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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明五爷的消息不慢,却终究是等到腊月十一,蓝城向东山派兵,才知道,原来夏溯初八那日夜里就带了几个家人,驱车去了江南。明家管事的说:“夏当家交代,他走之后,府上事情都叫来请教爷,他的私章在您这里。”

      明岐想起腊八那天,他来说,“你若愿意应承我这些,我会深谢你的。若不愿意,就算了。”

      明岐坐在饭桌上有一些惶然,不知道是为了江南的局势,还是为了夏溯那天的一番话。他开车,从城南家里只七八分钟就到了夏家。

      明岐的车停在正门前的巷子里,他进门,就有荣起来迎。明岐一怔,“你怎么没陪他去?”

      荣起的嗓子这日格外粗哑,“爷不叫我跟着。”

      那日起北风,奇冷,天却像块冻久了的冰晶似的晴好剔透。夏家前院不种树,萋萋草坪上覆着一冬的雪,小路不宽,至多只容两人并排。明岐站在前院当心,看着夏溯亲题的日新阁的匾,心里忽然发空。

      夏家的家人正在忙着搬弄年货,后院的嬷嬷从游廊经过,打了声招呼说:“五爷来了。太太正在后院儿定除夕的席面呢,五爷可过去看看么?”

      明岐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过头跟那人答话的,他说:“缘——你们爷不在,我就不去内院儿了。姐姐不问,你们也别提我来过。几份文件,我拿了就走,不用留。”

      其实明岐只是在想,这样惘然无所依的日子,他是不是早就习惯了?可是明岐自己还没有。那声缘之哥哥差点儿脱口而出的时候,明岐才终于后知后觉,可能自己以为的不那么喜欢了,其实终究也没少多少。九牛之一毛,沧海之一粟,十年之一瞬。

      明岐站在夏家门外的台阶上,回头问荣起,“他去了岭南?”

      “爷没说。”

      “那就是姑苏或者吴中?”

      荣起抿了抿嘴,没吱声。

      明岐点了个头,正要朝车子去,荣起却又跟了上来。

      “五爷,爷走前吩咐过,他的印信在蓝城内必有一份,那是留着支派家里的人跟钱用的,所以特地叫您收着。”

      明岐出门仓促,围巾手套一应没戴,此时手心里沁着冷汗,贴在车门把手上,隐隐作痛。好半晌,明岐才笑了一声,“怎么,没差事拴着我,他还怕我去找他不成?”

      荣起没接话,端立阶下,看着明岐把车开远。

      夏溯一共五辆车,每车五个人,轮班倒地开,吃喝都在车上。开过芙蓉岭时坏了一条胎,此后一路都顺畅。如此星夜兼程,终于腊月十三到了东山。城区烟火寥寥,年节的气息有,却并不浓厚。夏溯吩咐开车的家人,“别停,径直去浮屠县。”

      浮屠县人丁稀疏,更没什么腊月的样子。只是遥远看见一座八角塔下青瓦白墙、连片趴着瘠兽的宅邸,想也是到了祝家门前了。

      “我去水军衙门,你们找两个人带着我的信去祝家,问问这半个月的情形跟江南的事情,再嘱咐一回祝琳庸,千万闭户锁门,等着蓝城来人照应他们。”

      两人领命,就下了车。夏溯带人往横江畔的衙门赶。进门一问就知道,打从五日前给蓝城拍了电报,赵师载带着那三艘舰去了姥塬,此后再无音信。见夏溯嘴唇起皮,底下有人给他倒了一碗粗茶,夏溯也没喝,沉吟半晌,问说:“那日江南是怎么来请的?文凭电报在哪儿?”

      底下人摇头,“岭南成宪亲来的,还一位,据说是江南议会教育大臣褚攸之的公子,褚聊安——赵团长只能跟去。走前只来得及偷偷交代我们拍电报给蓝城汇报。”

      “成宪跟褚聊安?”夏溯眉心一拧,“确定没看错?”

      “那人来都没顾上自报家门,赵团长一眼就认出来了,应该没认错。”

      夏溯深吸一口气,道了谢,退出了水军衙门。“叫人去县上发电报给褚家,让他们派船来接我。”

      底下人本不敢还嘴,但这节骨眼上,无人敢不绷着弦儿,“爷,要去江南,怎么不用东山的船?”

      “你不发电报,怎么让人知道我来了?”夏溯冷嗤,“他们就等着跟我谈条件,不如过明路的快捷方便。我没耐烦跟他们兜圈子了。”

      这厢去祝家的人还没回来,那厢江南商队来接的船就已经到了,夏溯不能等,于是带人登船。

      船上是年近而立的褚攸之,一身素面长褂,罩着短袄,玳瑁眼镜架着,浑身还是十年前一样的文人气度。褚攸之躬身,“夏当家。”

      夏溯脸色不虞,还是伸手扶住了,“先生不必如此。”

      褚家书香门第,累世博学,世奉枢密院,走旧规矩矮夏溯一头,走新规矩高夏溯一头,夏溯并不想此时拿乔摆谱,于是开门见山,“令郎今年几岁了?”

