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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盈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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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的时候,江樾回到小院。
“啪”
江樾打开灯,远远看去客厅沙发上鼓起了一个小包,是江箬盖了层薄毯蜷缩在沙发一角。
“怎么在这儿睡?”
江樾捏了捏毯子,不算厚,夏天用的,他轻轻抬手覆在江箬额头上,确认没有发热才低声询问。
“哥哥不在…”
被刺眼的灯光一照,江箬缩在毯子下迷迷糊糊的回应。
“回房间再睡会儿吧,哥哥去做早饭,等会再叫你。”
吃过早饭,江樾带着江箬去了医院。虽然路上江箬都表现的很正常,但到了医院,看见床上昏迷不醒的江母后,江箬还是忍不住哭了。
眼泪鼻涕哭了一脸。
江樾看了眼被江父抱着哄的江箬,转过身合上门,出了医院。
昨夜下了雨,空气格外清新,街道两侧的榕树被雨水洗涤得清亮澄澈,浓郁的绿色像是经过淬炼,显出生命盎然的光泽。
人还是照常的,公交站牌下,上班的提着包夹在大爷大妈之中,有惊无险的挤上最早的一班公交,路过时看见的学生手里拎着塑料袋装好的包子鸡蛋,还等在包子铺前不住的往书包里塞。
偶尔穿行小巷还能看见三三两两的老人或站着或自个儿端了凳子在门前坐下,他们穿着早不时兴的深蓝布衣,老妇人还总爱戴上一顶绣了花的黑色打底毛线帽子,即使天气并不怎样冷。
老人们坐在一起谈天说地,绝不会仅仅局限在这块儿小地方。
他们又提起了今年的天气,谁家的女儿有福气今年又添了个大胖小子,谁谁又在城里买了房劝说老人要把家搬进城里住,谁又把旧院子重新修缮,半夜三更一声鞭炮响,谁又敲锣打鼓送走最后一批吊唁的宾客。
他们像是晒干的茅草,经历了阴雨绵绵,要把一生的话都说尽,才能彻底干燥,才能温暖金黄。
江樾在小巷拐角处停住了脚步。
小巷两侧的围墙并不高,甚至有时候走着走着还能看见一面颓圮的篱墙,那一家一定是早早的搬走了,并且再不打算回来。
围墙上倒插着许多锐利的墨绿色啤酒瓶碎片,密密匝匝的形成一道简易护栏,青苔攀岩其上,给这道护栏增添厚重的历史气息。
远远望去,绿油油的一片,乍一看还发现不了其中蕴藏的危险。
于是这场天衣无缝的伪装也蒙骗了自然,不知谁家院子里的三角梅长得尤其茂盛,孟春三月的时节,绿意盎然,生机勃发,最先抽出的那根枝条早早的斜倚在墙头迎着朝霞绽开红花一支。
矮墙下,有熟悉的身影半蹲着,长长的黑发有些杂乱的散着,遮住了半边侧脸,远比她身形宽大的白色短袖长得几乎可以做她的裙子,露出细瘦的胳膊。
小小的一团,似乎稍不注意就会被忽视。
江樾并没有贸然上前惊扰,他看见女孩儿一直朝着她对面的矮墙伸着手,时不时勾勾手指。
他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才终于在浓密的绿意中找到隐藏的那抹橘黄。
“喵呜”
橘猫懒懒的叫着,叫声和它本身一样,带着些许漫不经心,它是一只正值壮年的猫,一眼就看穿了小孩儿的把戏。
它伸出两只前爪站立,后半个身子高高翘起轻松做了个拉伸,随后雪白的爪子轻踩脚下柔软的青苔。
下一秒,橘猫灵巧的从墙头跃下,肉肉的爪垫落在地上就像陷进了雪里,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它两只前爪并拢,尾巴在身后呈扇形的扫来扫去,它尾巴梢还带了一簇雪白,看上去格外精致可爱。
陈喃朝它伸出手,然而橘猫只是骄矜一瞥就傲然的转过身继续舔舐毛发了。
陈喃一点一点的挪移脚步,生怕惊扰到了橘猫。
猫…
陈喃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试探性的开口,喉咙处的干哑让她无能为力,就像一阵风从喉中经过,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立马把嘴合上,同时抱紧手臂慌乱的用余光望向四周。
许是周围的寂静让她得以放松,陈喃以江樾从未见过柔软姿态又一次向橘猫伸出手。
她的嘴半张着,明明没有声音,可是橘猫却好似听见了她的呼唤,眯眯眼,它放下爪子,迈着轻快的步伐朝陈喃靠近。
橘猫暖烘烘的柔软身体在陈喃小腿上蹭来蹭去,陈喃小心翼翼的用手指轻轻戳了戳橘猫,没成想,橘猫直接来了个原地躺下,赖在陈喃脚边翻着肚皮不肯走了。
喵呜
橘猫发出舒服的咕噜咕噜声,陈喃又是惊喜又是忐忑,她用手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橘猫的身体,在看见橘猫没有什么反抗后才慢慢大了胆子,用手指轻轻的挠了挠橘猫毛茸茸的下巴。
越是挠下巴,橘猫就越是将头仰起,似乎在说这种手法它很喜欢。
江樾侧身,静静的注视这一人一猫。
悠扬的梁祝乐声突兀的响起,躺在地上的橘猫最先耸立耳朵,江樾听见铃声,身后脚步声越来越明显,他转过身去。
是隔壁院子的周老头,
“周爷爷好。”江樾礼貌问好。
江樾爷爷还在世的时候,两家老人时常来往,在江樾的记忆中,周老头和自家爷爷总是坐在院子里的黄葛树下下棋。
江樾和江箬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周老头看着长大的。
“江小子,你妈妈现在还好吧?”
