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鱼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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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蔽日，看似快要落雨。
后宅正中的木塔在黑云的笼罩之下更显阴森，与别处的宝塔不同，这座塔萦绕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死气。
塔里站着一个白衣人，他方才翻窗进了塔，发现塔底四周都是灰尘，似乎已经很久没人进来过了。
他顺着逼仄的走廊转了一圈，发现塔内是双层嵌套的结构，走廊有四处开口，进入中心后能看到一个相对独立的巨大空间，四周雕刻着鱼鳞状的花纹盘旋于梁柱之上，玉石铺满地面，从四个开口处蔓延至中央的碧色基座。
基座上方立有一尊石像，看材质晶莹剔透，却不是什么常见的玉石材料。他敏锐地发现有丝丝凉意从雕像处传来，并且细看之下会发现石像上附有水珠。
四下无人，也没有通风口，他用随身携带的刮取黛粉的小刀顺着石像剜了一片下来。
是冰。
一滴水顺着冰雕的脸颊落下，擦过他眼角，撞在玉石铺陈的地面。
他瞬间抬头，发现没有五官的雕像正平静地低着头，仿佛一个寡言的爱人，紧贴他的脸颊，沉默与他对视。
——但他明明记得这尊雕像是仰着头的。
“七重宝塔乃我周家圣地，非族长不能入，姑娘打听这个做什么？”老人从牙缝里呲出一声笑来。
“是吗？但我怎么听说犯了错的人也会被关进去呢？”楼云天捏出轻盈的少女声音，跟在老人身后。
向前看，是一条人与烛火排成的长龙，从厅室向不同庭院散去，全是仆从们领着来参选佳人的“姑娘们”。
“您真爱开玩笑，我们周家从不会苛责仆役，哪里来的犯了错就会被关到宝塔里这一说呢？”老人似乎是笑着的，从后面看能隐约看见他枯木一般的脸皮被扯出了更多纹路。
“哦，那可能是我听错了吧。”楼云天眯起眼，直勾勾盯着老人的后脑勺，“可若是有什么人误闯宝塔呢？也不会被惩罚吗？”
老人最初没有回话，约莫过了半分钟，他才笑了两声：“哈哈，姑娘，我既已说了这宝塔是圣地，自然是时时刻刻有护院守着的，哪里会让人闯进去呢？”
楼云天又问：“说的也是，只不过护院也不能不顾风霜雨雪地守护吧，这眼见着都要落雨了，他们不知道躲？”
“雨落在圣地便是圣雨，能得其赐福的机会可不多呀，他们怎么会躲呢？”
“是我孤陋寡闻了，倒忘记这里是大漠上，雨自然是珍贵的。”
“姑娘竟不是漠上之人？您这面相看着，我还当您是西边那几国的人呢。”
楼云天一愣，他竟忘记了自己这张脸的确长得有迷惑性，配上一身大漠部落的衣裙，看上去完完全全就是本地人，怕被这个明显不太好惹的NPC发现端倪，立刻补救道：“家父早年移居南国，我也生长在南边，在此之前从未来过大漠。”
“那姑娘长途跋涉来参加这佳人选拔也是有诸多劳苦，怕是家中有变故才来谋这黄金万两吧？老朽这些年也看了不少姑娘，不瞒您说，您呀，获胜几率不小。”老人提着灯，也并不回头看他，只是十分笃定地说道，“至少有八成。”
“哦？您这是何意，我还没经历过任何一次比赛呢，赢面这东西哪能看得出来。要我说，您就是吃了蜜来哄我吧。”楼云天见老人没搭腔，立马重新把话题带回宝塔之上，“倒是我们刚说的宝塔，您说这雨是圣物，可木质的塔身又怎么扛得住风吹雨打那么多年呢？”
“哈哈哈，这您就有所不知了，潜渊镇是块福地呀。”说罢，老人彻底闭了嘴，一声多的话也不肯讲了。
在他回到大厅之前，林松照就已经盯上这个在后宅里出现得十分怪异的木塔了。
且不说这个和周围一层楼的构造相差极大的建筑结构，就说这类古塔往往是跟宗教脱不了干系的，尤其是这片地区，在周家这个时代基本是人人信教，但如果他们真的要花重金建木塔，又怎么会修在自己家后院呢？
后宅基本是女眷休息的地方，又不是庙里，就算你要供奉，也是捐钱到寺庙中去修塔，怎么会不讲逻辑地修在这里？
除非有鬼。
就像在校园副本中那样，一切怪异的和所在位置不契合的存在，都可能是破局点。
林松照在仆从把他带回房间之后就溜了出来，给楼云天去了消息，表示自己得想办法进塔一看，希望得到楼云天的辅助。
楼云天二话不说就开始套老人的话，从刚才的对话中大致推测出几个点。
一是大漠雨量稀少，因此下雨并不会阻碍护院们围守木塔，二是这木塔应该有些年头了，之所以没被雨雪刮塌了，多半跟潜渊镇特殊的气候有关，而第三则是有很大可能性塔里就是禁闭室，这个老人一直在回避他最初关于人犯错了会不会被关进塔里的问题，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怀疑林松泉就是被关在塔里了。
