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密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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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半夜魔王的集会就这么不欢而散，妖骸王独自回到了狂欢深渊的倒影城堡，没想到很快就有一名恶魔仆从到了倒影城堡前，并且带来了深渊之王的口信。
“驯鹿王陛下指名要见您，妖骸王大人。”面前的这位大恶魔仆从深深地躬身，“就在今天晚上，请您立刻启程吧。深渊王宫的马车已经在门外等待了。”
自妖骸王回到倒影城堡后，小丑王就不见踪影，他只是时不时能听到倒影城堡里不知何处传来小丑王诡异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妖骸王独自坐在属魔王的高背软椅上，点了点头：“好的，我这就跟你一起去深渊王宫。”
恶魔仆从摆了个请的姿势，恭恭敬敬地引着妖骸王上了马车，这华丽的马车平稳而迅速地朝着恶诞深渊驶去。而等到马车停下，恶魔仆从又领着妖骸王一路穿过点着迷蒙紫色烛火的长廊，一路直驱深入王宫的深处。
眼见着恶魔仆从带着他走得越来越深入王宫腹地，妖骸王疑惑道：“陛下他这是在哪里召见我啊？”这可早已越过了王宫前部讨论深渊事务的区域。
“陛下命我将您带到他的寝殿去见他，妖骸王大人。”恶魔仆从彬彬有礼地回答。
“啊？”妖骸王的心下顿时疑云密布。尽管他还不敢说对生者的社交礼仪很了解，但是如果是上司召见下属的话，应该不太可能直接把他请到深渊之王独享的私密领域中去的吧？
“就在前面了。您看，走廊尽头的大门后就是陛下的寝宫，驯鹿王陛下特别有吩咐，今夜任何仆从不得靠近寝宫范围。所以只能请您独自过去了，妖骸王大人。”恶魔仆从恳切地道。
“哦，好的，没关系。”妖骸王点了点头，“我自己过去就行，谢谢你。”
恶魔仆从惶恐地连连行礼，而后迅速地后退一步，消失在深渊王宫弥漫的黑暗中。
这也是妖骸王觉得很神奇的一点，在遍布王宫的漆黑中，只要击一击掌，恶魔仆从们总是能不知从何处钻出来，而只要一挥退，他们总能就这么消失在黑暗中，然而在召唤恶魔仆从之前，明明是感觉不到这处空间中有恶魔仆从的气息的——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将自己隐藏在阴影中的。
想到面前的寝宫里就是专门把他召唤过来的深渊之王，又想到自己在上半夜那绝对不尽如魔王们所愿的表现，妖骸王闭了闭眼集中了精神，而后毅然决然地叩响了驯鹿王寝宫的大门。
大门无声地打开了，仿佛恭迎已久。缀着点点星辰白钻的紫黑色夜之纱帘也一层层拉起，露出一条通往寝宫内部的空隙来。妖骸王一路顺着走进去，很快就看见了正坐在宽大桌台后看书的驯鹿王。
与前半夜魔王集会时穿得威严十足的模样不同，在寝宫中的驯鹿王只是简单穿着款式朴素了许多的贴身衣物，上面去除了那些繁复无用的领饰与层层叠叠的袖口，驯鹿王看起来也闲适了许多。见到妖骸王过来，驯鹿王只是很随意地说道：“坐吧。”
妖骸王便老老实实地坐下了。
驯鹿王的手指戳着的书页，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手中的书籍，开口道：“本来今天的魔王集会应该是准备给你的迎新仪式，同时也应该重新划分魔王们的领地。总不能一直叫你住在小丑王那里……不过情况你也看到了，小丑王他今天太激动了些，很多会议的进程都没有达成。可惜了。”
妖骸王立刻恳切地道歉道：“对不起，驯鹿王陛下。关于那个天使的事……”
