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撩三个男主后修罗场了》今曲

53、第五十四章

　　“玩够了？”

　　沈随尘的眼睛扫到她身上，袖口不知从哪里沾染到的泥泞，弄得满身都是。
　　他从椅子上站起，一步步逼近逃跑被抓的少女。

　　她应该是惊慌的，看到自己的表情很明显惊讶，然后被很好地隐藏在之后的情绪里，真实被虚假遮盖。
　　或许她不想看到他，那极其浅淡的一个眼神，沈随尘硬是从里面读到了厌恶。
　　或许这个女孩真的不想成为他的弟子，一心一意想要逃跑，为此甚至不惜弄伤自己，来破除他设下的法阵。

　　这道念头从脑子里面闪过，沈随尘变不可控制地压下眉心，离她更近了一分。
　　像她。
　　不止眉眼间有几分相像，甚至举止也与她差不多。

　　如果是她，今日恐怕二人便是针锋相对，哪怕跪伏在地也会用不屈的神情反驳，闹得不欢而散。
　　他低垂着眉眼，掩去心底的大部分情绪；“为何要离开，为何不愿做我的弟子？”

　　柳未夏咬着牙，被他逼得一步步后退，再往后一步就会抵住残破的门。
　　“我回家看一看，仙尊也不许么。”她岔开话题，脑中快速思考如何应对。

　　身后是门板，身前是步步紧逼的沈随尘，以她的修为跑了不出三秒就会被抓回来，那样就会激怒沈随尘，得不偿失。
　　现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打嘴炮，给沈随尘一个合理的解释，不过说多错多，最好能短短几句就说服他。

　　沈随尘扣住她的手腕，面色转为阴沉：“撒谎，你的心在说，你撒谎了。”

　　“这是污蔑！”柳未夏登时蒙了，满脸不可置信，索性直接拿出撒泼打滚的本事：“仙尊既然不信我为何还要一遍遍追问，直接把我拖进戒律堂打上几板子好了，我绝无怨言。”

　　脖颈上的手缓慢收紧，覆着薄茧的指腹反复摩挲跳动的经脉。
　　柳未夏精神绷紧，注意力全部放在那几根手指上，因此错过男人愈发冷淡的眼神。

　　以最快的方式结束这场危险的对话，柳未夏伸手搂过他的肩膀：“我错了，我再也不”
　　先否认，再认错。
　　加上亲密的肢体接触，沈随尘铁定要把她甩出去。

　　柳未夏闭上双眼，等待被甩出去的疼痛，脑中已经模拟好接下来的过程。
　　可是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夜色昏暗，男人抵着她的肩膀，掩饰住愈发多的冷意。

　　而他看不到的地方，柳未夏紧绷的嘴角放松些许。
　　好在以前看过几本绿茶狐妖的话本，现在学起来根本毫不费力。

　　好在沈随尘信了，不仅信了还同意她住在原来的小木屋，回去不久便吩咐人来，将木屋重新修整。
　　在修缮完成前，她仍旧要住在沈随尘那里。

　　她不知道沈随尘情绪如何，过往二十多年，她一次未曾看清过他的心是什么样。
　　次次跟在他身后，琢磨他的神色，一遍遍猜到底为什么。

　　打量沈随尘的面色，以她的角度只能看到男人未曾梳理的长发，披在白色外衣上，一举一动都好似诗中的清冷谪仙。
　　似乎没那么生气，柳未夏在心中评估。
　　不对，眉毛下压的弧度深了一些，看来是生气了。

　　脚下石子硌在脚底，她灵机一动，冲上去挽住画中仙人的手臂。
　　仙人没什么感情地瞥了她一眼：“诶呀我头好晕怎么办呀。”

　　“……”

　　无人说话。

　　她尴尬地松开手，整个人以一种无声的沉默放慢脚步。
　　她早该知道，沈随尘这种老古董是不知道玩梗的。
　　因此，柳未夏得到一个教训：永远不要和老古董开玩笑！！！

　　她默默祈祷沈随尘快点就此忘掉刚才那句话，尽管对方记忆力超群，一个月前发生的事也能想起大小细节。
　　但是现在已经不是记忆力的问题了。

　　社死的人正在经历一场自己和自己的心理战争，手腕上忽然多出一片冰凉，柳未夏回神，低头看过去。
　　细瘦的手腕上扣了一只掌心宽厚的手，紧紧握着她。

　　二人手牵着手，在月色中走向洒满银辉的华丽宫殿。

　　林间有小声的窃窃私语，两个刻意放轻的熟悉声音：“主人破例了，阿牛。”
　　另一个乐呵呵拍手：“郎才，女貌！”
　　“……闭嘴吧傻子，小心咱俩被砍了当柴烧！”

