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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天权变(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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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便是天权城的仙剑会。周边的仙门子弟都汇聚于此,摩拳擦掌,期待着能在这样的盛事上大放异彩。若是取得好名次,获邀参加由各方尊者设帐授徒的论法会,不说前途无忧,总归是面上有光,日后回溯这段经历,说自己师承深厚,他人也没得反驳。
我和楚嫣然此行本就是出师前的历练,无意参加这长达半年之久的论法会,何况这些授业尊者大多也曾在天枢城授课过,再加上出门在外,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是低调些好,于是很有默契地打算当个观众。
“你若是没取得好名次,岂不是丢天枢城的脸,大城主只怕也要晚节不保。”楚嫣然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温婉和善如我,大局为重如我,低调做人如我……默念几遍后,我得体地颔首称是。
诚然我们是如此地苦费心机,但备不住暮祁是个头铁且爱出风头的,我连着看了他两日比赛,时时扶额长叹,他怕是要包揽所有项目的榜首才肯罢休。另外,我发觉,每次叶织一出现在观众台,暮祁的掌风就格外有劲,动作就格外利落,起落之间被风掀起的外袍也格外地飘逸。
楚嫣然和我一致认定,他这是被下了蛊。
诚然,仙剑会这样的场合,其张罗起来并作为传统延续,除了有其选拔人才的功能外,也衍生出其他功能,比如男女相看。
近年来,也不乏有世家大宗趁着仙剑会结束发榜之时,做出榜下捉婿这等事来。
双修,是天下大部分修仙者避不开的路径。男修们散发自身魅力,吸引女修们,此乃风月雅事,大部分人还是乐见其成。
在我这个局外人看来,这事本也十分有乐趣。只因一场比试看下来,参赛者使出浑身解数,或是刀光剑影,或是幻术真言,或是法天象地,对观众来说是一场视觉盛宴。
然而这次不同,暮祁凭借无相术随意更改身体形态,配合上他那把出鞘即不断发出剑鸣声扰人心神的屏鸣剑,简直是所向披靡。
看了两日暮祁的碾压式比试,我和楚嫣然都有些意兴阑珊。
楚嫣然支颐长叹:“真是不懂,大城主明明是根正苗红的剑修,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徒弟用这般歪门邪道的剑法。”
唔……因为暮祁明面上用的还是剑,故而姑且称之为剑法。
我向来推崇传统剑修,这与我自身水平高低无关,于是也附和道:“真怀念那种剑气如虹的打斗场面。”
我和楚嫣然一拍即合,决定第三日要是还是暮祁独占鳌头的局面,我们俩就去天权城逛逛集市,买买符箓,补充仙米,收拾收拾准备下山了。
到得第三日,下蛊的人——哦不,叶织在李君晏的陪同下来观看最后一场赛事,二人皆着素衣白袍,隐去仙迹翩然而至,并未惊动座下众人。
观众席上,楚嫣然率先察觉他二人的仙迹,猛然间精神一振,径直抓住我胳膊上的肉,目光闪闪。
我一边吃痛,一边顶着她的余光示意,看向从走廊上经过,不疾不徐地走进旁边雅间的两个白色身影。
这世间许多事不能以常理推测,就比如说,同样是二人同行,主人公若是我与暮祁,那旁人只会觉得一门师姐弟,一个憨一个狂;主人公若是楚嫣然与暮祁,那外人会觉得口头之交淡淡然,各是区区陌路人;而叶织与李君晏一同出现,二人言语上并未多加交流,却让旁观者觉得——
无尘仙者是知交,满座皆是局外人。
我和楚嫣然对视一眼,在各自的眼睛里看到了只可意会的情绪,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在擂台上仰首伸眉笑容璀璨的暮祁,一时之间想到个恰当的形容——狂态可掬。
说起来,暮祁在过往岁月里也招惹过不少女子。第一次参加天枢城的仙剑会,他和上届榜首顾兰亭斗得不相伯仲,事后二人同行,城中主街上出现了掷果盈车的盛况。
有位保守的长老觉得此事不利小辈修行,向爹爹提案说应当颁布一条禁止无端聚众的法令,一时惹起轩然大波。不少有头有脸的世家女修们挑了个日子在城门口拦住这位长老,公然质问,看看俏公子怎么就不利修行了,但凡是个正经女修,都会以这等男子为榜样,争取能与之并肩。
可怜的长老被堵得节节败退,颁布法令的事情自然也就没有后续了。不久后,那位领头的女修向暮祁表明心意,暮祁眉头一皱,困惑地问:“你是何人?”
那姑娘一脸羞涩道:“你收了我这么多灵器法宝,又收了我亲手摘的仙瓜仙果和亲手酿的琼浆玉液,还不知道人家是谁吗?”
