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疯破浪》吴若离

35、第 35 章

　　齐江楷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抬头去看。夏明康端着酒杯过来了，先客客气气恭喜一直忙着刷手机答朋友问的齐晶晶，然后客代主职地敬她旁边那两个年轻人。
　　来了来了。
　　夏加一用手肘捅了一下齐江楷，齐江楷端起饮料，起身，主动敬姑父。
　　夏加一为了避免这种无聊程序，一开始就拒绝要饮料，理所当然地说：“爸，我就不用了，我们随便点。”
　　夏明康一噎，拖了条塑料凳，坐在她和邻座之间，先是经典的长叹。齐晶晶本来就烦夏佳怡，看见他赖在这边，更烦，放下筷子，带着手机回房去了。
　　夏加一火速将早就挑中的鸡爪子夹回来占着嘴，给自己一个不方便说话的理由。

　　这要是平常，夏明康就走开了，但现在缺钱的情况十万火急，顾不得了。他将凳子再拉近些，旁边的年轻小伙抓起烟灰缸，邀了同伴去阳台抽烟。夏明康看时机正好，苦口婆心劝：“加一，你有四千多块钱一个月，又没负担，存款应该不止这点吧？你妈病了，爸没能力，只能求你们，你多少拿一点出来。”
　　跟过来的齐瑞清马上帮腔：“是啊，家里现在有困难，你不能只顾自己。你拿得出这么多钱给晶晶，怎么对爸妈就这么小气？”
　　齐江楷刚要起身，夏加一拉住了他。她垂着头，盯着碗里没法吃完的鸡爪，很是痛心地说：“舅舅，你当过数学老师，帮忙算个账吧。工资4000是今年才涨上来的，以前是3600，租房、水电和话费加一起，一千，上下班交通费四五百，早上只舍得吃素菜包子和豆浆，晚上吃最便宜的盒饭或者干脆吃方便面，一个月也要几百吧？还有日常那些零零碎碎。我把自己抠成了铁公鸡，一个月也只能剩一千，最多一千二，你别急，还有大头没算呢。一年要给出去多少个红包呢？你，舅妈，外婆，我爸我妈，大舅，大舅妈，姑姑，姑父，爷爷奶奶，生日一个，过年再一个。还有每一个节，我都给我爸我妈发了红包，一会我把记录发给你们看。舅舅，算完数了吗，我能剩几块钱？舅妈，我要是不去打零工，活不下去啊！你们赚得比我多，可从来没人在我生日时，在过节时，给我发个红包。喝，别跟我提小时候，那些压岁钱，一毛都不归我。我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攒下的钱，都拿给了你们，可你们一个个见我就骂，说我不孝，说我没良心。”
　　她用力把筷子拍在碗上，倏地站起来，目光如炬扫视她们，恨恨地说：“既然我他妈是个畜生，那很好，从今往后，我就听你们的话，把这个思想贯彻下去，好好地做个白眼狼！”
　　肖丽珍急了，还有外人在呢，这不是叫人看笑话吗？她不好怪齐瑞清，不好明着说夏明康的不是，只能教训夏加一：“加一，好好说话！一家人，谁不是因为关心你，才啰嗦这两句？”
　　齐瑞安也起身走了过来，不悦地说：“你这孩子，嘴里喊的什么，还有没有教养？”
　　有了倚仗的齐兰芳抓紧加入，捂着胸口说：“哪家的孩子都是把压岁钱交给爸妈保管，我们收着，最终还是花在你们身上。我们全心全意地爱护你，你居然这样想。”
　　夏加一仰头癫笑，眼珠子快速来回转，以两倍语速控诉：“爱护？以前聚一起吃饭，你们总笑我馋，说我没出息。我也不想这么不要脸，可是在家里，零食水果好菜永远没我的份。有一次实在忍不住了，捡她没吃完的苹果来啃，挨了一耳光，说万一她还要吃呢。她一个暑假吃几百个冰果冻，我一摸冰箱门就被骂，只能捡垃圾桶里的果冻壳在脸上玩吸肉球。冰果冻多好吃啊，用牙齿刨呀刨，冰冰爽爽，甜滋滋的！可是轮不到我来吃。不怕你们笑话，我经常厚着脸皮故意在饭点去王老师家问题目，主要目的是为了蹭口肉菜。过年过节桌上有大鱼大肉，我不抓紧吃，下一次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她有收不完的礼物，给我的，只有道理，一套又一套。她有穿不完的新衣，我穿政教处没人认领的旧校服。她在家是千娇万宠的公主，我是被呼来唤去的店小二，干完家务才有空写作业，然后我就成了贪玩的落后份子。好东西都是她的，错全是我的。我有爸有妈，但活得像个叫花子。如果这些是爱，那我不知道什么是恨。”
　　她没打算让他们开口，说话间举起了手，笑着发誓：“这些话，我说过无数遍，你们永远不信。今天我们玩把大的，老天有眼，谁说谎谁烂嘴巴，重病缠身，穷困潦倒。敢不敢来？”