　　跌宕起伏的一夜过去了。

　　第二日一早，柳未夏捂着脑袋晃悠悠从熟悉的床上起来，床脚站着两个木桩似的大纸人。
　　柳未夏睡眼朦胧；“谁把俩木桩放这里了，拿走——”

　　一张手帕重重砸在脸上，柳未夏睁开双眼，出现的不是高高的房梁，而是一张花里胡哨的脸。
　　阿花没什么感情地把她从床上薅起来：“那个买你东西的傻子，在外面叫嚣着要为你打抱不平。”

　　柳未夏：“？”

　　她原本不明白，直到看到外面浑身金灿灿，法器珠宝挂满一身的周季同。
　　这个地主家地傻儿子，大概是把自己所有的武器都挂在身上了。

　　她过去拨了拨那串噼里啪啦的东西，来了兴趣：“你这里干什么。”

　　“你不是说不想做沈仙尊的弟子么！我帮你给仙尊说好话，让他放过你，也许他会看在这些天灵地宝给我一个面子。”天真的傻儿子笑呵呵说。

　　沈随尘大概会把你从明墟山一拳打出去。

　　她双手捂脸，简直没眼看，没几下就把他山上的东西全罢了下去：“没用的，他认定的事谁也改不了，别说你，就是三位长老来劝也没用。”

　　卸下身上的东西，周季同整个人都清爽不少，不再是一个行走的金砖，只是眉毛耷拉着：“但我想很想帮你，之前找你麻烦是我不对，我本来想给你赔罪的。”
　　赔罪没赔上，反而衬得他像个傻子。

　　柳未夏看着他，幻视看一个永远不知疲倦的小金毛，身后摇着一条长长的尾巴。

　　“谁个你说的这些。”她的手摁在金毛头上，没人住了撸了一把。
　　以周季同地智商，很难想到要为之前的事赔罪，不过“穿金戴银”倒是比较符合他的风格。

　　周季同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柳未夏眼里已经被贴上“人傻好骗”地标签，还在兴奋地介绍：“我大哥，他昨天还说很想见你，现在辛夷山里。”

　　他兴冲冲拽着柳未夏上了辛夷山，跑到所谓的大哥那里。
　　那是一座不同于其他地方的房屋，整个房子刷成红色，金灿灿的屋顶盖在上面。

　　院内有人练剑，一招一式行云流水，很有观赏价值。

　　柳未夏仰头望天，心头泛起酸涩：真是天意弄人，居然又是一个熟人！

　　辛夷山唯一一个内门男弟子，不仅会吟诗作对，舞剑，更是医者仁心悬壶济世。
　　周闻涧看到来人，收起了剑。他长相柔和，笑起来更像是一股潺潺春水，总让人想要和他倾诉：“季同来了，这位是？”

　　周季同拉她过去，喋喋不休地介绍：“这就是我之前和你说过的柳意，不仅人美心善还很聪明，沈仙尊就是要收她为弟子。”
　　越说越夸大，几乎要把她说成天上的仙女。

　　他这样说，就连周闻涧这个亲哥哥也愣了一下，没想到弟弟对新朋友的评价这么高，轻笑着和柳未夏打招呼。
　　看到她的脸，周闻涧动作一顿。

　　“我是季同的哥哥，周闻涧。”他点了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

　　和老朋友相处，柳未夏加强一丝警惕，绽开笑容：“我叫柳意，刚才是周季同胡说八道的。”

　　“我知道，他心直口快，总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周闻涧对自己的亲弟弟很有自知之明：“麻烦你了。”
　　“不麻烦。”

　　其实周季同这个傻儿子还挺好带的，就是傻了点。

　　院内只剩他们二人，周闻涧邀请她到屋内喝茶，上好的茶盏中浸泡清香茶叶，氤氲雾气腾腾上升。

　　周闻涧一手摁住袖口，将泡好的茶递给她：“我听季同说沈仙尊有意收你为徒，本来还不信，现在看来沈仙尊这二十多年当真耐不住寂寞，看上你这样活泼的人，与她那样相似。”

　　柳未夏眉头一挑，端起茶水浅浅饮下一口，这才开口问：“她？敢问周师兄口中的人是谁，居然能得沈仙尊青眼。”