      褚攸之似乎也不知道夏溯千里迢迢一趟,话题怎么就转到自家不成器的儿子上头来了,于是老实答话,“刚十六。”

      十六,真是好能耐——夏溯冷笑,“褚公人品,放眼江南江北都是无人能及的,我不怀疑。只是褚家单传,会否溺爱、纵容太过,以至于幼子纨绔,不知道玩火自焚的危险?”

      “夏当家何出此言——”

      “薛定安绕过江南议会,在姥塬扣住了赵师载跟三艘浮屠县的舰艇,内阁来函询问,江南议会一口否认自己曾请调过这艘船,说是赵师载私自动兵,侵犯姥塬。我刚从浮屠县来,人说是成宪跟令郎,亲自来请的赵师载。这番摩擦闹起来,轻则家破人亡,重则流血漂杵,先生可知道?”

      褚攸之脸色发白,一时无话。夏溯就知道,他应该是不知情的。于是眉头深锁,夏溯又劝,“褚公啊,十年前离都我就劝过,世家子弟,身上的干系重大,娇养不要紧,但得知进退、明是非,大节小义,孰可为孰不可为——您辛苦这二十年,桃李满天下,非要毁在聊安身上不可?”

      “他始终在吴中我的眼皮子底下,我真不知道他——我——”褚攸之的脸色由白转红,气急了像是一口气都快透不上来,夏溯也不好再责难,只能说:“我现在就盼着赵师载跟前,聊安压根儿没张过嘴,否则成宪作死,拖着您满门——褚公可以自己想,一旦您锒铛入狱,胡沅钦到底多久能吞下您手里的家产。届时之江南,是否还是褚公想见之江南。”

      船行半个钟头即到吴中渟水码头,夏溯下了船,已经看见胡沅钦在等了。是人身量不矮,穿一身毛呢西装三件套,也不知道从哪儿打听来的夏溯喜好,前襟还插着一支粉红色的海棠花。夏溯心道也是有趣,难道不知道那支海棠跟他胸前青蓝色的领带相互打架?走近了看,衣服驳头宽大,双排扣,肩膀袖笼都宽,像是海外的手艺,并不像是江南姑苏文家的。

      “夏当家!夏当家好,一路舟车劳顿了!”胡沅钦伸手出来,脸上笑得很热情,叫夏溯也不好下了脸面。这种时候,他就有些怀恋蓝城那个从来不爱在场面上给人面子委屈自己的明五爷。

      好在羊皮手套戴在手上,一路从江北蓝城带到江南吴中都忘了摘,夏溯垂眼看着胡沅钦的手半晌,才伸手握了一下,“久仰胡先生大名。”

      胡沅钦道:“真的吗?哈哈哈,原来蓝城也知道我?还传到了夏当家耳朵里?”

      夏溯一眯眼,示意褚家随从领路,然后才边走边道:“胡先生前年好大的手笔,四千四百万英镑买下南商舰队的投名状,江南江北,谁还能没听说过您呢?”

      “嗐,那算什么。”胡沅钦说着,笑得倒是一点也不客气,“江北有您夏当家,江南还有成扶章,我这点钱是能砸出点动静来,可在您二位看,也不值什么。说起来,多年前,成扶章还是给您夏当家家里做事的吧?”胡沅钦哂笑,“那时候我还在鹤荡挑担贩货,连朝见您的资格可都没有呢。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如今他成家也能江南江北的,跟您平起平坐了。”

      夏溯原是伸手进怀里摸烟盒的,那厢胡沅钦瞧着,已经殷勤摸出一只白金的打火机来了,于是手指一拨,夏溯摸出来一方帕子,摘了手套,开始慢条斯理地擦手指。“这话说得也不对,我与扶章先生所善殊异,胡先生说的平起平坐如果是指经商才干跟家财积累,那我该逊色他许多。不过说起来,上回见扶章先生还是少时,父亲有意拜扶章先生做财政大臣,先生说自己力有未逮推辞了,有意拜他做我老师,先生说自己才疏学浅也推辞了——想起来至今都觉得,先生大才,为人却恭谦勤笃。放眼如今商人之中,实在是楷模翘楚。若有缘,胡先生也该拜访一下他,能长进不少。”

      胡沅钦脸色并不好看,脸上勉强挂着笑意,脚下却一步上前,越过夏溯挡住了他上车的路,夏家人抬手就摸上了腰间配枪。“夏当家说得是,该有机会见一见。不过我与成家现任当家成宪私交不错,不知道夏当家是否有意也认识一下?”

      “哈,”夏溯难得笑出声,“我只知道成扶章南下,还不知道成家换了当家的,更不知道原来成扶章下头,这成家还有个二房——真是在蓝城待久了,都不知道你们江南的新闻了。好啊,胡先生改日引荐我看看这成家的当家人。”

      夏溯不想多留,绕过胡沅钦,上了褚家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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