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度玫瑰》gleaner

1、第一章

　　2007年夏末，雨
　　雨淅淅沥沥下着，草混着泥土的气息若有若无地侵入林晗鼻子。
　　林晗在一扇生锈的铁门前停步，抬头看，铁门上方的镂空牌匾上是赫然七个大字“梅拉蒂亚疗养院”。
　　这是一座几近废弃的疗养院，高大的梧桐树遮盖住它原本的样貌，墙头上长满的荆棘似乎从未被清理过。铁门早已褪色，只依稀辨出零星红色的油漆，在雨水的渗透中显得愈发晦暗。
　　林晗放下行李，伸手推开铁门。
　　吱呀作响的尖锐声宣告着这座建筑的历史，雨丝夹杂着夏末的凉风扑来，林晗却不觉得冷。
　　接应他的人早已在门卫处等候，那是个身穿黑衣的高大男人，雨伞倾斜的角度让她只看得到男人瘦削的下巴。
　　男人沉默着带她向里走去。隔着雨丝环顾四周，疗养院内共有三座前后排列的大楼，后两座间在三楼东侧有一条连廊相通，但连廊下被将近两层楼高的蓝色铁皮围起，看不到里面的景象。
　　男人在中间那座大楼门前止步，转过身开口“416，上去吧”便撑着伞消失在雨幕中。转身的瞬间，林晗注意到男人左耳后有一道长长的疤痕，狰狞得像是疗养院墙头的荆棘。
　　林晗收起伞，拖着行李独自走进楼内。
　　楼内光线昏暗，但看得出墙体和地面似乎不久前重新装修过。空气中弥漫着湿润泥土的气息，混杂着一股淡淡的陌生的香气，就像……像是什么美好的东西化为灰烬的味道，林晗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描述。
　　林晗在入口处找到楼内平面图，大体记住楼内构造，便向西侧电梯方向走去。
　　大楼内一片寂静。
　　那其实是种很奇怪的感觉，林晗恍惚觉得，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人。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就感到一阵不舒服。
　　想着大概是因为这样偏僻的疗养院也没多少人会来，林晗不再多想，走到了电梯前。
　　“电梯维修中……啧。”看了眼这台崭新的电梯，林晗不情愿地拉着行李走向了电梯西侧的楼梯口。
　　打开楼梯口的门，阴冷而又腐朽的空气扑面而来，激起林晗一身鸡皮疙瘩。
　　林晗轻轻皱了皱眉，“奇怪，怎么这么冷。”不似夏末该有的微凉，林晗感受到的是刺骨的寒冷，该出现在严冬腊月的寒冷。
　　果然自己不会被送来什么正常的疗养院。林晗认命般踏上那充斥着不详征兆的台阶，安慰自己爬完四楼就暖和了。
　　但，自己真的能走到四楼吗？
　　在这诡异而又寂静的疗养院里，自己又能活多长时间？
　　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这是所什么疗养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他们说他杀了人，他们说她是个疯子，他们给她看她疯了时的照片，告诉她她该付出代价。
　　但她不记得了。
　　反驳一个人是很累的，而反驳全世界，大概比死亡还叫人无力。
　　他们说法律已经制裁不了她这样的疯子，那么什么能真正制裁她？
　　这里吗？
　　林晗搓了搓冰冷的胳膊，警惕地一步一步向上走去。
　　“吧嗒……咔。”
　　林晗的脚步声和行李箱碰到台阶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楼道内。
　　“……”
　　“吧嗒……咔。”
　　十三下，林晗迈了十三步，行李箱碰了十三次台阶角。
　　“吧嗒……咕噜噜……”
　　林晗走过转角。
　　“吧嗒……咔。”
　　“……”
　　“吧嗒……咔。”
　　又是十三下，林晗踏上二楼。
　　“吧嗒……咕噜噜……”
　　“吧嗒……咔。”
　　林晗踏上通往三楼的楼梯。
　　“吧嗒……咔。”
　　“……”
　　“哒……哒……哒……”第三个声音，来自身后二楼。