　　“这本不该和你说，”周闻涧犹豫一瞬，叹了一声气悠悠说道：“那是沈仙尊的第二位弟子，是一位姓柳的师妹，你与她很像很像，她天资卓绝聪慧灵力，早早就突破金丹期步入化神，只可惜性子张扬不被仙尊喜爱，后来更是落得尸骨无存。”

　　这话说的，好像她当年过得有多惨似的。

　　柳未夏听出来了，周闻涧这是在点她，自家弟弟心心念念许久的仙尊突然收了一个弟子，还是一个天赋不行只有脸和前人相似的弟子，这不妥妥的替身文学。
　　若是沈随尘是因为这张脸收她，那岂不是证明日后她是一个可以任人编排的替代品，还是个处心积虑模仿地，不知廉耻的替代品。

　　“周师兄说她与我想象，是在我身上看到了故人的影子。或许有些渊源呢。”说着，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谁知道这位旧友只浅浅一笑，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你该去寒潭看一看，”周闻涧说，“里面会有意想不到的东西。”

　　柳未夏侧过脑袋看他。

　　周闻涧说：“她和你有些渊源，那就算是代我去一趟，看看故人。”

　　看看故人。
　　此话一出，柳未夏都不免惊讶几分。
　　她与周闻涧的交情算不得深，只是维持在点头之交，不想在她死后，他居然会托人去看她。

　　只是，她死去的地方并不在寒潭。

　　寒潭那种地方被视为囚牢，常年寒冰积攒，除了冷还是楞，哪怕只是进去看看其他人都望而却步。

　　道苍宗一贯奉行危险的地方要隔绝，危险的人要锁，当年把她塞进寒潭也有要一次压制的意思。
　　一个危险是危险，而把危险的人和危险的地方放在一起就是地狱，不会产生化学作用，只会负负得正。

　　对于当时的周闻涧来说，她是避之不及的毒药，哪怕沾上一点也是致命的毒品，因而避之不及。

　　柳未夏想，她确实该回寒潭看一看了。

　　寒潭。
　　柳未夏破开法阵进入里面，寒冷渗透骨髓侵蚀着每一根神经，她搓了搓手，顺着冰面往里走。

　　脚下是漫过膝盖的潭水，手边冷硬的墙壁结了冰，寒气顺着指尖往身体中漫去，侵蚀着身体中的每一寸细胞。

　　柳意身体不好，这种环境中体温很快失去。

　　一步一步往里走，最里面是一串结了寒冰层的锁链，每一次碰撞都会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
　　锁链下有一个人，长身玉立在弥漫雾气的冰冷潭水中，肩上披着松松垮垮的灰袍，头发披散在背上，有一部分落入水中，像是开了一片墨色的花。

　　那人听到她进来的动静，微微测过苍白的侧脸，下颚线锋利惨白。

　　“陈林照？”柳未夏一愣，过去抓住他垂下去的修长手指，“你怎么会在这里，那几个长老罚你了？因为贺询承的事？”

　　握上去的一瞬间，柳未夏被他的体温冰了一下，人类的躯体散发着惊人的冷意，如果不是他睁着双眼，还在呼吸，柳未夏或许以为他已经变成一具尸体。

　　“你这是……”柳未夏拉着他的手，慢慢用手心去捂，但温暖总是停留一瞬就从他们之间滑走：“你的手好冷。”

　　黑长的眼睫上结了冰，每一次颤动碎冰都会漱漱落下，在水里化开。
　　陈林照从她手里抽回手，坐在碎冰石上，抬起眼看她：“你的手很冷，出去吧。”

　　柳未夏绕到她面前，小腿整个漫入潭水中，她没有丝毫感觉，手指扯上两根结了冰碴地锁链。
　　“你的手比锁链还冷。”柳未夏看着他，热乎的手心捧着他的脸，不一会儿就变凉了：“我好像暖不热你。”

　　柳未夏离得更近了一些，用力搓了一下手心，再次贴上去：“为什么不出去，带在这里做什么。”

　　尽管体温在流逝，尽管这里地温度在一点一点下降，即将打到身体无法承受的限度，柳未夏仍站在潭水之中，放任寒意一点点侵袭她。

　　她的手抚上陈林照的半张脸，手心的热度一点一点下降，她声音很轻：“你的脸也很凉。”
　　另一只手转而抓上锁链，往上一抓，一只手连带着袖子被提起来，细细看去，那锁链居然绑在手腕上。

　　柳未夏蹙眉：“这是罪犯的绑法，你未曾做错什么，为什么这么绑你，他们把你当犯人了。”

