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笑天真

1、《问心》全一章

　　问心by笑天真
　　1.
　　云雾缭绕中隐现巍峨山峰，本是积雪皑皑的缥缈峰，一夜间褪去了肃穆冰寒，绿树葱葱，遍地繁花似锦。白玉楼阁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贴在门窗上的囍字格外耀眼。
　　伫立在堂前的男子俊逸出尘，清风悠扬，吹起了他绯红的衣角。
　　和以往的清净不同，云霄宗各峰的长老、精英弟子聚集于此，人人面上挂着喜色，同他说着吉祥话，感慨着这百年一遇的喜事。
　　“这丫头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如今寻得良人，真替她高兴。”
　　不同于往日的清冷，容彦听了长老们的话，淡淡地笑了。
　　吉时到，不知谁喊了声熙禾仙子到了，人群如潮水般散开在两侧落座，漫天飞舞的落英下，少女出现了。她着一身华丽的红色婚服，云鬓半绾，以扇遮面，挡住艳若桃李的脸庞，只露出那双乌黑澄澈的眼眸，一步步朝他的方向走来。
　　眼里霜雪般的冰寒融化成温柔缱倦，容彦曾经幻想过无数次这个场景，如今看到了她穿着嫁衣的模样，他下意识地想朝她伸出手。
　　2.
　　容曦是他的徒弟。
　　曾经的他没有收徒的打算，掌门师兄多次劝说无果，也知道他生性冷淡，奈何不了他，便放弃了。
　　他原以为自己会在望不尽的岁月里独自前行。
　　直到一次他在凡间游历，恰好遇见了魔人屠村，整个村庄几乎都被屠杀殆尽。他杀了那些作恶的魔人，又灵力以化出琴，弹了安魂曲安抚村民们的怨灵。
　　“仙人…”
　　容彦听见不远处有微弱的声音，他走过去，一个浑身是伤的妇人扯住了他的衣角，将尚在襁褓里婴儿托付给他后便断了气。
　　怀中的婴儿被魔气所伤已是奄奄一息，他动了恻隐之心，将她带回了缥缈峰。
　　他本打算将她的伤治好后，就把她送人收养。可是养着养着，他突然不舍得了。
　　她很爱笑，尤其是他把她抱起来的时候，她笑得更灿烂了，小小软软的一团在他心窝上传来阵阵温度，就像是春日的暖阳。
　　他给她取名为“曦”。
　　怀里的小家伙一日日长大，开始咿呀学语，开始摇摇晃晃地走路，开始叫他“师父”。
　　在容曦面前，他不再是外人眼里的清冷仙君，他跟在容曦屁股后面追着她喂饭，和她玩耍，哄她睡觉，应她的要求，反反复复地讲同一个睡前故事。
　　几年的时间弹指而过，他把容曦养成了个白白胖胖的小包子。小包子只会围着他转，师父长师父短地仰着脑袋和他说话，亮晶晶的眼睛里只装满了他一个人。
　　每次他外出，她都会安静地坐在门边很久，等他回来，都会第一时间扑进他怀里，软糯地唤他“师父”。
　　她明媚的笑容总是能融化他冰雪般的心。
　　等容曦七岁那年，他开始真正履行师父的职责，教她修炼。
　　背不出心法，打。做不对剑招，也打。
　　每次见到她用那双哭得通红的眼委屈地望着他，他的心被拧得不成样子，面上却仍是淡淡的。
　　容曦也渐渐习惯了，知道撒娇没有用，哭也没有用，就开始好好练习。
　　她没有因为他的严厉而疏远他，依旧喜欢围着他转。
　　“师父，我知道您对我严厉是为了我好，曦儿会努力修行，长大以后成为像师父一样强大的剑修。到时候我会孝顺您老人家的。”清透阳光映进孩童不染杂质的眼瞳里，她同他说道。
　　“好啊。”容彦见她这副认真的模样，嘴角弧度微深，他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3.
