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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梦魇 ...

  •   杨青淼打开窗的时候,突然飞来了一只苍蝇,不偏不倚落在她额头上,惊得她不住挥打,仿佛这样就能将恼人的昆虫赶下地狱。
      结果当然是失败的,苍蝇不见了。
      月挂当空,却带着一丝莫名的红光。杨青淼知道这是毛月亮,自然现象而已,出现这种天象多半是要落雨了。
      明天会有一场倾盆大雨吧,她想着。

      “还不睡吗,青青?”
      室友的嗓音从漆黑的屋内传来,杨青淼连忙关上窗。
      她们的寝室在六楼,这是整个中学宿舍最高的一层了,但偏巧就她们这屋的窗子被一株茂盛的槐树挡得严严实实,只些微漏了点光,连她刚才看月亮都得透过层叠的树影间隙虚着眼望去。
      杨青淼拉上窗帘。

      按理说经过了一整天的高强度学习,她会感到极度疲惫,恨不得一沾枕头就睡过去才对,但无论如何她都不愿意爬上床。
      这里是一所私立中学,条件优渥,宿舍都是两人间,拥有单独的书桌衣柜和床具,甚至还铺设了柔软的地毯,完全就是玛丽苏偶像剧里的样子。
      按理说这样生活条件比绝大部分学校好了太多,作为学生根本没有什么好挑剔的,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她的潜意识仿佛是一个浸泡在水里的闹钟,声音虽闷,却反复而激烈地不断警告着她——有时候最日常的反而是最怪异的,尤其是并不符合自己惯有生活的“日常”。
      周遭充斥着难以形容的不合理,处处细节都透露出这里并非她日常生活的环境,而是一个诡异的独立空间。人事物都被上好发条,按照设定好的程序进行活动,而她是这个程序中唯一的漏洞。
      就仿佛进入了第一人称的恐怖游戏,只有作为玩家的自己是唯一拥有足够自由度的人。
      对!游戏!这里不就像一个真人游戏吗?同学是NPC,老师是BOSS,而她是需要限时从中逃出的倒霉玩家。
      灵光乍现,她惊觉自己从始至终都不属于这个地方。
      她需要逃离。

      “青青,一会儿张老师就要来了,再不睡就完了!”室友见杨青淼愣在阳台边上不动,焦急地再次出言提醒,声音轻微颤抖,裹挟着难以言说的恐惧。
      月光被窗帘和树冠牢牢挡住,屋内唯一的光源是杨青淼桌上的儿童夜光手表,这是孪生弟弟六岁时送她的生日礼物。
      杨青淼盯着书桌上未完成的日记本,不动声色地靠在书柜与墙面的夹角处。
      被子中团着毛毯,伪装成有人躺在床上的样子。
      “青青!十点五十九了,你快上床!要来不及了!”室友拼命压抑着惊恐和愤怒,尖锐的少女声音回荡在静谧的空气中,竟带着些许无措和说不出的诡异。
      “我已经睡下了,你没看到吗?”杨青淼贴在床边轻声回了一句,接着她迅速钻进床侧和墙壁间的缝隙。好在她一直比同龄人瘦小,这个狭小的空间对她而言不算什么。
      室友似乎信了她的话,不再吭声。
      当然也可能是惧怕张老师,毕竟刚才耽误的那些时间足够张老师提着手电筒挨个巡查到她们寝室了。
      没有人敢不听张老师的话。
      她是这一层的宿管阿姨,白天是个温柔的中年女人,染着棕红色的头发,为了省钱并不经常补色,以至于鬓角常常染了白。
      她最爱的就是把自己做的小点心分给她管辖区域内的这几个寝室的女孩子们,从曲奇饼干到雪花酥不等,似乎没有什么甜点是张老师不会做的。她亲切和蔼,女孩子们遇到了生理期的小问题痛得面色发白,她也会一边同班主任请假,一边煮着红糖水悉心照顾,嘴上还絮叨个不停,反复劝说这些休息时间都不足的少女们好好养生。
      不过这仅仅是白天的她。
      暮色西沉后,一切已知的定理都将尽数被颠覆。