“关于那个天使的事，我的意见还是跟刚刚集会上一样的，先暂缓。我也并不是因为这件事而把你叫回到王宫里来的。”驯鹿王打断了妖骸王马上就要开启的道歉模式，“你不必这么紧张，妖骸王。之所以把你邀请来我的寝宫，是因为这不是一场问罪，而只是一次非正式的闲谈。我也并不希望以深渊之王的身份来训诫你，至少在今晚，我只是作为跟你平级的众位魔王之一，在与你交谈。”
“哦，好的。”妖骸王乖乖坐好了，等着聆听驯鹿王要说些什么。
驯鹿王看他还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只是笑了笑，道：“小丑王跟我说了很多你的事情。包括你对黑魔法前提的天然抵触，包括转化尸骸时的犹豫……他对此很有意见。不过呢，我倒是觉得，你是个很有原则和规矩的人，比如一定要触犯深渊的重罪，你才愿意剥夺恶魔的生命……这很好，值得赞许。”
“诶？”突然受到夸奖的妖骸王蒙圈了，甚至还有点受宠若惊。这段时间他被小丑王骂得可惨了，他还以为在小丑王的添油加醋下，驯鹿王陛下会对他也抱有恶见呢……
驯鹿王接着说道：“正因为你是这样一位恪守原则的魔王，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向你阐释深渊的规则内核，向你解释深渊中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令你感到困惑的情况，也向你解释深渊的现状，让你理解到深渊的艰难处境。首先的一个问题是，你觉得深渊是个怎样的地方呢？”
驯鹿王这上来的第一个问题，就把妖骸王给问倒了。在他诞生的这短短一段岁月中，他去过的地方也就毒雾笼罩范围内的哀土荒原与深渊，甚至在今天之前，他都没见过天使，也没见过其他种族，更别提其他种族的聚居地了——他怎么能说得清深渊是个怎样的地方呢？
但是，妖骸王还是很努力地绞尽脑汁地回答了：“应该是……纵情享乐的地方……吧？”
驯鹿王点了点头，不说好也不说坏，而是直接公布答案道：“实际上，深渊是个贫瘠的地方。这里并没有很多矿产资源，也缺乏植物，这都是因为有个非常致命的原因——这里是元素禁地。
“你应该有所耳闻，在深渊的黑魔法之外，还有白魔法。地底世界之外的丰饶，都是由白魔法带来的，而白魔法凭借元素而发挥作用——这是能改变世界的力量。深渊没有元素，当然也就孕育不了丰饶的物产，这里实际上与哀土荒原的荒瘠程度差不多，甚至可能更糟糕一点，因为深渊本身是个比较封闭的地下世界。在深渊，唯一不缺乏并且可能很丰富的资源……就是恶魔。”
“恶魔……”妖骸王下意识地重复道，“以恶魔的生命……作为资源吗？”
“是啊，恶魔就是这里最富余的资源，也是唯一可以倚仗的。”驯鹿王肯定道，“只要有恶念之力存在，恶魔就会诞生，而健壮的婴孩即便不需要抚养也能活下来，源源不绝。深渊想要谋求发展，很久以前只能采取的方式是用前三层深渊吸引凡间众族流连，从而将凡间的魔导装置、魔法卷轴等交易给深渊。但在五百年前，黑魔法的诞生改变了这一切，它将深渊发展的主动权重新夺了回来。前三层深渊不需要再将重点放在凡间众族带下来的魔法造物上，取而代之的是，依托深植于众生灵魂中的色欲、食欲、贪欲，我们大力地培养众生的恶念。这既是为了深渊的存续，也是为了深渊的发展——现如今，这两方面已经合二为一了。”
驯鹿王凝视着妖骸王的眼睛：“你要了解，深渊的动机是再纯洁不过的了——我们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并没有做多余的事情，更谈不上邪恶。若你认可其他生灵面临死亡时的求生欲是良善而纯洁的，就不该否认这一点。”
“当然没有！”妖骸王连忙道，“我从未觉得前三层深渊是不义的。我知道那里并没有施加什么特殊的黑魔法……”
