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璀璨人生》Happy兔

1、齐安之死

　　齐安死了。
　　就在灵溪返校的前一天晚上，从教学楼的楼顶一跃而下。
　　俊秀的眼睛，高耸的鼻子，都在脸着地的那一刻，压成了一团模糊的血肉。
　　很快，整个学校都开始慌乱起来，学生的尖叫声，桌椅板凳挪动声，老师无能为力的呵斥声，从一个班传染到另一个班，像传染病一样，感染了整个学校。
　　等到救护车赶来的时候，汩汩的鲜血早已随着初夏蒙蒙的细雨四散开来，流进了他生前常翻的三叶草丛里。
　　有时候挨了打，灵溪为了哄他开心，就会领着他来翻四叶草，边翻边说：再忍忍，马上就要上高中了；再忍忍，马上就要高考了......
　　有一次，她也忍不了了，不管里面有没有人正在如厕，直接冲进了男厕所。结果，她也一起挨了揍，因紧张而煞白的脸蛋被蘸着尿的鞋底子扇了个满堂红。
　　齐安看着她红肿的脸庞，鼻子直酸，温柔的双眼噙着热泪，要使劲忍住才没有掉下来，灵溪却没哭，认真地说：“咱俩好好学习吧，考个好大学，离开这里。”
　　这句话，灵溪说过很多遍，只是这次格外认真而郑重。
　　齐安顾不上自己，先给她洗脸，冰凉的双手抚上她热辣辣的脸庞，说：“好。”
　　她说什么他都听的，甚至说什么三叶草里有象征幸运的四叶草，他也信的。
　　灵溪离开了一周，去北京参观清华北大。
　　其实只是一个北京的技校为了招生，打了一个北大清华游学的幌子，吸引学生们来自己的学校参观，去了7天，2天花在了来回的大巴上，4天半用来参观他们的学校，听他们讲课，讲自己的学生毕业以后有多么供不应求，薪资有多么诱人，剩下的半天给他们参观清华北大。
　　灵溪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很着急想回去，可能是这种实景广告实在太无聊了。但跟着学校的团，就必须跟着学校走，所幸熬到最后终于也瞻仰了一下清华北大的真面目，她想给齐安买个明信片，却连个买的地方都没找到，就匆匆被老师喊走集合回去了。
　　这趟名校游学，属实无聊。
　　周一按时来上课，一进教室，灵溪惊讶地发现，一个班的同学眼睛都在看向她，她不可思议地在大家齐刷刷的注目礼中，忐忑地坐回自己的位置，看到大家又好像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灵溪好奇地问同桌：“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呀？怎么感觉大家都在看我？”
　　张墨抿紧嘴巴，似乎是有点紧张地组织了下语言，但很明显又组织得不太好，一直磕磕巴巴地说：“额，那个，啥吧，就是，嗯，从哪开始说呀，你能承受不能呀！哎呀，我......”
　　她对同桌支支吾吾的表达能力很是费解，然后习惯性地看向后排角落里的位置：“嗯？齐安呢？马上要上课了。”
　　张墨似乎更紧张了：“齐安呐，齐安他，嗯，他不来了......”
　　灵溪按部就班地打开书包，把书本拿出来：“嗯？请假了？生病了？”
　　张墨好像下定决心似的，突然一把抓住灵溪的手腕，语速异常地快：“我提前说哦，你做好心理准备，我知道你跟齐安关系好，但是人死不能复生......”