　　缥缈峰四季都是严寒，白茫茫的天地间，难以窥见岁月的流逝。容曦的身形却渐渐抽长，她从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慢慢变成一个清丽少女。
　　比武场的擂台上，强大的剑气交错盘旋，剑刃相撞发出清脆声响，台上两个身影极快地过着招，场下众人屏气凝神，生怕错过什么。数十招后，容曦一掌击退了比她大几十岁的师兄，一举赢得了魁首之位。
　　回到缥缈峰后，她笑眯眯地说：“师父，作为您唯一的弟子，我没给您丢脸吧？”
　　望着少女的明媚笑颜，一瞬间，竟心绪微乱，他收敛心神，淡淡点头，称赞她表现得不错。
　　作为门派大比的魁首，容曦要作为领队带云霄宗其余精英弟子去百年开放一次的小泽山秘境历练，对于这次出行她兴奋不已，因为此前她从未出过远门，最远的不过是和师父在山下的镇子里看花灯。
　　和她不同，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容彦心里空落落的。
　　他活了几百年，却从未觉得日子无比漫长。
　　在容曦离开以后，他每天数着日子，只盼她早些回来。掌门师兄见他这份魂不守舍的样子打趣他，若她嫁了人，他又该怎么办？
　　嫁人？他呼吸一滞。
　　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若有朝一日，她和别人成婚，他又该怎么办？
　　他独自回了缥缈峰，一路上在思索掌门师兄所说的话。
　　他不敢想象，仅仅是离开十数日便让他心如刀绞，若她真的因为另一个男子离开了他，他怎么能受得了？
　　不，不行。
　　为什么要和别人结为道侣，他的曦儿永远陪在他身边不好吗？
　　他眼底浮现出骇人的红光。
　　那是他第一次生出心魔。
　　4.
　　曦儿终于回来了。
　　回来的那日，她还带回一个身受重伤的少年。少年名为纪阿星，是个散修，年纪轻轻修为亦是不凡。没有宗门可依靠，他凭借着自己的能力也取得了进入秘境的资格。
　　在秘境中，年龄相仿的他们成为了朋友。
　　“师父，请您救救阿星。在秘境里我们遇到了上古凶兽，他替我挡了致命一击，才伤成这样。”
　　曦儿的请求他自然不会拒绝，更何况少年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他给少年渡了灵力，洗涤了他的灵脉。
　　少年的身体在他的救治下慢慢好转。
　　可容彦却后悔了。
　　因为……他发现，有什么东西渐渐变了。曦儿的目光不再停留在他一个人身上。比起同他讲话，她明显和同龄人有更多的话题。
　　他站在晦暗的檐下默默望着他们。
　　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女在雪地里肆意奔跑，他们一起打雪仗，一起堆雪人。
　　少年少女两相对视，一个眸中似有璀璨星辰闪烁，一个眉眼里隐藏着脉脉情意，哪怕他们只是凑在一起，画面都美好无比。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赶走了少年。
　　“你不是云霄宗的弟子，既然身体已经痊愈，便离开吧。”
　　“……是。”少年应声道。
　　在一旁的容曦欲言又止，但也没找到合适的理由。待少年收拾好包袱时，她主动提出送他下山。
　　容彦以为，少年下了山，她就会慢慢和他断了联系，日子会回到正轨。可他不知道，她和少年一直秘密保持着联系，她总会趁他闭关之时，溜下山去找少年玩。
　　她瞒了他许久。
　　直到有一天，她红着脸和他说：“师父，我有喜欢的人了。”
　　“是谁？”他抬眸，定定地望着她，微凉的嗓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您见过的，是阿星。”
　　世界骤然寂静无声，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猛地攥住，然后碾压成数片。
　　5.
