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棣之华》芷昇

14、第 14 章

　　常棣华头一次给他表叔打电话，他之前在外面晃荡多晚还是会回去的，这是第一次夜不归宿，理由是学校有活动，留宿同学家商量节目。段牧璟的伤口得一周才能拆线，医生次日换药观察伤口情况，再决定下一步！其他人都走后常棣华一直守在病床前等麻药劲儿过去。
　　段牧璟是被疼醒的，肉疼是最直观的痛觉，伤口像一只巨大的千足虫一样趴在他的背上，似是在啃食着他的血肉，吮吸他每一寸神经。睁眼的时候额头渗出一层汗珠，身上哪都是汗，但后背是干的。医生嘱咐过家属看到他开始出汗就准备纸巾帮他擦后背，但别碰到伤口。
　　段牧璟上身赤裸着躺在病床上，脑袋还是晕沉沉的，常棣华看见他醒了就去叫医生，医生给他拿了止痛药，交代了些注意事项，常棣华站在一边听得很认真，送走医生后他站在门口行动变得迟缓。
　　璟哥伸手招呼他进来，撑着身子想坐起来但不小心扯着伤口疼得他倒吸口凉气。
　　常棣华赶紧跑过去扶他，又眼力见地倒杯水给他吃药，始终低着头不敢看他。
　　段牧璟吃完药把杯子放一边，让常棣华离他近点他盘腿坐在病床上，常棣华摘到他跟前比他高了点，段牧璟抬头看他，病房的灯光晃得他看不清他的脸。
　　常棣华感觉到一只手贴到了他的脸上，大拇指指尖轻轻刮拭着下眼睑。“对不起啊，下午迟到了。”哥的声音很温和，又掺杂着几分虚弱，他在为今天下午迟到而道歉，他没记错时间，但出门前有事耽搁了，他没想到周五学校路段这么堵，到学校的时候操场已经没什么人了，打电话显示欠费又给常棣华手机交了两百话费，但一时半会到不了账，跟保安大爷说了情况才被允许进校，结果就看见有人拿着铁锹要砍他，当时来不及多想就冲上去了，好在他比常棣华高，不然受伤的就不是他的后背，是常棣华的脑袋。
　　常棣华以为璟哥没醒的时候就哭够了，顶着两只红肿的眼心想一会就算璟哥要从此远离他这个麻烦也不能再哭，但他听到这话还是没忍住，又跟条受了委屈的狗一样趴哥怀里哭——他长这么大挨打挨皮实了就没这么爱哭过。
　　这间病房就两个患者，另一个小男孩看着不大，脚上做手术打了钢针，家长刚才趁他睡觉出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常棣华哭声把他吵醒了，小孩一睁眼脚生疼，又看不见妈妈，哭声直接响彻了整个医院走廊，常棣华吓得赶紧跟哥分开，小孩他妈火急火燎地冲进来哄孩子。
　　哥说饿了，常棣华穿外套要下楼买吃的，哥抽张纸巾帮他擦干眼泪再让他去。买了粥跟素包子，医生让吃清淡的，又跑附近的商场买了衣服。
　　哥披着新外套喝粥，包子还吃不下去，常棣华看他爱喝把自己那碗也给了他，段牧璟确实饿了，两碗粥下肚以为能好受点，但过了一会脑袋越来越懵，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本来就没多少东西现在都吐了出来。
　　常棣华又要去叫医生，隔壁床妈妈说没事，打过麻药的人都犯恶心，常棣华不听他的还是把医生叫了过来，医生解释了很多——肌肉松弛，血管扩张，心跳减慢......反正就是妈妈说的对。
　　小男孩已经被妈妈哄好了，手上还拿着常棣华分给他的包子，一只脚被吊着只能躺床上小口小口吃，妈妈被否定了也没生气，笑着调侃他们：“你看你弟弟对你多上心啊，我家就生了这么一个，以后连个帮衬的兄弟姐妹都没有。”
　　段牧璟点头附和她：“我弟弟挺懂事的，是个好孩子。”常棣华背着脑袋肉眼可见地脸红了 。
　　夜里常棣华陪床，病房只剩一个床位，他们让那个妈妈睡了，妈妈自己带了被褥，就把医院的被子给了他们。璟哥让他去买个床垫，他说不要，他本来也没打算真的睡，哥的伤口在后背，睡觉只能侧着或者趴着，常棣华得看着他，不能让他扯着伤口。
　　快十一点母女都睡了，常棣华开着床头灯背课文，其实他一点也背不下去，看见密密麻麻的古文就犯困，没有办法又掏出几张物理卷子，在他看来时间会在他解完一道物理大题时悄然消逝，但今晚还是失效了，本来就难懂的公式彻底变成了他认不出的模样。
　　哥拍了拍常棣华的肩膀，示意他看手机。常棣华看见哥给他发消息：别学了，太晚了对眼睛不好。
　　常棣华回他没事儿，哥又说：一起到床上睡吧，我侧着睡能放下咱们两个。
　　常棣华扭过头看到哥已经身子贴着床沿侧躺好，旁边不大不小留出半张床。哥招呼他过去，熄了灯，黑暗里他能感受到哥的呼吸声，他们面对面，离得很近，即使没有光亮也能看清对方的脸。哥手掌覆上他的颅顶抚摸他的头，常棣华一拳头能把人打脑震荡，发丝却是软的，虽不似鹅毛般轻柔，但摸起来很舒服。哥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常棣华说他今天很害怕，怕哥伤得很严重......“还怕你醒不过来了。”
　　他们说话声音很小，可以用喃喃细语形容，哥小声笑了笑，抬手捏了捏他后脖颈，段放小时候很吃这套，被吓着了哥就这么哄他。常棣华下意识想往床里钻，哥上身没穿衣服感受到身上被外套刮蹭，抬手帮他掖好被角。
　　他们小声地乱七八糟地聊了些什么，哥吃的药里有安眠功能，聊着聊着就睡了，常棣华本来也困，但又精神了，静静地听着哥的鼻息越来越平稳，他们睡在靠窗的病床上，空气里时不时会传来小男孩做美梦吧唧嘴的声音，时隔千年月光不再透过白纸而是透过玻璃折射在他们身上，两平米的小床睡两个人总归是挤的，常棣华越过哥的肩膀去触摸那道伤痕——隔着纱布他摸不清它的模样，只知道他心里的崎岖远比这伤疤狰狞,漫长......
　　吻上的时候，他分不清对哥的感激多一分还是占有多一分，他感激每次惹麻烦时都有璟哥帮他，他懊恼璟哥想把他当成像段放那样的弟弟保护，仅有此刻，仅有这夜夜可见又仅此一份的月光见证着少年赤诚的渴望占有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