　　寒潭中的另一个人很久没有说话，他似乎并不想和人交流，每次只是轻轻抬眼一瞥。
　　“犯了错，该罚的。”他声音很轻很浅，极其虚弱。

　　柳未夏从潭底摸出一块冰石，掂量几下重量，拿着便朝手腕上的锁链砸上去。
　　她角度控制的好，每一次都没伤到人。
　　锁链坚韧度太高，只靠冰块根本砸不开，柳未夏一下一下砸着。

　　“你能犯什么错，上山打野还是偷鸡摸狗，他们长老不分青红皂白处罚你根本就是为了立威。”柳未夏嘁了一声，有一搭没一搭和他闲聊：“俗话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好歹算是个师祖，对道苍宗还算有点贡献，怎么能拿你开涮？”

　　陈林照靠在墙壁上，整张脸苍白无暇，他眉眼沾染上冰霜，像极了一个病弱的少年仙人。
　　女孩弯腰的角度在他这里，恰好能看到颤抖的双睫，如同振翅的蝴蝶羽翼，她一下一下坚持不懈砸着锁链。

　　叮咚——
　　断裂的铁链撞上墙壁，发出脆脆一声响，二人就在这时同时抬起眼，一个暼向远方，还有一个看着对方的下巴，伸手在上面抿了一下。

　　那只拿着冰石的手指冰冷，只短短的时间温暖便不再眷顾着她。

　　陈林照看了一会儿，抬起手握住她的手腕，两根手指搭在上面，源源不断的灵力从皮肤接触的那一刻传送过来。
　　“你的皮肤很冷，别砸了，是我自己要来的。”

　　柳未夏打开他的手，垂眸看着残留温度的手腕，拎起冰石再次对着锁链砸上去：“所以说你就是个疯子，一个不讲道理的疯子。”
　　她喘了一口气，砸开锁链：“但我娘说过，不要放弃每一个任，疯子也是，人人都有选择的权利，你选择在这里挨冻当冰块，我选择救你，这两者并不冲突。”

　　一次一次，一次又一次。
　　哪怕冰石脱手，哪怕身体已经浑身颤抖，哪怕身上的体温在极速褪去，神智已经不太清醒。
　　柳未夏仍旧微微扬着嘴角淡笑：“就当我，发善心吧。”

　　锁链碎开，在平淡无波的潭水中掀起一片惊人的涟漪。

　　柳未夏找到一块石头坐上，歇了一会儿发现石头下的东西不对，起身往下瞅。
　　果然在里面看到一小块破烂开的布条，下方坠着一根长长的细线，小小的东西镶嵌在冰石之中，外面露出一小个边角。

　　柳未夏认识那东西，这不就是她所用的芥子囊上面的布料！
　　难怪她昨晚拿到芥子囊时觉得不对，但当时夜色昏暗，来不及细究细节便匆匆把芥子囊扔入河中。

　　布料在这里，就说明其他东西也在这里。
　　她卯足了劲去推上面的冰石，但冰石与地面牢牢契合一起，任她怎么也无法推动半分。

　　一只手从后面越过她的肩膀，在寒冰上轻轻一点，百年寒冰就此化解，成为流入冰冷潭水中的一滩温水。
　　柳未夏微微侧头，头发略过陈林照苍白的脸颊，距离近到呼吸喷洒在耳侧：“这是百年寒冰。”

　　陈林照垂眸；“嗯？”

　　冰层漂浮，寒气逼人的环境中，两颗心相挨一起跳动。
　　柳未夏听着心脏彭彭跳动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把她的心脏当成寺庙中厚重的梵钟，每一次敲击都用尽了力量。

　　耳旁流水潺潺，身侧男人墨发垂下，毫无分寸感地垂在她的手指上，暧昧地颤上骨节。

　　柳未夏从他怀里挣扎开，强行镇静地转移话题：“你不怕我是受人挑唆，来找你麻烦？”
　　“没有人能找我的麻烦。”陈林照轻笑，声音带着笑意：“如果你想试试，也可以。”

　　修真界的每一个灵力跨级都是一场无法言语的天堑，这之间没有定界，或许今日招猫逗狗，明日就会进阶；又或许努力十载，才堪堪进阶。
　　修士与修士也存在隐形的阶级，而金丹期成为跨不过去的阶级分割线。