　　红袖随风而动，容曦微微偏过头，朝她身侧之人弯眸浅笑。
　　容彦险些忘了，新郎不是他。
　　曦儿的新郎是那个和她同样年轻的少年。
　　黝黑长发以银冠高高竖起，圆眼清润仿若林间小鹿，少年笑容明快灿烂。
　　酸涩扭曲的嫉妒感涌入四肢百骸，他老了，就如同余温殆尽的夕阳，而她喜欢的少年，朝气蓬勃。
　　新人们在他面前站定，脸上皆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他能看出他们对未来的憧憬。
　　可他微不可查地扯了下嘴角，他才不会让曦儿嫁给别人。
　　“一拜天地——”耳边响起傧相的声音。
　　新人们对着天地虔诚跪拜。
　　“二拜高堂——”
　　他们转过身，刚准备跪拜时。
　　“且慢。”容彦淡淡地开口道。“今日这场婚事不能作数。”
　　容曦手中团扇落地，环佩叮当，裙摆在空中划过翩跹弧度，她被容彦一把扯到身后。
　　空气仿佛凝结成块。
　　在场的众人都愣住了，不明白长衍上仙怎么突然变了卦。
　　“尊上，您这是何意？”纪阿星焦急地问道。
　　“师父，为什么？”几乎是同时，容曦也开口了。望着师父冷峻的侧脸，无处着落的心慌与不安渐渐将她包围。
　　他转过头，面无表情地对她说：“你的新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他手里有无数条人命。”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惊诧不已。
　　最近，出现了一个法力高深的魔头，嗜杀成性，夺去了数十个凡人的性命，若这少年真的是，那这婚事自然是不作数的。
　　纪阿星勉强笑了笑：“尊上，一定是您误会了，我怎么会是魔族人呢？”
　　他话音未落，容彦对他扬手就是一掌。
　　森寒冷厉的气息铺天盖地般朝他扑去，他不过元婴修为，如何承受得了化神期大能的一掌。
　　纪阿星整个人飞了出去，狠狠砸在地上，五脏六腑在瞬间错位，全身筋脉尽断。
　　“不！”容曦挣开了容彦的手，跌跌撞撞跑到少年身边，小心地把他拢在怀里。
　　“曦儿，我……”嘴角渗出大把大把鲜血，染红了下颚，他努力聚集视线看着她，虚弱地说，“我不是……”
　　纪阿星话还没说完，便在她怀里断了气。
　　眸中的光亮一点点熄灭，氤氲水雾中生出漫无边际的绝望，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眼里涌了出来，她抱着他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
　　一场喜事，就这么，变成了丧事。
　　她把纪阿星轻轻放下，然后起身，摇摇晃晃走到容彦跟前，红着眼睛质问他，声音凄厉：“师父，你为何不听他解释完？为何不听他解释？！”
　　“因为没有必要。”
　　容彦张开手，一块留影石出现在掌心上，众人眼前浮现出巨大的光影。
　　光影里周身魔气缭绕的纪阿星置身于一处村落，他眼眸猩红，肆意屠杀着村民，宁静祥和的村庄转瞬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这留影石里的影像坐实了少年的罪名。
　　在场众人无人怀疑这影像的真实性。
　　毕竟提出的人是长衍上仙啊。
　　6.
　　是夜，残月半弧，少女一身婚服未褪，枯坐在少年的棺椁前。少年看似睡着了般，实际上早已魂飞魄散。
　　夜风穿行而过送来熟悉的脚步声，她起身规规矩矩朝他行了个礼：“师父。”
　　“你怪为师吗？”
　　她不答话，也不抬眼看他，目光始终停留在少年身上。
　　阴暗沉重的情绪缠绕住容彦的心脏，他已经死了，曦儿怎么还在看他？早知道应该让他尸骨无存！
　　灵力汇聚在掌心，他抬起手，想毁了他的尸身。
　　察觉到他的意图，容曦张开双臂挡在纪阿星身前。
　　“师父！他都已经死了，您还不放过他吗？”
　　“为师真是把你宠坏了，他是杀人无数的魔头，自然应该被挫骨扬灰。”
　　“您为他洗涤过灵脉，他是不是魔头您心里清楚。”她仰头望着他，眸中溢出一层水光，语调绝望又哀伤，“别人不知道，可我知道留影石是假的，对吧？”
　　寒风卷起他的衣摆，他没有否认。
　　“为什么要陷害他？”
　　“为什么？”容彦喃喃重复着，突然低低笑出声来，黑眸里隐隐浸出血红之色。
　　她惊得后退一步，师父他现在明显有入魔的趋势。
　　“师父，您……”她嗫嚅着。
