。您这么大的能耐可不能浪费，一会儿您得先进屋，至于我们俩嘛，笨手笨脚的，进去怕打扰您施展绝技，就在外面候着吧。这安排不错吧？”
“哥，楼哥……不，亲哥！你这不就是要我的命吗，那地方要是我一个人能进去，还至于昨晚靠你搭救？”卫风源连连求饶，心想八卦可不能乱猜，“我这不是开玩笑吗，你和林队关系多好啊，怎么可能生气呢！都是我乱说的，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啊，哥。”
他这声音可不小，林松照听得一清二楚，但这位大执行官似乎根本懒得搭理他们俩打闹，只是回头瞥了一眼，见没出什么大问题，就任由楼云天继续欺负男大学生去了。
楼云天听得很满意，说了句“孺子可教”就哥俩好地一路挂在卫风源的脖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逗人玩。
但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目光其实一直落在林松照身上。
祠堂离得不算远，但不横穿长廊的话得花不少时间，他们赶着去一探究竟，几乎翻了半个院子的台阶和围栏。
白天的祠堂和夜晚相距甚远，看上去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院，唯一不同的是门前挂着玉石做的风铃，在他们进门时被拂过的风撞出清脆的碎响。
楼云天若有所思地眯眼望向晶莹剔透的风铃，在卫风源好奇地问他时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悄无声息地与林松照交换了一个眼神。
——昨晚根本没有风铃。
风铃古时又名风铎，往往被认为是引灵之物，不仅如此，一旦操作不当还容易导致魂魄离散，因而悬挂的方位与风铃的制式都很考究。
在大部分的文化中都不会将风铃挂在正门口，铃入中宫，主杀伐，容易导致血光之灾。日常居所都并不适合，更别提祭祀先祖的祠堂中门了。
但风铃并非完全不可用，传说有种与风铃古音同名的怪物，身负移山填海之能，最爱吸食少年的魂魄。这怪物四季之中只有冬季会从沉睡中苏醒，因此部分地区的传统是入冬后就将家中屋檐四角都挂上风铃，以风铃古音障目，庇护家中的少年不被怪物吞噬魂魄。（注）
很明显，林松照也意识到了这点，在楼云天拖着扭捏不敢进门的卫风源踏入院门后，他就把挂在柏木梁上的风铃取了下来。
风铃以碎玉片制成，符合周氏鼎盛时期的样式，鱼回以北有雪山，冬季挂风铃的习俗按理来说也是普及的，但如果遵守这个习俗，风铃就不会被挂在正门梁上。
结合昨晚卫风源的经历，不肖细想便能猜出祠堂怕是还有秘密。
林松照捏着风铃，久久没有动作，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楼云天在院中喊了他好几回，他才恍然大悟般略微环顾四周，接着收好风铃，大踏步走进祠堂。
祠堂院内。
正中央矗立着一尊雕像，但与其他雕刻精美的佛像不同，这一尊几乎就是个初具人形的大石头，浑身长满青苔。石雕直接连通一口深井，青苔也蔓延下来，围着井边长了一圈，井内无波无澜，一眼看去简直是深不见底。
楼云天微微挑了挑眉，拦住也想过来观摩雕像卫风源，见林松照进了院子，就拉着人一起去看昨晚卫风源藏身的祠堂正房。
“林队你是不知道，昨晚那个情景简直了，群魔乱舞！还好我楼哥来得及时，不然我的小命不保啊……”卫风源站在正房门口探头探脑，但就是不肯进门，伸着脑袋扯着嗓子喊，生怕屋里的人听不到。
“你再大点声把护卫和家主都招来好不好呀？”楼云天一巴掌拍他脑袋上，懒得跟他细说，掀起眼皮看向林松照。
林松照此时已经围绕房间走了小半圈，挨个记下遍布墙面的玉制牌位上的名字，在看到其中两个时，他微微皱起眉。
这个小动作被楼云天捕捉到，他好奇地问：“林队看见什么了？”
“出去再说，你们先别进来，”林松照回头望见卫风源试图进屋，连忙阻拦住，“这里不太对劲，和塔里感觉很像，但更邪门。”
楼云天听罢一把拽住卫风源，嘱咐他到门口等着，如果他们十分钟内没出来，就去找韦雪和王晓慧拿主意。
卫风源还想留下来，却被楼云天教训：“这里也不是凑人头就能解决事的，你再完整告诉我一遍你昨晚的经历就赶紧走，知道了吗？”
话已至此，卫风源也不再好说什么，一五一十重复了一遍自己前夜的经历，或真或幻就得靠楼云天他们自己判断了。
终于将小伙子赶走了，楼云天走进屋，从脖子上的蓝环里调出方才林松照给他发的话——“这里还有真实世界的失踪人口，我在鱼回孙局长给的资料里看见过。”
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林松照：“卫风源那小子没太可能是猎人卧底吧，有必要把他赶走吗？”
林松照仍然在迅速继续墙上的名字，头也不回道：“卧底会告诉你他自己是卧底吗？”
“你把我当傻子呢？”楼云天看了眼林松照传来的近五年鱼回的失踪人口名单，帮着在密密麻麻的牌位里找起来，嘴上也毫不留情，“周家人审美真的够别具一格的，除了雪山崖壁上那个怪东西，还喜欢给人牌位挂墙上，排成这样是真没有密集恐惧症啊。”
“……”林松照欲言又止，最后也没说话，只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就继续去记名字了。
楼云天觉得没趣，也不再没话找话。
