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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约定的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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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蝉鸣总是那么响亮,且刺耳。
谷雨桐躺在床上,眯着窗外的一线光明。外面是张狂的喧嚣,而屋子里却静得可怕,似乎是被世界隔离的停尸间。
这四年间,世界的颜色不停地变换着,宛城的楼房越建越多,谷雨桐也从初中升到了当地最好的高中。周围的人事都在经历着变化,但他没变过,他一直记得央晓冉的信,并相信着她的回归。他还记得父母对他的期望——考上一个好大学,所以他读书很用功,考上一本都是绰绰有余的事。在这四年里,这两件事几乎就是他的全部。在高中的班上,他几乎不与人交流,因此朋友很少:一个以上,两个以下。其实像他有这样高的颜值,成绩又很好,理应会受到同学们的欢迎,但真实的情况却是别人说他像是活在书里的人。他对别人的评价完全不理睬,就这样一个人默默坚持到高考来临。
然而,本以为做好了一切准备的他,在高考前一天晚上,做了一个噩梦。梦里面是一片混沌空间,就像被撕裂了一般,裂口处会时不时闪出雪花屏的无信号图像。周围好像一切都存在,然而又好像是一片虚无。梦醒之后,他以为没有任何异常,就那样去了考场。可是,当他看到试卷的那一刻,他的记忆模糊了,六场考试都一样,结果就是,他失利了。
夜晚,谷雨桐侧倒在床上,旁边红木制的床边柜上撂着他吃完的那桶方便面。整个卧室里一片杂乱,除了床以外的地方都布满了灰尘,如战争后久无人烟的寂静。
父亲死了,母亲死了,喜欢的人走了,高考还失利了,为什么这些破事全发生在我身上?就这么喜欢折磨我吗?
对不起,央晓冉,我们大概再也见不到了。
那副身躯徐徐走向厨房,打开了煤气的开关,听到“嗞”的泄气声,他靠着墙瘫下来。
手机突然传来一阵响动。他不想理了,就这样离开吧。
没多久又是一阵动静。“谁呀,这么会挑时候?”他碎念了一句,煤气被关掉了。
手机上显示的是微信的消息,来自方芸妙。
“在不在?”
“明天下午同学聚会”
“你去吗?”
他单手拿着手机,慢慢打出两个字“不去”。
“为什么?”
“不想”
她沉默了一会儿,谷雨桐以为是下线了,刚准备放下手机,铃声又响起来了。
“好吧”
“那还有”
“你之前说过的奶茶”
“行,只要你以后不再找我。”
这几个冰冷的字眼深深刺入了方芸妙的眼中,她难忍眼皮的颤动,两根拇指慌乱地击打着手机屏幕,输出了第一个疑问“为什么”,不过她马上删掉了,输出了第二个疑问“你怎么了”,但她又觉得不妥,清空了发送栏。空着急,一会儿后他打出了一句不甘心的话。
“那可以见面喝吗?”
“随便”
谷雨桐关掉了手机,看来他得多活半天了。
方芸妙是谷雨桐的高中同学,她和谷雨桐陆陆续续做了大半年的同桌。是谷雨桐在高中唯一一个可以称为朋友的人。在其他同学眼里,她就像是一只兔子一样,害羞,腼腆,胆子小等词是最适合她的。因为性格上的这些缺陷,她的朋友也很少,同时对于学习上的疑问,往往也难以得到解决,所以她的成绩总排在后层。
她和谷雨桐刚开始当同桌时也是一样,基本上一句话都没说过。而转机的出现,是因为一个巧合。
那天谷雨桐借了她的修正带,但是他忘记还了,更糟糕的是那个修正带就这样莫名其妙消失了。当谷雨桐为这事向她道歉时,她却把头闷在一边,哽咽起来。谷雨桐一着急,赶忙给她赔了个新的,还附赠了几个糖果,而方芸妙收到糖后,却是一脸茫然。
“这个,糖果,为什么给我?”
