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绝恋》漠枫

1、出身名门

　　民国16年，雁门道代县境内一片萧瑟，凌冽的塞北寒风越过连绵的山脉，疾驶在代州平原上，一排排干枯的穿天云杨在风中左摇右晃。天阴沉沉的，几片若有若无的雪花在风的吹攘下乱飞着。由于年关将近，在通往阳明堡的乡间土路上，偶见几个行色匆匆的乡亲，他们提篮背篓，搀老扶幼去赶一年中最隆重的集市。
　　阳明堡人烟稠密，市井繁华，一年一度的年关大集，规模浩大，热闹非凡，汇集了方圆百里的坐贾行商，带来大量的丰富物质，吸引着整个雁北地区的贩夫走卒和市井百姓前来采购年货。
　　腊月23，是灶王爷\"辞灶\"上天的日子，根据乡俗，这一天，家家户户要买灶糖，放鞭炮，恭送一家之主，祈祷这位玉皇钦命的东厨司命，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所以腊月23号这天，阳明堡热闹非凡，人头攒动的街市上，到处充斥着“麻糖嘞！”炮竹嘞！等各样的叫卖声。
　　镇东，普渡寺门口。张老汉推着独轮车，沿街叫喝着，车上载满了用糯米、芝麻等制成的麻糖。张老汉的麻糖，香、甜、薄、脆，形似玉梳，洁白似璧，在阳明堡被称为一绝。张老汉正行走间，只见对面一个身着蓝布长袍，头梳偏分短发，手提药包的中年男人，向他招手喊道：“三叔，且站，给我称上十斤麻糖”。这个中年男人叫张桂海，是张老汉的本家堂侄。张桂海出身贫寒，早年间曾跟随本地豪绅贾顺开在北京天福楼跑堂，后因他行事稳重，为人精明果练，受到贾顺开的重用，提拔为贾家的总管事。
　　张老汉听到喊声，停下脚步，腾出手推了推遮住双眼的毡帽，见是张桂海，脸上立即堆出笑容，开口道：“是桂海啊！十斤麻糖，够吗？贾老爷府上人口多，少爷、小姐们怕不够吃吧。”张桂海回到：“够了，三叔。今年特殊，少奶奶要生了，现在府里都在忙乱，顾不上这些了。张老汉闻言连声说道：好，好，好！。说着便从车上拿起称盘，将麻糖铲了满满一盘，随手拉起秤砣，转头对张桂海说：“桂海，十一斤多点，你看行不？”行，叔，你给我装起来。张桂海说着拿出两张法币递给他。”接过法币张老汉面看了一眼说道：“桂海，我这刚开张，没钱找你，要不，改天你有零钱了再给吧。”看着张老汉那充满沧桑的脸张桂海说：“三叔，不用找了，马上过年了，剩下的你留着买些年货，就算侄儿的一点心意。”张桂海知道，自己这个本家堂叔生活艰难，年近古稀了，还孑然一身，加上时局动荡，日子过的实在是希荒。张桂海的话令这个饱尝世间冷暖的老人，心头生出一股暖流，温热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年轻时，他因为家里穷，没钱娶妻生子，几十年，独自一人生活，很少有人关心他，可是这个本家堂侄，却逢年过节，总要招呼他，不是送衣送米，就是送钱送药，这让孤苦无依的他在这情薄如水的世上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张老汉抹了一把即将溢出的眼泪，颤抖着双唇，嗫嚅的说：桂海，这，这，这让三叔咋感谢你呢？张桂海闻听，连忙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拉住张老汉，轻轻拍了拍说道：“三叔，你见外了，咱们是本家，身上流淌的都是老张家的血脉。虽然社会动荡，世道艰难，大家自顾不暇，但能帮衬的地方我们还是要尽量帮衬，大家一起度过这段艰难的年月。”说完张桂海，从口袋中掏出怀表看看了时间，接着说：“三叔，这点小事，你别放在心上。我要赶紧回去了，少夫人还等着用药呢。”说着他随手拿起张老汉包好的麻糖，转身就走，不一会便消失在了人群中，只留下张老汉在寒风中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脸上滑落了几颗滚烫的热泪。
　　这阳明堡又叫羊头城，位于代县城西，是春秋晋大夫羊舌叔向埋母之地，堡内建有羊舌大夫祠。由于祠内塑有羊头像所以当地百姓又把阳明堡称做羊头城。
　　阳明堡是古今重要的军事要地，同时又是商贾票号的起源地。明朝初年，为防止北方少数民族入侵，政府推行了具有军事性质的卫所制度，在以代县古城为中心的东西两侧交通线上，按五里一堡布局，建筑了二十九堡联城防御工程与雁门十八隘道，形成了严密倚守的雁门军事联防体系。阳明堡便是这二十九堡中的重要一堡。由于其地处雁门关南口，是入关南下的第二道防线，因此被称为雁门天下第一堡。随着时代变迁，这个曾经的驻兵重地逐渐演变成商阜物流中心和“茶马古道”。
　　阳明堡上世居着两个大户，一个是位于镇东的贾家，一个位是于镇南的刘家。贾家，祖居镇上，世代豪绅，先祖曾是晚清同治朝议叙员外郎。民国八年，贾氏第六代孙贾顺开，在北京城里开了个商号叫“天福楼”，主营餐饮堂食，兼营客栈旅店。由于贾顺开为人忠厚，诚信不欺，所以天福楼生意兴隆，而贾顺开又出身仕宦之家，所以北京城里的权贵豪绅都乐意和其结交，一时间风光无限。
　　贾顺开和夫人王氏，共育有两子一女，长子贾凤章，年方18岁，次子贾凤阁，13岁，还有一女唤凤兰，年方9岁。长子凤章10岁时，当权的北洋政府因在巴黎和会上与日本签订了丧权辱国的凡尔赛条约，导致北京城爆发了震惊中外的五四运动，由于日本势力的介入搅局，导致北京城动乱不堪。
　　火烧赵家楼事件发生后，北洋政府下令镇压学生运动，北京城瞬间变得风声鹤唳。贾顺开的天福楼由于是权贵豪绅们饮酒宴会的地方，更因是曹氏等民国高官指定宴饮的聚点，受到学生运动的迁怒，火烧曹宅当日，群情激愤的游行学生们，也将怒火点燃了天福楼。天福楼被毁，胆颤心惊的贾顺开，连夜卷起家当，携带全家老小一起逃回了阳明堡的老宅。而北京城里则只留下了张桂海负责处理天福楼善后事宜。五四运动结束以后，贾顺开无心再回北京，便叫张桂海处理好天福楼的事情后，返回了老家阳明堡，并把他提升为了贾家大院的总管事。
　　贾顺开的长子贾凤章，16岁时与大库伦商行的于家大小姐于庆香成婚，一年后怀孕，到今年腊月23日正是她分娩的日子，贾家大院都沉浸在喜悦之中。作为一家之长，贾顺开非常重视长媳的生产安全，几天前就命管事张桂海专门从省城医院请来一位妇产科的老中医，为稳妥期间还在雁门道找了最好的产婆为自己的长媳接生，张桂海回到贾家大院时手中提的药包正是那位省城老中医让备下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