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灵纪事》燕序昭

41、风月无边

　　即使两个虎视眈眈的魔在这里，韩明昱果断出声提醒他，“梅凡，屏气凝神。”

　　她话音刚落，引来风月魔嘲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关心别人呢？”

　　“若不是被你们魔族戕害，一个好端端的人何至如此田地？”

　　顶上吊着一个，地上趴着一个，中央站着的这个也没好哪去！

　　“呵，怎么不说你们人间的皇帝，随意被吾等蛊惑，贪生怕死，大兴土木求长生，还好色，三宫六院不说，还要凑什么二十四节气、三十六星宿，我们魔族可没玩这么花……”

　　一人一魔原地吵了起来，忘了最初的目的。

　　正努力抑制头痛的梅凡还不知道自己成了他们吵架的导火索。

　　夺舍修仙者的魔被吵得头痛，真想一下终结掉殿内的一切，试图凝结魔气之际，想起自己的处境，硬生生给忍了下去。

　　他换了一副和善的笑容，对韩明昱道：“不如你我共同对付风月魔，事成之后，两人归你，长生寺归我。”

　　对着这贴脸过来带着讨好的笑，过犹反似皮笑肉不笑般怪异。

　　韩明昱不屑与魔合作，这些家伙大多不守信用，不过……心下顿时有了主意。

　　“名字？”

　　“啊？”他愣了下，“桂枝。”

　　“你叫桂枝？”

　　魔轻咳了一下，“不，他叫桂枝，我叫泠君。”

　　韩明昱有些无语，这个叫泠君的魔大概用着桂枝的身份习惯了，都快把自己本名给忘了。

　　风月魔一听这两个家伙交换了姓名，显然达成了合作共识，先动手为上，直扑韩明昱命门。

　　韩明昱反应过来，朝泠君那儿一闪，将战火引导他那儿来了，泠君没想到这死女人来这么一茬，赶紧祭出桂枝的剑抵挡。

　　韩明昱笑盈盈道：“泠君啊，我们一定要打好配合，把风月魔这厮干掉。”

　　泠君本想打着合作的名义坐山观虎斗，却被韩明昱架进混乱里被迫出力，还被她用言语钉在高台上，只好硬着头皮鏖战。

　　泠君的反击在风月魔眼里更坐实了他俩的合作一条心，风月魔更不留余力。

　　韩明昱在里面插科打诨，看这两方谁弱谁强，谁处在劣势了，韩明昱就帮他对付占优势的那一方，总是势必要二者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有时打到泠君了，引起他的怀疑，“韩明昱，你到底在帮谁？”

　　这时候，韩明昱就闪着无辜的大眼睛道：“哎呀，不好意思，我看错人了。”

　　泠君只能打破牙齿和血吞，干瞪她一眼。

　　韩明昱正等着他们力气耗尽，哪知角落里的梅凡突然大叫一声，“我想起来了。”

