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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死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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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雏枝,你在哪?”
接通经纪人电话的时候,禅院雏枝刚甩开尾随她的狗仔,准备拉开通往后台休息室的门。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回答经纪人的问话,就听到走廊尽头传来很大一声斥责。
“听不懂话吗?我让你们快点滚!这里不需要你们了!”
同时禅院雏枝的手机里也传来同样的怒吼,只不过听筒处的声音更加清晰。
她眉心蹙起,加快脚步朝声源处走去。
“我马上……”
禅院雏枝的话还未说完,通话被经纪人匆匆挂断。她手臂猛地垂落,五指捏紧了手机,某种不详的猜想萦绕在心头。
这一次不会又是……
越走近,争吵的声音就越大,她已经可以清晰听到经纪人极力克制着怒气的质问。直到站在门口,她握紧门把手轻轻下压——
“都说了有比她更优秀的偶像顶替她的位置!一个天天不知道讨好人、连碰一下都不愿意的艺人谁会愿意捧?也不知道摆着张臭脸给谁看,我看这种人能有粉丝才是奇了怪!真是的……什么阿猫阿狗都让我来应付,还听不懂人话!我呸!”
隔着一道门,禅院雏枝看不到经纪人此刻是怎样的表情。
其实她很少有机会撞见这种情况,经纪人每次都会刻意避开她,想方设法不让她知道这些事。
禅院雏枝抿了抿唇,手上用力,猛地拉开门。
经纪人微微张着嘴,眼眶都被人气得泛红,身侧的拳头在颤抖,叫骂声下一秒就要涌出喉咙的时候,他看到了禅院雏枝那双独特且冷淡的双眼。
禅院雏枝绕过挡在门前的肥胖男人,面不改色地对着平复心情的经纪人说道:“走吧。”
“雏……”经纪人嗫嚅着,表情狰狞,看起来内心做了很大的挣扎似的,最后他无奈地叹气,拎起身边还未来得及打开的化妆包,气势汹汹地拽着禅院雏枝离开,在路过胖男人后还恶狠狠地回头瞪了一眼。
他刚踏出门,发现身边的禅院雏枝突然站在原地。
只见禅院雏枝目光中没有丝毫胆怯,本就锐利的眉眼中带着明晃晃的讽刺。
她声音不大,十分平缓地对着胖男人说道:“您说得对,我们确实不会和畜生对话。”
胖男人听出她的讽刺,恼羞成怒地挥拳。
“嗯……原来狗急了真的会咬人。”禅院雏枝侧身躲过,表情未变,顶着一张冷脸感叹。
经纪人连忙扯了扯禅院雏枝的衣袖,用气音说道:“小祖宗,咱们快走吧。”
说完不等禅院雏枝反应,扯着人就跑走,后面还传来胖男人气急了的咒骂。
禅院雏枝任由经纪人拉着自己走到保姆车边——说是保姆车,其实就是一辆有些年头的、破旧的小车。
等关好车门,经纪人才长呼一口气,然后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禅院雏枝的额头,很快又失落地垂下头,有些咬牙切齿道:“你怎么能说这些话?这下肯定要被他封杀了!”
而且说实话,突然开麦的雏枝真的有惊到他。
虽然依旧是冷脸。
听着经纪人的话,禅院雏枝敛了敛眸,视线飘忽,最终落在不远处闪烁的霓虹灯上。她始终冷着一张脸,下颌绷得紧紧的,唇角下压,眼神漠然。
经纪人看着她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的脸,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合作了这么久,百分之九十的时间禅院雏枝都是这样一副不讨喜的模样,但他在此刻却诡异地读出了几分名为……护犊子的感情。
他是那个犊子。
忽然感觉心暖暖的。
“算了……”他认命,虚假的责怪终止,开始真心实意夸赞,“骂得好雏枝!那个猪头的嘴脸我看着是真恶心!咱们没权没势,又不得不讨好他……确实很憋屈!你刚刚真的太帅了!你没看那猪头气成什么样子,太解气了!但是下次不许了,你的前途更重要啊!这些事以后还是交给我,你就安安心心做大明星!”
禅院雏枝闻声抬眸看向他,心底翻腾着安慰的话,却在即将开口时又迅速卷入深处,怎样都无法说出口。
有时候她真是恨透了这张嘴,为什么就是说不出讨喜的话呢?