　　陈林照当然不怕别人找他的麻烦，通常在别人眼中，他才是那个最大的麻烦。

　　试试这两个字，如同对于死刑犯抛下的令箭。

　　“干正事，别打岔。”柳未夏推搡他，还避开他的伤口，并未使上力气。

　　柳未夏指挥他指哪打哪，东西南北各个角落都被他们用灵火烧了一遍，偏北的角落里除去几碎布块残碎沾雪，包裹一颗明亮璀璨的灵珠。
　　上面流淌这如同星河的光点，中心有一店细微的浑浊，若是细看能发现，这一整颗灵珠其实都在靠那一点浑浊维系。

　　“这是什么？”陈林照伸手去拿，还没摸上，灵珠便眨眼消逝。

　　柳未夏面不改色收进腰带，张口碑便胡编乱造：“周师兄托我来找到东西，我还要带回去给他。”

　　眼下被之意就是，你不能看。

　　陈林照看着用完就翻脸不认人的女孩，手指抚上她的鬓角，指尖与二尖一触即分，为她别起闹人的碎发。

　　“过河拆桥的小丫头。”他轻轻骂道。

　　一滴水滴落，吧嗒着覆盖他的嗓音，柳未夏没听到他说了什么，转头非常无辜地盯着他：“你说什么？”

　　“我说，保管好那珠子，你的周师兄恐怕消受不起。”陈林照提醒，眼尾带着不明的笑意。

　　这感觉……
　　柳未夏奇怪地看他，这话里带着一股子……拈酸吃醋的味道。
　　若是她所说的“周师兄”在这，能被陈林照一剑杀了。

　　没一会儿她摇摇脑袋，把这种东西从脑子里摇了出去。
　　不可能，陈林照犯不着和一个小辈较劲，还是个方面处处不如他的小辈。

　　理好思绪，她点点头，顺着这话往下说：“我会带话给他的，不劳烦您操心了。”
　　这事本就和姓周的没关系，无论带不带都是她说了算。

　　陈林照看穿她的想法，在这么寒冷的地方，用灵力熏得热乎的手指贴在她脖子上，慢腾腾揉着，语气危险：“记得带话给他，一字不落。”

　　柳未夏舒服地眯了眯眼，胡乱点头：“带，一字不落。”

　　从水中上岸，两人的衣服都湿的不能看，发丝间凝结出水滴。

　　柳未夏拧着衣摆，甩掉手上的水珠：“南灵洲地事你知道吗，贺询承在里面待过几年，但是为什么没人知道？”

　　她蹙着眉心。

　　“知道。”陈林照看着她的动作，递过去一只暖玉，眯起眼睛：“当年他离开，除了师尊没人知道他去哪里，说着要惩恶扬善，像个刚出世的毛头小子，后来死在九幽那种地方。但我知道他的死没那么简单。”

　　道了声谢，柳未夏思忖片刻，说道：“九幽是封印重地，里面泛滥的只有魔族和鬼魅，惩恶扬善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陈林照半靠在墙上，抱臂侧身：“鬼迷心窍吧。”

　　是了，也只有鬼迷心窍了。

　　鬼迷心窍这种事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纵然聪明如贺询承，被南灵洲的人骗后关了一年多，没理由
　　对于一个惩恶扬善的人来说，救地人越多越好，杀死的妖魔越多越好。
　　九幽恰好满足所有条件，魑魅魍魉聚集一团，人人身上都背负罪孽。

　　贺询承为什么去九幽，一个封印之地，为什么一定要解开封印，这其中有太多谜团。
　　但现在他们所知道的，仅仅只是他死于九幽，埋骨于此。

　　“那块玉佩到了沈随尘手里，前几日他们还在商议玉佩如何处理，商讨了一晚上也没得到结果。”他嘴角带着嘲讽笑意。

　　那块玉佩柳未夏还记得，毕竟是她亲手交上去的。

　　陈林照对她平淡的反应稍显意外：“不意外？”

　　柳未夏嗯了一声，躲开滴下来的冰水往外走，“毕竟只是一块玉佩，里面的灵力在拿回来之前早就耗尽，除非贺询承在世，谁也解不开。”

　　一滩水漫在脚踝，踩下去浸湿鞋袜贴在皮肤上，黏糊的感觉很不好受，柳未夏踢了一脚鞋尖的水，重重踩上实地：“除去这些，你在这里没人知道？”

　　陈林照的名号在哪，去哪离都会被当成一个活着的古董，在寒潭受罚怎么会有人同意？
　　那三位长老恨不得把人用轿子抬着。

　　谢余寒跟在她后面，见她回头，举起食指放在唇前，轻快眨了一下眼：“保密。”

