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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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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城原来不叫鬼城,原来那里没有什么鬼,只有柰姀仙子一个神仙,那地本来就是柰姀仙子的私地,是她安身之所。只是万年前,柰姀仙子到人间游玩,发现世人敬神明信来世。于是她玩心大发,不如就照世人所想给他们一个来世。
这并不是为世人着想,却是为她自己取乐着想 ,为了她能看到更多有趣的故事。要想故事精彩,就得给人物多增添点儿其他东西。比如情爱故事,那不过是你爱我、我爱你那般简单无趣,可是加上了那悬殊的身份地位、钱财家资,冲破了那可怕的道义法理,跨越了那千里万里的山山水水,这情爱故事便变得有些精彩了。
只有加进去更多的外物,才能写出更多有趣的故事,就好像超市冰箱里的甜水,最重要的是甜是水,然而让甜水们精彩多样的,是茉莉是绿茶,是牛奶是汽。
只是天道有常,天地万物,除了神明之外皆不得有灵。因此,柰姀仙子决定在人间放置灵珠,聚集人的灵魂。这个决定,众神一开始是反对的,最后还是被柰姀仙子的巧言劝服了。
她说:“这天地生灵,就如同凡人商场里的各种商品一样。人是商品的创造者、生产者、消费者,神是生灵的创造者、生产者、消费者。当神有了新的需求的时候,人间这个商场就该出现一种新的商品,来满足神的新需求。”
在各退一步的情况后,人终于有了灵,神把这样的灵称为鬼魂。只是人的鬼魂只能存三世,三世之后,就必须进冥湖弱水,然后魂飞魄散。
众神在十处人间各放置了十颗灵珠,只有在临死之际,依然对生还有执念的人才能成为鬼。鬼魂会在聚灵珠的指引下来到奈何仙子掌管的鬼城。到鬼城后的鬼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按奈何仙子的安排转世投胎,要么跳入冥湖弱水魂飞魄散。
经过十天的骑行,齐凉终于见到了阔别了两年的鬼城。从脚下的山坡往下望去,可以清晰地看到鬼城被弱水包围。鬼城东面是冥湖,弱水从冥湖南出发,绕着鬼城外围流一圈,又从北面流入冥湖。冥湖是弱水的开始,也是弱水的终点。除了神明以外,弱水可以吞噬一切生灵,弱水上也没有桥梁沟通鬼城与鬼城外的世界,鬼魂想要离开鬼城进入人世,只有通过城里阴阳殿中的阴阳镜。
到天黑时,齐凉和斗木已经来到了弱水岸边,对面就是进入鬼城的大门。斗木施展法术,使弱水分出一条道来,他们骑马依阶而下,在河道中走了不多时,又拾阶而上,这才过了弱水。
过了弱水,还要过一道外城门。外城是众鬼的暂居之地,上万的小房子错落分布,供鬼暂住;内城是奈何仙子的居所,有三园、五殿、七院。
到内城门时,大门已开,路中间站着两个女子。一个绿衣青带,宽袖长裙,头上插满珠钗,两鬓坠着几多小辫,手里提着一只灯笼,人唤谢子叶;另一个窄袖上衣,下搭一件大红裙,头上一束长发落在右肩,身姿秀丽,姓名莫树。
听见马蹄声将近,谢子叶举灯小跑上前,口里欢喜道:‘柰姀仙子说你们今晚来,原来一点儿也没错。齐凉哥,你可算舍得回来了。’
谢子叶开心地朝马上看去,伸手想要去扶齐凉下马,等她看清齐凉身后紧贴着的斗木仙君时,突然脸色一沉,眼露委屈之情,愤而转身,往城内跑去。
齐凉下马想追,却又顾及马上斗木,还是留了脚步,上前来问莫树:“她这是怎么了?”
