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落》月戊

57、chapter 57

　　周文彬看着远处疾驰而来的警车，心下明了。

　　不等他回头，只听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袭来，电光火石间，他把人拽起来，用戒指抵住了她的脖颈，用蒋遥的身体挡在了自己身前。

　　郑珣的拳头生生停在她面前，他收回手，冲她身后喊道：“我警告你，把人放了。”

　　周文彬笑了一下，贴在她耳边说：“蒋遥，你为我演了一出好戏啊。”

　　蒋遥看着郑珣，脑子里飞快思考着他为什么会在这时候赶来，很快，她想起了自己右耳的耳钉。

　　那枚耳钉里面装了一颗针孔摄像头，可以实时传输画面，郑珣会出现在这，多半是彭松和葛月他们通知了他。

　　这两人，倒是对他信任得很。
　　蒋遥勾起唇角，微微偏头躲开脸侧传来的温热呼吸。

　　周文彬笑了笑，看向郑珣：“我可以放人，但我有个条件，你答不答应？”

　　说完，他故意贴近了蒋遥的侧脸，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蒋遥眉头轻蹙，目光一沉，又往另一边偏开，周文彬察觉到了她的动作，抓住她肩头的手指一寸寸加重力道，顺着肩颈慢慢摸进她发间，迫使她没法偏开脑袋，被迫与他贴近。

　　他低声说：“你不想知道黎勇当时是怎么死的吗？”

　　蒋遥眼睫微颤，没有开口。

　　又听他说：“好好看着，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郑珣咬了咬后槽牙：“我答应，你说。”

　　蒋遥想到了周文彬刚才说的那话，暗道不好，张口便说：“郑珣，他骗你的，你别信他！”

　　郑珣看向蒋遥，目光中多了几分柔和，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蒋遥听得一清二楚：“周文彬，你要是个男人就别把女人牵扯进来，你有什么不满，冲我来。”

　　周文彬嗤笑一声，冷声道：“好啊，那我现在就告诉你，就看你能不能办到了……”

　　“我要你，从这儿跳下去。”

　　蒋遥用力挣了一下，随即利刃又贴近了一寸。

　　郑珣伸出手，急道：“别动！蒋遥，没事，你好好的，别动。”

　　郑珣咽了口唾沫：“不如这样吧，我来当你的人质。”

　　周文彬笑出声来：“郑警官这是拿我当傻子呢？”

　　“不是，你想啊，我这要是听话，乖乖跳了，我死了要怎么确认你是不是真的会把人放了？”

　　周文彬贴着蒋遥的脸侧，抵着她耳后说：“蒋遥，你看到了吗？他跟那些人有什么区别？他也一样怕死，一样自私，你看清楚了。”

　　蒋遥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是在示意他离开。

　　郑珣看到了，却并未理会，反倒是对她灿然一笑。

　　这笑刺伤了周文彬的眼睛，他顿时怒意上涌，情绪激动起来：“好，你不跳是吧？那我现在就杀了她！”

　　“住手！”郑珣说，“我跳，我跳行了吧？”

　　他走到护墙边，抬手一撑便踩了上去。
　　楼下的围观群众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商场门口，警戒线已经拉上了，警察成队进入商场，他还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

　　可惜隔得太远，他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不过用想的也知道，他们现在估计都吓坏了。

　　天台下面有个废弃露台，跳到那里是可以活下来的，即便清楚这一点，在郑珣跳上护墙的时候，蒋遥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郑珣！”蒋遥喊了一声。

　　郑珣回头看了她一眼，轻轻一笑，随即目光一动，扫到她身后的周文彬：“我数一二三，你放手，我跳下去，同时进行。我临死前看到她没事，说不定就死而无憾了，要是你骗我，我死了怕是做鬼都会回来找你。”

　　周文彬冷冷地看着他：“好啊。”

　　郑珣：“一。”
　　蒋遥摇头：“不要。”
　　郑珣：“二。”

　　周文彬忽然皱眉，打断道：“等等。”

　　“你往那边再走几步，走到中间去。”他说的那个位置，刚好是黎勇跳下的位置。

　　蒋遥肉眼可见的慌了，因为那个方位是没办法跳到露台去的。
　　周文彬知道。

　　她顿时明白过来，周文彬根本什么都知道！

　　“不、不要！郑珣！”蒋遥说，“我死了没关系，可你不能这么做，你下来，快下来！”