　　因她后退的动作，所有阴暗情绪喷涌而出，顷刻间淹没了容彦所有的理智，任由心魔的控制，他伸手抚上了少女的脸，然后蓦地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身形陡然凝滞，容曦的眼眸因惊愕而睁大，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她头皮发麻，整个人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为什么要陷害他，这就是我的答案。”他用额头抵住她的眉心，慢条斯理地说着，“曦儿，我不能让你嫁给别人，你是我的徒弟，你得永远在我身边才对。”
　　他将肮脏的心意毫无保留地展露给她。
　　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瞬间崩塌，浓黑长睫不住颤抖着，她低下头，手指紧握成拳，指甲在白嫩掌心里抠出深深的指痕。
　　实在是……太恶心了。
　　她从小被师父养大，在她心里，她把他当做父亲一样的存在。可现在，崇敬的师父却对她抱着不轨之心。
　　怎么会这样呢？
　　刚刚的那个吻，让她恶心得快要吐出来。
　　但理智提醒她，她还不能激怒师父。
　　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的修为有多高深，作为他的徒弟，她再清楚不过。硬碰硬的话她是讨不到便宜的。
　　容彦静静观察着她的反应，没有厌恶、没有想象中的歇斯底里，他的曦儿目光晶莹澄澈，只是茫然无措地问道：“师父的答案是喜欢我吗？”
　　“对。”
　　她伸手虚虚放在他的心口处：“那师父的心魔与我有关吗？”
　　他点点头。
　　她沉默片刻，像小时候一样扯了扯他的衣角，闷声说：“师父，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给我些时间整理下思绪可以吗？”
　　看着她乖顺的模样，一颗心也柔软下来，他眸中红光渐渐褪去。
　　他说：“好。”
　　7.
　　容曦不见了！
　　这几日见她都像从前一样，容彦便放松了警惕。谁知道她一声不响地离开了缥缈峰。
　　看着容曦空荡荡的房间，不稳的魔气在他体内窜动着，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以手结印，闭上眼去感知他刻在她识海里的追踪印。
　　空气里荡起层层波纹，颀长身影闪现在僻静山路里。
　　少女看到凭空出现的他，止住脚步，疑惑地问道：“师父，您怎么在这儿？”
　　“曦儿要去哪儿？是想逃跑吗？”
　　她倏而弯眸轻笑，举起手中的油纸包：“是曦儿贪嘴了，我刚刚去山下买了些吃食。”
　　容彦听后圈住她的身体，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体内的魔气稳定下来，他缓声道：“抱歉。我不该怀疑你。”
　　握着油纸包的手攥得指节发白，实际上，她之前去安葬了阿星的尸体。
　　树影摇曳，林间传来细微的响动，一个路经此处的外门弟子看到了这一幕先是震惊于拥抱的师徒二人，正打算悄悄离开时偏又不巧与容彦对上了视线。
　　那个弟子双膝瘫软，颤抖着唤了声：“尊上，您的眸子……”
　　她循声望去。
　　未等那外门弟子说完，容彦动了下手指，毫不犹豫地隔空拧断了他的脖子。
　　这是他在她面前第二次杀人了。
　　她下意识地把他推开。
　　师父在她眼里越来越陌生了。
　　“曦儿，吓到你了？”
　　“师父，我有些不舒服，想回去了。”
　　回到缥缈峰后，容曦独自在房间里推演了几种未来。
　　她把事情如实告知掌门，掌门一开始根本不信她的话，只觉得她是记恨她师父杀了纪阿星，才对他进行污蔑。后来掌门发现师父真对她有不轨之心，为了宗门的名声与颜面，选择处死她，反倒是师父把她救下，然后以保护她为由，把她关到他一个人才知道的地方。
　　她不告知掌门，把事情烂在肚子里，一个人不声不响地逃跑，师父利用追踪印轻而易举地找到她。为了惩罚她逃跑，他对外称她因为纪阿星的死亡悲伤过度，需要静养，实际上把她囚禁起来，她成了他的禁脔。
　　如果什么也不做，三年后，他就会公布他们要结为道侣的消息，虽然舆论上引起了小小风波，但他作为修真界的强者，无人敢质疑他的决定。甚至还有见风使舵者，称赞长衍上仙不畏世俗偏见与徒弟在一起，恭贺他们师徒二人喜得良缘。
　　死局。
　　无论哪种，她都无法全身而退。
　　血液逆流，从指尖开始发冷，容曦闭了闭眼，逼退了眼角的泪意。
　　不，她不能放弃自己。
　　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也许……还有一种方法，可以试试逆转局势。
　　接下来的日子，她以提升修为为由，选择了闭关修炼。
　　8.