　　林晗停下脚步，缓缓向后看去。
　　空旷的走廊毫无一人，各个喷着崭新黄漆的房门紧闭。
　　“哒……哒……哒……”
　　林晗环顾四周，空无一人。
　　那……这是谁的脚步声？
　　一丝战栗感从脚底向上蔓延停在心脏，林晗站在原地。
　　似乎更冷了。
　　林晗突然想，这不该是严冬腊月的寒冷，这该是……来自地下八层的死亡般的阴冷。
　　林晗在原地静了片刻，聆听着看不见来源的声音。
　　“……”声音渐渐减弱，直至消失。
　　那会是什么呢？
　　林晗四肢已近乎麻木，她艰难地活动了下手脚，抬起行李继续向上走去。
　　到了三楼，温度渐渐回升，林晗感到了久违的温暖，想到三楼东侧有一条通往第三座楼的连廊，便向连廊门口看去。
　　连廊门紧闭着，上着一把红锁，周围没有透明玻璃和任何窗户，窥不到一丝一毫。
　　林晗感到一丝诡异，却一时间想不出哪里诡异，强迫自己不再多想，继续向四楼走去。
　　“……”
　　“吧嗒……咔。”林晗离开最后一节台阶，踏上四楼。
　　长长的走廊向远处延伸，在昏黄的灯光下尤为绵长，两边的房门紧闭，静静地排列在林晗身旁，守卫着这条走廊和门后的场景。
　　透着未知，又带着庄严。
　　416在走廊尽头。
　　林晗一步又一步地走着，路过一个又一个房间，却听不到一丁点门后的声音，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和咕噜噜的行李箱走过的声音在这条漫长的走廊回响。收起的雨伞仍不时滴着水，点点滴滴蜿蜒成一道路径，昭示着主人的经过。
　　林晗终于在416门前站定。
　　转动门把手，林晗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内有一丝香气，跟在一楼闻到的香气不同，林晗仔细嗅了嗅，似乎是玫瑰香。
　　环顾整个房间，两张床，两个衣柜，床中间的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一个盛满了书的红木书架，墙角堆着的杂物，还有……
　　窗台上坐着的一个女孩。
　　因为穿着白裙子，所以不太显眼。
　　林晗迟疑地看着面前的白裙女孩，齐腰的长发散在身后，正光脚坐在窗台上，转身看着蒙蒙的细雨，伸出手探着窗外的雨丝。
　　听到动静，女孩回过头，一张姣好的面容出现在林晗眼中：贴着几缕碎发的光洁的额头，牛奶般白皙的皮肤，薄薄的嘴唇，高挺的鼻翼，还有……澄澈的淡蓝色的双瞳。
　　林晗愣在了原地——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好看。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出现在这座疗养院。
　　看到林晗，女孩笑了笑，“你好呀，你是那个要和我同居的女孩子嘛？真可爱。”
　　林晗轻微皱了皱眉，那男人没有告诉她有人和她同居，但看房间的装置，女孩大概已经在这住了有一段时间了。
　　但，林晗看着那双淡蓝色的眼睛，怎么也说不出质疑的话。
　　或许是那男人忘了跟自己说。
　　“我叫林晗，叫我晗儿就好。”
　　女孩笑的更明朗，“我叫沈凌，以后请多关照。欸你叫林晗啊？很好听的名字。”
　　第一次被人夸名字好听，林晗有些懵，愣了愣，“谢……谢谢你。”
　　“啊啊啊啊啊！啊！滚开！啊啊啊！滚啊……”尖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断了林晗的话，随之而来的还有惊慌的跑动声和一连串凌乱的脚步声，“冷静点！不要怕，李先生您跑慢点！”
　　“发生了什么？”林晗说着走向门口。
　　沈凌突然从窗台上跳下，快步走过去拉住林晗并反手关上门，“没事，隔壁的李大叔又失心疯了，不用管他。”
　　林晗惊疑不定地看向门口，“失心疯？真的……没事吗？”
　　沈凌收回握着门把的手拍了拍林晗的肩膀，“没事，那大叔在进疗养院前被绑架过，大概吓得不轻，被救出来后就这样了，总以为有人要杀他。放心吧，他过一会儿就好了。”