      手电筒的光透过门上二十厘米见方的玻璃窗落了进来,这是女孩子们整洁温馨的卧室中最令人不适的一个部分——或许是为了更方便地管理,所有的宿舍门上都嵌着一扇堪比中学课本大小的玻璃窗,以供管理者更细致地监督学生。
      姑娘们平时会用书本将玻璃窗盖住,用以换来些许隐私空间,比起真正意义上的叛逆来说不过是螳臂挡车,一旦到了睡觉的时候,这些行为都不被允许,因为会阻碍宿管老师们观察和管理。
      光束顺时针扫了寝室一圈,最后停在杨青淼的书桌上。
      摊开的日记本安静躺着,书页时不时被风吹动,夜光手表的微光则被强烈的手电光彻底盖过。
      杨青淼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在静谧到近乎死寂的夜色中,她开始担忧自己的心跳声会比窗外的风声更响。她的额头逐渐渗出汗滴,顺着额角往下淌,但那该死的光线仍然定在她的桌上。
      窗外的张老师一点响动都没有发出,她开始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被发现了。
      少女紧紧攥住衣角,认真思考起从窗外翻出去跳到树上还能不被摔死的几率有几成,心跳控制不住地疯狂加速。
      一股突如其来的超常困意刹那席卷她的全身,就像大型手术前进行麻醉的过程,带上麻醉口罩,一呼一吸间便完全失去意识,等再次醒来手术早已结束。
      她几乎快失去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似乎下一秒就会跌倒发出声响——
      不可以现在倒下……再坚持一下,就一下!
      她在心底无声地咆哮,指甲狠狠嵌入皮肉,抓出血痕,试图悬梁刺股使自己保持清醒。但不管如何挣扎,那要命的困意都紧追不放,她已经陷在梦境边缘,模糊的友人身影与晴朗的天空反复交织在眼前……

      “嘀嗒!现在是晚上十一点零五分。”
      救命的声音一瞬间唤醒了她的意识,她骤然瞪大双眼,定了定神,强行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四肢,这才没露出马脚。
      那光最终移走了,伴随着清脆的鞋跟碰撞瓷砖的声音。
      轻轻吐了一口气,她成功躲过了张老师的查房。
      遗留在书桌上的手表发着光,刚刚的声音就是它发出的——11:05,这是她习惯的睡觉时间,为了提醒自己早睡,她刻意用童年这种没有半分智能可言的傻瓜手表来当闹钟,能有效阻止自己随意调整提醒时间。
      她似乎早就独立生活,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不必和人分享卧室,也不用被处处制约管辖。
      对啊,她怎么可能还生活在校园里,和一堆并不熟悉的同学一起过着时间被严格把控的高中生生活呢?
      果然这里的一切都很反常。

      她没有立刻行动,因为查房是定时的,像一个钟摆一样来回运动。宿管老师们会来回检查三次,每次来回五分钟,到房间休息五分钟,约莫半小时后才彻底结束。
      现在第一轮查房才进行到一半,张老师很快会回来,她不会傻傻地出门被抓个正着,毕竟甚至连刚才所谓的“逃脱”成功也可能只是一个圈套。她素来谨慎,和朋友一起出门永远是走在后面出谋划策的那个,思来想去,最终决定还是得等危险因素彻底消失再采取行动。
      即使如此,这也已经是她这辈子除开去鬼屋之外干过最刺激的事儿了。
      三轮巡逻之后,手电形成的束状光线消失在走廊里,杨青淼咽了口唾沫,心率不自觉升高。她的视线最后扫了一下夜光手表,泛着青绿微光的阿拉伯数字显示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三十分。
      她知道是时候开始这辈子迄今为止最大的冒险了。