　　郑珣沉默地站在原地，犹豫片刻，转身走向周文彬指定的位置。
　　风吹起他的衣角，他眼睫颤了颤，步伐坚定。

　　“郑珣！你听不见我说话吗？你下来！”蒋遥大喊。

　　周文彬眼里多了几分笑意：“三。”

　　蒋遥双手交握成拳，腕上铁铐当啷作响，她扭身出拳，周文彬侧身闪开，原本抵在她颈间的戒指也被迫离开。

　　蒋遥打了个空，一个旋身，一记侧踢，更是拉开了周文彬和她之间的距离。

　　“郑珣！”她大喊。

　　话音未落，郑珣凌空跳下，一记重拳打偏了周文彬的脑袋。

　　周文彬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未等抬头，又是一记上勾拳打得他猛地撞到了墙上，接着一道黑影飞快闪过，他腹部一痛，本能弯下腰去，一口涎水喷了出来，他抬手一抹，摇摇晃晃稳住了身形。

　　郑珣伸手把蒋遥拉到自己身后：“退后。”

　　蒋遥呼吸急促，还没来得及感受大难不死的喜悦，忽然注意到周文彬唇角溢开的笑意，心头那股不好的预感再次涌了上来。

　　周文彬无声地说：“一。”

　　郑珣一手拽着周文彬的衣襟，又是一拳狠狠砸了下去，周文彬连着退了好几步，咣当一声摔在门上，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郑珣走上前去，弯腰将人提了起来，一把搡回门上，屈起手臂，照着他下腹连着砸了好几拳，周文彬弓着后背贴在门上，呛咳了一声。

　　郑珣强有力的手臂横在他颈间，他被迫仰起头，凌乱的发丝挡在眼前，沿着唇角渐渐滑落的晶莹血液，滴在郑珣手臂上。

　　腹腔传来的疼痛让他有些呼吸不上来，但他却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浑身颤抖。

　　目光透过发丝，他看向郑珣身后不远处的蒋遥，淡淡一笑，说：“二。”

　　郑珣眉头紧皱，不明白他都到这时候了还在挣扎什么，但还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眼，就看到了蒋遥身上的红点。

　　他瞬间就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周文彬察觉到郑珣手上松了力道，更是笑得狰狞，笑得眼尾都多了一点泪光。

　　蒋遥微微睁大了眼睛，不等她开口发问，便见郑珣无比慌张的朝自己扑来，同时撕开嗓子喊了一声：“趴下——”

　　千钧一发之际，红点移动到蒋遥眉心位置，周文彬缓缓闭眼，轻声道：“三。”

　　一声短促的枪声响起，蒋遥被郑珣扑倒在地，倒下的一瞬，一双大手分别揽住了她的后脑和腰，天旋地转，她听到了骨骼咔咔作响的动静。

　　两人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蒋遥手忙脚乱从地上起身，第一时间就是去看郑珣的状态。

　　郑珣咬紧牙关，飞快起身，反手拔枪对准了刚才子弹射来的方向。

　　蒋遥跟着站起来，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手臂上的血洞，子弹堵在血肉里，没流多少血，但是伤看着骇人。

　　“你没事吧？”蒋遥的声音在抖。

　　“没事。”郑珣头也没回。

　　周文彬的笑定格在脸上，在蒋遥一心盯着郑珣胳膊上的伤，郑珣对着远处开枪的时候，他收敛了笑容，揭开外套，拿出提前备好的微型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郑珣的脑袋。

　　几乎是下意识的本能，郑珣将枪口对准周文彬，毫不犹豫扣下了扳机。

　　“砰！”
　　“砰！”

　　两声枪响同时响起。

　　蒋遥视线一顿，呼吸静止，仿佛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动作都在这一刻放到了最慢。

　　她耳边只剩枪响过后的嗡鸣，绵长刺耳，久久不散。

　　郑珣上前一步，抱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蒋遥看到他的嘴一张一合，分明是在说话，分明是拼尽全力在说着什么，可在她听来，却好像是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怎么都听不真切。

