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 QUAD+盲》lchanglemon

1、第 1 章

　　冬至的时候，突然下了场雪。异常的天气，让老人们谈论了很久。
　　但我却很喜欢，无论什么时候，悠悠飘落的雪花，都带着一种梦幻而迷离的色彩。
　　纷纷扬扬落在地上，把整个世界都变得和医院一样白。
　　也是冬至的那天，那个病人醒了，发出了一声孤狼一般的低吼，带着浓重的绝望，让我身边的小护士竟然手松得掉下来托盘。

　　“梅姐，那个病人刚睡下了。”护士小铃向我汇报。
　　“恩。”我淡淡答了，然后还是决定等会儿亲自去一趟看看情况。
　　陌寒兮，这是个很美的名字，就像我最爱的冬季，有种清冷的吸引力。

　　床上的他睡得很不安稳，即使刚刚打了针，他也仿佛仍然沉浸在痛苦中，眉头紧紧的皱着。
　　我忍不住轻轻伸手上去，一下一下，想要替他抚平。
　　好像梦魇也终于结束的时候，他的表情渐渐变得安宁。
　　他的脸很好看，不像一般的军人那样有着刚硬的线条，反而是柔和而细腻。
　　皮肤白皙，睫毛也很长，我总觉得，这不会是一个驰骋战场的军人，而应该是那种活跃在电视机上，让万千少女为之疯狂的小偶像。
　　这样孩子气的一张脸，真的不能让我联想到哥哥告诉我的情况。
　　陌寒兮，活跃在一线的特种兵大校。最后的一次任务，让他军功终于累至少将。
　　但这还有意义吗？
　　对于这个只有半截身体，躺在床上无法自理的人。

　　左侧下肢髋关节断离，右侧切除部分盆骨。
　　他今后在没有辅助肢具的情况下，不能正常坐立。
　　左手失去了手掌，只剩一个光秃秃的手腕，右侧直到肘部我们都没能保住。
　　他那声低吼充斥的悲伤，给这个冰冷的冬季，带来了更多萧瑟。

　　他突然睁开眼睛，眼神里的锐利，仿佛找回了特种兵时代的风采。
　　他只是下意识地保留了过去的敏锐和洞察力。
　　苏醒之后，也下意识地想去摆好防御姿势。
　　他挣扎了一下，似乎想要动弹，随即意识到现在的身体已经大有不同了。
　　一下子，在眼里漫开层层绝望。
　　“陌少将。”我的声音很冷，所有认识我的人都很奇怪，性格并不是那么清冷的我，为什么会有着那么冰冷的声音。
　　“梅大夫。”陌寒兮知道，尽管我的声音很冷，但我是在关心他，于是也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还是很疼么？”他的伤口恢复得很不好，幻肢痛则日日折磨着他，让他不能安睡。
　　“呵～已经不能再打针了是吧？”他的笑容有些无奈。
　　“恩。止痛针的剂量只能到这里，我想你也不希望自己变成一个离开毒品就不能生活的废物。”
　　“废物”两个字重重敲打到了他的神经，但他还是尽量撑起笑容，“谢谢，平时麻烦你们了。”
　　“职责所在。”我淡淡回应。
　　然后，突然我们就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话题了。

　　就在我感到这沉默有些尴尬的时候，大地突然开始剧烈摇晃，我心中莫名惊慌，地震么？
　　只有几秒的时间，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只听到一声：“梅大夫，小心。”
　　然后感觉被什么东西一撞，接着后脑磕在了墙壁上，我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的时候，感觉身上压了很多东西，我用力顶开它们，发现只是几块木板。
　　呼～再次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感觉真好。可是，我又顿住了，因为周围的场景陌生到让人惊恐。
　　树林、溪流和崖壁。
　　我记得，最后发生地震的地方应该是在医院。
　　我被陌寒兮强行撑起的身体撞开，躲过了头上掉下的水泥板。
　　那我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我扫了扫周围，意外地看到废墟中有一截断腕伸出，纱布上沾着已经发黑的血迹还有泥土。
　　我急忙冲过去，开始挖掘。
　　然后，终于挖出了已经失去意识的陌寒兮。
　　他的头上有个巨大的伤口，好在竟然已经自己止血了。
　　我将他短短的身子抱在怀里，用力拍了拍他的脸，“陌少将。”
　　他没有反应，我又叫道：“陌寒兮。”
　　尝试了好几次，怀里的陌寒兮总算慢慢醒了过来。
　　“梅大夫？”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恩，是我。你还好吗？感觉怎么样？”他的身体已经不比从前，我不知道这场灾难会不会造成什么严重的后遗症。
　　“这是哪儿？”陌寒兮看起来也没见过这个陌生的地方，可是，接下来他又说了一句话：“我们被压在下面了么？怎么一点光亮都没有。”

