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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过往 ...

  •   当黑发姑娘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张3寸相片时,两个人都愣住了。

      “这是你的猫?怪可爱的。我也想养来着,家里条件不好,怕养坏了,就一直没敢。”
      韩琵凑过来瞧,主动变了话题。

      头枕在主人脚背上,橘猫仰天露肚,以一种嚣张的姿势睡得香甜,两只爪牢牢抱着褚知白的小腿,看上去十分满足。借着相片,似乎还能想象到它小胡子微微抖动的样子,叫人不由心生柔软。
      男青年见此,发出一声向往的羡叹。

      褚知白轻轻摩挲照片,眉头微凝。

      “怎么了?”
      “有个问题,想听听你的看法……假如,我从不在裤子口袋里放东西,这一幕也只存在于记忆,可以确定没被任何镜头记录下来过,该怎么解释眼前这东西的存在?”
      黑发姑娘将相片举到两人眼前,晃了晃。

      男生语塞。
      他使劲咽了咽口水:“这,你确定没记错?”

      “它抱我腿睡总共也就三次,两冬一夏,很好回想。”
      女生表情凝重严肃,语气却依旧温柔。

      也是。
      韩琵心中暗暗附和。
      这么珍贵的记忆,自然是牢牢收在脑海里,往后不时拿出来慢慢回味,又怎么舍得记错呢。

      他这句疑问,与其说是在表达怀疑,倒不如说更像是在自欺欺人地许愿。
      一旦得到肯定答复,问题将会简单得多,还局限于人的层面,不然……

      男青年胡思乱想了一番,鸡皮疙瘩起来了。

      从理性角度来看,事态的发展乱上加乱。
      凭空出现的相片,来历不明,用意成谜。派不上正经用场,徒添不安,还隐隐让一切往怪力乱神方向靠拢——一个绝大部分普通人一无所知的领域。

      不了解,容易做错事,更容易惹祸。
      不妙,非常不妙。

      大脑思考了一路,已经十分疲惫,得出这一结论时,或许是因为人麻木了,恐惧情绪并没有很强烈。
      脑袋里“嗡嗡”的,耳鸣也不请自来,褚知白迟钝地继续想下去。

      直接丢掉东西不能解决眼下问题。
      相片是利是弊不明。
      褚知白舍不得……这一条适当降低考虑权重,感性不得过多占用CPU内存,避免意气用事。
      “丢”这一行为会造成的潜在破坏不明——猫咪的记忆被抹去、猫咪性情大变不认人或者别的什么……她是个写小说的,很会发散想象。

      综上心路历程,纸片猫决定将猫相片放入风衣内兜妥帖收好。

      人这个物种,在某些艰难时刻,是需要一个念想的。
      比如现在,就很符合“艰难时刻”的定义。

      对此,韩琵没有异议。
      女生眼也不眨地盯着相片,沉默不语。

      相片里的这一幕发生时,所有家庭成员其实都在场。那日太阳正好,大家有说有笑,正为次日祭祖叠纸元宝。
      这个未知镜头只是恰好聚焦到了橘猫身上。

      想到“家”,褚知白鼻子有点微微发酸。她用力抿着唇,垂在身侧的右手悄悄攥紧。

      要坚强。
      她告诉自己。

      拖得越久,家人越担心;下场越惨,他们越痛心。
      了无音讯成为心病不如被找到但死无全尸,不如面目全非,不如尸身完整,不如人活着但残疾,不如人活着但受伤……以上是她要努力晋升的目标。
      慌乱和懦弱会导致破绽,一旦因此遭到攻击她将无法尽全力,从而减少希望,这是个恶性循环,要杜绝任何苗头。
      她是家里最大的软肋,不能给机会让家人受伤害。
      ……
      避免不必要损失,想尽一切办法归家。

      一遍一遍的自我暗示下,勇气彻底压过恐慌,镇定情绪接管了整个身体。
      右手再次松开时,女生的眼神坚毅。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她不明白,但那不重要。
      她只需靠拢目标。

      在黑发姑娘的提醒下,韩琵如法炮制摸遍全身,最后也在卫衣帽兜里找到个小巧的火柴盒。

      火柴盒外表陈旧、简陋,使用痕迹明显,背面有字迹,是铅笔写的“520”,歪歪扭扭。
      打开盒子,三根红头火柴映入眼帘。

      自这东西出现的那一刻起,韩琵脸色瞬间变得灰白。
      仿佛体内潜伏着难以治愈的陈年旧毒,现在突然发作,疼得青年没了血色、甚至短暂地忘了呼吸,也给了负面情绪可乘之机。
      它们又开始蠢蠢欲动。