　　“啧。”她目光扫视他一圈，上前一把扯下腰间香囊，在手里掂量掂量：“报酬。”

　　她走得急，鞋底踩在碎冰上碰撞出闷响。
　　谢余寒愣怔看着空荡荡的腰间，忽然一笑。
　　跟了上去。

　　到洞口没几步路程，解开布下的法阵，柳未夏还在嘲讽：“他们应该只允许你呆在山上，而不是跑来这里发疯。”

　　到了洞口，谢余寒揭开一张褐黄色符纸，这句话暂表认同：“不过，我会炸了那座山，和那三个老不死的。”

　　没有人回答，周围静的像一阵风。

　　谢余寒抬起眼睛，顺着柳未夏的目光望洞口隐蔽地一侧望去，浑身冷意的男人冷冷看着他们。
　　来人一身雪白，头发罕见没有全部束起，留下一半披在脊背，他手握着剑鞘，浑时遮掩不住的戾气。

　　他们没有对视，对方的视线一直落在另一个人身上。

　　柳未夏手里托着暖炉，慢悠悠地打招呼：“好巧啊，师尊。”

　　“不巧，”沈随尘走过来，垂眸：“我在等你。”

　　沈随尘从她头顶的湿漉扫到滴答水声的衣摆，此时洞内一阵急促的水流声，盖过树梢欢喜交缠的鸟鸣。
　　“我在等你。”他又说了一遍。

　　似乎是防止柳未夏没有听清，声音比刚才的声音更加坚定，明晰。

　　柳未夏仰头和他对视：“等我做什么，不会是觉得我会跑吧。”
　　适时的玩笑可以化解尴尬的气氛。

　　氛围凝固，沈随尘仍旧板着一张脸，深邃的双眼静静看着她。
　　玩笑没有起到作用，柳未夏叹出一口气，连拢暖炉的动作都没了力气：“周闻涧说这里面有好玩的东西，我耐不住寂寞来看看。”

　　沈随尘眼眸微垂，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柳未夏还在说：“你知道里面有什么吗？那么冷的水，比冬天的冻水还要冷，碎冰也是一块一块，最小的也有拳头大小，我还没见过这种东西呢。”

　　说完，她窥着男人逐渐放松的的眉宇，一边往下说一边拉着人往外走：“而且在里面居然还遇到了一个好心人，不仅给我暖炉还帮我破解洞口的阵法。”

　　手指指向靠墙看她表演的陈林照，为了增添真实性，残留余温的暖炉被她举在胸前：“你看，就是这个。”

　　沈随尘眸光闪了闪，盯着她没说话。

　　良久移开视线，他对陈林照轻轻点点头，道谢：“多谢师叔关照小徒，我择日登门道谢。”

　　他说的诚恳，刚才那番对于徒弟地关心又做不得假。

　　陈林照兴致不高地赶人，临走时特意拒了沈随尘地道谢：“免了，回去好好看着她，道谢我心领了。”

　　话落，眨眼间人便消失不见了，只余下行走过的一地水渍，洇入软烂的土地中。

　　明墟山。
　　柳未夏回来时已是日暮，山口站了两个乖巧地小纸片人，看到她一前一后兴奋招手，像粘贴出来的两个泥娃娃。

　　阿花高兴地跟在她身后，“你们怎么才回来。”
　　阿牛同样问：“才回来？”

　　沈随尘一个眼神也没给他们，孤身一人走在前面。

　　柳未夏对两个纸人做出噤声动作，见前面的人没反应，用气音说：“他生气了。”

　　未经世事的纸人不明白，歪着脑袋疑惑；“你们吵架了？”

　　只有吵架才会成为生气的原因，现在他们眼里柳未夏和沈随尘就是两个吵架没有和好的逆反师徒。

　　阿花想了想，说：“话本里说，吵架的人需要一个亲亲来安慰，你要安慰主人吗。”

　　柳未夏顿住，目光忽然变得严肃：“你从哪里看的话本。”

　　“《霸道师父爱上甜美小徒弟》，所以你会给主人一个亲亲吗？”阿花睁着绿豆大地眼珠，很认真问。
　　还有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亲亲，亲亲！”

　　“……”
　　柳未夏重重拍上它们的脑袋，怜爱道：“两个小智障。”

　　被骂智障的二人：“……”