　　此时，天光大亮，几处白雪甚至能晃到人的眼睛。
　　我看到陌寒兮头上巨大的伤口，心中了然。
　　但是，却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个不幸地消息告诉他。
　　“梅大夫？”见我半天没有回答，陌寒兮试探地询问。
　　“啊，我在。”下意识做出了面对盲人的标准回答。
　　我深吸一口气，作为一个大夫的基本素养我还是得有，隐瞒病情什么的可不是我的习惯，“陌少将，我们现在在废墟外面。你的头部受到冲击，可能有瘀血压迫神经，导致暂时性失明。”
　　“……”陌寒兮一下子没了声，大概也被这个消息惊到了。
　　“少将？”我想，他可能一些时间消化这个消息。
　　“呵～我没事，其实无所谓多这么点事儿了。”陌寒兮扯出一个笑容，似乎想要宽慰我，却让我觉得更加不安。
　　“刚才是你撞开我的……”所以才会造成那个伤口，导致失明。
　　“没事，我这破身体也就只能做到这些了。”陌寒兮的语气有些悲凉，听得我心里发紧。

　　“唔……”陌寒兮咬住嘴唇，似乎想要通过嘴唇上的痛，减缓身体的感觉。
　　可是，一阵一阵如潮水般的疼痛袭来，他根本无法抵抗。
　　我看到他身体几乎弓成了虾米，左手腕按着下肢，冷汗不停。
　　“少将，你张嘴。”看到他的样子，我很心疼，这里没有杜冷丁，没有镇定剂，他必须要靠自己的意志去抵御常人不能忍耐的疼痛。
　　好在陌寒兮在疼痛中并没有失去理智，头脑还保持了一阵清明，他听到我的声音，费力张开了嘴，我赶紧将折好的手帕塞到他嘴里，然后将他揽入怀中，伸手在他下肢轻轻揉动，为他放松紧张，舒缓痛感。

　　也不知过了多久，怀里在不断颤抖的人终于渐渐安静了下来。
　　他吐出手帕，费力地向我道了声谢。
　　我抚着他的脊背，语气一如往日般清冷：“职责所在。”

　　我抱着陌寒兮来到近旁的溪流。
　　索性这还没有结冻，尽管水温颇低，可我们必须清洗伤口。
　　当水流触到陌寒兮的残肢时，我感觉到他的整个身体绷得紧紧的。
　　“放松。”我轻轻拍了拍他只剩巴掌大小犹自微颤的残腿。
　　他苦笑着，“我根本管不住它们。”
　　看他的样子，我也有些无奈，于是一边清洗，一边轻轻按揉。

　　在被人找到的时候，我想我是目瞪口呆的。
　　他们完全没有对于我和陌寒兮感到奇怪。
　　他们唤我们作，“少爷”、“少奶奶”。
　　这让我和陌寒兮花了好些时间才能消化。

　　“少将，你说我们这是在前世么？”学医多年的我不太愿意相信这些迷信的事儿。
　　“没想到我前世也是这么一个废人。”他的语气有些苍凉。
　　我不明白，他为何总是那么颓废。
　　也许失去四肢真的让他无法接受。
　　但作为医生的我，看过太多比他更难生活的人。
　　他们可以好好的活，难道你陌寒兮就那么没有面对自己的勇气么？
　　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痛心。

　　“少将，我们前世竟然是夫妻呢。”我试着转换话题。
　　他沉默了一阵，道：“没想到我前世就开始麻烦你。”
　　“没有麻烦。”我淡淡道。
　　“职责所在么？”他竟然打趣我。
　　“恩。现代的梅清秋是你的主治大夫，前世的则是你的妻子。照顾你是我两辈子的责任。”我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了十分肉麻的话。
　　这让陌寒兮突然怔住了。
　　“……我又瞎又残。”他沉默了好久，才吐出一句话。
　　“恩，你似乎两辈子都是这样。”我笑着说。
　　他被我的话噎住，想了一下，突然笑道：“我该觉得自己特别倒霉么？”
　　“你该庆幸你喝过孟婆汤，不然你陌寒兮的前二十六年健康生活将会过得提心吊胆。”我又开他玩笑，想让他能心情好些。
　　“那我还真想立刻死去，再过个二十六年的正常生活。”他说这话半真半假，让我有些惊心。
　　我赶紧又说，“你不乖乖地接受接下来的苦难生活，你凭什么认为老天爷会让又你快活过个二十六年？我打听过了，这辈子你从十岁起就这样了。一定是你上辈子早早做了逃兵。”
　　“那你说我是怎么得罪老天爷了，他到底折磨了我几辈子？”陌寒兮的语气竟然带了些轻快。
　　“那他也每辈子都派了我来照顾你呢。”我笑道。
　　“啊，我明白了，他说不定是在借我这个废物折磨你呢。”他的话让我心里刺刺的痛。
　　“别说自己是废物。”我忍不住搂住他。
　　也许这一世，我和他作为夫妻，这样的搂抱不算什么。
　　可是，我和他毕竟还是陌少将与梅大夫。
　　我做的似乎有些唐突。
　　所以他当即僵直了身子不敢动弹。

　　“陌寒兮我喜欢你。”我搂着他。
　　“你在可怜我。”他用残肢推我。
　　我坏心地掐了他的残腿一下，他疼得一哆嗦。
　　“这是你侮辱我的感情的惩罚。”我告诉他。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喜欢上了这个让我非常同情的男人。
　　但是，至少我还分得清喜欢和同情。
　　我心疼他，这不是同情。
　　他的残端总是特别敏感，就是衣料蹭过，他都会觉得不适。
　　这个男人会过的很艰难。
　　陪在他身边的女人更是。
　　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心甘情愿的做了那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