“我很高兴你能有这样的认知。”驯鹿王点了点头，“众生在前三层深渊，只不过是在直面自身的欲望罢了，深渊从未以此向世界传播过恶念。当然，深渊也从未传播过仇恨，更没有挑起过战争。”
“是、是吗？”妖骸王表情一片空白。这可跟厄加说的不一样啊……？至少在龙鱼尸骸的描述中，深渊都是前两次圣战爆发的始作俑者。
“深渊当然从未传播过仇恨。”驯鹿王淡淡地回答，“仔细想想吧，妖骸王。向世界一直在传播仇恨的，真的是深渊吗？难道不是天国吗？过去的一万年间，天上之国凭借其强大的实力，一直在向地上的众族传播对于深渊的仇恨——或者说，是‘灌注’对于深渊的仇恨。而战争是在仇恨中孕育的，从这个角度来讲，挑起战争的真的是深渊吗？还是说，是天国一手酿造了圣战，以致于深渊不得不牺牲大量恶魔的生命，来应对天国发起的清剿？”
“我……”妖骸王迟疑了，毕竟他从未亲历诞生之前的时光，“我不知道……”
“天国，并不如自己所标榜的那般‘热爱生命’。他们推行以美德为核心的整套礼仪来治理国家。天国的国民之所以能贯彻那套繁琐的礼仪，能以一种优雅而高贵的姿态活着，倚仗的是什么？还不是他们那第三重天的丰饶？”驯鹿王冷笑了一声，“因为受过祝福的土地产出的无上丰饶，天使们才能过上那样一种养尊处优的生活，可是这些深渊都没有。深渊不仅没有被祝福过的土地，甚至还承受着顶级封印的禁锢，留给我们的，就只有巨大且贫瘠的空洞而已。仅仅是这样还不够，深渊还要承受已经享有了这一切优渥条件的天国对深渊的污名化宣传与联合众族的围剿。”
妖骸王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他只能保持沉默。
“所以说，你完全不必对杀死天使感到不适。天国已经一手挑起了这一切，而深渊的所做所为，皆是起身对于不义的反抗。更重要的是——天使们可是拥有着无限的生命的。”驯鹿王淡淡地道，“你应该知道，天使和其他神之儿女种族都受到庇佑，他们的生命结束后，还会有下一次新生命开始的机会。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懂得什么生命的意义呢？你只是夺走了他们无限生命中的‘其中一次’罢了。但是与你并肩作战的恶魔们，与你一同起身抗争不义的恶魔们，他们的生命是仅有一次的。当你杀死天使，你其实并没有真正地杀死他们，但是却成功地制止了天国的攻势，也真正地拯救了站在你身侧的恶魔的性命。我这么说，你能听明白吗？”
“我……”妖骸王感觉头脑很乱，“可是，恶魔们也在牺牲……黑魔法首先牺牲恶魔……？”
“是啊，恶魔也在牺牲。”驯鹿王轻叹了一口气，“所有的恶魔都深知自己在为什么而战。我们所有这些受厌弃者，都比那些能够无限轮回开始新生命的生灵更懂得生命的重量。即便生命只有一次，一旦死了就是死了，等着我们的只有灵魂破碎的结局——我们也明白，我们依旧要向天国提起抗争，为剩余的所有恶魔争夺一个可以容身的地方。”
“你不也没有容身之地吗？”驯鹿王看着妖骸王道，“凡间的众族，不会有欢迎你的地方，更别提天国了。天国就连生活在地底的生灵也无法容纳，又怎么会接纳腐烂后又死而复生的尸体？只有深渊，才是我们这些受厌弃的灵魂最后的归宿之地。恶魔们的牺牲固然残忍，然而深渊能在你的口中被评价为‘纵情享乐之地’而非‘贫瘠受苦之地’，这都是黑魔法的功劳。”
“所以恶魔们活下去，都建立在另有一些恶魔死去的基础上。每时每刻，都有恶魔在因为黑魔法而死亡……”妖骸王有些沉重地道。
“这也是很无奈的事。”驯鹿王也轻轻地叹息道，“但我已尽我最大所能地做到了公平。天国所推行的礼仪，其核心美德乃是宽容、兼爱、忠贞、诚实、奉献、勇气、善思……你觉得这一套在深渊中是能推行下去的吗？”说到这里，驯鹿王终于合上了手中的书籍，将之随意地扔到了桌面上。那本书顺着力道的惯性滑向了妖骸王，也使妖骸王第一次看清了书籍封面上的字体——