经纪人也早已习惯了她的沉默,没多在意。只是心头的愤怒还未散去,他怒气冲冲地瞪着那扇紧闭的门。
“雏枝,早晚有一天咱们会登上更大的舞台,到时候让他来求咱们!”
禅院雏枝的眼睫微颤,她正要张口,就被经纪人伸过来的手死死捂住。
“雏枝啊,有些话说不得!我意会……你就不要说了哈。”
禅院雏枝:?
经纪人理所当然:“我知道你不会说好话,别勉强自己说出那些我不爱听的。”
“……”
禅院雏枝沉默。
忽而手机传来一阵震动,经纪人挪开手,她动作僵硬地摸出手机,一向冷漠的表情出现了些许裂痕。
——【雏枝,你不会以为甩掉跟踪你的人就万事大吉了吧?辛苦排练的演出在登台前被人顶替的滋味怎么样?这次没能看到你像丧家之犬一样被赶出来的照片,实在是让我感到遗憾啊。不如听哥哥的,好好在家学习如何相夫教子,尽你最后那点作用为我们禅院家谋取利益。哦……你也差不多该放弃那个可笑的梦想了吧。】
禅院雏枝握紧手机,指节用力到泛白。她死死盯着手机屏幕,平静无波的眼眸像是被刺入一把尖刀,浓郁的、汹涌的情绪自裂缝处不断扩散。
原来一切都是他在暗中操作。都是他,把她梦寐以求的事物狠狠踩在脚底下,肆意玩弄。
让她和她的梦想越来越远,让她一次次触碰了门,又被门残忍地隔绝在外。
经纪人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疑惑地唤了声:“雏枝?”
禅院雏枝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十分缓慢地呼出,待到那股无处释放的怒气被她压回心底,才恢复了先前的淡然,抬头回应:“怎么了?”
经纪人有些担忧,但也没多问,扭动车钥匙,回道:“不……没什么。”
汽车启动,他还是不太放心地补充道:“雏枝啊,如果你遇到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的话,可以随时找我。你知道的,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好了好了,不说这个,我送你回家?”
禅院雏枝盯着他看了半晌,直到经纪人有些头皮发麻,她才点点头,然后挪开视线。
“不回那边,回本家。”
闻言,经纪人身子一顿,抓紧了方向盘不再吭声。
禅院雏枝目光落回已经暗掉的屏幕,一个个字符跟着暗下去,乍一看变得扭曲可怖。
她果断地关掉手机,抬眸看着窗外高悬的明月,心乱如麻。
车子摇摇晃晃,一路安稳送她到家。
禅院雏枝挥别了不停嘱咐她、逗她开心的经纪人,像个孤魂野鬼般只身走进庭院。
……
“你说雏枝?”禅院直哉垂眸嘬了口茶,朝门口的人扔下一堆照片,眼底满是轻蔑,“这些我已经看腻了,再换点更让我感兴趣的东西吧。嗯……让她一直在高专也有点麻烦,你去想办法把她从高专逼走,还是把她放在我能看得到的地方更方便。”
门口的人笑而不语,似是恭敬地垂手站在原处。
禅院直哉抬眼,嘴角勾起,饶有兴趣地说道:“你不是很擅长用些见不得人的小手段吗?稍微用一点来对付她,怎么样?”
说着他的笑容更加恶劣:“女人就该有女人的样子,等她回来我一定会亲手教导她的。”
话说完后,他不耐地赶走了门口的人,随后又招来侍从,吩咐他们清理掉地上的“垃圾”。
眼前的一切都让禅院直哉感到无趣,他起身离开,临走前忽而想到了什么,望着一个个卑躬屈膝的家仆,问道:“你们觉得雏枝怎么样?”