事实上他还是没办法从之前被林松照调戏的那句话里脱身，脑子像是一片波涛汹涌海域，时不时就把已经沉入海底的记忆碎冰重新翻上海面，每当他觉得林松照只是在他身上找回场子，是每一个男性热衷的和兄弟们打闹玩笑的方式，那些细碎的记忆就会重新涌上心头，反复提醒着他这个人曾对他做过些什么。
那些带着体温的拥抱和贴耳诉说的暧昧，那些转瞬即逝的记忆片段都代表什么呢？
每当他想到这里，就会自嘲地觉得，这或许只是他这个母胎单身在二十郎当岁才意识到自己真正的性取向，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因此把不知从何而起的爱恨都强加给了无关的人。
培训结束，他也明白当时林松照只是为了更好地保护他这个平头百姓，才抱着他进了棺材里躲着，并不是他刻意要暧昧，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举动。
至于方才林松照那句调戏，更是朋友间再正常不过的调侃了。
他不是也总背着林松照和梦管局的兄弟们一起调侃林队长是个冰山美人吗？就当是礼尚往来吧。
楼云天强行打断了脑中漫无边际地遐想，一抬头却见林松照神情古怪地看着他。
“你看我干什么？”
“你刚喊我了。”林松照一动不动地说。
“你听错了。”楼云天和他对视，同时观察着四周，目光凛然。
四壁上的牌位开始窸窣作响，正中央的雕像手中捧着红烛，此刻竟突兀地燃起。
窗外天光大作，可就在他转身去看的一刹那，天地一片昏暗，如同被无形的手关闭了控制光线的开关。
林松照根本不听他说什么，又重复了一遍：“你刚喊我了。”
楼云天歪着脑袋勾起一抹招牌假笑，活动了一下手腕，声音冰冷：“你耳朵不好。”
他顺着林松照呆滞的目光看过去，发现这人根本没有在跟自己对话，一回头，果然看见自己正背对着的女佛雕像手中烛火摇曳，那双胳膊越伸越长，几乎要触碰到自己的肩膀。
下一瞬，他横手一推，月白长剑凭空而出，直直斩向雕像的手臂。
烛影阑珊，剑光闪烁间，一双手从身后猛然挥来，将他强行逼退，退至门边。
祠堂的大门骤然关闭，接下来是数道震耳欲聋的关门声，直到联通院落与正房的大门被关，楼云天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困死在祠堂正房中。
“林松照！这回我喊你了，快醒醒！”楼云天横剑于眼前，大声喝道。
林松照却充耳不闻，只是木然前行，僵硬地朝他走来。
与此同时，雕像为林松照递来了灯盏，红烛胜血，烛蜡落下，滴在林松照手上，他却毫无反应。
楼云天看得眼角直跳，再次后退，同时大骂：“我他/妈还没活够呢，林松照，你给我清醒一点！”
林松照似乎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端着烛台又超他迈进一步。
楼云天见此只好朝斜后方再退。
可这一下他彻底退至墙角，退无可退，直接被气笑了，一股脑把憋不住的话都给抖了出来：“怎么着，您再不醒过来是冲着和我殉情来的吗？生不同衾死同穴，这把是我亏了啊，肉都没捞着就得把命交代给你们老林家，林松照你有点良心行吗！”
不知是不是骂人顺带说出了真心话，他说完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挂在墙上的牌位也不再窸窣作响了，取而代之的是像蜡烛一样，从上到下缓缓融化，融成一滴滴滚烫的油，伴随着无数惨烈的叫声和痛苦的哀嚎，在整个房间中回荡。
接下来与卫风源所说相差无几，幽怨的男声再次响起，又是围成一圈的人提着灯笼在院落中舞动着奇异的姿势。
“祭天祭地祭祖，吾灵吾命吾身，生生不息，代代永续……”
“佳人不绝，共敬吾母……”
楼云天握紧月白长剑，在最后一声出现之前，翻身越过林松照，直刺墙体上快要脱体而出的女佛雕像。
而这一瞬间，他分明看见雕像的嘴变成了他们昨日在崖壁上所见一模一样的——
七瓣白花。
“该你……传承。”
雕像张了口。
但他来不及拔剑刺进去了，他用剑的手已经被身后的人牢牢抓住。
最后一刻，他神情复杂地回头看了眼林松照，从腰间迅速摸出螺黛小刀，反手朝自己的颈项用力划去……
没有痛觉，但无数奇怪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烁，刹那间仿佛持续了永恒。
他看见那个熟悉的白衣少年献宝一般为他戴上自己编织的花冠，看见少年每日课堂时闪着光的双眼，看见少年在他的指导下逐渐成长为一个博学多识的男人，然后担起重任，渐渐不再每日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他重新陷入无尽的孤独。
当他再次醒来时，面前出现了少年的脸，但当他彻底清醒之后，才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把幻境当成了现实。
这张脸不属于任何现实中不存在的人，这里没有白衣少年，只有和他一起进入魇境的上司——林松照。
“你醒了？”
林松照将他扶起来，他这才发现他一直躺在林松照腿上。
卫风源正探头探脑地看水井，见他醒来连忙激动地说：“楼哥！多亏了你啊，林队找到线索了！我们可以去把林二救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