　　*
　　梅凡想起来了一些过去。

　　宝庆年间，民不聊生，穷人鬻儿卖女，被拉去做苦力，而他是个秀才，也没好哪儿去，从来没中过榜，反而那个不学无术的同窗坐上了六品京官的位子。

　　梅凡以帝后宫二十四节气美人为灵感作了一整套避火图，由于画工精巧，广受达官贵人喜爱，他以此糊口，还能接济一下身旁快饿死的街坊邻居。

　　然而风月图很快被禁，有人认定这图有隐喻奚落圣上之嫌。

　　当然认定的没错，梅凡确实有文人的气节。但他也怕死，出家为僧避祸，还能吃一口半饱的饭。

　　后来长生寺等圣寺成，官府广招僧侣，那些个寺庙供奉的与正统的神佛大相径庭，因此和尚们都心生恐惧。

　　梅凡也心知肚明，为了报老和尚们的收留之恩，笑呵呵地填了名额，说是去享福。

　　定海石窟庞大，长生寺堂皇，若干个平民被禁锢在这里，半天不到，卫兵们用巨石堵住了各个出口。

　　紧接着，就是异象频发。

　　稀奇古怪的神像个个大发金光，用仁爱的眼神、温暖的臂膀，渡人间地狱里受苦的孩子们成仙。

　　天边响起了庄严典雅的仙乐，仙子们纷纷从壁画上跳下来起舞，所有人都沉浸在幸福中，眼怀希望。

　　降下了金光……

　　一滴、两滴……打在脸上的……是血，还有眼珠子！

　　只有梅凡看到的听到的与其他人的不同，他看到金像里，还有墙上，飞出来的都是穷凶极恶的恶魔，它们扑倒人身上开始撕咬，吸精气，啖血肉，鲜血流满地表，残肢横飞半空。

　　也没有什么优美的乐曲，只有血呼啦扎的风声。

　　这些被蛊惑五感的人们，被撕咬虐夺的时候，连痛都不晓得叫一声，他们还以为自己正登极乐。

　　梅凡躲进了一盏灯里，他不敢出去，窝在灯肚里瑟瑟发抖。他等啊等，也不知等了多久，直到肢体在里面定了型，将自己活活饿死了。

　　这就是他的终局吗？

　　残念爬出灯外，回头看了自己发硬的尸体，伴随着此地的多重怨念，风月魔也诞生了。梅凡残念和风月魔伴生在一起，二者相互嫌弃对方。

　　魔骂残念是个废物，残念笑魔是个怪物。

　　定海石窟被封死在魔瘴里，正合风月魔心意，他要好好修炼，成为一个强大的邪魔。

　　残念在石窟里乱转，慢慢清理地上的血渍，还用半道学来的佛经给冤魂超度，他记忆不全，慢慢将痛苦的经历都忘光了，以为自己就是个普通小和尚，他还帮着擦拭神像上的灰尘。

　　他的几番行为总是引来风月魔的嘲讽，魔的爱讥讽特性就是这个时候练成的。

　　残念不为旁人言语所动，雷打不动做自己想做的事，残念是善念还是恶念？他自诩善念，却没做过真正的善，也没救得一人脱离过苦海，他是平凡平庸，期望在打扫尘事里求得一份安宁。

　　殿内只有正中央的金佛还没被擦拭过，他虔诚地爬了上去，一直擦到佛手上的金莲……也由此，他和风月魔被瞬间排出了魔瘴。

　　外面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武朝变成了扶风朝，韩姓变成了封姓，十五处魔瘴被仙界清缴，唯独第十六处被遗漏。

　　但第十六处定海石窟，风月魔和残念再也没能回去。

　　风月魔的魔瘴修炼计划被中止，他气得想消掉残念，但残念是他的伴生，他没能力消除残念。于是他把残念藏在风月册里，换了个修成方式，集齐二十四位风骨美人傀儡。

　　残念记性差，又总被关在册子里，也不知道风月魔总是带回一些美人，这些美人还常驻在册子里，不需要吃喝拉撒也不说话。

　　他们就在外一直漂泊，随着美人的增多，力量也在增大。

　　风月魔收集完第二十三位美人的时候，他回到出生的位置盘旋，两百多年来一直未有变动的地方，竟然暗生瘴气。

　　这自然不是普通的瘴气，而是魔瘴，走进去就能找到定海石窟。

　　风月魔把定海石窟当成了窝，将梅凡放了出来，禁止他触碰殿内正中的金佛，闲暇之余，风月魔不改本性，还去梅州府打个野食。

　　其实他也不再需要靠凡人的精血提升修为了，但他就忘不了折腾凡人的那种刺激感。

　　没想打韩明昱和泠君这两个麻烦打破了他美好生活的平静。

　　梅凡残念爬起来，试图走向韩明昱，“姑娘，去按佛手上的金莲。”

　　“蠢材啊。”

　　风月魔大怒，这个秘密怎可说出来，他拿出一部分魔气攻击梅凡，但无济于事，泠君还趁机打伤了他。

　　韩明昱也不再掩饰己身，朝泠君攻击了几招，将他打得后退，然后拎着梅凡飞身上了金莲，还把昏迷的女人叉了下来。

　　三人很快站在了佛手上。

　　风月魔大喊大叫：“不要，你们给我住手，住手！”

　　韩明昱哪会睬他，直接按了金佛，长生殿开始扭曲，空间剥离。

　　残念在韩明昱手上渐渐化开，韩明昱一惊，“梅凡，你怎么了？”

　　“我要消失了，韩姑娘，谢谢你，你在手指地狱给我等的超度，救赎了我，小生已无憾事，期望姑娘杀了魔物，保一方平安。”

　　残念的星星点点落成了一本书，正是风月册，一套完整的风月册。

　　风月无边，文人心血。

　　外面已经是黑夜，这厢才是真实的时辰。瘴气褪去，雾气又重新聚集起来，反越来越浓，韩明昱把女人放在防护阵里。

　　周围一片混沌，黑夜和浓雾融在一起。

　　如此风流兴莫支，好花含笑雨淋漓……此乐不知何处是，起来携手问东风……

　　一字一句一段，艳诗艳词，越往后越发露骨。女子低吟，男子踹息，杂糅在一起，幻梦中真假难辨。

　　听觉感受，传至视觉感受，再到天灵感受，有种奇特的酥麻蔓延脊骨。酥麻中带着刺痛，像刀割，韩明昱内心承受空荡的痛楚。

　　那些缠绕的男女，双眼都瞪向韩明昱，“姑娘，一起啊。”透着如水的嗓音，他们半拉着衣衫，朝韩明昱拥了过来。

　　韩明昱一剑劈展开来，剑光如芒。

　　人影散去，四周立起硕大的画册，一共二十四相连页，对应着二十四节气，从立春雨水到小大寒。

　　差不多每一页都有一个风流旖旎、形态各异的美人，美人性别不限，男女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