下一瞬他又敛起笑容,厌弃十足。
“不如尽快给她安排门亲事吧。”说着他托起下巴,“五条家那个讨人厌的六眼……?算了,傲慢的家伙,一定看不上雏枝这种无趣的女人。”
清扫垃圾的侍从哪敢搭腔,一个个都紧紧闭着嘴,恨不得下一秒就从这种令人窒息的房间离开。他们生怕禅院直哉迁怒,忙不迭地将地面清理干净,在他不屑的讥笑中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动作轻缓地拉开障子门。
率先拉开门的侍从低眉顺眼的模样在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时崩塌,他僵在原地:“雏……”
禅院雏枝眼神冰冷,嘴角微微扯动,眸上好似蒙上一层阴影,视线扫过他,不等他再度开口,便大步离去。
这种日子她都记不清过了多久,自从母亲因为忍受不了禅院家上上下下歧视的眼光,某一天顶不住压抑与寂寞的双重折磨,跟外面的男人私奔之后,她在这里的日子便如履薄冰,禅院直哉也愈发厌弃她,想着办法折磨她。似乎只有看禅院雏枝的日子过得不好,才能抵过她母亲与外男苟且并逃脱禅院家所为家族带来的耻辱。
这些待遇禅院雏枝早就习惯了,在得知自己的事业也有禅院直哉阻挠之前,她想着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为自己的顺从和容忍可以换来一丁点的安稳,甚至还天真地觉得禅院直哉会顾忌他们之前相连的血脉,不至于让事情闹得太过难看。
可现在,他已经这么迫不及待想要毁了她的人生吗?
路上零散走过的仆人看向禅院雏枝的眼神中带着嫌弃与厌恶,每个人都会在她经过时故作忙碌地避开,然后在她走远后又三两个结伴。
“快快,再走远点,要是被少爷发现和她走得近,咱们不死也得脱层皮……”
“有这么恐怖吗?”
“当然了,麻美你还记得吧?就因为帮她捡了个东西,少爷直接翻脸了,特别可怕!”
“啊?但是这样子雏枝小姐是不是也太可怜了。”
“嘘……小声点,被人听到你还要不要命了。总之听我的,想安安稳稳就离她远点,离得近会倒霉的!”
“……”
尽管他们的交谈已经很小声,禅院雏枝依旧能听清楚大概内容。一路上她的神情越来越冷漠,肮脏不堪的声音时时刻刻传入耳中,她的表情从未有过动摇,脚步未曾停留,缓慢地走着。
直至走进一处偏僻荒凉的院落,她停在一间连仓库都称不上的破败房前站定,木然地拉开门。
禅院雏枝突然开门搞得躲在里面偷懒的仆人猝不及防。尖嘴猴腮的女人正拧着眉毛从床上爬起来,做工低劣的床板发出吱呀吱呀的噪音。
她与禅院雏枝擦肩而过时狠狠地撞了一下,嘴里不停地咒骂:“碍事的废物!没事做就去死啊!永远都别回来才好!该死的害人精,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
骂骂咧咧的叫喊声尖锐刺耳,不远处干活的仆从纷纷抻着脖子朝女人身后张望。
骂声惊醒了这片死气沉沉的区域,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如海浪般不停席卷着禅院雏枝的耳膜。旁人的目光带着刺,一下下扎进她的后背,试探着她的反应。见她无动于衷,便讨论得更加肆无忌惮了。
禅院雏枝自始至终顶着那张被禅院直哉戏称的“死人脸”——没有喜怒,冷冰冰的一张脸,看起来刻薄又不讨喜。
门被她重重阖上,激得一波波尘埃荡漾在空中。禅院雏枝吸进好些带着霉味的灰尘,刺激得嗓子发痒。她又不希望咳嗽不止的脆脆弱反应被门外的人听到,抬手死死捂住嘴,努力克制自己。
她背靠着门缓缓滑落,待痒意散去,才仓促地平复一下呼吸,紧接着攥紧了手机——她是厌恶这部手机的。从来都收不到关心,除了冷冰冰的任务通知,就是禅院直哉发来的令人恼怒的讽刺短信。
好累。
禅院雏枝的脸上显露出些许疲惫,眉宇间藏着点点失落。
她盯着漆黑的屏幕,忽而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她竟然在期待无故旷课一天的自己能收到老师和同学的问候,或者随便是别的什么,哪怕是批评也好。
“叮咚”。
突兀的提示音响起。
禅院雏枝心中的那点期待忍不住放大,她探出根手指颤巍巍地解锁。
会是……吗?
——【横滨出现四级咒灵,请立刻前往祓除。】
期待落空,她闪烁着希冀眸光的双眼归于平静,然后缓缓躬起身子,将冻得通红的鼻尖抵在冰凉的机身,再是脸颊、额角,最后连带着手机一同圈进膝间,蜷缩成一团。
四级咒灵,杂鱼中的杂鱼。
……又再戏弄她吗?