　　修仙岁月漫漫，转眼间五年光阴转瞬即逝。
　　自打容曦闭关后，容彦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的闭关之处。
　　中间她渡了两次雷劫，他就在外面替她护法，在他的帮助下，她修为提升的速度飞快。
　　这天，天高云淡，容曦出关了。
　　而她出关后的第一句话便是“师父，我们成亲吧。”
　　他怔愣片刻，动了动唇：“曦儿，你说什么？”
　　“我想了很久，既然师父的心魔因我而起，若我和师父成亲，是不是心魔就会消失呢？”乌黑澄澈的眼眸里满满都是他的身影，少女唇角一弯，“我想让师父好好的。”
　　并不是因为喜欢，曦儿同意嫁给他是为了替他破除心魔。内心的狂喜与阴暗交织，嘴角却不受控制地上扬。
　　他承认他是个卑劣小人，无论如何，他都要死死拽住她的手，只要她在他身边就好了。
　　当他告知掌门师兄他想和容曦成亲的消息时，掌门师兄拍案而起。
　　“你是不是疯了？这世上哪有师父娶徒弟的道理？”
　　他反问道：“我和曦儿两情相悦，为何不能在一起？”
　　因他这句话，掌门气得鼻子都要歪了，他干脆设了个结界同容彦彻夜长谈。他说了许多为了宗门考虑的话，希望打消容彦这有悖人伦的念头。说了一夜，容彦的表情始终没有什么变化，最终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可不知怎的，长衍上仙不顾世俗想和弟子结为道侣的消息却不胫而走，在众仙门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人们不禁联想起五年前容曦成婚那日，当时长衍上仙根本没给那少年机会辩驳就直接击杀了他，怀疑起新郎被杀缘由的真实性。更有人说长衍上仙就是为了娶自己的徒弟，所以才陷害新郎的。
　　一时间，流言四起，有人把三人的故事编成话本，在山脚下的集市售卖。
　　他坐在桌案前，翻看着近日来流传甚广的话本，话本里的故事几乎接近于真相，黑眸中爬上了点点猩红，稍一用力，手中的话本就成了一摊糜粉。
　　“师父，该喝药了。”
　　端着托盘的少女款款走来。自从她出关以后，每日都定时定点地给他熬制压抑魔气的汤药。
　　她在容彦对面坐下，瞧见他闪烁着红光的眸子，她握住了他的手，目光中隐含担忧：“师父，您怎么了？本来这几日都有所好转了，为何魔气又开始不稳了？”
　　“没事。”
　　略一思索，她猜测道：“能影响您心绪的事不多。是不是因为我们要结为道侣，外界传出了不好的声音？”
　　他未否认。
　　她眉心微蹙，沉吟片刻：“既如此，师父不如直接在论道大会上当着九大仙门的面宣布我们的事，修仙界以实力为尊，您想做什么，各门派的掌门不论心里怎么想，明面上总要给您个面子。掌门们都认可的事，底下的弟子自然不会嚼舌根了。”
　　9.
