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王妃》丁丁冬

38、登高

　　“怎么困成这样了？”傅锦侧过脸看着他。
　　彭将军瞥他一眼，看出他在装睡，为他解围道：“早晨天不亮就起，练刀来着。”
　　“难怪，又饿又困的。”傅锦任由他靠着，对彭将军道：“自从遇见素姐姐，我有些顾不上他，有劳彭将军了。”
　　彭将军说声王妃放心，罗夫人在旁笑道：“倒是我来得不巧。”
　　“素姐姐说哪里话。”傅锦笑道，“咱们还有许多话没说呢。”
　　罗夫人也笑：“那我就多住几日，咱们说个痛快。”

　　“这女子们在一起，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话？”彭将军忍不住问母亲。
　　柳妈妈笑道：“不是那么多，而是说不完。尤其是出嫁前的小姐妹遇在一处，三日三夜不睡都行。”
　　彭将军讶然：“都说些什么？”
　　“想到什么说什么。”柳妈妈说道，“公婆丈夫孩子亲戚邻里，发髻衣裳首饰，逛过的地方遇见的人，自己的心思，那一个都是说不完的话题。”
　　彭将军咋舌，王爷在旁不说话。

　　罗夫人住了下来，彭将军遵王妃之命，走到那儿都带着王爷。
　　半个月后，罗夫人离去时，王爷刀法略有长进，脸晒黑了些，身子也强壮了些。
　　罗夫人看着王爷欲言又止，上了马车一咬唇，揭开车帘唤声如锦，说道：“你上来，我有几句话跟你说。”
　　傅锦上了马车，罗夫人道：“你成亲后有那么一阵，京中都在说，福王没有传言中那么傻，他只是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事情关乎到你，我分外留意，便问我家老爷，这福王是个孩子也好傻子也罢，终归是不同常人，京中人为何议论纷纷，老爷便说，以福王的身份，是个傻子最好，若是个孩子的话，得看是多大的孩子，我问何意，老爷说，得看皇上能容忍他是多大。”
　　傅锦心中一沉，罗夫人又道：“我刚来的时候，你跟我说以后要常出东都，让王爷多见世面慢慢长进，我本来不信，可这半月下来，王爷果真长大了似的。”
　　傅锦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
　　罗夫人一把攥住她手：“如锦，他不能长大，你可明白？”
　　傅锦说声可是，罗夫人又道：“你对他的好，一不小心就会成为架在他脖子上的刀。”

　　马车远去，她茫然立在道旁，许久不动。
　　阿锦，他在身后一声唤，她的心紧缩一下，微微得抽痛。
　　他上前捉住她手，说道：“走远了。”
　　她嗯一声，转身看着他，对你好，也不行吗？
　　看她眼圈泛红，他突然后悔盼着罗夫人走，她应该留下的，能留多久是多久。
　　她的双眸中隐隐有水光浮动，她紧咬着自己的唇。
　　你如此难过吗？他心中又急又疼，额头冒出一层薄汗。
　　她的手轻抚上他的脸，两手捧住了，静静看着他。
　　他慌忙敛眸避开她的目光，生怕自己把持不住。
　　静谧中，她一声轻哼，咬牙冷笑道：“我就是要对你好，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她的话没头没脑，他多想问问，你的话究竟何意？
　　“我就是要对你好。”她掂起脚尖，赌气一般，用力亲一下他的额头。
　　他从头到脚僵住，两手紧攥成拳，克制内心深处涌出的颤栗。
　　她又是一声冷哼，抽出帕子为他拭去额头的汗，牵起他手道：“咱们回去，再把你给热坏了。”

　　“罗夫人走了，你怎么还是跟着我？”彭将军睨着他。
　　“练，长刀。”他说道。
　　“不对。”彭将军道，“你没说实话。”
　　“她想起我，会派人来。”他说。
　　“以前的时候，你可是时时刻刻腻在王妃身边。”彭将军说。
　　“那是以前。”他擦着长刀。
　　彭将军摸着下巴琢磨，他不耐烦：“不能，让她时刻，为我操心。”
　　“原来如此。”彭将军依然摸着下巴，“对了，大槐树上怎么有个洞？”
　　“原先，就有。”他说。
　　“不对。”彭将军抠着树皮琢磨，“应该是新伤，像是用剑刺的，”
　　咣当一声，他将刀掷回刀架：“今日，登山，到山顶。”

　　傅锦早就想登山的，因罗夫人体弱，对登山兴趣不大，她只得暂时打消念头，送走罗夫人后，她说：“友人来做客，欢喜是欢喜，却也有些累，我得松快几日。”
　　这几日，她睡到自然醒，早膳后在院中沿着廊下走走，午膳后小歇一会儿，在房里读书写字，待到太阳西落起了凉风，就与王爷到园后的小山间纳凉。
　　早膳时看天气薄阴微风习习，她笑说道：“今日倒是个登山的好天气，咱们到青云山山顶一游，阿衡，你可愿意去？”
　　“愿意。”他重重点头，大声说道。