“《论美德的根源》？”妖骸王瞳孔微缩，震惊道，“您…您在看天国的书？！深渊中竟然流通有天国的书籍？！”
“仅在我的寝宫中有少许收藏而已，实际上天国的书在深渊都是禁止流通的。”驯鹿王摇了摇头，“安格斐涅斯写的书，我一直都有在看。从笔者的用词中，我可以看出作者的想法，看到安格斐涅斯的执政理念。但很可惜的是，虽然安格斐涅斯的做法有值得借鉴学习的地方，然而它却并不适用于深渊的情况。依靠一些自愿奉献的想法去糊弄恶魔让他们站出来自愿被牺牲，这是绝无可能的事，也支撑不起深渊的发展进程。唯一适合深渊的方法只有一个，它也是放在整个世界任何一个地方都绝对公平的法则，那就是——弱肉强食。
“如果注定要有恶魔牺牲，那就只能让弱小者牺牲了，毕竟强大的恶魔使用黑魔法发挥的作用与弱小者使用的黑魔法效果截然不同。我不会去称赞什么弱小者的牺牲与奉献，我只会说这一切都是必须作出的选择。如果我们真的珍惜这些弱小者的生命，就应该充分利用他们的血肉换回来的黑魔法的力量，让天国遭受最大的损失，让深渊的威慑力更加强大，从而遏止圣战的发生。只有这样不会辜负弱小者的生命，不是吗？”
“您说的对……”妖骸王很难不承认驯鹿王说的是真的。弱肉强食虽然冷酷，却的确是这贫瘠地底中不得不采取的规则，这不是魔王所塑造的，而是深渊所面对的环境塑造的。
“您跟我想象的一点也不一样……”妖骸王的声音很小，近乎于喃喃，“也跟厄加所描述的一点都不一样。而且我从来没想过您居然会看天国的书……”
“既然要对抗天国，那当然要去了解我们的敌人了。”驯鹿王指了指桌子旁的一张落地木制书架，上面摆满了书，大多都有着浅色系的书脊，“我私下藏有一些天国的书籍，我觉得你应该多来看一看。小丑王这段时间想必跟你说了不少话，但是他太偏激，话语中难免有对天国的偏颇与扭曲。天国能够强大，固然是神的存在令天国可以快速团结起来的缘故，但绝不可能仅仅是因为打着神的旗号。天国的很多思考方法、行事逻辑，都是值得深渊参考的。”驯鹿王说着，又道，“我会跟仆从们说，允许你自由出入我的寝宫，方便你来这里借书。这里除了天国的书，也有很多其他种族的书籍，也许是更加适合不能见光的亡灵的了解世界的方式。”
“您的寝宫！”妖骸王有些紧张，“我随便出入真的好吗？”
“没有关系，实际上我并不经常在寝宫，只有晚上的时候会回来休息而已。深渊的书令也都在王宫的书房，我的寝宫中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驯鹿王正了正神色，对妖骸王认真道，“从一开始决定邀请你来深渊的时候，修提略，我就很看好你。你拥有天生的炽天使级别的位格——也许你还没有理解到这是多么珍贵的起点，但是深渊从诞生至今，也只有我一名炽天使级别而已。基于你我同样高贵的位格，我从未将你当成普通的下属过。比起你是被‘收留’在深渊的，我更希望你是为了深渊而决定主动留下来的。”
“喔……”妖骸王一时间有些无措，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他低头想了想，如果驯鹿王陛下说会解答他的所有疑惑的话……
妖骸王的表情有些迟疑。尽管玫瑰王刚刚才严厉地警告过他不要在雷区试探，可是有件事情他无论如何都想问，并且他也找不到其他任何一个能为他解答这个问题的对象了。
“陛下。”妖骸王鼓足了勇气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想问您一件事情，这已经困惑我很久了。就是……呃……您作为魔王，却喜欢神……额…不会觉得很苦恼吗？”
虽然吞吞吐吐的，可是妖骸王可算是问出来了。
驯鹿王怔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作为尸骸却喜欢生命，这让你觉得很苦恼吗？”