暮祁摇摇头,轻飘飘道:“我只是喜欢收礼物,并不想知道送礼物的人是谁。”
我后来听说,这位姑娘脱离家族,去了玉衡城常伴青灯古佛修行,不知道与此遭遇是否有关。
凡此种种,不一而举。
天道好轮回,暮祁终于要渡劫。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情场失意的暮祁,这时带着一腔风月与热血,指望着在仙剑大会上取得最终的胜果。我虽一开始不怎么喜见暮祁在别人的场地上出风头,但这会儿已然觉得,暮祁大约还是需要一次赛场得意。
然如,暮祁这个劫渡得凄惨。仙剑会上最后一场守擂赛,凭空出现一个戴面具的神秘男子,法术精湛,掌风凌厉,将暮祁逼得连连后退。
一个起落,那男子着一身白,宽大的衣袍用朱色丝线绑在手腕,丝线末端在风中猎猎作响,显然比暮祁之前有意扬起的衣袍更加飘逸。他许是看了暮祁前几场那嘚瑟的小动作,知道如何精准打击,抢尽对手的风头。
楚嫣然向我眨了眨眼,然后施了个小小的法术,隔壁雅间李君晏沉声分析的声音顿时传来:“此人有意隐去身法,不想让我们看出他的师承。”
仙门传承以来,大大小小比试无数,也出过不少怪才,觉得即便不使用自诩为正统的世家法术,用自己琢磨出来的法术也能名扬天下,保守一点的人管这叫旁门左道,能接受这些的管这叫炫技。炫技炫得好的人,后来大抵都开宗立派,威名远扬。
是以,不少有远见的世家首领们都很鼓励这种风气,想必这会儿以李少陵为首的众宗主也还在观望。
眼见着暮祁就要被打落擂台,我看到一片白衣袭过,再抬眼时,叶织已经从空中接过暮祁,两人轻飘飘落在擂台上。
叶织撑着一把白桃色的玉骨玲珑伞,伞身散发着一层光晕,将她和暮祁护住,而她任由暮祁晕倒在肩上。
日光灼灼,那面具男子垂手而立,身姿轮廓镀上一层赤金色的光。我想起许多个夜晚,在天枢城藏书阁内的烛光下,江冽与我隔着凭几对话,他的身形轩然似朝霞高高飘举。
一时之间,我略微迟疑。
叶织足尖轻点,将暮祁带到李君宴所在雅间里。我和楚嫣然顺忙将过去查看暮祁的伤势,见他只是体内真气有些紊乱,调息过后应当无碍,这才放下心来。
擂台上,叶织去而复返,她面容沉静,一言不发。面具男子拱手道:“姑娘可有赐教?”
琴声铮铮,林泉高致,我认出了熟悉的声音。
“赐教谈不上,不过你伤了我的朋友,我替他来会会你。”叶织不甚在意地回道。
我听着心中一凛,这位久居深谷潜心修炼的姑娘似乎不懂这种话多么有分量,果不其然,原本还晕着的暮祁听见这话后骤然睁眼,咧嘴直笑。
我扶额不忍细看,分心想着一些有的没的。
掐指算来,江冽离开天枢城已有一年之久,江泠的城主之位坐得并不安稳,他本该在开阳城辅佐娘亲,不知怎地会来天权城。
我早闻李轻染前辈大名,知道她教出来的弟子绝非泛泛之辈,但联想是一回事,亲眼见着了,才觉震撼。江冽无论是功法武学还是经书音律,都是得到爹爹夸奖的,如今两人胶着对战,一众看客大长见识。
楚嫣然见叶织使的那把玉骨玲珑伞是个稀罕物,又见她身姿萧飒没落半点下风,破天荒开了尊口问旁人:“这灵器可有来历?”
李君晏目不凝视看着擂台上的人,回道:“昆山玉,西陵丝,二者皆为上品灵器之良材。此伞以玉为骨,以丝为面,灵气满溢,用之得当可攻守自如。”
同行相轻的事常有之,是以,楚嫣然听完后按惯例找了个茬:“原来胜在有上品灵器。”
李君晏一时哂然,他年纪大我们些许,大抵觉得小姑娘这弯弯绕绕的心思上不得台面,又或者觉得楚嫣然贬低的点不对。
台上两不相让,但面具男子却是空手对上品灵器,跳出原本局限在叶织身上的目光,楚嫣然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了,拍手道:“这人莫不是怕我们认出,一直没使出兵器。”
我默默在心里接道:寒落剑一出,这满场子的人都会知道来人是江冽了。
这场比试最终是叶织胜出,回到台上后,暮祁勉强站起来接她,我原本要扶他的手默默放下。
唉,落花啊流水啊,谁惹出来的事归谁管吧。
我悄悄退到一边,而叶织的话还是落在我耳边,她账目清明地说:“你在九嶷山下帮过我,我今日帮你一回,权当还你人情。”
叶织不等他接话便和李君晏一道走了,暮祁神色一变,回头看到摘下面具在众宗主面前自陈身份的江冽,脸色又是一变,终了化作一句中气十足的骂话——
“你这厮,知道是我还下这么重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