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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沁泽的土地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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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从外面扔进来的黑影正是雕刻师傅老贺,他的身体因双手的指骨断裂而痛苦的蜷缩在一团,全然没有上午雕塑时那副悠然自若的模样。
案桌之后,盛老爷伸长了脖子越过一旁的窗口朝外探去。过了好一会儿,一个身形比成年男子略矮些的公子举着把伞,踏着石阶慢悠悠走了进来。
盛老爷心里暗道一声“晦气”,毕竟无论是谁,好事被人三番两次的打断,都不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
但很快,盛老爷心里的那点不悦,就变成了恐惧。因为眼前这位优雅收伞的公子抬起的眸子中,没有眼白。
而这,是魔物化作人形的典型特征!
“哐当”一声响,寅奴胆儿小,整个人吓得直接倒在了地上,那公子见了轻笑一声,道:“今日确实是个好天气,适合睡觉。特别是,那种一睡不醒的觉。”
盛老爷抖着声音道:“魔……魔族。”
那公子不急不慢,将伞靠在门外,阖上门扉转过身来道:“嗯,我是魔族。这世上许久没见着魔族了,很意外吗?还是说,你怕魔族来找你清账。”
这时,摔在地上的雕刻师傅老贺大声尖叫道:“这人知道了!他知道我们做的事,那个药!那个药不能……”
那公子轻轻挪了一步,暗色的靴子碾在贺师傅手腕上。顿时,痛苦的尖叫声打断了贺师傅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
阖上的门扉阻隔了外面本就没剩多少的光亮,那公子的声音从暗处缓缓传来,道:“我不喜欢随意插话的人。希望阁下以后,只在该出声的时候出声。当然,前提是过了今日,阁下还有以后。”
说完,他的视线瞥向盛老爷那,后者态度较斩风云来时变得更为恭敬、讨好。盛老爷擦了擦流到下颌的虚汗,道:“不知尊者驾临寒舍,所为何事啊?”
那双全黑的眸子染了些笑意,它的主人将问题抛了回去,道:“你觉得,是所为何事?”
盛老爷自然是不知道。
但聪明人都明白,这个实话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
盛老爷正欲说些什么缓解一下这愈来愈危险的气氛,那公子又笑了一声,道:“放心,我不是来寻事的。你听听,这外面的雨声、风声、雷声,它们大不大。”
盛老爷颤栗道:“大……自然是大。”
那公子点了点头,道:“那就好,这样的天气,无论做些什么,都会方便一些。”
说到这里,他话题一转道,“仅几百年里,魔的数量不多,但也没减上多少。虽说弱肉强食是这世上亘古不变的道理,但少数同族被你们掳去,我还是该表示一下关心,你说呢?”
闻此,盛老爷面露讶色,道:“这,这我真不知道啊!小人只是买卖一些奴隶畜牲,这怎么……怎么还牵扯到您的同族了啊。”
“哦?”那公子的声音里泛着一丝趣味,“看来你们是分工明确,倒是叫我有些头疼了。不过我来这,是寻乐子的,而不是讨不快,不若这样吧……”
他看了看盛老爷,又看了看地上蜷缩着的老贺,笑道:“今日走出这屋子的,只能是你们其中一个。至于你们怎么商量……我希望一个时辰内,能得到最佳结果。”
……
城外,酒窖。
离了老远,宁初就听到一个耳熟的声音毫无感情的唱道:
“最后一公分,
别再涨咯——别涨咯——
要停摆摆咯——”
宁初笑道:“若是知道您在这里,我就不这么急着赶来了。”
前方的低洼处,雨水围着小小的茅草屋积了一滩。而在这屋后的山坡上,还有源源不断的浑浊泥水向下面灌。
眭宗主穿着一身灰色麻衣坐在台阶上,看积水漫上门槛的层层纹理,“沁泽这雨下个不停,倒像是哪家的小娃娃离开大人,开了眼闸子似的。”
宁初走到檐下收了伞,道:“差不离了,这里的土地刚走,下点雨也好送送他。”
眭宗主道:“我记得这儿的土地是个葫芦精老头,时常来我这酒窖偷酒喝,修为不高,经常被法阵挡出去也就罢了,还不识货,偷的尽是些年份低的,我记得他同你有些交情。”
宁初没有否认。
那位腰间常挂着个葫芦的老叟对沁泽这片土地上生长的一切都极为熟悉,无论是深埋地底的参根,还是分散藏匿在谷底溪涧的灵鱼,他都如数家珍。数百年间,有好几个夜晚,小老头都是拎着一条鱼敲开小竹潭的院门送给他们上一顿大餐。
明明初识时,还是个藤蔓都掰不清山精。现如今,却已是受十方生灵敬重的土地神了。
一颗颗豆大的雨珠敲在水面上,宁初不自觉的跟着沉了声音,道:“四百年前那场大疫起的突然,没控得住。医者人数不够是其一,更多的是药材紧缺。那时我便想着,若是有一处地方能集齐世间的绝大多数药材,或许就能控得住了。”
眭宗主道:“所以才有的沁泽城?”