　　不知是因为门外的尖叫声渐渐减弱使人不那么心慌，还是因为抓着她的那只手太过温暖，林晗的疑虑渐渐消退。
　　林晗不是那么喜欢多管闲事的人，毕竟自己的事自己都没理清楚，尤其在这所疗养院，大概每个人都藏着一段不便透漏的往事，便不再追问，“没事就好。我去收拾一下行李。”说着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拉着的手。
　　“啊不好意思……你去吧，要不要再洗个澡，浴室在那边。”沈凌笑着松开了手。
　　“好。”
　　林晗带的东西不多，几件换洗的衣物和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其他的东西改天会有人给她送来。
　　屋内有些暗，沈凌过去打开了灯，然后坐到了靠窗的床上，趁林晗找衣服跟她聊天，“晗儿，你是因为什么进来的啊，你看起来挺正常的嘛，而且看上去还没成年？”
　　林晗看着某位看起来比她还小比她还正常好吧似乎不太正常的女孩，皱了皱眉不太想回答，“你觉得呢。”
　　沈凌又笑了，眼里的淡蓝色在灯下闪着光泽，幽幽道，“你杀了人，对吗？”
　　当一个面容精致的女孩刚刚还甜美的和你聊天现在却笑着说出“杀人”的字眼时，人们大概率会觉得有些违和，但林晗并不觉得奇怪。
　　全世界都在说她杀了人。
　　“开个玩笑，你还这么小，怎么可能杀人。”
　　林晗看向沈凌的眼睛，这一眼正跟沈凌对视，她看见沈凌正深深的看着她，眼神包含了很多东西，林晗看不懂，也直觉不想懂。
　　避开了视线，林晗抓起衣物去了浴室，在关门的那瞬间，林晗开口，“没有杀人。我不记得为什么进来了。”
　　在她看不见的背后，淡蓝色的眼睛失神地盯着浴室。良久，女孩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雨还在下，似乎更大了些。满世界都是雨滴落的声音。
　　林晗关了淋浴，扯了浴巾挂在身上，正拿起毛巾准备擦头发。
　　在这雨滴落的声音里，林晗突然听到了细小的不同的声音。
　　像是指甲一下一下刮着墙壁，又像是什么尖锐的东西一点一点划着地板，在雨声里显得不那么真切。
　　但能辨别出，来自隔壁。
　　林晗想起刚才听到的尖锐的喊叫声，那个自己未曾看见的大叔。
　　是他吗？他在干什么？
　　林晗犹豫了几秒钟，然后小心地贴近墙壁，心脏跳得很快，她听着那声音越来越大，像是逐步靠近林晗耳朵贴近的位置。突然，声音停了，只有无尽的雨声传入她的耳朵。
　　心跳的更快了，林晗一动也不敢动，脑中的某根弦紧绷着。
　　随即刮擦声变成了敲击声，他在敲着这面墙壁，有节奏地敲击着。
　　林晗不自觉的数着节奏，“短短长长长长长长长长短长长长长。”
　　“……”
　　摩斯密码？这大叔真有意思。
　　林晗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贴着墙壁静静地思索着。
　　“晗儿，好了没?你都在里面待了快一个小时了，这么精致的吗?我想上个厕所，要憋不住了！”
　　刚刚一脸幽深地说她“杀人”的女孩现在大大咧咧地抱怨着她，林晗回过神，“马上。”抓紧换了衣服出去。
　　在走出浴室前，林晗回过头看了一眼那块墙壁，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异样。
　　转身时无意看见门口正对的地方有一块镜子。
　　镜子上被水汽蒸出的雾面形成水滴流下，露出一大块清晰的镜面，映射出林晗所在的门口。
　　林晗浑身一僵。
　　刚才，有这块镜子吗？
　　不知为什么头突然有些疼，林晗走出浴室。“哎呀你可算出来了，晚饭在那，快吃吧！”沈凌说着快步走进浴室，砰地关上门。
　　林晗看下表，这才注意到已经七点多了，因为下着雨外面已经接近黑天。床边的桌子上摆着两份晚餐，普通的盒饭，林晗尝了下靠近自己床的未拆开的那份，味道还不错。