“就不是因为,那个,你哭了嘛……”
后来,方芸妙才给她解释,那天哭的原因不是因为谷雨桐弄丢了她的修正带,而是那天方芸妙与她妈妈有些口角,导致她一直很烦闷,谷雨桐只是助推了她情绪的爆发。
不过好消息是,两人的关系从此一步步变好,谷雨桐经常给方芸妙学习上的帮助,这让她的成绩慢慢上升,达到了中等的层次。谷雨桐也觉得她挺可爱的,但每次产生这样的想法他都会将其马上打消掉,因为他要等央晓冉。
要说两人相处最久的时光,还得是高三下学期。他们俩又变成了同桌,况且由于高考临近,班主任就决定不再变动了,于是他们便一起连续做了三个多月的同桌。那时候两人有时会为了放松而闲聊起来,谷雨桐就老是讲曾经的古事,而方芸妙也很愿意听那些。不过,学业上的压力总会让人喘不过气,有一回方芸妙说:“好难啊,我想放弃了。”然后谷雨桐就鼓励她几句,方芸妙却像没听到一样,开玩笑说:“你的鼓励都没一杯奶茶带劲啊~”
“那好啊,你要是肯努力,我就请你喝奶茶。”
方芸妙没想到他居然真的答应了,于是那次她异常努力,周考一下子进步了不少,但是由于校内没有奶茶店以及其他各种原因,那杯奶茶就被推到高考以后。
可谁也没料到谷雨桐居然失利了,他彻底堕落了失望之中,就像变了人一样,没有联系方芸妙了。这让方芸妙感到不安。也不是头一回有这种感觉,其实在高考之前,或者更早的时候。这感觉就一直是她心里的一块疙瘩,她很清楚自己和谷雨桐之间的差距,也明白他们必定会迎来分离,所以她感到不安,而到了高考以后,谷雨桐没有再联系她了,这种感觉便像被无限放大了一样,占据了她整个心头。
到那天报志愿的时候,她才发现,谷雨桐考得比她还差,他只能选择一个能上的二本,而方芸妙甚至可以上一本的学校。但是她并没有选择高处。
房间外面的黑夜就像墨一样,被时间越研越浓,直到黎明升起,世界终于被光染亮。
浑浑噩噩中,谷雨桐一次次被困意打败,又一次次从噩梦中惊醒,就像是对他施加了诅咒一般。最后一次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了,距他的约定还有半个小时。
反正是最后一个约定了,就别留遗憾吧。他想着,勉强打起精神走出门。
这天,宛城的街上很热闹,据说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歌手要来这里开演唱会。不过现在,这都与他无关。
那家奶茶店很近,店里的纯音乐和着奶茶的香气,让来客尽意享受,除一人以外。店外是一片艳阳,可惜对他来说是最后一次艳阳了。谷雨桐坐在店内,静心等待着这对他来说永别的约定。
约定时间过了十多分钟后,一个女生闯进了奶茶店,焦急寻找着什么。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了谷雨桐身上。
“不好意思,迟到了。”她红着脸说。
谷雨桐并不在意:“没事,快点吧。”
方芸妙把手里那个礼品袋放下,小碎步跑到前台点了两杯奶茶,将其中一杯递给谷雨桐。
“这杯算我请你的。”
那杯奶茶停在空中,对着谷雨桐很不情愿的脸。
“唉,就当是赔礼了,快喝吧。”她把那杯奶茶推到谷雨桐面前。
“明明就是最后一次了。”
谷雨桐叹一口气,喝了几口。方芸妙在他面前坐下,一会儿看向手中的奶茶,一会儿又看向那个礼品袋。
谷雨桐早就看出她别有心事,问道:“想说什么就快说吧,不然没机会了。”
“你这样都是因为高考吧!”她一口吐出来这几个字。而谷雨桐的脸只是更沉了。
“我觉得——”
“你不会懂的。”这句带着哽咽的话打断了方芸妙。
“就这样吧,我先回了。”他那灰沉的背影很明显掩饰着什么。
奶茶店里,那首纯音乐已到了高潮部分,就像海豚在咏叹愁怅的离殇。
方芸妙站起身子,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视野渐渐模糊,却始终迈不开步。那一只精致的礼品袋里,隐隐露出一张纸片,写着:想把时光永远留给你。
谷雨桐倒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他变成了一个看海的人,默默注视着那片不断翻滚的思潮。
他看到父亲病倒躺在床上对他说话,但却听不到他的遗言;他看到那天母亲在路上出车祸被撞死,鲜血淌满了一地,沾上他的鞋底。;他还看到曾经安慰过他的人无声离去,不管他怎么挽回都没有用。没有意义了,他想,随后将身躯沉入大海。
回过神来,他的手在煤气开关面前颤抖着。手机振动从他的裤腿边传来,屏幕上显示着讯息。
方芸妙:祝你幸福。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照在了那滴泪花上,晶莹透明。泪真是奇特,明明落地的时候会被摔得七零八落,但只要不消失,就可以再次汇聚。
那只颤抖的手缩了回去,厨房里只剩哭声,黯伤但却不舍。
傍晚时分,他终于却出门走走。街道依然繁华,世界没有改变,因此他的失意显得格格不入。
远处传来细微的歌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循着歌声的来源,他找到了一个演唱会现场,台下的观众热切地附和着歌声,而台上那人令他很是熟悉。他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听众前排,迷失在那片歌声中。听众都走了,他依然沉浸在回忆的乐章里。
“你是?”那位女歌手已经换了一身清丽的便装,朝他走来。
“谷雨桐。”
这一声呼唤,把谷雨桐拉回了现实,眼前直面着这位似曾相识的女生。
“央晓冉?”