“有点。”妖骸王点了点头，但又觉得自己似乎又并未对这部分的自己感到非常嫌弃，因此又纠正般的摇了摇头，“我也说不清了。只是觉得有点奇怪……但是我找不到其他的同族能问这个问题了。您是怎么想的呢？”
“呵……”驯鹿王发出了短促的笑声，说不清是感慨还是觉得有趣，“你还真是……最大胆的魔王了。不是才看着小丑王被抬出王宫的吗？”
妖骸王非常乖巧地看着驯鹿王，但却没有道歉与求饶。
“……”驯鹿王垂下了眼帘，低声道，“你跟我来吧。”
驯鹿王站起身来，四只蹄子轻盈无声地踏在寝宫铺了满地的厚实绒毛地毯上。他带着妖骸王越过天鹅绒帘布分隔的内室，在比休憩的床铺更深入的寝宫的角落里，有一间被洁白的薄纱遮掩了门扉的密室。
“恶念之力就在我寝宫的隔壁，因此我竭尽所能地让这个房间离恶念之力远一点。”驯鹿王对妖骸王道。他已经注意到了妖骸王下意识停下的脚步。
妖骸王确实感觉很不舒服，前面那扇与整个深渊都格格不入的洁白门扉后，简直像是徜徉着无尽光明的大熔炉！而随着驯鹿王上前一步打开密室的门后，妖骸王更是情不自禁地往后使劲地缩着脖子，眯着眼去看密室中的内容。
这想必一定就是引得小丑王与驯鹿王大吵一架的根源了。这间密室并不大，四面墙壁上都挂上了洁白的丝绸和纱帘，编织的针脚是深渊绝对做不到的复杂齐整。密室的地上铺着厚厚一层凡间的土地，不是妖骸王在哀土荒原抚摸过的灰白色粉结的砂土，而是真正肥沃的土壤，上面密密麻麻地热烈盛开着美丽的白色花。之前看到过的那个智天使正一脸呆滞地站在密室中，心口处放射出众多能量匹练，妖骸王能感觉到，智天使的生命正随着那些力量的放射而不断流失着——这座密室中所有的圣白花能够在这不见天日的深邃地底生存下来，依靠的全都是智天使生命的供给。
整座密室最为显眼的则是密室中央的那尊雕像，正如小丑王所说，那是由最为纯澈与珍贵的黑水晶雕刻而成的。创世时期还未来得及流失的元素被封存在黑水晶的内部，成为了黑水晶中粼粼点点的繁星，但雕刻者显然拥有着极为娴熟的技巧，顺应元素在黑水晶中的分布，让这些静静发光的元素在雕像基部的御座中连成了星河。雕像整体的造型是坐着的，但并非严肃地端坐，而是略带有放松地倚在御座的靠背上，一手轻托着下颌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另一只手却向前伸出，手心朝上，如同朝着观赏者伸出了手。
神在浅浅地笑着，看起来很温柔的模样。
看着这尊神像，似乎驯鹿王的表情也柔和了些许。他伸出双手，将雕像伸出的手珍惜地握在中间，抬头望向了神像浅浅微笑着的脸：“在过去的一万年间，我并不知道他是谁，但是他，却明明是知道我在哪，可以来找我的。即便如此，他来了深渊王宫也不愿意再见我……应该是永远不会原谅我了吧。”
“……”妖骸王没有说话。握着一尊雕像的手，这样的行为当然看起来是很怪异的，而这么做的是一位深渊的王，场景自然看起来就更显滑稽了。只是当驯鹿王开始开口的时候，一股沉郁的气氛便缓缓地蔓延开来，如同一团湿漉漉的棉花一般在一点点地膨胀、挤压，最后占据了整个空间。
驯鹿王大概是从未向其他魔王倾诉过这些，他的声音很轻，如同低语呢喃一般：“其实我有任性过一次。那是深渊之王不应该做的行为，却是我最好的机会。……不过，最后也只是验证了他确实不想原谅我了。”
“也许还有机会……”妖骸王笨拙地安慰道，“就是改观的机会……通过长期坚持行善举什么的……”
“不。”驯鹿王放开雕像的手，冷硬地打断了妖骸王，“我说过，我有尝试过。这条路是行不通的。行善行？比我善的天使有一整个天国之多！他们还比我纯洁，比我善良！他怎么可能会在乎呢？！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他既然不愿意再见到我，甚至也不愿意看见深渊。那我偏偏要将深渊发展壮大，让深渊成为这个世界一颗不可忽视的毒瘤，让这里成为天使的绝命之地，将他喜欢的天使、精灵、矮人、海妖……所有的神之儿女！都拖入战争的绞碎机中，让代价大到他难以承受，大到他不得不看见深渊，直面恶魔，解决问题。”