　　不等他们反应，柳未夏先一步追上走在前方的沈随尘，手指探过去抓住他的袖口，两指一翻塞去一个东西。

　　那东西冷硬如冰，握在手里磨着指腹，但手感很好，稍微一摸就能摸出来上面的细微纹路。
　　是一个对大雁的木雕小牌，下方落了一个名字。
　　——尘。

　　木牌上面的大雁展翅翱翔，她手指划过大雁展开的翅膀，不经意间侧过手指：“我昨晚看到两只飞雁，在天上盘旋不肯离开，兴起做了这个送你，算是我的拜师礼。”

　　拜师礼被人紧紧握着，同时她的手指也被人扣住，指尖反转露出上面一到细微的伤口。
　　柳未夏愣了一下，用袖子遮住结痂：“昨晚有风吹，看不太清划到了。”

　　一只瓷白瓶落在手心，瓶中散出清香好闻的药味，柳未夏怔怔看着手心的东西，没反应过来。
　　那瓷白瓶有些眼熟，她似乎见过，却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

　　沈随尘说：“不要留疤。”

　　赠予她药膏的人已经远去，留下一阵温柔的清风。

　　柳未夏拨开瓶口，闻着里面不同于其他的味道，脑中香味和某一个东西重合一起，她突兀地笑了一下。

　　*
　　次日，艳阳高照。

　　柳未夏手里抱着闪出银光的冷剑，手指挪动，桌面上碎成几片的剑刃拼在一起，一柄完好如初的剑出现在眼前。
　　如果忽略掉上面一道道裂痕，就会更加完美。

　　柳未夏无聊地拖着下巴，把剑拼好再拆开，再次组装。

　　门外，两个可爱的短腿纸人迈着小碎步，一跑一跳地从外面滑进来。
　　一串红色剑穗递到眼前，红绳中间缠绕着一颗圆形玛瑙石，镶嵌在绳结最中央。

　　柳未夏捏着那条玛瑙剑穗，莫名觉得有点熟悉。

　　“你的拜师礼，虽然没有正经惊诧拜师，但这可是仙尊库房里最宝贵的一条剑穗了，玛瑙石之中有一个保命阵法，可以挡下致命一击。”阿花感叹，偷瞄她的脸色：“主人很重视你哦。”
　　“主人还想带你下山历练，被主人亲自带着历练的人很少，她一向不喜欢麻烦的弟子，对你却格外宽容，或许是因为你和她特别像。但是我可以肯定，主让让你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

　　很重视么？

　　玛瑙石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系在红绳上看不出区别，仔细看才能发现里面一个小小的杂质，像极了没有发芽的种子。

　　这份回礼太过于珍贵，如果不做些什么，年岁还小地可怜少女会觉得心里不安。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她拍拍阿花的脑袋。

　　笑眯眯地捏了一个小玩意陪阿花阿牛玩，转身背上归途剑溜了出去，趁着没人一路往沈随尘的住处走。

　　有了一层内门弟子的身份在，主殿看守的弟子见她都是点头以示招呼，没人会来招惹她这个亲传弟子。
　　顺利进入住处，推门而入时柳未夏还在想，或许就算硬闯进去也不会有人拦她。

　　门内，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这里。

　　陈林照懒散随意地靠在椅子上，半支着脑袋垂眸，旁边还有隐约的说话声，他这样子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门歪的光芒和她一起暴露，二人同时抬头看过来。

　　六目相对，柳未夏也不嫌尴尬，好奇地探过身体进去，还不忘顺手关门。

　　沈随尘一身薄薄地单衣披在身上，风一吹吹就会被吹倒似的，看起来孱弱至极，他扫过来的目光尤为凌厉，看到来人的脸时一下子温柔几分：“拿到剑穗了？”

　　“嗯，很适合我的剑，”目光从二人之间扫过，陈林照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长发绕在指间。
　　她兀然想起那日寒潭之中，她被陈林照步步紧逼，对方的头发缠在她的指节上，空气中是冷的，但每一寸呼吸都是灼热。

　　陈林照笑了一下，从位置起身，拍拍衣裳意有所长说：“打扰你们师徒了，下次我来师侄要给我一个解释。”

　　略过柳未夏时，他动作顿了顿，两只手的指尖相碰，一触即分。

　　柳未夏拇指揉着刚才被碰到的地方，愣了半晌。
　　他这是什么意思？

　　沈随尘这会儿没什么架子，全身都是放松的状态，看到她连眉毛都扬了一些，眼底带着不可察觉的柔和：“山下柳家出了一只魅魔，专挑”