　　吃过饭，沈凌还没出来，林晗翻出自己的日记本，把刚才听到的密码记下来，静静地思考。
　　于是沈凌出来时便看到这样一番景象：女孩靠坐在床头上，露出一节白皙的小腿，在灯光下闪着光泽，还没干透的长发自然地垂落，手里拿一支笔在笔记本上勾勾画画，笔帽不时波动着嘴唇……
　　沈凌闭了闭眼再睁开，走过去沉默着吃晚饭。
　　同样沉默着，林晗盯着面前笔记本上破译出的密码：201。
　　201，二楼靠东侧第一个房间。
　　这是什么意思？暗号吗?给谁的？
　　自己，还是沈凌？
　　沈凌说他是失心疯，真的如此吗？
　　还有浴室里那面镜子，摆放得那样显眼，但林晗刚进去时没记得看见。
　　而且，林晗清楚的记得，那面镜子映射出的门口，没有她。
　　在镜子里，她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心里有很多疑问，林晗不知道应该从哪个问起，也不知道应不应该问。
　　沈凌知道吗？
　　知道的吧。
　　外面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屋内的灯光导致林晗看不清外面的景象。雨仍在下着，滴滴答答的声音仿佛永远都不会停。
　　林晗下床收拾自己的饭盒，沈凌瞥见了忙说：“不用收拾，会有人来收拾。”
　　嗯？这疗养院待遇这么好？
　　沈凌像是领会到她的疑惑，“在这里你什么活都不用干，会有人干。”沈凌眨眨眼，“但我们不能随意出去，晚上有门禁，六点之后就不能出去了，第二天早上六点才开门禁。如果出去，摇那个铃，有人陪着你。”
　　“啊还有，这座楼里到处都是监控，非必要不要出去。”
　　“嗯？”她来时没记得看见监控。
　　“咳……针孔摄像头，我无意间发现的。”为什么她看上去什么都知道？
　　虽然感觉怪怪的，但林晗还是没有多问。身边的这个女孩身上有太多疑点，林晗不确定自己应不应该对她敞开心扉。
　　“那如果门禁后出去了呢？”
　　“谁知道呢？我没试过。”
　　“那试过的人呢？总有人试过吧。”
　　沈凌静了片刻，突然认真地看着林晗，“晗儿，我们是永远不会知道这楼里其他人的动向的，因为我们不知道其他房里有没有人，有几个人，或者说，有几个是人。住在隔壁的今天是李大叔，或许明天就变成了王阿姨，没有人知道消失的人是否真的消失了，或者消失了后去了哪。”
　　“所以，既然我活到了现在，并且把这些告诉了你，你就不需要考虑太多。”
　　看着林晗怔愣的表情，沈凌没忍住捏了捏她的脸，笑了一笑，“管那么多干嘛，能活着就好了。”
　　林晗把沈凌的话仔仔细细的思考了一遍又一遍，然后以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盯着面前的女孩，“沈凌。”
　　“嗯？还有什么要问的？问我为什么告诉你吗？哈哈，可能因为我太善良了吧，不要感动……”
　　“你认识李大叔，对吗？”
　　林晗看见某位让她不要想太多但自己却跟隔壁的暗通信号还用摩斯密码的人面色轻微僵了僵，便知道自己猜得大差不差。
　　浴室里听到的那个暗号本来是传给沈凌的，只是碰巧被她截胡了。
　　而白天李大叔跑出去，大概是为了找某些线索。
　　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联系的？几天前，几个月前，还是没进疗养院之前？
　　为什么她会告诉自己这些规则，而如果这样能活下去，那她自己为什么还要去探索这些线索?为了什么？
　　自己该信她，还是应该抛弃她的建议，去外面看一看？
　　最大的疑问：自己为什么会被送到这里，而她，又为什么会来这里？
　　林晗静静地看着她，她沉默地回视着林晗。没有人知道黑夜中这座楼里共有多少双眼睛，也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有多少扇门早已打开。

作者有话说

　　佛系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