      开锁声在寂静的走廊中会显得格外清晰,为了不被发现,杨青淼小心翼翼拧开手柄,再用围巾裹住锁头,以极慢的速度松手再合上门,几乎耗掉整整五分钟才完成整个出门的动作,力求与树懒和乌龟争个高下。
      她的额角已经浸满了汗,厚重的刘海凝成一缕一缕地浅浅贴在前额。
      漆黑的走廊中只有每隔五米镶嵌的安全提示灯为她指明道路,凭借着提前摸清楚的宿舍构造,少女迈开步子小跑起来。为了不造成太大动静,她脱了鞋光脚跑在地面。走廊的地板每天都被打扫得光洁如新,根本不用担心脚掌被奇怪的东西划伤。
      外套内衬里藏着一把总是被当成水果刀使用的黑色卡片瓷刀——这是她能找到的唯一一个还算有点样子的防身武器。虽然平时用它削果皮的次数屈指可数,以至于连如何迅速摊开刀刃都是临出门了才练习了一会儿,但好歹聊胜于无。
      女生宿舍和男生宿舍相连,一个环状的楼栋结构给了杨青淼机会。男生宿舍的一楼每隔二三十米会有一个没有封闭的公共小阳台,即使是严重缺乏锻炼的人也能轻易翻出,而她需要做的,就是找到男女宿舍间最薄弱的连接点。
      ——三楼南侧的隔断不是正常的门,由于初一新生女生偏多导致宿舍不够,学校从男生宿舍挪了几间过来,重新做了简易隔断。
      那隔断是用木材做的,极易破损。
      杨青淼在食堂听见了初一新生在抱怨,说那木板裂了一个窟窿,而由于学校地处郊区路途遥远,装修师傅一时半刻赶不过来,宿管阿姨只好先暂且用纸板接着。
      她默默将这个信息记在心里,当下决定提前逃亡。

      事情的进展出乎意料得顺利,杨青淼撕开纸板,俯身穿过直径不足五十公分的破口,不过一瞬就跑进了男生宿舍。她顺着走廊寻到尽头的楼梯间,整个逃亡过程中她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生怕自己不受控的心跳声太大惊动宿管。
      楼梯间是被单独隔开的,她已经能清楚地看见楼梯间侧门被月光映进走廊的阴影,胜利触手可及,干脆一鼓作气冲进楼道——
      她,成功了?

      月光透过楼梯间的窗户将楼梯的影子映在地面,恍惚间竟有些鬼气森森。
      她原以为是自己精神过于紧张,强行给神鬼加戏,但凝神望去,影子后方竟真的分裂出另一团阴影,直直朝着她的影子袭来!
      还来不及反应,她的尖叫就被掐灭在嗓子眼,手臂也被反折到背后。
      她吓得腿脚酸软,恐怖电影的桥段在脑海中层层叠叠反复上演,她几乎可以预见自己化作白骨的凄凉下场,甚至更差,挫骨扬灰,于是恨不得让满天神佛当场给自己来个痛快,再不济现在晕倒也好。
      但怎料看似娇弱的躯体在此刻竟坚韧如不锈钢,伴随着堪比钻石的意志,让她死撑着无法昏厥。
      危急关头杨青淼不自觉地裂开一抹超然物外的思绪,默默在心底吐槽。
      ——原来一个人害怕到极点是不会轻易失去神志原地晕倒的啊,文艺作品又在骗我。

      “你怎么会在男生宿舍?”
      这声音猜不出年纪。像十来岁青涩而充满朝气的少年,可这之中又掺杂着一些历经沧桑的沉稳,再加上几分仿佛极地寒风裹挟而来的凉意。
      简直是把互不相容的各种元素丢进搅拌机,强行混出来了一壶掺了枸杞、薄荷和芥末的柠檬冰茶。
      不过谢天谢地,好歹是个活人。

      新亚国际学校是个出了名的纨绔聚集地,百分之七八十的学生都是隔壁实验学校跟不上趟的学渣。他们被忙于工作无暇亲自照顾子女的爹妈给扔进了号称从小学到高中一手包办,著名精英培训基地的新亚国际。
      虚假广告不可信,在这读书的人没一个觉得这里真能养出精英,但这丝毫不影响孩子不争气的冤大头们在铺天盖地的广告洗脑下给学校源源不断地送钱。
      冤大头多了,正经读书的孩子就少了。不巧,楼云天偏偏是剩下那为数不多正经读的。
      楼云天,一个名字从武侠里抠出来,却长着一张言情男主脸的奇人。
      作为一个还算认真学习的人,在新亚读书唯一的原因是他那间歇性满怀育儿激情但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的老父亲非要自告奋勇给孩子报名上学,结果好巧不巧走错了门。
      由于业务不熟练,楼总在给儿子报名时从隔壁实验学校门外开岔了路,一脚油门飙到新亚,门牌还没看清就冲进去报名交了钱,自此楼云天的学籍就从全市最顶尖的小学调到了著名的纨绔集散地。
      关键这事儿一直没人察觉,连亡羊补牢的机会都没有。
      直到临近开学,楼总的秘书收到实验学校询问孩子为什么没来报名的电话,这才得知自家boss的育儿大业中道崩殂。
      楼总不愧是著名工作上的巨人,生活里的矮子,又名儿子前半生的最大劫数。
      在此之前母亲早逝的楼云天一直是由姑妈、姨妈和秘书姜姨一起精心教养着,就连这次楼总出手育儿都是因为被姐姐们骂得烦了,才象征性照顾一下儿子。
      不料他一招阴差阳错直接推了自家的塔,还不如干脆别插手安静当个背景板美男子,也好过在这之后被几位姐姐骂得连续六年抬不起头。