宁初摇了摇头,道:“只是机缘巧合。沁泽建城的时间同那场大疫隔了两百余年,期间足够寻上数十处药材丰富之地了。但众所周知,老道的地神最不想看到自己地界每隔几年冒出一场疫病,就是普通百姓,住着也不会安心。”
眭宗主道:“确是这个理,这么说来,那葫芦精竟还是个开明的家伙,该给他捎上几壶好酒送送行才对。”
闻言,宁初很是赞同,迈步进屋内转了一圈,出来的时候,左右手各提了三壶老坛子酒。
“……”
眭宗主一脸悔意,悻悻道:“子潇仙君,你这拿的是不是有点多了,还能腾出手来举伞么。现如今结界封山,灵力运转不开,还是省点开储物袋的灵力吧。”
“那也没见您省了运转法阵挡水的灵力,”宁初笑笑,回到檐下将门阖上,继续道,“其实,数百年前的沁泽还不叫沁泽,附近的百姓叫它‘大穷山’。因为大穷山什么都穷,山穷遍地荒野,水穷河道干涸,数十里见不到一棵树木也属正常。那时的大穷山,自然也没有哪位土地当职。”
眭宗主有些意外,毕竟,就连最偏僻、最了无人迹的雪域都还有一位土地当职。
宁初接着道:“稀奇的是,这样的地方却长着个绿油油的小葫芦,还是成了精的那种。于是我就问它,要不要换一片土质肥沃的平川生长,它却跟我说‘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不道早已’。”
眭宗主道:“悟性甚高。”
宁初提提酒坛子,道:“毕竟是位能当得上土地的山精。”
眭宗主看着自己被拿走的宝贝酒,心头滴血,道:“但我还是觉得仙君您撑把伞比较好,就是能当得上土地的山精,也不兴喝这样多的陈年老酒。”
宁初道:“无妨,有人来接我了,淋不着。”
眭宗主叹了口气,稍一想,便知是月肃送伞来了,道:“唉,月肃这傻孩子。”
宁初道:“您忘了,他不喜酒味。”
眭宗主道:“那还能是谁?”
未待多想,下一瞬,安肆的身影出现在来时的山道上。
与分别时不同的是,安肆换了身天青色的衣衫,连衬着他举着的素色伞面,都带了几分少年独有的朝气。
安肆简单作了一揖,道:“眭宗主。”
宁初随手便将一边的三坛子老酒递给了他,自己留了三坛,转身对眭宗主道:“这雨应当落不了多久,过几天城里或许会有些乱,到时您得空了,还请过来帮帮忙。”
眭宗主抬手朝外摆了摆,示意知道了,撇过头再不看被带走的那几坛宝贝。虽是眼不见,心也烦,但少看一眼,少分气。
回去的路上,安肆带着宁初走了条偏道。
宁初道:“若是不喜雨水湿了裤脚,通知城主府上的人来接便是,你这般回去怕是又要换上套新的了,这次出门带的衣裳还够换吗?”
安肆道:“够换。”
宁初没忍住笑出了声道:“好乖。”
这般简单的一问一答,叫他想起了北澜殿主养的那只长毛小鼠,软糯糯的一团,给颗瓜子就老老实实的抱着,有时心情好了还会给主人让食。
可惜他这只明显是个气性大的小鼠,下一瞬,头上的雨伞便往少年自己那边收了一半,数十滴雨立马趁虚而入打在宁初头顶,他忙笑道:“好好好,我说错了,不乖。”
安肆“啧”了一声,伞又移了回来,但人却走得更快了。
宁初大步追上去,道:“我说乖也不是,不乖也不是。出去时还好好的,怎的回来就不高兴了?”
安肆偏过头来,黑色的眸子里像是装着块冰,皮笑肉不笑的道:“我哪有不高兴,只不过是辛辛苦苦转了大半个沁泽城帮你买到葡萄籽后,非常非常偶然的听到了一个传闻。”
那葡萄籽明明是阿免要的,宁初想了想,道:“什么传闻?”
安肆语气平淡道:“名动天下的第一舞姬鶄尘,行万水千山赴沁泽,只为与某位宁姓情郎共度七夕,真是感天动地的一段佳话啊。”
听他这话,宁初起了些逗弄的心思,道:“原来快要七夕了啊,真是个好日子。”
安肆瞥了他一眼,道:“这位情郎还有什么其他要补充的吗。”
宁初认真点头道:“有啊。竟是佳人相邀,定不好空手作陪,正好城中有一家远近闻名的香料店,回去时我们顺道看看好了。”
话毕,宁初好心情的等着少年接下来的反应。
岂料,后者很是冷淡的道:“哦,行。”
宁初觉得有点儿不对,问道:“今日这样好说话了?”
安肆道:“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