      男生不受控制地回忆起一段不堪的过往,连狱友的关心和询问都没听到。

      家里用土灶台,小韩琵做饭生火需要火柴。某天早晨匆忙,他无意中将盒子揣入了兜。
      这盒子被眼尖的同桌瞥见,一个“玩笑”在小孩脑中浮现。

      小韩琵向来被排挤在圈子之外,那日却破天荒得到了“一起玩”的邀请,他兴高采烈赶到校园偏僻角落,最后发现自己就是玩物本身。

      喜欢你的人,东南西北都顺路。
      不喜欢你的人,你正常呼吸都是种罪过。

      火柴盒只是个拙劣的借口,被孩子们用来发泄积蓄已久的无端恶意。脑中没有足够的道德和律法概念约束,这些人类幼崽坏得坦坦荡荡。

      来自乡下的韩琵,黑黑胖胖、土里土气、笨嘴拙舌,穿不出得体的衣裳,拿不出像样的玩具,学习成绩屡屡垫底,甚至连普通话都说不利索,也因此在街上的孩子面前抬不起头。
      他下意识的自卑被某些顽劣之徒嗅到,大家像闻着腥味的鲨鱼一样集结,一道“找些乐子”。

      无伤大雅的玩笑,不足挂齿的捉弄。

      男孩们制造谣言,大放厥词;女孩们传播谣言,煞有其事。
      他们把韩琵从头奚落到脚,故意一遍又一遍问他身上各种淤青的来历,盖章定论他是个妈不要、爹不疼的野种。
      明明在花一样美好的年纪,脸庞一个个也稚嫩,嘴里却能老练地吐出无数本不该在那个年龄出现的龌龊话。最后,不知谁带头起哄,几个人按住他,其余人拍着手叫着好,将他的书包和其他东西一股脑倒进了厕所。

      沾满秽物的物品,他没法捡回来,也不敢。

      班主任进教室,仿佛没看见小韩琵呆坐在空课桌前的样子,只自顾自上课,并在临走前交代班里说,明天收学杂费,520元。
      向后桌借了铅笔,泪眼朦胧中,小韩琵的笔迹格外狰狞。对方不情不愿的表情让小韩琵暗自发誓,谁真心和他做朋友,他一定这辈子都对人家好……

      后续无须多说,只是他清楚记得,自己隔天早上铺张了一回,这个火柴盒连同里面的三根火柴被全丢进了火里,理应和那些不该有的耻辱一同随烟而散了才对。

      男青年一言不发,但沉默也是种回答。
      褚知白明白了,火柴盒大抵和相片一样,是“不应”出现的东西。她无意窥探别人的过往,只是向韩琵表示:“我单方面希望你能先留着它,或许后面会有用。”
      韩琵用力抹了把脸,瓮声瓮气地应了句好,将东西塞进口袋。

      众人在恐惧中煎熬许久,饥肠辘辘又身心俱疲,最终被载到湖边。
      甫一停下,他们便接二连三地被揪出笼子。
      绑匪拆下车板,将同笼的人一道绑在上面,然后推至岸边。大家都饿得没什么力气,即便有挣扎也不激烈。

      等到头朝外躺到岸边了,即便是最迟钝的人,也意识到了什么。
      顿时,几乎所有人质都爆发出疯狂的求生欲。

      着西装、挺肚腩的中年男人,脸上汗如雨下,却在努力摆出讨好的模样。他说尽好话,表示愿意加入他们,鞍前马后效劳。
      胡子拉碴、面相沧桑的大叔,哽咽道家有重病女儿无人看顾,恳求放他一条生路。见对方无应答,大叔最后说不出话来,只是闭眼痛哭。
      面容精致、衣着讲究的贵气妇人,此刻风度尽失。她试图进行利益交换,允诺可送上任何资产,开口却结结巴巴,词不达意,以至于听上去很像是为了活命在随口乱说。
      样貌酷似、打扮相仿的双生子,梗着脖子咒骂怒斥,扬言敢动自己的话,家族不会让他们有好下场。
      ……

      其中,决意的褚知白和认命的韩琵都很安静,与大家显得格格不入。

      “你怎么不说话?”褚知白侧头看着表现反常的同伴,担忧道。
      “你不也没说话。”对方回看过来,声音有气无力。

      一个小伙哭得太响,叫得太撕心裂肺,似乎吵到了绑匪。
      后者狠狠给了他几拳。

      听到动静,黑发姑娘苦笑:“他们铁骨铮铮不为所动,多说无益。”
      花发青年也勉强笑了一下:“不是一路人,没话说。”

      韩琵原本想问这些绑匪“究竟要干什么”,也想试图求饶一下,还想试着喊喊“救命”,看会不会从某处突然蹦出来个盖世英雄拯救他于水火之中……然而火柴盒事件的经验告诉他,这些念头既没用又很傻,便作罢了。