可问题是林松照要进塔，还不能打草惊蛇，要怎么避开密密麻麻围了个里三圈外三圈的护院呢？
他隐约记得在“现实”里，已经破败的庭院鬼气森森的，一点天光都没有，全是乌云密布，进来“副本”之后，天气却异常的好，这点说不通，最大可能性就是所谓的好天气也是假的。
他忽然想起来，早晨天色大亮，但仔细看却见不到太阳，仿佛有什么透明的云雾遮住了天空，只留下强光。也就是说，这里根本就没有真正的阳光！
下雨不会那群护院不会回避，那出太阳呢？
他看着手里的玉镯——这是进入魇境之前孙铭给的，现存唯一可考的周家玉器。
其实分局没有探测出这东西的底细，只认为能帮助他们更准确无误且快速地进入副本，但没人看出来，这玉镯事实上是一个道具。
他不清楚为什么这个从土里挖出来的拥有上千年历史的镯子会是魇境道具，但他在接触到玉镯的刹那就感受到了自己体内的能量与玉镯的共鸣，似乎自己的能量和这个早已湮没在历史长河中的潜渊镇氏族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意识到这点之后，他避开孙局的人，悄悄试探了林松照一番，如果林松照也没看出来这是道具，那他最好不要暴露自己的能力和这有关，这也是单副局之前提醒过的。
在培训期间，单副局偶尔会来看他，某次她带来了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烛台，问楼云天感觉这东西怎么样。
他有些茫然地看了看烛台，在单副局殷切的眼神中摸了上去，瞬间产生了一种自己被这东西粘住了的感觉。
烛台刹那间唤醒了他刻意隐藏在体内的能量，下一瞬金光便顺着他指尖蔓延而出，丝萝一般缠上烛台，映得烛台熠熠生辉，最后竟凭空点亮了灯芯。
“这是什么？”他下意识放开手，金光却仍缠在烛台上，过了好几秒才消失，而那亮起的灯芯则一直燃着光。
单副局沉吟片刻，忽然笑得高深莫测，眼神里带着一种他看不明白的复杂感情：“小楼啊，你真的是……比我以为的更天才啊。”
“您什么意思？”
“这烛台之前是放在博物馆里的文物，直到三十多年前我们梦管局接到任务，说市博物馆出了魇境，最后玩家救出来了，但没多久又在同一个地点发生了新的魇境。我那会儿还没什么工作经验，跟着师父去打下手，无意间碰到这烛台便立刻觉察了异样——虽然没你这个那么明显，但这烛台也闪了闪光——就此我们找到了博物馆魇境的罪魁祸首。”
“您是说这些死物也会诞生魇境？”楼云天疑惑道，“可是培训里说的魇境的几种诞生模式都是与人有关的，根本没提到物品呀？”
“物也不是凭空出现的，寄托了匠人、主人、甚至所赠之人的情感，花个上百年酝酿，浓烈的情绪又和人有什么区别呢？”单副局微笑着给他递了杯茶，“你知道传统意义上所谓的妖魔鬼怪吧，你从小也能看见，那些呀很多也是物化成的。沾了浓烈的情感，就这么一天天耗着，久而久之得了人性，也就成了妖，化了怪。”
“我看见的那些不是特殊能量引起的波动吗？”
“局里普通人多，真正有你这样天赋的寥寥无几，对他们当然不能说这些。”
楼云天摩挲着茶杯上的花纹，掀起眼皮看向玻璃窗外的游鱼，半晌才问道：“您的意思是，我现在培训的内容还是个表里不一的双面文件？”
单副局指了指烛台：“也不尽然，事实上你把它理解成特殊能量的波动也说得通，毕竟目前为止我们并没有任何记录显示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妖魔鬼怪，顶天了就是成了精的物品作祟，这么多年下来也就两三起。”
“这才是您非要把我招进来的原因吧。”楼云天笑出声，“所以现在探出我的底细，您又会怎么处置我呢？”
“你以为我把你当妖怪啦？年轻人就是想象力丰富。”单副局有条不紊地收起烛台，和他平静地对视，“小楼呀，很多事我没有办法现在跟你说，只是希望你能记住，千万不要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任何人，也不要把自己的能力暴露了。”
楼云天心想，您这可真的是说的太及时了，自己这点鸡毛蒜皮的能耐全都给林队和宁队知道得一干二净了，再晚点可能全局都传遍了。
“你别担心，我们俩这能力特殊，但具体特殊在哪只要我们不说就没人会知道，他们即使看见了也只会当做是道具。”
他一愣，单副局这是会读心术吗？
想了想还是跟人交了底，说早在上一个副本里，自己就暴露无遗了，那时候自己又没进梦管局，根本没法用什么道具之说来堵嘴。
可听完之后单副局又笑了：“你以为报告是递给谁看的？”
“……您帮我瞒住了？”
单副局又笑了笑，但没继续说，只是提了句：“下回遇见有年份的物件都得仔细些，当心被看出来。不过你向来机敏，想必不会轻易暴露。只是千万记得，我们这能力不能为他人知晓。”