莫树回他道:“你不知道吗?她六岁就跟了你,平日里待你那般好,跟你身后哥哥、哥哥的叫,你却真是把她当作丫环使了,可知她前世也是个高高在上、受尽宠爱的千金小姐。”
齐凉申冤道:“我可没敢使唤她,我一直待她如亲妹妹。看来,还是宠得她太娇纵了,我大老远回来,慰问的话也不说,还生我的气。”
“是娇纵得很了,如今见了少爷,连礼也不行了。”
说完,莫树便朝着齐凉行了个万福礼,嘴里说道:“少爷好”,又朝着斗木行礼道:“‘少夫人’好。”行完礼,便又说道:“如今子叶拿着灯笼先走了,我也没灯指引,只好借这月光,我牵着马在前,慢慢往里走吧。”
齐凉上前抢了马绳,拉着莫树说:“这马我来牵,你给我说说,我不在这两年里,城内可有什么稀奇事。”
“哪有什么稀奇事,不过是重复来重复去。”
“一定是有的,你不如仔细想想。”
莫树细细想了几件自己觉得稀奇的事说给齐凉听,刚巧够这一路到他们院上。一到院门,斗木便对莫树安排道:“你去烧些热水,挑些干净衣裳,再备些吃的。” 莫树应了声“是”,便进后厨干活,齐凉则牵马入厩。
齐凉安顿好马,喂了些草料、饮水,进院子来,正要往前院去与斗木会合,又转身去了谢子叶的小院。辗转到她门,只听里面传来哭声和布裂声。他轻扣三回,里面人不应,就小心推门进去。只见谢子叶哭得脸颊发红,桌上地上尽是撕碎剪烂的衣裙。看见了齐凉,才匆匆摸了把眼泪,没好气道:“你还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是谁得罪了我妹妹,我好找他讲理去。”
“好呀,你便和你自己讲理去!平日里妹妹、妹妹的叫,到头来,连妹妹的情郎你都要抢了去。说起来,待妹妹这般好、那般好,真遇到了万般好的东西,还不是自个儿藏起来用。”
“天呐!”
齐凉哀嚎起来,眼里佯装有泪,一脸哭相地来到桌前坐着,扯着桌上的碎布擦眼,用着哭腔说道:“我原以为妹妹爱慕我,所以才生气,原来是爱慕他。他平日里对你冷眼冷语,竟然能得你喜欢,我待你那么好,你却还要怀疑我。真叫人寒心呀。”哭着哭着,还真就给自己挤出了点泪。
他哭嚎起来的声音响彻房梁,震得谢子叶的脸一阵煞白,泪也不敢流了,而他嘴里还继续对谢子叶控诉指责,质问她:“你什么时候对斗木有了这份私情,莫非你们两个早就情意相通,我却毫不知情,害我成了个破坏他人姻缘的混蛋。好,你不说,我去找斗木问个清楚。”
“你站住!” 谢子叶急忙喊住他,哭腔道,“你还嫌我不难受吗?”
她用一双泪眼看着齐凉,又是生气又是难过,恨恨说道:“是我自作多情、自以为是、自我蒙蔽,明明都看出来,明明都看出来!却只信柰姀仙子说的,只信自己心里想的。我想着,你们神仙不吃不喝、不穿不用,哪里真正需要什么丫环下人。现在看来,确实是真的。真的……”
如此一说,更加悲切了,泪水决了堤似地全涌出来,她也没精力再说其他,趴在桌上就呜呜大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齐凉拍着她的后背顺气,安慰道:“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下人看。”
“那又能怎样。”谢子叶呜呜地哭着,泪掉个不停,赶着齐凉走,“你回去吧,我会自己调整过来的。”
齐凉知道多说无用,再安慰她几句,才出了门。关门一回身,看见斗木靠着门前柱子,正一脸阴沉地望着他。
斗木眉眼间全是不悦,眼中的怒火汹涌着寻求发泄,却被平日里良好的教养压了下去。他保持着优雅公子的仪态,嘴里却对齐凉说道:“我早给你说过,下人就是下人,对待下人就要用对待下人的方式,别玩什么情深义重、主仆恩情,最后弄得一身骚,恶心死了。”
齐凉拉着他朝外面走去,到院门外才说道:“你何必那么刻薄,她不过是小孩儿心性。”
“小孩儿?从她出生到如今,算起来有四百年了,这算什么小孩,人家四五岁的姑娘都比她有分寸。”
齐凉抚摸着他的后背,安慰道:“好啦,好啦,都是我的错,是我没分寸在先。”
“哼 ,”斗木抖抖肩背,试图甩掉背上齐凉的手,“你这么热衷于揽罪,那就多揽一点儿,把那个莫树的罪也揽了。”
齐凉大感疑惑,问道:“小树是最好的了,她又有什么罪。”
“她有什么罪你不清楚吗?生前杀人无数,死后对神明不敬。”斗木咬牙切齿,“还有一条,我要的热水和吃食她还没有送来!”