　　沈随尘说：“你修为虽不高，但应对事情的比多数人都要熟练，此次下山重心不在除妖，重在经验。”

　　柳未夏知道，不就是重在参与么。

　　这种简单粗暴的历练对于她一个内里灵魂是老油条的人来说没什么稀奇古怪。

　　她注意到其中两个字。

　　山下，柳府。

　　四合院门前，青砖瓦下挂着两只亮腾腾的红灯笼，石柱两侧立着两只张着嘴巴的小巧石狮，莫名有些喜感。

　　男人抱着两只手臂，左右踱步走着，脸上焦急的表情怎么也挂不住。
　　一见到来人，他脸上阴霾尽散：“仙长仙长！终于等到你们了。”

　　柳未夏一落地就被男人扯着袖子，还没反应过来，身前便被一个背影拦住。

　　男人被沈随尘看了一眼，莫名心虚，打哈哈笑了一下：“可算等到你们了，仙长请进请进，我们进去说。”

　　男人叫柳与河，前几日柳家忽然死了一只母鸡，死状非常惨烈，本没人在意，谁知道后来越来越多的家畜死去。
　　起初只是牲畜，后开越来越多的人死掉，这才意识到不对。
　　柳与河本以为是瘟疫或者有人刻意所为，药铺道士和尚全都找了一遭，没想到不仅没用还变本加厉，死的人越来越多。
　　道苍宗仙长最具盛名，柳与河实在没办法，抱着赌一赌的心态向明墟山送去拜贴。

　　听到这里，柳未夏有些疑惑：“柳大人说那些人死状惨烈，为何你们认为他们因瘟疫而死？”

　　一般瘟疫症状只是突发高热，再严重些的天花重症会在一段时间后化脓结痂，但治疗都不算艰难，即便死亡也称不上死状惨烈。
　　若是真如柳与和所说那样，又岂是瘟疫能做到的。

　　柳与河唇角压着，笑的发苦：“最开始家畜死时全身腐烂，头上还有一些红疹，我便认为是天花，让人去药铺拿了药材，没想到吃了两日也不见好。反而死的人越来越多，从一个递增成两个！”

　　眉梢狠狠压着，他整张脸都愁容满面。
　　若不是有外人在，柳与河现在已经全身发抖，他完全不想回忆那血淋淋的一幕：“我以为没事的，就拖了两天。患病的人太多了，他们早上还活蹦乱跳，晚上就腐烂成一摊白骨，后开我找了道士和和尚施法驱邪，但是没用！哪个都没用！人还是在死！”

　　“我只能看着尸体一个个被抬出柳府，这些天旁人对府内所有人都避之不及。”柳与河眼里全是血丝，眼底的乌黑尽显憔悴：“我实在没办法了，仙长，你们救救我仙长，救救我吧。”

　　他奔溃的蜷缩着身体跪在长廊下，全身乃至肩膀都在抖，手指下的眼睛充满惊恐。
　　柳与河身心都在一个危险临界点，只要再突破一些，就会被完全的恐惧笼罩，陷入无尽的崩溃。
　　记忆中血腥的画面定格，逐渐变得模糊，只剩下一摊红色，然后逐渐被黑暗笼罩，变成一片深渊。

　　柳未夏拍拍他的肩膀，把人的脑袋从怀里拎出来，和他四目而对。
　　“你知道邪祟是由什么组成的么？是恐惧。”柳未夏看着他的眼睛，虽然在自问自答，却无比坚定：“恐惧是他们的食物，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条件，你越害怕他们只会越兴奋。想知道怎样才能摆脱他们吗？”

　　相顾无言。

　　柳与河脑子木木地点头：“想。”

　　柳未夏打了个响指，“很简单，告诉我全部来龙去脉，我会替你们杀了他。”

　　她说的太过于笃定，就连浑身颤抖的柳与和也变得安静，他抹了一把脸，站起身带路。

　　她说的对，只要杀了那个邪祟，什么害怕恐惧都不会再影响他，府那不会再出现数不尽的尸体。
　　只要杀了它，一切都会结束。

　　柳未夏脚步有些轻快，脑袋上的发带左右甩动，忽然被什么握住，拉扯着发丝。

　　拽它的人完全没有被发现的自觉，自顾自欣赏着单调的发带，直到发带被人从手中抽走。
　　沈随尘抬起眼睛，看到一个有些气恼的猫猫头。

　　猫猫头把蓝带在头上又绕了一圈，变成一个带着蝴蝶结的猫猫头。

　　猫猫头看他，猫猫头挑眉：“仙尊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