　　一行人换了利落的装扮，坐车的坐车，骑马的骑马，到了山门外，下车马徒步登山，且停且走，眼看着已近午时，依然不见山顶。
　　夏至身子强壮，带着几个弟子健步如飞，傅锦也不弱，跟在她们身后，春兰贴身侍奉她惯了的，咬牙紧跟，秋月性子坚韧，一手叉着腰，一手拄着一根山杖，一步一步往上挪，冬雪气喘吁吁，脚下虚浮，不时停下来吞一颗药丸。
　　彭将军带几名亲兵断后，王爷最为活跃，一会儿窜到前面看看王妃，一会儿又窜回来与彭将军并肩而行，彭将军低声道：“你到王妃身边去。”
　　“她得爬山，还得指挥，最为，操心。”他说，“我到，她身边，她还得，操心我。”
　　彭将军啧了一声，往上张望着道：“快了，再坚持一下。”
　　“我不用。”他一脸轻松，“你，再坚持。”
　　彭将军扭脸看着他，身子灵活脚下轻快，一脸云淡风轻。
　　“你这体力超出我预料。”彭将军道。
　　他嗯了一声。
　　“你前些年是不是偷偷离开过王府？甚至离开过东都？”彭将军试探道，“你总不会还偷偷去过京城吧？”
　　“从来，没有。”他口气笃定，一脸诚恳。

　　彭将军还想再问，王妃在前面说道：“马上到了，咱们一鼓作气，登上山顶。”
　　众人高高低低长长短短，答应说好。
　　只有冬雪一屁股坐在路旁山石上，不肯动了。
　　夏至见状，派两名弟子过来抬她，冬雪忙忙摆手：“不用不用，也给我根山杖。”
　　“你不是嫌难看吗？”夏至嘲笑她。
　　“保命要紧。”冬雪伸出手，彭将军递过一根山杖，笑问，“冬雪姑娘吃的药丸，可否给些？”
　　冬雪不说话，王妃回头说道：“给，柳妈妈冬日有气喘的毛病，她吃多少，你给多少。”
　　冬雪忙应一声是，拄着山杖站起，对彭将军道：“下山后我就给。”
　　彭将军说一声多谢，是对冬雪，更是对王妃。
　　“对你，太好。”王爷在他耳边抱怨道。
　　彭将军刚要回嘴，他已经噔噔噔，跑到前面去了。
　　彭将军向前方望去，通往山顶的最后一段道路陡峭难行，王爷去扶王妃，王妃不让，说道：“我能行，你顾好自己。”
　　王爷坚持要扶，王妃说：“这是乐趣，你若扶了我，乐趣就减半了。”
　　王爷松开她手臂，紧跟在她身边，她的旁边是山壁，王爷的旁边是悬崖，他不错眼珠得留意着她，一脸得紧张。
　　彭将军不由也有些紧张，向后吩咐亲兵，一人盯一人得护卫，自己则奔向前方，跟在王爷王妃身后。
　　他提醒一声小心，王妃察觉王爷的位置不妥，忙道，“阿衡，到我后面去。”又嘱咐身前身后的人，“不要并排，一个跟着一个向上走，扶着山壁，别抓山壁上的草啊树枝啊，容易断开，脚下慢些，小心些，咱们不急。”
　　王爷不肯挪动，王妃板了脸，严厉说道：“到后面去。”
　　彭将军拉一拉他，他才勉强退后，一只手臂悄悄向前，环在王妃身侧。

　　最后一段路异常艰难，几乎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夏至在前面一声喊：“到顶了，到顶了。”
　　大家精神为之一振，脚下不由加快。
　　似乎眨眼间，山顶上一大块平地出现在眼前。
　　姑娘们都瘫坐在地，彭将军布置亲兵们站好哨位，王爷拉着王妃坐在一块山石上，往下眺望。
　　山间云雾缭绕，满眼皆白。
　　夏至嚷道：“姑娘不是说，山顶风光最好吗？怎么什么都看不到？”
　　“山顶的云雾也很好看啊。”傅锦笑道。
　　春兰和秋月背靠着背坐着，垂着头闭着眼不说话。
　　冬雪抱怨道：“为何非要登山？我乐水不喜山。”
　　“就是看你们太娇气，带着你们强身健体。”傅锦笑道，“瞧瞧你们一个个的，还不如我呢。”
　　夏至噘嘴：“冤枉。”
　　“夏至很厉害，她的几位徒弟与我差不多，你们三个不成。”傅锦说着话拍拍王爷的手，“他上蹿下跳的，不见丝毫疲惫，是最厉害的一个。”
　　“他确实厉害。”冬雪看着王爷，“姑娘，这次爬山也是为了他，是不是？”
　　“应该说主要是为了他。”傅锦笑道，“他没出过门，自然也没爬过山，让他体验一下经过千辛万苦登上山巅的喜悦。”
　　王爷抿了唇，低着头挪动身子，紧紧靠住了她。
　　傅锦握一下他手，笑问道：“喜悦吗？”
　　“喜悦。”他轻声说。

　　春兰这会儿缓过神来，朝四周张望着：“这样的景致，确实难得。”
　　秋月慢吞吞道：“奴婢还没有爬得这样高过，没想到自己能行，下回还来。”
　　众人看向冬雪，她笑道：“我今日也有收获，亲身试验自己配置的药丸，药效很灵验。”
　　大家都笑了起来，傅锦看向彭将军：“我们是高兴了，彭将军和部下却是辛苦，彭将军，让军士们吃些东西。”
　　“轮岗吃干粮。”彭将军一声令下。
　　“你们呢？”傅锦看着丫头们，“等你们歇够了，咱们也开饭。”
　　她们几个又歇一会儿，这才慢悠悠起来布置。
　　铺一张竹席，上面摆着各色点心果子，又有煮好的酸梅汤酿好的青梅酒，众人团团围坐吃吃喝喝，说笑间，山风不时吹过，夏至喊一声快看，众人往山下看去，就见白雾散去，露出满山的浓绿，浓绿间点缀着白墙青瓦红顶，他们沿途歇息过的凉亭，山间的寺庙道观，山脚下的村庄，缓慢得铺陈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