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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作者已死 ...

  •   ##1.作者已死

      他是比较罕见的类型。
      高个子,沉默寡言,冷淡又自矜,半阖着灰眼睛,眼下则是乌青,算得上尽职伟证——大多数同行都死在了拖延症上,他则不同——从我来这,这个鸟笼一样的巨大书屋那天,到今天,他一直在宽敞的书桌上奋笔疾书。
      显然,青年是一位作者。

      除了四小时四百字四分钟撕稿一气呵成重头再来,到现在为止总体进度为零以外,堪称行业模范。

      当然,这样废寝忘食的画面,但凡是个人的断更作者都应该生出对亲爱读者的内疚。

      勤奋。
      这对于我而言是一个陌生又难为情的词语,我曾自叩日更的理由却求索不能,终日沉迷游戏不知所谓,于是上天大约是看不过去那些可怜的读者,对我降下了惩罚,要我通过催其他人的更新,来了解,来领悟,来体会被拖更者的苦。
      沦落至此都是我咎由自取,我现在的主要工作就是催同行的更新。

      按常理而言,我需要像火锅里的蚂蚁围着作者团团转,唯一的区别是要不到稿子编辑一般丢工作,而我丢命。

      「死亡」是写作中常见的惩罚策略,其分量却因人而异。
      如果遇上一个文笔不错思路在线的作者,那么即使是出场只有五分钟的配角落了个死亡,也会让人唏嘘不已。

      然而如果心比天高字比文薄,大篇幅的煽情只会得来一句“套路”的斥责,亦或是“努力”的同情了;就像这些漆成木色却空无一物的隔板,空荡荡的书墙和书架在天窗洒落的阳光下孤寂寥落。
      我希望描述我的作者能行。祝他好运。

      这种事怎么也得写成小说,但我不愿意把所有秘密都分享出去,也不知道如何同写这本书的作者商议。以前我也看过角色直接同读者谈话的情节;然而那样的伪四面难解近火,单方面的互动连敲门都算不上,只是无聊的暗示,和讨读者欢心的小把戏。最多获得一句“细思恐”的评价,可角色与读者的互动落差感太强,实在难以代入。白费一番好人设。
      假设我现在是书里的角色,舞台的演员可以直接同观众说那么不值一提的暧昧话语,我又如何通过空气听到他们的回应呢?

      即使我现在自言自语,故作神秘地微微一笑,又如何保证写我的作者只有一个?他们笔力如何?有什么人生经验?
      他们可能有的是学生,有的是初出茅庐的入职者,有的是不自量力的新人,也有天才,有老辣的从业人员——以及埋坑不填的混蛋。

      我无端感到烦恼。想到自己可能被描述成精神不正常的疯子,神经敏感者,或者害群之马,就十分担心。

      也许在有些人笔下我是主角,也有可能是配角,第三人称固然细节,第一人称就相当恐怖了。我不希望有人具事无细,用第一人称来写有关我的故事。因为我的想法过于跳脱,这书必然不会受到正常读者的欢迎

      但是也有可能有好心人写我用情至深,是个了不起的人。那么我如果微笑,会为后面章节埋下伏笔,这伏笔可能用的上,取决于这个作者是否会细读前文,亦或是有仔细的读者愿意提醒作者埋下的坑洞未填。
      但如果作者写我很强,但却超出我的能力,又会发生什么呢?他们笔下的我哪个是我,哪个不是我?

      我一时愣住,衡量这其中的差别。

      下方笔停了,我的思绪也回笼,我望着头顶的透明玻璃,视线直直下落。

      光线里飞快穿梭的尘埃似乎乐此不疲,永远不打算停下。
      这是十分特别的书屋,清透的光线穿透过六扇天窗,重复的曲肋顺着阳光延展,覆一层温柔的金色。而这个清净而无聊的地方,唯一有书的仅仅只有最底层的一排零散的小书架。

      我在旋转而上的旋梯走动,旋梯很牢固,没有发出半点不稳重的嘎吱声响。我想了想,我经常在很多小说里看到嘎吱的门,嘎吱的楼梯,嘎吱聒噪的嘴和嘎吱的鞋——凡事都要发出点声响,这就是五感上的描写方式——带动读者和作者合一,尽管人人都应该更喜欢安静有用的家具,但没有声音是什么感觉?死一样的安静似乎很没意思,也没有刻意动笔的必要。
      我不喜欢高处,所以在第二层就停下来,老实坐了会,从空隙间探出脑袋,低头围观下面的憋字运动。