“居然真的是你。”
谷雨桐依然不相信眼前这位居然是和他约定了四年的人,她遵守约定了,回来了。
“那,你还记得那封信吗?”谷雨桐试探道。
“信……”她的脸上有些不自然的模糊,感觉像要隐藏什么一样,“我记得不太清了……”
谷雨桐心里那股熟悉的感觉顿时陌生了几分。也对,她离开了四年,见识到的东西,生活的世界早就变了,即便那时候是真心的,但要一直留到现在,也未免太难了。他低下头,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
歌棚里的人收拾完东西朝这边喊了一声。
“抱歉,我今天还有别的事,不过明天我也会在这里的。明天晚上八点,一定要来啊,我会给你准备座位的。”她拔腿走向一辆轿车,回头对他丢下这句话就上车了。
谷雨桐怔在原地,看着那辆车远去的痕迹,失望如潮水般涌上来。
央晓冉坐在车上,透过墨绿的车窗看向逐渐变小的谷雨桐。
她并没有忘记那封信,正相反,她记得很清楚。转学以后,她到了一个更大的城市生活,那里有很多她不习惯的事情,因此在学校里也遇到了一定的困难,特别是她再也没找到像谷雨桐那样的好朋友了。于是时间越久,她对谷雨桐的思念就越深。寝食难安的她便写下了她的第一首歌,同时还谱好了曲。不久后,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参加了当地的歌唱节目。评委们为她的精彩表演震惊了,从此她一炮走红,成为了真正的歌手,而那时候,她才刚进高中。舆论的压力是她没法想象的,虽然大部分都是正面的,但她这样小的年纪也难以处理那么多的期待,那种感觉就像被压在海底一样。同时,“校园狗仔”也在她的周边活跃着。她还收到了来自不曾相识的人的表白,威胁,甚至是更加令人作呕的“邀请”。
她虽然并未因此放弃,但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也就是从那时起她得了一种怪病,每天凌晨的时候全身会不自然的痛,但其他时间又很正常。一开始她并没有在意,然而病情一日一日地恶化,她渐渐负担不起这样的疼痛,就去了医院。医院的结果令人十分诧异——她是这个世上第一位患这种病的人。出院的时候,她只让开了止痛药和安眠药,这使病痛暂时减弱了一阵子,但后来连药物也不管用了,她又即将进入高三,这样下去身体肯定会不行,所以,她被迫辍学了。
央晓冉的父母因为这些事很受打击,整日整夜为女儿的疾病操心。她妈妈经常会因这些事哭起来,身体的状况也不断变差,而他的爸爸已经生出了半头白发了。尽管如此,他们最担心的还是女儿,他们怕某天女儿会突然病死,或者因这些事无法忍受而自杀……央晓冉也知道她的父母关心她,所以没有发病的时候,她会尽量表现的乐观,为了证明这一点,她并未停掉歌手的职业,就这样一直苟延残喘。
但是这病实在太能折磨人了,她不知道自己哪天会病死,也不知道哪天自己会疯掉,所以她还是给自己留了一个无可奈何的选择。她想在死前把想做的事都做一遍。她还记得与谷雨桐的那个约定,虽然他们不会有结局了,但她还想最后见他一次。就这样,她回到了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