　　灵溪双手一滞，脑子自动过滤掉很多无关紧要的语句，等等，她刚才说了什么？人死不能复生？
　　人死不能复生？？
　　！！！！
　　她紧张而严肃地别过头，看着同桌，一字一顿地问：“什么叫人死不能复生？？”
　　张墨是个嘴笨的，她向来不会安慰人，此时又紧张地很，只能根据本能，语速飞快地抛出重点：“齐安死了，跳楼死的。”
　　言简意赅，没有废话。
　　谢灵溪直直地定在了那里，好像有人在她的心上扔了一个炸弹，轰地一声，巨大的痛苦顺着心脉像全身蔓延开来，她动不了了，可是耳朵却还在不停地输入张墨的话语：“你走那天，齐安奶奶突然心梗过世了，人走的很快，齐安都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你知道的，他只有奶奶和他相依为命。后来他请假回家处理奶奶的后事，周六回来上课，人憔悴得很。课间的时候我看见他一个人去小花坛那里坐着发呆，但是下午的课他都没上，当时大家都觉得他是心情不好，不想上课，就连老师都没追究他旷课。但是等到最后一节晚自习的时候，就听到有同学喊：跳楼啦，死人啦.......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是谁，谁也不敢靠近，等到120过来，把他翻过来抢救的时候，才看到他摔得面目全非了，根本认不出是谁......老师们挨个班级排查了好几遍，只有齐安不在......然后老班去认尸了，衣着和身形都是他......”
　　灵溪听着这些话，几近晕厥。
　　7天而已啊，才7天而已，人生的巨变怎么会发生得如此之快？
　　她不敢相信，不，她不相信，奶奶很重要，可是他说过，谢灵溪是和奶奶一样重要的人，他怎么会抛下自己呢？不可能......不可能....
　　张墨有些为难地说：“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但是我觉得还是一下子都说出来比较好。有好几个同学都说，齐安出事那天下午，刘亚淼又带人把他堵到男厕所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又挨打了......”
　　听到这句话，谢灵溪从几近晕厥的状态中醒过来，用冰冷又满是细汗的双手死死地抓住张墨的手臂：“你说，刘亚淼又带人欺负齐安了？”
　　张墨的手臂传来的疼痛加剧了她的紧张：“是，但是是在男厕所，没监控的，你可别做傻事......”
　　可是没等她说完，灵溪已经放下她的手臂，从教室冲了出去，就连撞到了老班都完全没有回头的意思。
　　等老班站稳冲她喊完：“谢灵溪！你给我回来！！上课了你要去哪？！！”的时候，班里早已乱作一团，老班让班长暂管班级纪律，然后慌慌忙忙地朝理科班跑去，他知道，要出事了，要出大事了！
　　此刻的谢灵溪全身都被愤怒占据着，主导着，心里就像有一头恶狠狠的老虎，随时要冲破身体这座牢笼！
　　刘亚淼在脸上骤然地挨了恶狠狠的一巴掌，以致身体都差点被打到在地时，才反应到谢灵溪的到来，她双眼通红，恶狠狠地像一只老虎，第一巴掌刚打过，就来了第二巴掌，刘亚淼下意识地推开她，她又立刻扑过来，铆足了全身的紧，拼了命地打他！
　　这一幕来得太快，以至于所有同学包括老师反应过来的时候，谢灵溪已经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和刘亚淼厮打了起来，新来的女老师也没见过这种阵仗，愣了一秒钟才反应过来，书本一扔，迅速跑过来拉架，只见那个女生骑在男生身上疯狂锤打着，像一只发了疯的野兽，她竟然丝毫都拉不动，只得指挥身边的男生过来拉架，一，二，三，四，来了四个男生，眼看就要把他们俩分开，女生突然发狠，死死咬住男生的胳膊不松嘴。
　　男生被咬得不停地哀嚎，于是更多的人过来拽女生......等到老班赶到的时候，谢灵溪刚刚被拉开，通红的双眼还在直直地瞪着男生的方向，流着血的嘴巴往旁边一吐，是一块血肉......
　　她活生生地咬掉了刘亚淼胳膊上的一块肉！然后还要往他的方向冲，大家都拦着她，不让她接近！
　　谢灵溪像疯了一样，她要报仇，她要狠狠地咬死刘亚淼！可是人太多了，她过不去，她用双手使劲推搡着每一个挡路的人，她想骂他，骂他们，骂每一个不让她报仇的人，她只会愤怒，不会骂人，浑身颤抖着才挤出两个字：“坏人！”
　　坏人！是的，坏人，没有更多的词汇，就是不断地咆哮着，怒吼着：“坏人，坏人，坏人，坏人，坏人...”她不知道自己喊了多久，嗓子已经叫不出声音了，眼前的人也模糊了，周围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听不到了，然后就没有记忆了......