派给她的任务从来都不是重要的,一直是这样可有可无的,仿佛就是为了打发她、嘲笑她而派发的。
一定要时时刻刻提醒她,她与四级咒灵没有区别吗?
禅院雏枝的身躯微颤着,眼角干干的,但眼眶红红的。数秒之后她笨拙地起身,准备前往任务地点——哪怕这是捉弄她而派来的任务。
她像个步入耄耋之年的老人,目光溃散、行动迟缓,跌跌撞撞地迈着步子,一举一动都写满了“沧桑”。
到达任务地点时天空彻底黑下来。乌压压的云令人窒息,很快便把天上唯一的光亮都无情吞噬。
阴天……
禅院雏枝仰着头,睁大眼睛,空洞的双眸中映出黑色的乌云,以及——黑色的怪物。
它们蠕动着、扭曲着、彼此攀爬着,最后被某种力量揉成一团。
丑陋的咒灵失重似的,直直朝着她的面门下坠。密密麻麻的面孔糅杂在同一个躯体,赫然放大至眼前,冲击感十分强烈。她下意识地朝旁边躲闪,并举起手中的咒具。
眼前的咒灵除了丑陋一无是处,骇人可怖的外表下仍旧散发着属于四级咒灵的实力,看起来是个徒有其表的空架子。
本身袚除四级咒灵就不必耗费多少咒力,其过程简单且短暂,但禅院雏枝神情麻木地一次又一次将咒具捅进咒灵黏腻的身体,让本就恶心的外表变得更加令人作呕。还未彻底消散的碎块落在她身边,直到尖叫着的咒灵彻底消散,她才停下手,捂着腹部干呕起来。
她干呕到满眼泪花,一瞬间压抑着的不甘与愤怒通通涌上心头,在情绪崩溃下伴着一身的腥臭味嚎啕大哭。
良久,哭声渐渐由大转小,稀碎的哽咽声转成一阵阵不规律的咳嗽。
禅院雏枝抹去眼角的泪渍,眼底还残留着不可置信,她已经很久没这么痛快哭过了。她面露疲倦,转了转干涩的眼眸,一种不安感使头皮发麻。
她猛地回头——
“生日、快、快……乐!爸、爸……!为什么?!为什么……抛、抛弃……祝……祝我!生日、快乐……!!你……为、为什么!不给、我……我唱!生日……快乐、歌?!!”
独属于咒灵的诡异语调,伴随着强大的咒力,侵袭而来。
察觉到危险的瞬间,禅院雏枝就迅速向旁边翻滚,躲避掉咒灵的攻击,手机因此掉落在一旁。她无心理会,眼睛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咒灵,她瞳孔骤然收缩,呼吸跟着一滞。
这个咒灵的实力……是特级?
可是这里为什么会有特级?
特级咒灵不给她思考和做出判断的时间,挥舞着长满眼睛的触手,毫无章法地攻击,密密麻麻地交错抽打。
四级咒术师对上特级咒灵的胜率是多少?
大大的零浮现在脑海,禅院雏枝几乎要笑出声。
除非有奇迹降临,否则她必死无疑。
咒具根本抵挡不住特级咒灵的进攻,它坚守在岗位到最后一秒,在禅院雏枝绝望的眼神中碎裂,化成一地无用的残渣。
在她发愣之际,特级咒灵的触手缠住她的脚腕,用力一甩,将她倒吊在半空中。
绝望、恐惧。
还有愿望未能达成就要死去的不甘。
可怖的咒灵见她一动不动,无数只眼睛飞快地转动,触手从兴奋地抽动变成有些不耐烦地拍打地面。似乎是对她这个连垂死挣扎都不会的人丧失了兴趣,也没了玩弄的心思,下一秒毫不留情地割开她的脖颈。
鲜血喷涌而出,咒灵像丢垃圾一般把她扔到一边,连欣赏猎物死去的眼神都懒得施舍,摇头晃尾地离开。
禅院雏枝的眼睛还瞪得大大的,眼中充斥着咒灵狰狞蠕动的模样。她气息逐渐微弱,身体无法控制地抽搐,声音宛若漏气的手风琴。
她的眼神已经无法聚焦,用破碎的嗓音断续呢喃:“说……起、来,今天……也……是、我的……生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