“你别急,我这就去催,这就去催。”
齐凉火速地跑向厨房,跑得有些喘气,还没进厨房内里,却早已闻到菜香,才想起来今日和往日不同,今日的他也是要吃饭的。刚刚斗木吩咐莫树做饭时,却没有吩咐多做他这一份,想来莫树应该还是照往常一样只做斗木那份。想到此,他连忙喊道:“小树呀,你今天多做一份饭菜,我也要吃。”
听他这一喊,莫树先是一愣,等那身影急匆匆进来,对自己一番嬉笑,莫树又是一阵担忧。她用围裙急急擦了擦手,又紧忙扒着齐凉的衣领查看,见那脖子上没了项链,又侥幸问道:“你那项链呢?”
齐凉无事一般回答:“我扔了。”
莫树又问他:“捡回来了吗?”
齐凉摇摇头,解释说:“我后来想去捡回来的,只是等我再回去的时候,它已经不在了。”
“你真是……” 莫树忽然一脸痛苦,对齐凉指责道,“你真是作孽!真是作孽!‘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你去做什么事不好,为什么要去作孽。你真把自己当神仙了不成,啊?他是谁,你是谁,你心里没数吗?他是真正的神仙,想要吸风饮露就吸风饮露,想要五谷杂粮就五谷杂粮。你不是一个真正的神仙,因为神仙的眷顾才能吸风饮露养活你这么高壮的身子,你却毫不惜福。”
齐凉反驳她:“这又不是什么好福气。只能吸风饮露,却无法品尝食物的美味,无法靠近爱人的身躯,这算什么好福气。”
莫树气道:“这么多年,我居然现在才知道你是一个蠢货。它保了你无病无灾,保了你无饥无荒,保了你无伤无痛,保了你青春长在,它……”
说着说着,她看齐凉一脸的不耐烦,才想起自己无权对他大吼大叫,他名义上是自己的少爷主子,自己不过是个下人,于是住了嘴,转身拿起菜刀,冷默道:“我照他的样式再给你做一份,你回去再等一时。”
齐凉也不搭理她,转身拿瓢和桶去舀锅里烧好的热水。莫树听见他拿东西的声音,好奇他又在做什么事,回头见他舀水,气不打一处来,说道:
“人间凡人都知道取巧,都知道用电烧水,再接根管子,直接将热水引到浴室。偏偏他们神仙不知道,非得用柴火烧,再一瓢一瓢盛到浴桶里。难道他真就不如凡人不成?就算他真愚蠢不如世上凡人,一个神仙,天下江河湖海,哪个不够他洗净身躯,非要用作贱人的方式去洗他那副丑皮囊。”
齐凉还是不搭理她,任她在哪里气恼,他自己舀好一大桶水就往斗木屋里去。等他与斗木洗漱好,再回来端饭菜时,莫树又拉住他手笑道:“刚刚是我失礼了,只是你不曾为人,不知世人为这一日三餐受尽多少苦累屈辱,我只是不想你受世人之苦罢了。不过想来,是我杞人忧天。你背靠着神仙,自然是不会受这世人的烦恼。你回去尝尝我这厨艺如何,若是吃不惯,你明日细细说给我听,我好改一改。”
齐凉见她笑了,自己也跟着释然,爽朗道:“好。”
齐凉欢欢喜喜去找斗木,一同品尝这佳肴。如今这酸的、甜的、辣的、香的各色口味入了他的口,他才明白自己这两千多年确实是白过了,他母亲送给他的“礼尺”,让他不用像凡人那样食百味生长,同时也让他失去了很多美味。他举起大拇指对斗木说道:“你说得真没错,做一个吸风饮露的神仙,确实不如一个食人间烟火的凡人。”
斗木听他一说,两眼放光,起身去屋外一趟,不一会,抱着一坛酒进来,对齐凉说:“人生乐趣之一,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今天我们就放纵一回儿。”
他还教齐凉喝酒、猜拳、行酒令,拿些逗人的笑话哄得齐凉哈哈大笑,喝到大醉时,才打算回床休息。两人搀扶着,像只摇晃的小船,晃过来又晃过去,倒了两三次,才踉踉跄跄地找到床。两人毫无形象地爬在床上,似乎就要这样入睡了。突然,斗木翻身起来坐在床边,说道:“我觉得我们应该办一场婚礼,一场盛大的轰轰烈烈的婚礼。把阴阳殿前的广场都摆满桌子,把天上的神仙都请来,把鬼城的鬼都请来,让他们都知道,你我已经结为爱侣。”
齐凉问他:“那谁嫁谁娶呢?”
斗木脸凑到他跟前,痴痴笑道:“不嫁不娶,只是互相许定终生,从此一心一意、从一而终,再不为他人痴迷,你说好不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