　　醒来，就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复仇的最后，她声嘶力竭晕倒了。
　　她的妈妈难得会放弃打牌，过来照看她，当然依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在她心里，没有什么比打牌更重要的，这次却勉为其难地放弃本该用在牌桌上的时间，来到医院照看她唯一的女儿。看到女儿醒过来，忍了又忍，还是刻薄地骂道：“本事不小呀，替人出头呀！你可以呀，那么厉害不要躺在这里呀，十根手指头，八个指甲盖都掀翻了，你是打人啊，还是被人打？”
　　她这才艰难地举起双手，看着8根手指头被纱布包的严严实实的，指尖传来钻心的疼......
　　她张张嘴想要水，但是喉咙又疼又肿发不出声音，整个人昏昏胀胀的，脸很烫，发烧了......
　　后来还是张墨来看她的时候，看她一直看水杯，才把她的病床摇起来，倒了一杯温水，又去邻床借了个吸管，插在水杯里，她才喝到了水，咕嘟咕嘟就是一大杯。
　　张墨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旁边满脸写着不耐烦的灵溪妈妈，叹口气，又给她倒了一大杯温水，让她慢慢喝。
　　她来是转达学校对她的处理的：停课2个月。
　　灵溪依然是没有任何表情，也不说话，好像对这些处理结果毫不在意。
　　张墨又鼓起勇气说：“本来是要开除你的，你也知道，刘亚淼的爸爸是校长，你生生咬掉他一块肉，他爸爸恨不得赶紧把你开除，后来是李采薇替你出的头，她爸爸是教育局的，反正就是硬把你留下来了，只是停课2个月，高三开学就能复课了，你回去了记得谢谢李采薇。”
　　灵溪抬头看着张墨，还是默不作声。
　　张墨又说道：“刘亚淼和他的几个跟班都被开除了。”
　　灵溪仍是沉默地看着她，张墨被她盯怕了，她知道她想了解什么，无奈地补充道：“哎，这件事的最终结果就是这样了，我知道你接受不了，一条命只是换了坏学生被开除了而已，但是你没办法，你知道厕所的地方是没监控的，没有证据能证明齐安的死是因为受不了刘亚淼他们的欺辱......”
　　她知道的，其实最后只能是这么个结果，刘亚淼的爸爸刘森，是这个小县城唯一的重点学校里只手遮天般的存在，别说没有证据，就算有证据，也会被销毁一旦。
　　她唇色惨白，不说话，木然地看着窗外。
　　沉默了良久，张墨叹口气，递给她一样东西：“拿着吧，老班在天台捡到的，这应该是他唯一的遗物了。”
　　手心摊开，是一个旧旧的MP3，那是齐安奶奶捡垃圾的时候捡到的，回去给了安安，没想到还能用，每次她听到好听的歌就会让齐安下载到MP3里面，一人一个耳机，循环着听。
　　妈妈不情不愿地伸伸懒腰，出去送女儿要好的同学了。
　　灵溪用剩下没被包裹的手指，艰难地按上了MP3的开关键，一首温柔至极的男声缓缓地流淌出来：
　　Say goodbye，say goodbye
　　答应我要过得愉快
　　当月光洒下来
　　你知道我在
　　So say goodbye，say goodbye
　　答应我好好活下来
　　当明月在胸怀
　　有那么一天
　　你会明白
　　......
　　齐安，你是在用这首歌，向我告别吗？
　　你不要我了吗？
　　头痛欲裂......
　　昏昏沉沉......
　　就这样一直昏着，睡着......
　　永远都不要醒来了才好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