她反复强调得隐藏能力，又不说明白如何隐藏，楼云天听过也没刻意记，反正这么多年下来他都藏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说实在的，也不用副局长专门跑一趟来吓唬人。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这回出差鱼回就遇上了副局口中几十年也没遇见过几次的特殊情况。
要不他改名姓柯算了，死神小学生都没他这“好”运气。
思及此，楼云天捏住玉镯，主动向里边送了能量，确定了此物不凡，虽然和烛台给他的感觉有差异，但多半还是副局说的特殊情况。
之后他又去探了孙局口风，得知他们分局完全没分析出玉镯的真实身份，才又转头去问林松照：“这东西怕是没这么简单呀。”
林松照开门见山：“带你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直接说吧，是道具还是别的什么。”
好家伙，原来他一个刚入职的，放其他单位实习期都没过的人能被带过来，就是被当成了探测仪啊？
等等，单副局不是说……
这是秘密吗？
不对，原来如此，他俩是一伙的呀！
“怪不得呢……”楼云天喃喃道，“合着我才是被耍的那个呀。”
林松照没听清他的蚊子叫，问道：“说什么呢？”
楼云天眯起桃花眼，露出一抹灿烂的笑：“没什么，在感叹林大执行官英明神武，做事干净利落，从不出错。”
“……”林松照眉头一皱，耳尖却红了，“乱说什么呢。”
这人还真是奇怪，一边跟自己装不熟，一边又在这惺惺作态。
楼云天心中暗骂，嘴上却又一本正经道：“没乱说呀，您看您这不是一眼就看出来这镯子有蹊跷吗，这还不够英明？”
说罢见林松照脸色不太对，他也怕引火烧身，赶紧回归正题：“这的确是个道具，但我暂时看不出来有什么作用。”
林松照将两枚玉镯放在一起，和他对视：“现在呢，再看看。”
当能量注入后，忽然一道熟悉的提示音在他耳侧响起——
【道具“景明”，当前持有者：楼云天、林松照。】
【效果：令天空中出现太阳，根据实时天气有细微变动调整，不可在夜晚使用。】
【维持时间：三十秒】
【使用方式：需持有者同时念诵“春和景明”】
【提示：该道具有驱邪避凶之效。】
“真有你的啊，林队。”楼云天捏着玉镯，冲林松照笑了笑，“你应该也听到了吧。”
“嗯，如果有需要使用的时候，我们得配合一下。”
“行啊，没问题。”
没想到林松照也是个乌鸦嘴，刚进副本就遇到了需要使用的时候。
他们蓝环通信，同时默念着“春和景明”，下一瞬，天光乍破，穿透浓厚的乌云，直直散落人间，洒在木塔之上。
果不其然，和他推测的一致，所有仆从和护卫都跪地冲着木塔的方向祈祷，甚至一些不明所以的姑娘们也随着跪了下去。
三十秒后，乌云蔽日，光芒彻底消失。
而那一闪而过的白衣已经成功进入了木塔。
“叮！”
玄刀劈向冰雕，发出锐器相撞的声音。
林松照迅速反身后退，白裙扫过玉制台阶，一道虚影伴随着冰雕被砍落的手一起重重砸在地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他来不及躲闪，被从白玉地面上陡然升起的无数纯白手臂扯住裙角，眼见着就要被拉下去，只好一刀斩断裙摆，猝然翻身出了冰雕所在的圆厅，钻进逼仄的走廊。
霎时间，走廊各处骤然发出机械运转的“嘎吱”声，一阵天旋地转，似乎像旋转木马一样保持中庭不动的情况下转了起来！
他暗道不妙，连忙跳上横梁，试图从第二层找到出路，却在本该空无一物的梁上发现了一条青色的披帛。
这是什么？
下一刻，像是害怕他发现了什么一样，披帛瞬间被什么东西拽走了，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鳞状雕刻，由远及近，如同有生命一般向他蔓延而来。
他原想一刀劈过去，却担心动静太大，他会引起塔外的护卫们关注，只好放弃从二楼离开，重新跳回地面，准备趁人来之前再找机会逃走。
可就在他已经踏上窗框时，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胳膊——
冰凉刺骨。
“塔里有蹊跷，千万别进来！”
楼云天的蓝环亮起，但他无暇顾及，只因面前正端坐着白日里见到的黑衣家主。
他低头，面前是一台闻所未闻的奇怪弦乐器，形状类似一朵巨大的昙花落在剑上，周身散发凉意，似乎是什么传说中的冰玉制成。
但要他说，看起来简直就是一串没上辣椒的花菜烤串。
黑衣家主双手交错，安静地坐在他对面，隔着黑纱，他也能感觉到对方的眼神正凝视在他身上。
良久，见他毫无动作，黑衣家主似乎没了耐心，但声音还是充满磁性，带着人难以抗拒诱惑，温和地催促道：
“姑娘，请吧。”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鱼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