周老头面露担忧,他今年也有七十岁了,须发皆白,身子板儿远远没有过去硬朗了,一手拎着菜篮一手撑在后腰。
“已经没事儿了,周爷爷。医生抢救的很及时,妈现在在医院休养,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那就好,那就好,人没事儿就好!”
“吃过饭了没?我刚买了菜回来,上我家吃去?”周老头提起菜篮晃了晃。
“不用麻烦了,周爷爷,我吃过了,刚从医院回来,打算回家收拾收拾东西给我爸带去。”
“你爸爸在医院也好,不然你们这俩孩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周老头有些感慨的点点头,末了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提醒道:
“等你妈妈出院的时候告诉我,这么多年了,也该去看看。”
“好,到时候第一时间告诉您。”江樾一口答应。
周老头便也没过多停留,哼着歌背着手弓着腰一脚深一脚浅慢悠悠的往前走了。
路过许喃时,好像还说了些什么。
……………
小巷里又重归宁静。
江樾再抬眼看过去时,许喃依旧蹲在原地,在他们说话的间隙,橘猫已经从她掌中跳开,端庄的坐在一旁舔爪子。
“那天的事谢谢你了。”
江樾不知何时走到许喃身边,他在距离许喃三步远的位置外蹲下身,偏过头向她道谢。
“…”
许喃脖子微微瑟缩,垂下的长发挡住半张脸,江樾只看见她别过头兀自往边上挪了挪。
“……”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江樾欲言又止。但看见许喃不自在的样子,他又默默的把心中的疑惑咽下。
两人相对无言。
“哧哧哧”
是那只橘猫在墙角的枯树根上磨爪子。
江樾看了看许喃又看了眼橘猫,突然福至心灵,从包中掏出一根火腿肠。
包装袋撕开时发出的刺啦声吸引了橘猫注意,下一秒,原本还在勤勤恳恳磨爪子的猫儿就气势汹汹的赶了过来。
它的鼻尖耸动,被浓郁的香气勾住,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
“要喂喂它吗?它好像饿了。”
江樾伸直了手臂把拆开的火腿肠往许喃那边递。
那边,许喃犹豫许久最后小心翼翼地伸手拿过了江樾手中的火腿肠,用手指掐了一小截递给橘猫。
比起江樾,橘猫显然与许喃更熟悉,还没等许喃把手完全伸直,橘猫就急不可耐的扒拉住了许喃的手心,叼起火腿大口大口的咀嚼。
肉乎乎的猫爪垫按在手上又软又暖,许喃情不自禁的弯了弯眉眼。
江樾单手撑脸,守在一边静静的看着。
过了好久,等到许喃手中的那根火腿都喂光了,橘猫满足的甩着尾巴跃上矮墙,钻进三角梅中,惹的一树花枝乱颤。
江樾又才缓缓开口。
“…那天我妈受了很重的伤,医生说幸好送的及时才抢回了一条命…”
许喃闻言握紧了手腕,整个人一下子变得非常僵硬。
她不知道该往哪里看,旁边的人的视线虽然温温柔柔但不可忽略,她不管怎样暗示自己,面上还是觉得炽热难堪。
“我还一直没来得及谢谢你,那天冒着大雨跑来告诉我…”
许喃根本没注意听江樾讲了什么,一直摇头。
“谢谢。”
还有对不起,因为这件事让你被打骂……
江樾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许喃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奇怪的感觉,她喉头生痛,有些想吐又吐不出来。
许喃转过头,用不解的眼神审视江樾。
和其他人并没有两样,许喃打量着江樾,心中这样想。
唯有那双眼睛算得上独特。
江樾也在观察着许喃,女孩儿面色苍白,脸上没有多少血色,看上去像是营养不良,但她的一双眼睛生得格外特别。
漆黑的眼珠深处并非古井无波,相反里面似乎蕴藏了一个漩涡,酝酿了一场风暴,足以吞噬一切的猜测试探。
这样一双眼睛放在一个孩子身上是违和的,也因此招来非议。
江樾定定心神,收回脑中思绪。
却见对面的女孩儿忽然动了,他看见她的手渐渐的抬起离他近了,在距离他的脸一步之遥的时候,那只手迟疑着不肯落下又悻悻撤回。
女孩儿竖起右手食指在自己的眼睛上轻轻一点,江樾注视着她的眼睛,觉得那一点触碰是落在他的眼睛上。
于是江樾也模仿女孩儿的样子,伸手抚上自己的眉眼。
他看见对面的女孩眼睛微微睁大,似乎有些惊讶,然而她眼中突然迸发了的喜悦做不得假,他不明白却又为这简单的欢欣而欢欣。
“我喜欢你的眼睛”许喃似乎是想要这么说的。
那双眼睛最为清明澄澈,像雨水洗过的树叶,明亮中浓淬着清冽生命力,温和诚挚。
许喃垂下眼睫,心中暗生出隐秘的欢喜。
眼是水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