“这条路对于你们尸骸也是有益的。”驯鹿王紧紧地盯着妖骸王的眼睛道，“等到他要出来解决恶魔的问题的时候，肯定也会顺便解决尸骸的问题。到时候，无论是恶魔还是尸骸，他们的正当地位都会被承认。你我作为恶魔之王与尸骸之王，会取回如其他种族王者之应有的正当权利。我们将可以光明正大地行走在凡间，受跟其他凡间王者一样的尊敬与尊重。你明白吗？”
“所以要先发起战争，让凡间的众族和天国都被拖入圣战，我尸骸一族才有未来？才能不仅仅藏身在地底深渊吗？”妖骸王悲哀地问道。
“不仅仅是为了你的种族，也是为了你。你还太年轻了，妖骸王，年轻且幼稚，对世界抱有纯真的幻想，却从未看清过你一直立在悬崖之畔，从诞生起就被绑在火刑架上。”驯鹿王放缓了语气，轻轻地叹息，“尸骸一族，不是如他的愿诞生的，这是你们种族的原罪，是迟早要被这个世界清算的标志。你以为你自由地在世界上行走，如你所愿想来深渊就来深渊，没有人在乎你在哪？错了。你的火刑架只是还没有浇上油、还没有点上火而已。你知道我们跟其他的炽天使级的生灵区别在哪吗？嗯？我们俩都是一样的，诞生的时候没有其他炽天使级别与生俱来的强大力量和成熟心智。我们诞生的时候，都如同一个婴孩、一个孱弱的生物，除了高贵的位格，我们一无所有！”
妖骸王不自觉地驼下背去，惊惶的双眼中写满了不安。也许他是想抱紧自己，回到蜷缩起来的姿态，这能让他感觉到一点安全感。他一直认为自己是自由的，是在这个世界无人在意的角落里自娱自乐的小透明，却从未想过可能他的性命从来都不在自己的手中……是这样么？是驯鹿王所说的这样么？但是确实，同为炽天使阶级，他从未像厄加口中的极光巨兽那般生来就拥有着优越的力量与睿智的心智。他就像个愚蠢的婴孩一样诞生了。这竟是不被祝福的炽天使级别的标志么？！
“我并无意在恐吓你，妖骸王。我只是不希望你跟我一样，硬生生地错过了一切，失去了一切所珍视之物。”驯鹿王坐到妖骸王身旁，继续道，“你喜欢生命，但喜欢是要有力量才能保护的。我没有力量，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跟我一起收集的东西在尘埃中腐朽，不复存在。甚至我和他的事情就只有我们俩知道，我甚至都不知道是不是他忘了，这个世界上就只有我还在记着那段遥远的情谊？！你也是一样的。如果你现在是深渊货真价实的二把手，比之小丑王更加崇高的地位，没有恶魔敢冒犯你的颜面，就不会有任何生灵对于你喜欢生命有任何质疑，他们只会争先恐后的在你面前展现与你相似的善心。你觉得苦恼，是因为你的力量不够！而力量，是要发挥出来才能奠定威严的。圣战的战场，就是一个很好的展现力量的场所。”
“趟过尸山血海……趟过荆棘遍地，以尸体去铸造王座，而后展现我对于生命的喜爱吗？”妖骸王的声音很虚弱，仿佛忽闪忽闪的火苗，即将熄灭。
“你的种族需要你如此。你自己也需要你如此。这很难，因为我们正背负着我们的原罪前行。”驯鹿王又叹息了一声，“好好考虑吧，修提略。”
修提略推开寝宫的大门就要离开的时候，驯鹿王叫住了他：“还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你了，妖骸王。”
修提略停下了离开的步伐，疑惑地回身望去。
“天国的监狱并不在第五重天。至少我不认为那里是。”驯鹿王的声音低沉，“真正的监狱在这里。深渊，才是天国真正的监狱。”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密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