      第26个纸团。

      他到底在写什么?
      这种严苛又洁癖的行为,像是患了严重的文字过敏,于是对所有的结果都不满意,才会连写26次全全失败。

      他的笔似乎在笔尖接触纸面的第一时间就落下了注定会死的种子,是坏种,所以即使花费更多的时间去种植培育,也注定无功而返。

      哪怕我也开始有了疑虑。

      我左手戴着的手表显示数字2,它与我脖子上紧勒的狗链联动,意味着两天后这人一章不更我就会当着他的面人头落地。

      即使到时候对方因为无头喷泉而灵感炸裂,我也看不到了。

      忽然之间,我一时兴起,决定捡那些纸团看个明白。

      我捡起其中一个纸团,为了尽量保持安静,我早早脱了鞋,踩在绵软的地毯上,纸团揉得很皱,哪怕展开也满是褶皱和折痕,好在不妨碍阅读。纸上字迹清秀,字写得很密,没有标题,包括标点符号不多不少四百字,剩下一片空白。
      我读了一遍,令我意外的是,他竟然在写小说。我以为长着这样脸的人,怎么也该写诗,或者写写散文和美文文学。
      没想到,真是想不到。

      我感慨万分,这四百字明显只是大纲,这又涉及到我的职业空白。毕竟我这人写文属于「灵感创作」流派,曾经我的个人编辑一定要给我明确大纲,导致一系列事故不说,小说内容也失去了惊喜和新颖环节,欢迎度大打折扣。
      我只看得出这是一个惊悚小说的大纲。只草草起了个开头,看不出什么害怕的情节或者紧张的气氛,看来他在大纲就卡住了。我挨个挨个检查废纸内容,这些纸竟然一模一样,用打印机都做不到分毫不差,他是怎么做到的?

      我就像一个停在紧闭大门前的路人,门上全是杂草和锈掉的锁,门里有人影有鬼影,我只能站在荒废的院落最外层探头看看,根本无从下手。

      在我弯下腰捡东西的时候,身后的笔触似乎停了一下,但我没有回头去看的想法。一来对方不说话,不吭声,我们之间拢共一句称得上对话的交流也无。
      二来,我不了解死人能否开口。

      金色笔触的光线勾勒室内轮廓,我摩挲纸张,踩着羊毛地毯——如果我想写我要写手工复古高级纯色羊毛地毯——总之我踩过这条细腻的毯子,情不自禁思考,如果我是作者,如何为读者描述这种舒服的感觉,用柔软的云海可以吗?或者棉花糖,云摸不着,但棉花糖那种一碰就化的触感,好像能够替代遥远的云朵,这样的材质,即使光着脚也不会受伤。

      我就这么走过去,走到唯一有书的书架前,脑袋前伸,棺材板不见踪影,我伸长脑袋往棺材里看。

      阴沉木棺材将后面的书架挡得严严实实,里面躺着一个黑发男人,长相和书桌后的青年一模一样。
      他闭着眼好似在睡觉,如果不是胸口没有呼吸起伏,看起来就像在做一个永远不会苏醒的梦。

      “你好?”
      我压低声音,像个贼,鬼鬼祟祟同棺材里的尸体,或者说不会呼吸的人打招呼。我的头发落进棺材,垂在他脸上,他没有反应。

      场景虽然阴森恐怖,但一想到死掉的同行反复更新惊悚小说的大纲,就忍不住感到幽默。

      棺材里的人没有腐坏迹象,甚至指甲都没有多余的生长,他仿佛真的只是在沉睡。面庞僵硬冷漠地闭着眼,胸口的血浸得很深,双手搭在身前,一动不动。我注视他一会,他并没有突然睁开眼,我脑海里也没有主动出现恐怖电影那种毛骨悚然的背景乐。我们相安无事。
      我看着他,把带来的一本书慢慢放进了棺材里。

      这本书封面沾了点血,也有点破损,蓝色,表面无字。
      做完这件事,我背靠着棺材滑到了毯子上。

      在我转身之前,书桌后的青年就停了笔,毫无情绪地盯过来。
      我仔细瞧他。

      这是鬼。
      还是幽灵?

      他是透明的吗?看起来光线没有直接穿过他的身体,还可以触碰钢笔和纸。
      他很快转移的目光,重新垂下眼睛,开始动笔。这个角度和旋梯不一样,可以看到浓密的睫毛,在这之前我一直觉得这种形容面部的方法着实老套,但我不得不承认,如果一个人足够白,足够安静,就会让人忍不住一直凝视他的眼睛。

      他手里的钢笔末端泛着冷光,低头的时候刘海掩盖了他的神色,让人不由猜想脱离他人视线时,那张脸是否顺畅保持着那样讨人喜欢的样子,还是变成一张青面獠牙的鬼脸。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作者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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