　　她浑身瘫软，郑珣抱着她，跟她一起倒了下来。
　　她躺在他怀里，僵硬转头，看到警察涌进天台，周文彬表情狰狞，无声笑着，笑得浑身痉挛，鲜血从嘴角涌了出来，在他胸口，一个小小的血洞正在汩汩流血。

　　她看着他，看着他被警察围住，鲜血在他身下蔓延开来。

　　接着，她看到了彭松、葛月、还有黎港，以及那几个眼熟的警察。
　　先扑上来的是葛月，彭松一把将她拉了回去，不顾对方挣扎把人紧紧抱住不让她过去。
　　黎港站在原地没动，眼睛用力眨了几下，嘴唇微张，却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黄凯眉头紧皱，掏出对讲机联系楼下救护车赶紧派人上来，马达在检查周文彬的伤势，时不时回头看向蒋遥，一旁的徐乐诚两手叉腰，恼火地抓了抓头发，眼眶泛红。

　　“蒋遥！别睡，坚持住！”郑珣吼道。

　　蒋遥的视线慢慢转向天空，她动作轻缓，目光茫然。
　　蓝天白云映在她眼中，阳光和煦，微风习习，今天天气真不错，很适合去野餐，她想。

　　想着想着，黑暗侵袭而来，一点点，逐渐浸透了整个画面。
　　意识完全消失的最后时刻，她想到了顾喜，她现在也跟她一样，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睡一觉。
　　好好睡一觉，不醒的话，那就算了。

　　她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一团柔软白云里，一直在下坠，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

　　“蒋遥。”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瑶瑶。”

　　有人在叫她的小名。

　　“李瑶。”

　　有人，在叫她原来的名字。

　　蒋遥回过头，身后空无一人，一片漆黑。
　　她不知道是谁在喊，也不知道声音从哪来，更不知道这是何处，只是顺着声音往前走，在黑暗里，一直走下去。

　　身后又一次传来刚才那人的声音，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其实是李晶的声音。

　　她用力大喊一声：“姐！是你吗？”

　　四面八方都传来了回应，急促又杂乱的回应。

　　“蒋遥。”
　　“瑶瑶。”
　　“李瑶。”
　　“……”

　　声音持续不断，如同深不见底的海水包裹了她。
　　她找不到李晶在哪，李晶似乎也看不见她。

　　与此同时，梦的另一头。

　　彭松忍不住开了口：“她好像在做噩梦。”

　　葛月满脸担心：“要不还是叫醒她好了？”

　　黎港放下手里的书：“医生不是说了，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好好休息。”

　　葛月回头看他：“你个小屁孩不是快高考了吗？不回学校，天天往医院跑什么，”

　　“是啊是啊，儿子，跟妈回去吧。”闻慧娴说。

　　葛月斜睨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收回了目光。

　　闻慧娴知道自己在这些人眼里就是个助纣为虐的共犯，她也不求他们会给她好脸色，权当做没看见，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儿子，希望他能答应跟她回去。

　　她现在已经不执着让儿子跟她走了，她打算留下来，留在南城照顾他，不论以后如何，至少先等儿子高考结束再说。

　　能做出这个决定都要托蒋遥的福，要不是她解决了那些人，也许她到现在都还躲在外头不敢回来。

　　这时，一直坐在病床边的郑珣抬头扫过众人，沙哑道：“你们都回去。”

　　葛月急道：“凭什么要我回去，我不回去，我也要在这守着我姐。”

　　郑珣看着她，没说话。

　　一时间，病房里一片死寂。

　　徐乐诚推门进来，进门便冲郑珣示意：“有点事郑队，出来一下。”

　　郑珣皱起眉头，犹豫片刻还是走了出去。
　　彭松和葛月对视一眼，也跟了过去。

　　闻慧娴看儿子一直盯着门口，主动说：“你要是好奇就去吧，这里我看着。”

　　黎港看了眼病床上的人，站起身，遂又坐下：“你去吧，我不想去。”

　　闻慧娴知道他好奇，但又不放心自己守在这里，为了打消儿子对自己的防备心，她这段时间几乎是有求必应，随即快步走了出去，顺带关上房门。

　　病房里又静了下来，黎港起身坐到床边，看着蒋遥时不时颤抖的眼睫，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他们去了有段时间，期间，黎港到隔壁开水房打了壶热水回来，一进门，发现床上空荡荡的。

　　蒋遥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