      小楼同学在学校算是个风云人物,认真读书成绩优异堪称新亚异类这点暂且不提,更重要的是,他从母亲那继承了一张过于精致的脸。
      他刚入校的时候还是个没发育的孩子,顶着张可爱的小脸蛋人见人爱,嫩得路过的学姐看着都想掐一下,但不至于到引发轰动的程度。
      哪成想没过两年青春期一来,他不仅是身高狂窜,那张雌雄莫辨的小脸更是直奔着祸国殃民的水准一去不回头。
      鼻梁高挺却纤细,眼窝深邃眼尾上扬,与继承自母亲的琥珀瞳仁相得益彰。斜飞入鬓的剑眉被过长的刘海微微遮掩,少了些冷冽,平添一丝暧昧。配着唇峰明显,上薄下满的嘴唇,不自觉的就像是在勾人。
      小楼每每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微风拂动他那簇深亚麻棕的头发,都能引起周围一片尖叫。
      楼云天在这颜狗成堆的现代社会里简直是提前拥有了战略性求偶资源,暗恋他的小姑娘们从新亚排到隔壁外国语能凑出一个连。
      曾几何时更是有胆大的学妹偷拍了他打篮球的视频传上网,那短短几秒的飞身上篮让他作为素人帅哥很是在网络世界里火了一把,诸如“这是我老公!”“姐姐等你长大~”“听说是个贵族学的,长这么帅还有钱没天理啊!”“这没到合法年龄啊,大家控制一下!”之类的评论席卷全网。

      树欲静而风不止——其实也并不确定究竟是他的脸功劳大些,还是楼建毅先生坐拥的资产功劳更大些。

      世间喧嚣,但小楼同学本人自岿然不动,他一直觉得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并不十分在意。
      事实上他年纪轻轻就已有了清晰的人生规划,其中排除未来发展这类就算他想也不一定能成的现实问题,现阶段于他而言最重要的其实是赶紧治好脑子。
      毕竟总是能看见些旁人闻所未闻的山精海怪、魑魅魍魉,就算是猫猫狗狗也会被骚扰得精神崩溃。
      时间久了,恼人都是次要的。就怕一个没注意,收拾鬼怪的时候有围观群众在场,人家看着一挺赏心悦目的小伙子突然当街发疯,扯起嗓子对着空气拳脚相加、反击叫骂,指不定就正义感爆发,镇压报警救护车一条龙,直接给人仍精神病院里去,那笑话可就闹大了。
      作为新时代国旗下成长的好少年,精神文明建设必不能忘,思想和身体都要健康才行。

      一周前的某天,楼云天正盘算着第二天是答应球友们去打篮球,还是答应老头子去参加某位素未谋面的大小姐的成人礼。
      可没等他想好呢,就突然被粉笔头砸了额头,小楼同学愣了足足十来秒,才被一声杀鸡般的尖叫惊醒。
      “楼云天!上课不睡觉会要了你的命吗?还是说你全部都学明白了,不乐意听课?我刚刚讲到哪句了,你起来给大家说说看。”
      楼云天单手撑着桌子,慢悠悠站起来,悄无声息朝四周打量着,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讲台还是那个讲台,黑板还是那个黑板,梳着小波浪爆炸卷的语文老师还是那个语文老师,一切都没有异样,只是此情此景总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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