　　十月初五，众仙门聚集在云霄宗，主要是为了十年一次的论道大会。
　　起先讨论的话题还算友好，直到有人问起云霄宗掌门最近的流言，掌门连连否认。容彦却牵起容曦的手，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宣布了他打算和容曦结为道侣的消息。
　　这一招打得掌门措手不及，那夜长谈以后，容彦一直没什么出格的举动，本以为他为了宗门，放弃了这不切实际的想法。没想到他竟如此疯狂，在论道大会上当众宣布这事。
　　如果说此前只是流言蜚语，多数人对流言只是半信半疑，而如今长衍上仙亲自印证了近日的流言，太过于惊世骇俗，众人神态迥异，窃窃私语起来。
　　还未等众人消化这个消息，只听一道女声：“诸位，我根本不喜欢我师父，也不愿意成为他的道侣。”
　　“曦儿……”容彦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迅速消失。
　　少女神色冰冷地甩开长衍上仙的手，她召唤出本命剑，以剑尖对着他，继续说：“我师父他入魔了，当年他害死纪阿星，为的就是逼迫我和他在一起。”
　　这段话使得众人神色骤变。犹如巨石落水，荡起了层层涟漪。
　　“你说什么？”
　　“长衍上仙入魔了？”
　　掌门闻言脸色大变，他呵斥道：“孽徒，可不要污蔑你师父！师弟，你快说句话啊。”
　　容彦却恍若未闻。
　　“所以，你一直在等今天这个机会来为纪阿星报仇？”
　　“为了阿星，更为了我自己。”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剑。
　　容曦毕竟是他的徒弟，哪怕只是一个细微的动作，他也能看出来，她想用他教他的剑法，杀了他。
　　他笑了：“原来都是假的。”
　　嘴角溢出一丝殷红鲜血，他竭力克制的心魔冲破了某种限制，最终占据了他。眼眸深红似血，周身魔气滔天，连天地都为之变色。
　　此刻的他，再也无力维持仙人的表象，完完全全入魔了。
　　各仙门的掌门、弟子们纷纷拿起武器，神情凝重地对准了成魔的长衍上仙。
　　她的目的达到了。
　　每日给师父熬制所谓“压制”魔气的汤药，又故意在众人面前袒露她真实的想法，是为了刺激他任由魔气游走，让他成为众人惊惧的魔头。
　　可容彦却毫不在意仙门众人对他的态度，他的视线在容曦身上流连片刻。随后以在场每一个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道：“曦儿说的没错，一切因我而起。纪阿星是无辜的，所有的恶事都是我做的。污蔑他是魔头并杀了他，只因我爱慕上我的徒弟。”
　　随后他转过头，对掌门师兄说道：“师兄，是我道心不坚，堕入了魔道，愧对宗门。曦儿只是想为仙门铲除我这个魔头而已，我走了以后，请不要为难曦儿。”
　　下一刻，容彦朝容曦的剑尖撞了过去，速度之快，她还未来得及反应，长剑已然贯穿了他的胸膛。
　　他低声说：“曦儿，对不起，我愿以命换命，散尽修为，换纪阿星重生。”
　　她怔怔地看着他。
　　她想了无数种结果，偏偏没想到他竟会主动寻死。
　　源源不断的灵力混合着魔息从他身体里溢出，没了修为的支撑，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了下去，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从俊美青年化为了满头霜雪的老者。
　　他用沙哑的嗓音，最后唤了句：“曦儿。”
　　他的身影化为了点点银光，消失了。
　　手中长剑落地。
　　眼泪“唰”地淌下来，她瘫坐在地上，忍不住放声大哭。
　　尾声
　　长衍上仙死后，掌门没有为难她。作为容彦唯一的弟子，本身实力又不凡，容曦成了缥缈峰的新任峰主。
　　风轻日暖，她伸出手，感受着指尖洒落的浅金阳光，忽然听见清亮的少年音。
　　“曦儿。”
　　是幻觉吗？
　　她缓缓转过身，看到了纪阿星。
　　容曦怔怔地望着毫发无损的少年。
　　他疑惑地说：“我们不是在成亲吗？可是我好像突然失忆了，似乎睡了好久，我醒来的时候在一处冰棺里。”
　　师父临终前曾说，散尽修为换阿星重生。
　　她扑进他的怀里，痛哭出声，一半是因为阿星，一半又是因为……师父。
　　少年有些无措地拥住她，一下下摸着她的脑袋。
　　“太好了。”她哽咽着说，“阿星，你回来真是太好了，我们以后不要再分开了。”
　　在她看不到的视角，少年的眼睛里闪过了诡异的红光，感受着她身体传来的温度，“纪阿星”缓缓弯起了唇角，满足地笑了。
　　“好啊，我们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我的乖徒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