　　齐兰芳以前敢睁眼说瞎话，但前天找的那算命先生说她今明两年都要走背运，就怕应在这上面了，于是又闭眼装头晕。
　　齐瑞清心疼，站起来指夏加一。
　　“我的好舅舅，你也少在我面前哔哔。那天下暴雨，同学好心带我一段，李红就说我早恋。你来了，不分青红皂白，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我认真解释，你为了保持你教育有方的光辉形象，顺手就是一耳光。我轮值扫公共区，你骂我逃学，同学帮我解释了，你只信你自己，继续骂，因为你早已认定我就是个道德败坏、不学无术的杂碎。呵呵，齐老师，你就是个被他们耍得团团转的糊涂蛋，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那是你老师，我是你舅舅！”
　　“舅个屁啊！”
　　她把手摊开，停在了桌面上，怕是要掀桌子。齐瑞清恼羞成怒，想教训回来，被江穗一把拉住了。

　　夏佳怡心急如焚，但她历来不管俗事，是清高冷静的智者，要是跟夏加一这疯子对骂，那会沾一身腥，只能朝夏明康使眼色。
　　夏明康心虚，垂头思考到底要怎么破局。
　　夏加一失魂落魄地再看一遍这些人尴尬的脸，悲怆地说了最后一段：“看，都觉得我一点都不体谅父母，不尊重长辈吧？至于我受的委屈，我吃的苦，那算什么？只要我还没死，你们永远不会承认自己有错。”
　　她转身，第一步精准地踩在齐江楷脚上，然后加速往阳台那边冲。刚才被她的震撼发言镇住的齐江楷赶紧追上去拦人。阳台上的吃瓜群众迅速推上窗户，用身体挡在前面。
　　其他人也回过神来，完了，这是要逼出人命了，慌了神的众人一齐往那边涌。

　　继穷鬼之后，夏加一成功将“有病”也坐实了。好好一顿饭，狼狈收场，齐江楷把她带到门外去劝，江穗尴尬地追出来解释。
　　“加一啊，我们……主要是你妈，她老说……”
　　夏加一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神空洞，看起来就是个没有灵魂的躯壳。江穗不好意思再往下说了，暗恨齐兰芳夏明康太龌龊。她往门口走，正好撞上夏云。
　　夏云比她更尴尬，毕竟她是有血缘的姑姑，住处又近，要论糊涂，她肯定排前几。难怪罗浩老是劝她不要瞎掺和，唉，当局者迷啊！
　　“加一啊，你这个情况，嘶……姑姑知道你过去不太开心，要不这样，明天我带你去医院看看。那个……我是说，就查查你有没有营养不良。”
　　夏加一转头看向墙，幽幽地说：“姑姑，你做的卤蛋和猪脚特别香。”
　　她甩甩头，好像大梦初醒一般，恍恍惚惚说：“我是不是给舅舅舅妈带来麻烦了？对不起！”
　　“没事没事，一会我去跟他们说。对了，端午节姑姑给你卤一大锅，你慢慢吃。”
　　“谢谢。”夏加一摇头，带着十万分忧伤说，“不用了，我不回去，谢谢。”
　　去年春节，这孩子到除夕这天才回来，初二就走，她那个嫂子埋怨了千遍万遍，现在看来，分明是家里容不下孩子。端午节不想回去，情有可原。夏云心酸，长叹一声，说：“也好，下次姑姑来这边，给你带一盆。”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