      湖边风很大,吹得人脸颊发疼。湖水想必也很凉,人泡在里面,滋味不会好受。
      ——真是不得好死。
      想到这一点,即便努力表现得轻松,两人其实都还是在微微颤抖。

      情绪没法消弭,只能延迟。任谁骤然面对死亡,都是害怕的。
      事已至此,褚知白便没过多克制,由着身体颤抖,释放一路上的本能恐惧和悲哀。

      韩琵想道别,嘴却抖得连音都发不准,只能认真盯住姑娘明亮的眸子瞧,试图用眼神表示“很高兴认识你”。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样似乎不太礼貌,又慌忙移开视线。

      像黑色的玻璃弹珠。
      男青年不由自主联想。

      透明弹珠里,大多镶嵌着花瓣一样的条纹,颜色以黄蓝红绿居多。弹珠花纹有单色,也有双色或者三色混拼的,但不论如何,黑色总是不常见,因此也最受小孩稀罕。
      男孩群体里,想受欢迎,要么弹珠多,要么弹珠有稀有花纹。
      小韩琵从没能有资格加入其他孩子的游戏里,却也不妨碍他从前对这些东西暗生向往。

      “我觉着你不错,下辈子希望能有机会做朋友。”
      他望着白得过于均匀的天,努力找回了舌头的支配权,忐忑且磕巴道。

      话里加了点盼头,韩琵突然觉得,道别好像也不是那么难。

      褚知白微愣,旋即快速应了句好。
      不料,男生接着又开始道歉。

      “我很重,等会儿要连累你一起沉得快些了。”
      “这有什么可抱歉的,反正结果都一样。”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各自在想着什么。

      褚知白很想家。
      大家会怎么去理解她的失踪呢,希望家人不要悲痛过度,后面会有人弄清她的遭遇吗,猫咪会不会以为自己不要它了,连载的故事还没写完……黑发姑娘脑子里充斥着各种想法,心里五味杂陈。

      抓狂的人质丝毫没能让白袍人动摇,一切准备妥当后,他们突然开始集体高声吟唱。
      尽管语言不通,腔调和音量也足够传达其中的狂热之意。

      “噗通”声接二连三,众人被陆续推入湖。

      下沉中,褚知白望见不远处的人在剧烈挣扎、扭动。水经由她的鼻腔灌入,霸道地与空气争夺体内空间。
      女生竭力克制自己想乱动的本能反应,好让等会儿的死相不那么狰狞。
      氧气减少,眼花耳鸣,四肢发冷,意识模糊。
      彻底昏死过去前,褚知白有了种错觉,好像自己在坐过山车,冲天而上……

      *

      褚知白是被烤肉香唤醒的。

      韩琵守在她身边,面色苍白,衣服湿漉漉的贴在身上。见她睁眼,对方长舒一口气,微笑着。

      褚知白此刻头昏昏沉沉,时不时有一阵钝痛,还伴有耳鸣,暂时不太能听得清,只望见除了他俩外,其他人都正堵在前头。
      大家比比划划,嘴快速张合,横眉竖眼的,似乎在和谁争吵,瞧着挺激动。

      韩琵搀着女青年缓缓站起,默默听着其他人的言语输出。

      “那些杀人犯穿白的,你们也是白的,八成是一伙的,休想骗到我们。”
      “我们本来十八人,现在就剩十个了,你们对另外八人做了什么?”
      “不管这是什么鬼地方,你们又是什么怪物,离大家远点,听到没有!”
      ……

      众人依旧在湖边,登的却是另一个岸。
      除非亲眼所见,否则很难想象,会存在这样一个地方:像没来得及上色的3D模型,以至于这里所有事物的颜色,都是深浅不一的白。让人不禁纳闷,此处的生物都是如何讨生活的。

      人们幸存之余,又气又怕,急需一个发泄口。顾不上,或者说不愿思考太多,他们像张开刺的刺猬,试图靠不分敌我的攻击来保护自己。
      大家说了不少重话,什么假设都有。

      “刚醒来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嘎了,这是在天堂或者地府呢。”
      给褚知白简要讲完当前情况后,韩琵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又来了这么一句。

      出乎意料的是,人们射出的刺弹到了棉花上。
      来人有着棉花脾气,也很有耐心,不断好声好气解释着,表明对大家遭遇的理解,并反复重申是他们救了大家,来意存善,不会害人。
      尤其是某个苍老的嗓音,姿态拉得极低。

      待身体各处完全恢复知觉,褚知白摸了摸口袋,确认东西还在,她又慢慢走了两步适应。女生掸掸衣裤,和韩琵小声交代了几句,悄无声息地来到人群边缘。

      看清来者面目后,纸片猫的瞳孔因惊讶而微微放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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